"我当然喜欢你了,不然怎么会和你在一起呢?"
好不容易送走百合子,光宪搭最后一班电车回家。走进便利店对面的街道上,他习惯性地往店的方向瞄一眼,看到桂木文也被几位少年围绕着,其中一名还粗暴地动手推他。感觉是有蹊跷的光宪停下脚步,看到一人手上的反光后萌生恐惧感,赶紧打电话给警察局。
"喂!你在干什么!"
头发染红的少年看到光宪,从店里冲出来。光宪站的地方是店的正对面,手上还拿着手机,就算想装傻也太迟了。
该怎么办呢?他不想受伤,可是也不想就这样逃走。在挣扎期间,少年已跑到面前,扬起戴满夸张戒指的拳头往自己的方向挥来。光宪急忙向旁边躲开,让少年扑个空,更加深了他的怒气。
"你这混蛋......!"
"你们在干什么!"忽然,一阵声音传来,少年往那方向一看,大声地叫一声"快跑!"也不理会其他同伴地拔腿就跑。其他人听了亦草草抓几把钱就冲出店,头也不回地逃走。
"你没事吧?"警察停下脚步,查看光宪的情况。
"我没事......"
打电话不过是一分钟前的事,不过那些少年很有可能把这位刚好路过的巡警当作光宪叫来的,以为警车很快就会抵达,所以才匆忙逃走的吧!光宪不禁大大呼一口气,先前的战栗感依然残留,以至于身体不停地发抖。
他陪同巡警来到便利店内,找到躺在柜台外的桂木文也以及打开了的收银机。
"......你没事吧?"光宪趁巡警向警局报告情况的时候弯身,开口问桂木文也。
"恩......"桂木文也掉在旁边的眼睛右边的京派被打碎,眉尾和额头受伤,嘴角也流着血。光宪看他挣扎着坐起身,连忙伸手扶他,心里觉得讽刺。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桂木文也受伤。每次他受伤的时候自己好象都在场,真不知是谁倒霉。
"你要不要紧?要叫救护车吗?"巡警在他旁边问道。
"我不要紧......我还可以走......"桂木文也待头脑清醒后抬起头,看到光宪的脸时露出惊讶的表情。"你好,我们又见面了。"光宪牵起嘴角道。
"对、对不起,好象一直让你看到我这模样......"他困窘地低下头,一滴血从按着额头伤口的指缝间穿过,落在天蓝色的制服上。光宪见了忙掏出手帕,覆在他的手上。
"拿好,别掉了。"
"谢谢......"桂木文也继续低着头,用细微到难以听见的声音向他道谢。
稍后,警车抵达。桂木文也包扎伤口的同时光宪被叫去录口供。带文也录好口供后,已经凌晨一点。室外的温度低得叫人浑身打颤。
"怎么办?你还要回去工作吗?"光宪回过头去问走在后面的文也。
"我已经联络过店长,今晚不用回去了。"
他摇摇头。
"这样,那你住哪里?"
"......离这不远。"
"自己一个人住?"
文也稍别过头,不愿回答这问题,不过光宪也没就此作罢。他就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地等他回答。看得出差点发作的文也及时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看了光宪片刻后终于认输地叹息。
"我住胶囊旅馆。"
"胶囊......"正要脱口而出为何住那种地方,光宪突然想到他之前待的地方而住嘴。
不可能有公寓愿意让一个坐过牢的人住进去,而且,光宪也不认为依他的身份找得到保证人
。
这时候也不可能只回一句"喔,这样",然后掉头走掉,在犹豫之时,文也迈开脚步正要离去,光宪一着急,开口制止了他。
"你要到我那去住吗?"
文也无法置信地转回身看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话已出口,也不可能收回来,光宪唯有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你也不可能一直待在那吧,长期下来应该也花不少钱。不如到我那去住一段时间,知道你找到地方住,如何?"
"不,我不能再麻烦你了 ......"他尴尬地底下头,不知该往何处摆的双手互握。
然而,站定的双脚并没有移动的意思。
"不要紧,反正只有我一个人住罢了。要直接跟我回家吗?在旅馆的行李明天再拿吧。"
"对不起,麻烦你了。"文也深深地鞠躬,反而让光宪不知如何嗜好,会提供他安身之处只是无心之言,跟善良无关,而且在警局面前受到如此的利于只能用怪异来形容。他继续双手插口袋,也没试图才手让问业停止,因为他压根不想碰触这个男人。
"别太多礼,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这种天气实在冷得叫人受不了。
桂木文也直起身子,默默地跟在光宪身后。
电灯"啪!"一声打开,照亮整个客厅。客厅里只有一个三人座位的深兰色沙发,上面摆着未洗的马克杯和报纸的茶几、电视、一个靠墙的书架,没有一丝生活感。
"你随便坐,我先换件衣服。"光宪一边走入一边脱下身上的大衣和西装外套 。
桂木文也一言不发,谨慎地坐在沙发上,丝毫不敢四处张望。这让光宪想起小学时期朋友第一次到家里来玩时,因为过度紧张而乖乖地坐在客厅沙发上,不感乱动的模样。
"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了,谢谢。"
"那你等我一下。"说完,光宪丢下他进卧室去换件休闲服后拿出棉被给桂木文也。"抱歉,我这只有一个房间,要委屈你睡沙发了。"
"不会......"他道谢着接过棉被,眼神瞬间闪过的惊讶完全收入光宪的眼底。
好心请人回来住,却连个客用的被褥也没有,得睡客厅的沙发,任谁都会觉得诡异吧。光宪亦不理会他的想法,继续老神在在,一点也没显得不好意思。
"还有,这是新睡衣,你换上这个睡吧。你要洗澡吗?"
