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的亲生妈妈到底在哪里?
这问题我足足憋了一年没问。
可我还是决定在11岁生日的那天鼓起勇气开口。
然而当我回到家时,屋里是空荡荡的,外面是乌蒙蒙的,窗户大剌剌地开著,客厅早被雨水淋湿一地。
没有爸爸聒噪的声音,没有妈妈温暖的笑容,没有我喜欢的蛋糕礼物,没有我想听到的生日祝福,什麽也没有,有的只是满目狼藉。
我突然打了个寒颤,我想那应该是变了天导致空气有点寒凉吧,我才不要相信那些奇奇怪怪的迷信说法呢。
接著我把书包规规矩矩地放回房里,再把地认真地拖干,然後爬上平日总会带有陈渐体温的沙发,还是觉得好冷。
平时明明无论怎样,至少有一个人会在家陪我的。可那天晚上,我就这麽一个人倦倦地半眯著眼,窝在沙发里,看著墙上的挂锺,一点一点地把我的生日给送走。
10点了,妈妈要催我上床睡觉了。
11点了,成渐肯定还和妈妈在看很没营养的肥皂剧,发出很吵的笑声,其中还夹杂妈妈完全不起作用的制止。
12点了,成渐说那是大人的时间,不是我们小孩子能知道的,所以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他们到底在做些什麽。从门板外偷听总觉得妈妈不喜欢这事,因为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
凌晨1点,我第一个没人祝福的生日过了,这时开门声终於响起。
妈妈浑身湿漉漉地走进来,把我好不容易拖干净的地板又弄湿了。
我尽量忍著不生气,可还是不自觉皱起眉毛,然後迅速爬下沙发,从柜子里取出一块干燥的毛巾,乖乖递上去,要对象是成渐的话,毛巾肯定已经从我手中飞出,直接挂到他脸上去了。
妈妈没有接下,只是抿著唇,用那双总是很割人的目光,盯著我的脸细瞧了好一会儿,接著他突然伸出手,把我死死抱在怀中。
这下子连我的衣服也跟著湿透了,全身亦被妈妈那身嶙峋的骨头磕地生疼。我想我那时是真的很生气,不然我不会感觉不到,他一直在发抖,抖地连牙齿都在打颤的那种。
也忘记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并没有回来。
可我什麽都顾不上了,因为这一晚的委屈让我更加肯定,我就是被亲生妈妈抛弃的可怜孩子,於是我迫不及待地问他,男人什麽的,根本就不可能生孩子对吧?
妈妈你跟成渐是同性恋吧?那为什麽还会有我这个人存在?
我的亲生妈妈到底是谁,究竟在哪里?
如果那时,妈妈肯定地回答说我就是他亲生的,我觉得我真的会相信。就算他在撒谎也好,至少这样,我一直坚信的东西还是会好好的,不会被打碎。
可妈妈没这麽做,甚至连声都不出,只把身子抖地更厉害。
这举动无疑在告诉我,我的想法……是正确的。
於是我学著他使劲把下唇咬起来,再一把推开他,浑身紧绷地像只被人惹毛的小豹子。平日总爱半睁不睁被成渐形容像猫一样的眼睛,也陡然瞠至极限,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麽凶狠地瞪著我最爱的人的一天。
为什麽要骗我?
我尖声嚷著,用力将毛巾甩在地上再踢向一边,我的妈妈呢?!你们到底把我的亲生妈妈藏哪儿去了?!!
