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君问柳(《月迷津渡》外传)————彻夜流香
彻夜流香  发于:2010年0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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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统领吓得汗湿重衣,连连称是,退出去的时候看了一眼谢问柳,眼中有不胜感激之意。谢问柳见统领出去

了,亦裕也没有召他进来,他咽了一口唾沫,硬著头皮跪在外面。他刚才救了统领一命,倒也不是什麽发善

心,他只是本能觉得亦裕这一剑劈下去是大大的不利。
亦裕虽然通过对呼儿金一战,在北国建立了自己的政权与威望,可说到底还是凭著血腥震慑才能站稳脚跟,

绝非以德服人。若是因为一个无端的逃犯就杀戳近臣,很容易惹来话,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更何况大内的

近身骑兵侍卫绝大多数都是贵族子弟。
做事不落把柄是谢问柳做人的信则之一,他正在外面忐忑不安间,突然听到亦裕轻哼道:「还不滚进来,要

我去请你吗?」
谢问柳听亦裕虽然措词不佳,但语气倒也还好。他连忙爬起来,但是跪得太久,走到门前脚一软,御书房的

铁皮门槛实在太高,他脚一绊,直接摔进屋,趴在亦裕的脚边。
谢问柳听著亦裕深深地呼吸声真是欲哭无泪,他越是想在亦裕面前表现,就越是要在他面前出丑。

「还不快起来!」谢问柳趴在他脚下良久不动,亦裕终於忍无可忍地喝道。谢问柳这才想起要爬,连忙手脚

慌乱地爬起,谁知脚踩住了自己的外袍一滑,一头栽进亦裕的怀里。即使暖暖的熏衣香让人陶醉,谢问柳也

早就骇破了胆不敢享受,顶著一个大红脸站过一边。
亦裕似乎也没跟他计较,只是坐回案前提笔将一幅未完之画完工。然後又对著它出了一回神,才指著它对谢

问柳道:「你拿著这幅画去督促御林军追拿此人。」

第 五 章

谢问柳应了声是,他走过去拿起那幅画,只见上面画得是一个身著寻常衣衫的青年,他的五官虽然算不上俊

美绝伦,但是左眉间有一颗痣若隐若现,一笑甚是诱人。仔细看那种诱人又非媚态,而似是一种懒洋洋,又

似是一种纯真,混合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感,让人看到他就像是不愿移目。画虽然简单几笔,却极为传

神,显然他的形像对亦裕来说刻骨铭心,呼之欲出。
谢问柳心中一阵泛酸,看到旁连写著几个端正的楷书:陆展亭,就脱口问:「这个陆展亭是谁?」
他原本冲动下开口,正後悔会不会因此惹恼了亦裕,谁知道隔了半晌亦裕轻轻地道:「陆展亭,小的时候被

喻为南国第一神童,十岁就由德仁皇帝御笔钦点为状元,十七岁就已经是南国皇室的太医,很多人认为他是

当朝第一才子,也有人认为他是南国第一神医,还有很多人认为他不但是第一才子还是第一神医……」
谢问柳再也不问什麽,迅速地将画卷好,塞入怀中,跪别过亦裕,垂头丧气地出了皇宫大门,有气无力爬上

了新挑的一匹枣红色战马,谁知战马欺生,一扬前蹄将他掀了下来,惹得众侍卫一阵大笑。
谢问柳气急,扶正了发冠再一次跃上马背,那战马也傲气,眼见谢问柳轻易地被自己掀了下来,马术又差,

於是扬蹄嘶喊,侍卫们帮著拉马绳才算勉强制住它,但一路还是别别扭扭,谢问柳根本骑著不爽。
他到了天山,见侥幸逃得一命的侍卫统领葛儿察正在山脚下重新布置人手,一见谢问柳连忙上前参见。谢问

柳已经从军司处知道兰都城的侍卫都归自己统辖,於是拍了拍他的肩以示亲热,道:「有那人的消息了吗?