"现在洗澡不太好意思......"
"也是,已经快三点了,那明天早上再洗吧。等过几天有空了我会去买一套床具,也不好总让你睡沙发。"
"那个......真的不用这么麻烦了。"桂木文也抬头看他一眼,又重新低下头。
"反正我很亏就会走了,所以睡沙发没关系。""那多不好意思。"你知道麻烦就好,乖乖睡沙发吧。"反正之后也用得上,所以你不用太在意。"
"......对不起,老是麻烦你。"
"怎么会呢?"有力气在这儿跟我道歉,还不如想想怎么让自己变得不那么废物不是更好吗?"我是自愿这么做的,所以你不用太在意。"心里的话和说出口的话完全呈相反。即使对他厌恶无比,外边却依然表现亲切,这几乎成为光宪的拿手绝活。他继续挂着笑脸,对桂木文也说了一下夜里他可能会需要的东西在哪里之后便回卧室,倒回自己的双人床上,内心回想着外面有无摆放任何贵重物品。
在客厅的是个他由报道上认识的男人,因为对学生做出猥琐行为而被判入狱五年。这样的一个男人毫无防备地接受陌生人的好意留宿对方家里,简直被小孩更要来得单纯......可是绝不能被骗了。也许他暗地里正在盘算着如何从他人身上捞一笔,或是寻找下一个可下手的目标......
--怎么可能让你逮到机会呢?
俊秀的脸上浮现冷笑。
只要看到任何蛛丝马迹,他就会成为第一个通报者,把那名罪孽深重者再次推入监牢里。
光宪又梦到自己被性骚扰的当年。在炎热的夏季,没脸的安宁人伸出巨大的双手,犹如电影慢动作般渐渐覆盖住光宪的视线。保有大人意识的光宪被困在小孩的赤裸躯体里,无从抵抗男人。恶心的手沿着双腿往上爬,摸过他的腰际、背脊,然后又回到他的双膝,眼看就要扳开他的双腿......
"不要,"光宪从床上弹起身,吓得全身冒着冷汗。
窗外的天色阴暗,旁边的电子闹钟显示六点,距离起床还有半个小时。
"什么鬼梦......"光宪暗骂。这么一惊吓,就算睡不到三个小时也了无睡意。
起身洗了个澡,换上西装后走出卧室,身体忍不住打个冷颤。睡在沙发上的人用棉被将自己裹成一团。
看他的样子应该很冷吧!那棉被其实已经很旧,保暖作用并不大。冬天的早晨又特别寒冷,在那小小的沙发上挤根本没办法睡好。
光宪尽量放轻脚步走进厨房,趁泡咖啡的时间考虑过后,还是决定留下公寓钥匙和字条给桂木文也。
这是项光宪放胆去做的赌注。把家钥匙交给一个不认识的人毕竟是不明智的做法,但光宪有点期待那个男人有自知之明和羞耻心,醒来后会自动消失。家里的贵重物品他都锁在房间的柜子里,其他东西他想拿就拿去,反正不重要;钥匙被拿的话就找管理员开门,门锁立刻换掉......
然而,光宪还是越想越不安,情绪越发急燥。午休过后,即使仍能笑脸迎人,行动上却隐约流露不耐,唯有将自己埋首于工作。
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他拒绝同事的晚餐邀请直接回家,按好几次门铃不见有人开门便用力敲了几下,却依然没反应。
"可恶,果真如此吗?"他低叱,后悔自己愚蠢地把钥匙交出去。
走入电梯要下去找管理员帮忙开门之时,他机灵一动。抵达一楼,他经过管理员室往外走,加快脚步在宁静的住宅区街道上行走,来到灯火明亮的便利商店。
"欢迎光临!"机械式的招呼声随着打开的自动们传出。光宪进入,瞪大眼睛看着柜台后的人。桂木文也一如既往穿着水蓝色的制服在柜台处,只是旁边多加了一位年轻的工读生。
"你回来了。"他看到光宪只是简单地打招呼,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以为你在家。"光宪瞥向他头上的纱布和微肿的脸颊,明天可能会更肿也说不定,真亏老板还允许他来上班。
"我九点开始上班。你是来拿钥匙的吗?"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完好无缺。
"我字条上不是写说要出去的话请把钥匙放在信箱里就好吗?"