而那个叫杨桂的男人,只是很无力地抱著肩膀,埋头蹲下身子,依旧是一言不发。
你说话啊,为什麽哭啊……我还没哭呢……
我红著眼睛也跟著弯下腰,吸著快要流出水的鼻子。拿起那条被我糟蹋地蜷成一团的毛巾,擦干从他身上滴落的,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的液体,我真的不怪你们,同性恋有什麽所谓。可是……我只想知道我的亲生妈妈为什麽不要我了……为什麽不要成洛了……妈妈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不会去认她的,我只想知道她到底是谁,过得好不好,是不是不会再见我这个亲生儿子了……
那一晚,妈妈给我的答复,始终只有流得不要钱似的眼泪。我始终机械般重复著擦拭的动作,也忘了那晚到底问了多少遍为什麽。
当一个人被迫成熟时,总是会付出代价。
而我的代价是,再也无法拥有一个完整美满的家庭。
------------------BY 《成洛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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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
邵槐摘下墨镜,正准备按响杨家的门铃,就听见二楼阳台传来雀跃的欢呼声,邵槐嘴角勾起一记宠溺的笑容,抬头张望时,那抹身影早已消失。
伴随哒哒哒的下楼声,门同时被无声无息地打开,露出来的脸略有阴霾,邵槐下意识正想伸手捏捏,却被另一个飞扑而来的身影挡了去。
“杨歆,看你杨爸爸一副大便脸的样子,又惹他生气了?”邵槐俯身弯下腰笑著亲了一口儿子的脸。
“才没有,是那个把我给爸爸买礼物的钱,擅自拿去买零食的漂亮哥哥惹的!杨歆鼓起腮帮,小小的眼睛闪烁著委屈。
“少把责任推我儿子身上,说,你可是故意的?”这时一直在旁默不做声的杨桂,拧眉突然抬腿一脚踹上邵槐的肩头。
“恩?”邵槐避开他直起身,一脸无辜地摸著杨歆的脑袋。
“是你让成渐搬到我附近,还让他儿子跟杨歆读同一系属学校的?”杨桂收了脚,目光依旧刺刺逼人。
“你也知道我从来就不会拒绝成渐的要求嘛。”邵槐耸耸肩,“够了吧,五年了都,该过去的也应随它而去了。成渐会回来,至少说明他不计较了嘛,既然他都释怀了,你又何必这样?”
“我也有我自己的打算,而成渐爱怎麽折腾也跟我没有关系了。”杨桂双手抱胸,侧头看著邵槐,眼中带著股说不出的疲倦,“我已经不年轻了,没有心里再陪他玩。”
邵槐牵著杨歆径自走进玄关脱了鞋,嘴角的笑意慢慢褪去,“一个人死了并不可怕,最难熬的,是想著一个近在咫尺活生生的人,孤老一生。”
“我现在只想看杨歆顺顺利利长大成人,其它什麽的都没所谓了。”杨桂垂眼转身,漫不经心地关上门。
邵槐把手撑在已经闭紧的门上,嘴巴又凑近了杨桂的耳孔几分,“儿子再怎麽可爱再怎麽孝顺,也不可能陪你一辈子念你一辈子。”
“你和我……不都是一样的人麽。”杨桂苦笑了会,眼中锐气早已不在,“而且你有什麽资格跟我说这种话。”
毁掉我幸福的人,是谁你最清楚不过。
杨歆疑惑地抬起头,轻轻拉了拉邵槐的衣角,而正牵著他手的男人,默默注视著那具干瘦的背影,兀自沈思。
“可成洛是最无辜的,你不能这麽对他。”
孽子 四。
4.
我想谈恋爱。
杨桂爸爸听到我这麽说时,很严厉地制止了。
为什麽啊,我不满地嚷嚷,惯性地撅起嘴巴,每个人都应该有属於自己的公主或王子啊。
12岁的公主王子都在努力念书呢。
爸爸拍拍我的後脑勺,笑著伸手戳破我鼓得像青蛙一样的腮帮。
爸爸你可别小看我哦,我贼兮兮地勾起嘴角,慢慢蹭进他微凉的怀中,昨儿我们班有一个很漂亮的女生亲了我呢。
亲哪了?
爸爸扬扬眉,撩起我额前略长的刘海,再让其一根一根从指缝中滑落,而另一只手则撑在自己半歪著的脸上。
当然是嘴啊。
我得意洋洋地抬起头,眼里的小星星一闪一闪的。没想到爸爸这时竟然低下头,猝不及防在我快要翘起来的嘴巴上啄了一口,爸爸帮你消毒了,以後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少想,听到没?
啊!爸爸你耍流氓!!!
我捂著嘴巴猛地跳起来,伸出手指义正严辞地指责他,杨歆的这里不是你能亲的!!!