「还没有,属下办事不力,请谢大人……」
「嗨!你不用见外,这麽一处大山,抓一个人就跟抓只兔子似的,你让我办,也办不到。」他看著面前这条

通往山谷的窄路,自言自语道:「这处山谷四面是高山悬崖,一直都有人把守,难道他能插翅而飞?」他想

起了什麽,转头问:「你前天曾经发现过线索?」
葛儿察介面道:「正是,前天我们一队人马在西山处发现了一个人的踪迹,於是立即命人包围,我则赶回去

禀报君上,按君上的吩咐绝不可伤了此人。於是我们只好用人包围,一点点往上搜,可是奇了怪了,这个人

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问柳与他说著已经走到西山近处,西山是山谷的最高端,两人爬上这斜坡,再往上已经是巍峨大山,山壁

犹如刀壁斧削,再无去路。此时春雪已经融尽,翠岚高耸,云罩秀峰,变幻靡常。上一次谢问柳就是在这里

失足滑下坡去,他是夜里来夜里去,都未曾仔细看过,没想到景致如此秀丽。
谢问柳一指坡的另一边问道:「下面仔细搜过了?」
「仔细搜过好多遍了!」
谢问柳往上走了几步,喃喃地道:「当真插翅飞了?」他苦笑了一下,心里暗想,看来此人不但是才子神医

还会飞,想到亦裕前天心情颇佳,多半是因为得了此人消息。他想到此处,嘴里一阵苦涩,正要回头,突然

发现地上有一颗金珠,他拿出一看正是北国宫女用於束发金链上的串珠。他心中一阵讶异,但却不动声色,

将之暗藏於手中。
他走到马边上的时候,突然转身对葛儿察低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敢私放宫里的女子进山!」
他这一说葛儿察吓得脸色苍白,亦裕的辣手是他今日刚刚亲身经历的。他一连几个我,谢问柳拍了拍他的肩

道:「我知道你不是一个怠忽职守的人,必定有苦衷,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一瞬间,葛儿察感动的热泪盈眶,於是将那日情形大致说了一遍。那日葛儿察禀明了情形,得了圣旨出了御

书房,没过多久就碰到了一身劲装的皇后庄之蝶。葛儿察虽然身为侍卫统领经常能见到皇后,但是身为汉女

那份有别於北国的委婉端庄让葛儿察惊之馀,心生钦慕。
他万万没想到庄之蝶会恳求他帮个小忙,她和颜悦色地跟他说,春季狩猎会在即,她身为一个南国女子,不

善打猎骑射,很怕在哪一天丢了皇上的颜面。她一直想找一个地方,学习一下骑射之术,但是苦於皇家狩猎

期未到,按照北国的规矩,不得随意圈禁一处地方玩乐。她听说刚好葛儿察封锁了一处山谷,想借来练一下

围猎之术。
葛儿察原本也是万万不敢,无奈架不住皇后的软语哀求,再加上他也听说这名被追捕之人是一名普通书生,

手无缚鸡之力,只要皇后不往西山去便万无一失。不过是让皇后在山谷里玩一会儿,举手之劳,以後有了皇

后这个靠山,自己平步青云也指日可待。只是他没想到皇后养的一条爱犬突然跑进了西山,皇后心急如焚,

连忙带人上去找,後来狗找到了,皇后的兴致似乎也没有了,於是就匆匆回驾。只是临走之前,轻描淡写说

了一句君上最见不得人怠忽职守,擅作主张,因此有些事还是不要说的好。葛儿察心头一阵乱跳,眼望著皇

后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葛儿察虽然说得吞吞吐吐,半遮半掩,但是谢问柳心里也推出了一个大概。他心里暗暗吃惊,没想到此事居

然把皇后给卷了进来。他心里暗想,莫非皇后想要借此除掉情敌,但转念一想,陆展亭肯无声无息地跟著皇

后走,想必是信得过她。看来再搜下去,这山谷里也是蹦不出那个才子神医来了,只是苦於自己如何交差。

若是把皇后捅出去固然可以交差,可是君上脾气再烈再爆,他也不会真把这个与他一起逃离南国,生死与共

的皇后真的怎麽样,到时候自己势必成了出气筒,就算侥幸能逃过君上这关,只怕也过不了皇后这一关。

谢问柳心里胡思乱想著翻身上了马,那匹马又一扬前蹄将他狠狠地掀翻在地上。侍卫们一阵手忙脚乱将他扶

了起来,葛儿察更是扬鞭就要抽打马,谢问柳突然伸手拦住了他,哈哈笑道:「有办法了,有办法了!」他

拍拍马脖子说了声多谢,一瘸一拐地爬上了一辆牛拉的运粮车,驾著它往城里赶去,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喊