"恩,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所以还是带在身上了。想说你知道我在着,应该会来这边找我。另外我早上把行李从旅馆搬回去放在客厅的角落里,希望你不会介意。我不知道还可以放哪。
"
"这样吗,我知道了。"接过钥匙,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得到平定,如同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光宪很快便恢复平常,淡淡的笑容再度爬上脸庞。"那你回去呢?"
"我早上七点才下班。"
"那我上班前把钥匙拿来给你。"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他再度低头道谢,却不再让光宪感到不自在,反而觉得好笑。
老实说,他不太能把这个人和报导上说的高中老师连在一起。这个人表现的太谦卑了,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要不是知道他的前科,光宪想自己大概也会象其他人一样,只把他看作一位懦弱、生活失意的普通男人。
"没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
"辛苦你了。"
他回头看,正好对上桂木文也的眼神,双双立时不知所措地呆楞。
"......有事吗?"
"没有。"光宪连忙摇头。"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逃也似的走到离店好几公尺的地方才慢慢停下脚步,犹如在逃离什么可怕的事物。
才相处短短的一个晚上,光宪的心便开始动摇。他已经没有自信肯定桂木文也就是那个强暴学生的老师,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不,不只是因为昨晚......
不得不承认,从车祸哪天看到他仿佛被风吹过就倒的软弱身体和单小怕事的态度,怀疑的态度便在光宪的心底扎根,儒家只是浮出表面而已。桂木文也和他想象中的太不一样了--这个认知让光宪不安,虽然没表现出来,但是光宪对桂木文也的鄙厌无庸质疑。说是单纯的讨厌这种人也好,牵扯到自己过去的遭遇也罢,讨厌他的结果是一样的,没必要探讨原因。
稍微浏览一下,家里一样东西也没少,卧室也没人进去过的痕迹。洗澡后换上睡衣,拿出回来的工作想在餐桌上做,眼角不经意地瞥见桂木文也放在一角的行李。
除了第一次遇见他时看到的墨绿色袋子,这段时间桂木文也所增加的财产只有一个行李箱。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光宪走上前去打开墨绿色的帆布袋,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看--几排不知名的药丸、一瓶喝一半的矿泉水,几个铜板、一本纸质发黄的小说文库、一本小小的黑色笔记本。
笔记本翻开一看,里面夹了零零碎碎的小纸张,有些还破旧的根本无法读出上面的内容。笔记里则记满了平日的作息,后面的联络簿却空空如也,使光宪莫明地感到纳闷。
"他难道连家人都没有吗......"快速地翻看比笔记本的每一页,仍然找不到任何线索,却发现意料之外的东西,那是一张医院的复诊卡,上面清楚记明病患的姓名,医院名称、医生以及复诊的日期和时间。
"桂木文也,小林精神科医院......?"再看看名字下面的出生日期,和自己居然只相差四岁!着给他的打击比发现长的像青蛙的山田专务有个美女女儿还重大。
翻入内页看里面的复诊日期,刚开始每半个月要复诊一次,之后改成每一个月、每两个月。
"最后一次复诊时间是......"眼睛随着手指头往下游,停在最后一排--上面写的是今天的日期。桂木文也趁自己上班的时候去精神科。
"骗人......"除了这句话,光宪已经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了。
意识到自己邀请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近来,一阵恐惧感由脊椎骨尾端冲向后脑勺,全身不寒而栗。
--这下可好玩了。
把东西放回袋子中,他又看了看行李箱。行李箱上了密码锁,不知道那四字号码无法打开。再掏出复诊卡,拿出上面的出生日期试试,依然没反应。
他放弃地站起,盯着帆布袋和行李箱看好一段时间。明明只是两个再平凡不过的物体却惹的光宪心神不宁。即使背对着他们,尽量不要去在意,却依然感觉不自在。行李们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盯着他赤裸裸、毫无防备的背脊瞧,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再也无法忍受自己意识过度的光宪"啪!"一声重重合上文件夹,回卧室去睡觉。
开完会的光宪从会议室走出来,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百合子,显然是在等他出现。
"怎么啦?"光宪走向她,稍微弯着腰问。百合子长的不矮,但仍还是只到光宪肩膀。
"我是来跟你道歉的......前天晚上我失态了,真是对不起。"百合子红着脸道。
"没事。你工作忙吗?昨天没看到你。"
"恩,有点......"其实昨天她宿醉在家,连床都起不来,只好请母亲打电话请假。他根本每喝多少啊 !
"看你的气色还是不太好呢。"光宪伸手到她的额头测了测温度,每发现这举动另百合子的脸便得更红。"我正要去吃饭,你要不要一起来?"
"可以吗?"
"说什么话了,当然可以啊 !"他亲切地笑说。"你去拿东西吧,我把文件放一下。"
转过身,看见北条正双手交叉站在不远处偷笑。
"天川先生真亲切啊,还会帮女朋友测体温呢!"
"怎么,你也要我帮你测体温吗?这应该是你女朋友做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