怎著,小鬼,你原来可是天天跟在爸爸屁股後头嘟著嘴儿要亲的。
爸爸伸手刮著我的鼻子坏笑两下,托著脸的手悠悠地挪到了下巴。
少蒙人,那个明明是邵槐爸爸……
我别过脸低著头,也开始FUFUFU地笑起来,还一边不忘偷瞄他的脸色。
杨歆,老实告诉爸爸,你到底……
爸爸托著下巴的手滑了下,脑门差点撞到茶几上,嘿嘿,表情果然很滑稽。
我绝对绝对~没有半夜爬起来偷看哦。
我抬起头很严肃地说,虽然有点那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这会儿爸爸整张脸都黑了,只见他抓起手机摇摇晃晃站起身,火速奔往厕所用力把门一摔,以为我这样就听不见似地,扯开嗓门大吼起来,邵槐!你他妈要再敢半夜三更偷摸进来,老子就把杀虫剂往你脸上喷!!万一我儿子被你这淫虫带坏过早跟人上床,你丫就等著自宫谢罪吧!!!
我的爸爸,从来不会在我面前爆粗口或者太大声说话,甚至连抽烟喝酒都没有亲眼见他做过。
可我不喜欢他这样,一天到晚小心翼翼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给隐藏起来。
我要一个完整而坦率的父亲,可爸爸之前说过,能让爸爸这样的人已经不要他了。
是不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不能被任何人所替代的存在呢?好麻烦哦,如果这是假的就好了。
那我或者是邵槐爸爸就可以让爸爸完全忘记那个叫成渐的坏蛋了。
---------BY《杨歆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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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桂摊在床上,卷起被单枕著手臂半眯起眼睛,回想起对邵槐临走前的那句话,他仍抱著不以为然的态度回应道,“他已经长大了,不需要认一个男人做母亲。更何况成渐有的是时间,不至於连一个小孩连自立都办不到。
与其被一个人一天到晚追著叫妈妈,我还宁愿杨歆……”
可惜杨桂在邵槐面前,永远都是那麽赤裸裸,只消一句话,就可以立马把他打回原型,“找这麽多借口,你到底累不累?”
杨桂重重闭上双眼,手心摩挲起床单,试图在心里刮搜出什麽,脑中却是一片空空荡荡,无处可寻。
不是我想逃避,不是我怕再受伤害。
而是我已经,根本没有任何所谓了。
放学时间,杨歆难得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拖著米奇造型的书包,磨磨蹭蹭踱回到家门前,打著哈欠正准备掏钥匙,後领却被突然揪住。
抢劫的?绑架的?要饭的?脑瓜里意思意思闪过几种可能,杨歆皱著小脸,迷迷糊糊地往後仰头,一张逆光的脸出现在眼前,那排黑银交错的耳钉,显得格外刺眼,再扫一眼来者满头的金发,炫地让人眼睛都睁不开。
“你的……父亲呢?”还不能完全摆脱少年特有的青涩嗓音响起,模糊的轮廓随著对方弯腰的动作而渐渐清晰,男孩那双本是要阖不阖的眼皮,一下子圆睁起来,短小的手指点著那柔美精致的五官大叫,“啊!擅自拿我买礼物的钱去买零食的坏蛋。”
“什麽啊……我只是瞧你哭地很凶,看看能买些什麽来止住你的噪音而已。”成洛嘟囔著原因,直起身,抬手不大好意思地挠挠那头不修边幅的头发。
“那也应该用你的钱啊。”杨歆嘟著嘴巴毫不示弱地抬起头对其进行正确指导,一点也不拖拉地把那只白嫩的掌心,伸到了成洛眼皮底下。
“干嘛,要我牵你?”低头看著这个比自己矮上20CM的小不点,成洛有些哭笑不得。
“谁让你牵啦,我这是让你还钱!”杨歆哼哼著,不耐烦地又把手晃了晃。
“啊?哦。”有些不明所以地用手抠抠太阳穴,成洛想著待会还要有求於人,这才不情不愿地从裤袋里掏出钱包,捡出纸币递到那只此刻看起来一点也不天真可爱的手掌上。
点点手中的钱,满意地发现还有多,杨歆对著成洛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扯著对方的衣袖转身就走,“哥哥我带你吃草莓冰激凌去,不喜欢甜的麻辣烫也不错。”
成洛疑惑地皱起眉,下意识想甩开杨歆拉著他衣角的手,两手握成拳头插进裤袋中,仍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犹豫著到底要不要开口,“我是……”
“你不是想知道关於我爸爸的事情吗?”