道:「传我口令,全体官兵收队回城!」

谢问柳进了宫求见庄之蝶,他是新一任的长侍郎,掌管著都城与皇宫的安危,求见皇后也是情理之事。当谢

问柳看见一身素装,娥眉淡扫的庄之蝶由宫女们扶著走进厅室,缓缓地坐到正上方的榻上,端起旁边的描金

白骨瓷碗淡淡地道:「你就是新一任的长侍郎谢问柳?」她虽然淡妆素描但却更显威仪,不苟言笑时更能令

人望而生威。
谢问柳心里也不禁抖了一下,但事到如今也只有硬著头皮上了,应了声是。庄之蝶微笑著吩咐坐,谢问柳抬

眼刚想开口,却见庄之蝶正慢条斯理用茶盖撇著茶浮沫子,若有所思看著他。谢问柳本能地觉得一股压力,

这不同亦裕所给予的那种压力,让人战战兢兢,庄之蝶给人的压力是令人窒息,觉得喘不过气来。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此次君上能够安全归来,还多得於你的相助,你没来之前,我就在想是何等英雄少年

呢。」庄之蝶笑语盈盈。
谢问柳接著她的话,将话题引了过来,笑道:「回娘娘,其实救君上的另有其人,臣不敢冒领救驾之功。」

他抬眼见庄之蝶面不改色,便接著道:「君上中了西域的奇毒,幸亏奴才在山谷中遇见了一名医术高明之人

,仰仗他的医术才能将君上安全救回。」
庄之蝶抬起头看著谢问柳微笑道:「是吗?」
「是,君上让我们四处追查此人,想必也是欣赏他的医术!」谢问柳被她冷冷的目光一盯,只觉得额头上不

禁有细汗冒出,他大著胆子站起身来,走前几步递了一块白帕子给庄之蝶,道:「奴才有一样东西大胆进贡

给娘娘。」
庄之蝶伸出纤长的手指接过那块帕,翻开一看,不由眸子一动,笑道:「你的这个礼物确实不错!」她合上

帕子,微微挺起胸,淡淡地问:「谢大人如此贴心,看来本宫将来依仗大人的地方很多。」
谢问柳跪道:「不敢……只是奴才实在找不到那位神医,君上御下极严,奴才只怕没命活著再替娘娘效劳。


屋子里沈默了片刻,庄之蝶方才淡淡地道:「谢大人的面相我看福寿长得很,不必多虑。明儿我看什麽时候

有空,写这两个字赏你。」
谢问柳心中一松,一连给庄之蝶跪了好几个头,喜道:「娘娘是旷古第一圣妃,奴才的命活得长长的,好替

娘娘多办几件事。」
庄之蝶轻笑了一声,道:「是吗?那就听我说个故事。」
谢问柳一愣,庄之蝶已经看著厅外随风而飞的腊梅花悠然开口:「从前有一个女孩子被自己的父母送去一个

大户人家寄养,他们是巴望著那个女孩子将来能嫁进大户人家,挑上一位显贵的女婿……自古侯门深似海,

那个女孩子其实住得很不快乐。没有如她父母期望,女孩子认识的第一个男孩子是那户人家家臣的儿子,他

聪明绝顶,惊才绝,见过他的女子无人不倾倒。」
谢问柳隐隐约约听出她说的是谁,他想过庄之蝶必定与陆展亭有渊源,却没想到如此之深,他有一点不安,

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听下去,可是庄之蝶接下来的话却吸引住了他的注意。
「有一阵子,女孩子甚至期望将来能嫁於他,做个平常妇人。可是她很快认识了第二个男孩子,这个男孩子

是这户人家的宠儿,因此骄纵霸道,对人凶狠无礼。可是女孩子却发现自己越来越多去关心第二个男孩子。

因为她发现他是如此寂寞,所有人都在巴结他,却没有一个人对他付出真心。别人寂寞痛苦了可以落寞,他

再寂寞痛苦都要扮出一副洋洋得意、春风满面的样子。女孩子总是看著他因为冲动做出令自己痛苦的事,却

不愿意承认他後悔了。」
「谢大人……」
谢问柳听得呆呆地,忽然庄之蝶叫自己,猛然醒来,道:「奴、奴才在。」
「人总是要爱上给自己痛苦的人,对麽?」
谢问柳想了许久,才道:「奴才不知!」
庄之蝶微微一笑,道:「是啊,人有的时候自己做的事,回首起来都想不明白,何况让别人看……在那个女