杨歆收了手回过头,脸上带著几分邵槐式的揶揄,“爸爸最近跟我说了~很多关於你的事情哦,所以我想我也可以把我所知道的东西,告诉一些给你听,嘿嘿。”
孽子 五。
5.
小时候我是一点儿都不喜欢写日记的,尽管妈妈说爱记日记的才是好孩子,但我还是觉得好麻烦而懒得动手。
直到有一天,家里忽然来了一位叔叔和一个小弟弟。那叔叔好像还和成渐挺熟的,可他的笑容怎麽看都像条狡猾的老狐狸,就是觉得不顺眼。
大人要叙旧便把我和那个小弟弟赶到一个房间去玩儿了。这小子可嚣张,门一关就把小猪背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倒出来炫耀,玩意可多了,玩的吃的看的,啥子都有,看地让人嫉妒死了。
然後我发现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居然有一本封面印著奥特曼的卡通书,老厚一本的,当下我就趁他一个不注意把那本好东西给抢了过来。
你要是敢拿我的东西,小歆一会就去跟爸爸告状!喝,那小家夥可贱了,一出口就来个阴的,我才不怕那狐狸呢,成渐长地可是比他要壮地多了。
於是我鸟都懒得鸟他,抱著那本奥特曼背过身去自己独享起来。
可让人失望的是,这竟然只是一本日记。
嘿嘿,羡慕吧!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有奥特曼封面的日记本哟。小家夥从後头探过脑袋来,笑地跟他老爸一样让人讨厌。
切,谁稀罕,你大爷我有一本更好看的日记。虽然知道撒谎不好,可我就是不想输给这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的小鬼头。
是嘛……小家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那怀疑的口气听起来真让人不爽。
当,当然了,不过我今天不小心漏在了学校而已,等你下回再来,我一定拿给你看!
我又翻了几页他的日记,不禁诧舌,这小子实在不简单,小小年纪,每篇写地都跟我作文差不多长了,看来我也得好好努力,绝对不能让他看低。
好啊好啊,哥哥咱拉勾勾,说话不算话就变小狗!
无奈之下,我只能伸出我的小指,你叫什麽名字?
小家夥抬起头来,眼睛眯地老弯,笑著回道,我叫邵歆。哥哥你呢?
────────-From《成洛日记》
“成洛?为什麽你要跟他姓成?”杨歆皱著眉头,手捏著调羹挖起一大勺红白相间冒著白气的奶糕。
“问我做毛,找我爸去。”成洛翻著白眼撇撇嘴,抓起手里的可乐杯无意摇晃几下,心想你这可是第二次问我名字了。
“混贱?吾素过好东东……”将整个勺窝塞进嘴里,含著冰化的奶油,杨歆鼓著腮帮口齿不清地说。
“这点我倒是赞同你,那人就一没节操又自恋,还爱装年轻的老小子。成洛托著下巴附和点头,使劲吸一口饮料,眼睛又惯性眯起,“你叫……邵歆还是杨歆?”
“後面那个,洛哥哥你真神,居然还知道我的名字。”杨歆眨了眨微微呈弯月状的眼睛,嘴角那两个浅浅的笑窝也跟著显露出来。
成洛没有接话,只把双手交叉在胸前,侧头把身子稍稍往後倾斜,有些恍惚地看著杨歆那张过於天真单纯的笑脸,不禁心底泛起些许酸涩。
自己到底有多久没试过这样笑了?
转念一想跟个小屁孩儿比较又太显自个儿幼稚,成洛抛开那些自认多余的惆怅,把头转向窗外,看著自己单薄寂寥的影子,脑里又不住浮现出那个只能远远站著观望的身影,“他,过得还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