孩子的眼里,那个男孩子就像一个总是会误入荆棘的动物,看著他受伤,又一人舔伤口。於是她就想去拨开

荆棘,不要给男孩子受伤的机会。可是她却发现,最後自己也是伤痕累累。而那个男孩子想要的却是那份惊

才绝、绝顶聪明。可那个女孩子是如此平凡,如此卑微……她後来觉得自己越来越累,她不怕去拨荆棘,不

怕被刺伤,却怕他匆匆而去,留下没有一点怜惜的背影。」
她看了呆若木鸡的谢问柳,微笑道:「也许那个女孩子很早的时候就应要知道,爱上一个荆棘里的男子,她

是否能承受不断的伤口。」
她见谢问柳半天没吭声,便笑道:「谢大人莫非今天不用当值麽?」
谢问柳慌乱的跪安,扶正自己的帽子匆匆离开皇后寝宫,他的背後是庄之蝶深深的吸气,又长长的叹气。
谢问柳还没到亦裕的书房,就看到有两个侍卫奔来,道:「谢大人,君上震怒!他、他让我们立刻押你去见

他!」

他虽然知道亦裕必定气急,但没想到他是如此盛怒,亦裕原本清澈的眸子变得血红,咬牙切齿地道:「谢问

柳,是你让侍卫们全数收队的?」
谢问柳咽了一下唾沫,小声道:「是!」
「是谁给你的权力?」
「当然是君、君上……」他答得更小声了。
「什麽?」亦裕气急。
「君上让我统管兰都城内的军士,我才能让他们回来。」谢问柳脑袋嗡嗡的,自己也不晓得说什麽好,他这

话一出口,跪在另一边的葛儿察都替他冒了一身的冷汗。
亦裕气急反笑,道:「你是在说我识人不明,用错了你?」
「不,不,不!」谢问柳慌忙摇手,道:「我的意思是,天山山谷四千士兵已经搜了快十天,每一寸都踏遍

了,那陆展亭已经绝没可能躲在哪里。如果再继续搜下去,纯属浪费兵力,所以我才当机立断做出正确的判

断,将兵撤回。」
上书房一阵冷清,隔了一会儿才听到亦裕冷冷地问:「谢问柳,你是在夸自己英明果断,是不是?」
「臣、臣果断英明,就是君上英明……」谢问柳越说声音越小。
「好,我既然是一个英明的君上,自然判决也是英明的。」亦裕喊道:「来人哪,将谢问柳拖下去,打四十

棍!」
谢问柳一听,腿一软,他虽然出身寒苦人家,可是父母四十馀才有了他,宝贝异常,从未挨过一根手指头,

如今四十棍打下去,只怕半年起不了床。他吓得连求饶都不会了,倒是葛儿察硬著头皮替他求了几句。
谁知亦裕反而怒道:「给我打,就在外面院子里打!」
谢问柳被按在上书房门外的院子里,太监很快就拿来了两根红漆杖木,将谢问柳摁在长凳上。谢问柳拉长了

脖子拼命扭头看,只盼庄之蝶立刻现身,可却始终未见她的身影。太监小声说了一句得罪就拿起杖棍轮番狠

狠击在谢问柳的臀部上,只一二棍下去就打得谢问柳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十棍下来谢问柳连哼哼的力气都

没了,才听见一声皇后娘娘到。
庄之蝶穿著银丝的素裙走了进来,诧异地道:「这不是谢大人吗?这是犯了何事?」
她走进上书房,柔声道:「君上,你前阵子不是还夸过他为人忠厚,憨实可信吗?」
亦裕扫了一眼耷拉脑袋的谢问柳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庄之蝶又接著道:「说来这谢问柳也有救驾之功,我

也还未赏过他,他还有多少板?」
葛儿察连忙道:「三十板!」
庄之蝶转头求道:「裕哥哥,这三十板就算我的赏赐,免了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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