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红————季子
季子  发于:2010年03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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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君亭所谓的好消息?
  是啊!在母亲、在任何人眼中,这确实是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好消息!要在此刻稍露一点迟疑的神色,只怕还要被责怪起自己不识好歹,不知惜福。
  可惜,对现在的他而言……隔著正厅,亦槐灼灼的目光远远越过众人,落在门侧那抹距离自己好遥远、好遥远的孤介身影。
  只见那人,依旧是淡泊虚渺到让人心疼的笑,湖水般澄澈的眸子只是安安静静、波澜不惊的睇凝著自己,细致的唇……无声无息说著什麽……
  他……说著什麽?
  「恭、喜、将、军……」
  这时刻,这场合,是该要这样说的吧?
  冰冷的唇止不住颤抖,明明只是四个好简单、好简单的字啊!喉咙却像被什麽给硬生生哽住,艰难得发不出一丝音节。
  偏头闪避著来自厅堂上那道毫不保留的灼热视线,殷珞只是恻然一笑,而後危颤颤地背转过身子。
  自己真是个怯懦的人啊!可再这麽待下去,再听著耳边那一句句快乐的、欢欣的祝福与鼓噪,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完整地、若无其事笑下去?
  跌跌撞撞的回到暖春阁,紧闭房门,殷珞怔怔呆坐,握笔的手无意识在白纸上不断不断挥舞……
  一横、一竖、一撇、一捺……乾了再蘸,蘸了再写,满满一张染著墨渍的残纸,深深浅浅尽是一个又一个的『槐』字。
  一颗心虚浮浮的静不下来,是心碎?还是……根本已经没有心了?
  定、静、安、虑、得,他恨自己竟然连小孩儿凝神蓄念的第一步都做不到?殷珞只感觉满腔捉不住、摸不著的茫然,不知道应该把自己摆放在什麽位置去面对亦槐。
  生气?伤心?还是该凝著微笑,远远的祝福?
  他什麽也做不到!无法生气!无力伤心!更无能再撑持著一点点的笑意去祝福他!
  怎麽办?该怎麽让已激起涟漪的心池,再回复到过去的那泓冷冽与沉静?
  「珞……开门!开门好吗?」
  「圣上赐婚又如何?这门亲事我是万万不允的!从前或许可以,但现在……怎能要我放下你,去娶那未曾谋面,毫无感情的女子?珞,打开门,让我看看你好吗?」
  「你若不肯开门,我现下就快马去退回圣旨!我只想见你,其他的日後再说!」
  幽幽的低叹了口气,殷珞放下手中早已撇画到乾涸分叉的笔,起身将门栓拉开。
  他懂得亦槐的性情,那样说到做到的军人性格,当真会去做傻事的!
  门扉一下子被直接冲进房里的高大身躯给撞得敞开,亦槐紧紧将门内的人儿攫入怀中,狂风骤雨般吻著他的发、他的额、他紧抑的眉心与唇角……
  微侧过头,殷珞虚弱无力地闪避著,可就心底这麽一抽一恸,湿润的水气却硬是弥天盖地模糊了视线。
  「珞,别躲!拜托你别躲……现下就拼著命要躲我,若真要定了婚期,你决计是不会再睬我了!」
  紧握手里瘦削的肩,亦槐恨透了他那种只晓得吞下锥心的痛,还笑看著别人将自己一寸寸凌迟的无私,又心疼他那凝著水雾,却如何也不愿落下泪来的倔强。
  这个傻瓜!他真以为这样一厢情愿的逃避著,两个人就能够眼睁睁、硬生生的成为陌路人?
  「皇命难违,悔婚抗旨的结果将军应该比我更明白。殷珞不能也不愿让养我育我的将军府,沦为自己自私任性的牺牲品。」
  「听著,这不是自私!你一点也不自私!我不会允许这府里任何一个人被牺牲,尤其是你,珞珞!」
  抚触渐渐转为粗暴,经由亦槐炙烫掌心所传来的悸动与昏眩,在殷珞周身流窜著。短促而紊乱的喘息,一如两人心底怎麽也理不清的思绪,自门侧一路交缠、绵延,直至床榻。
  好不容易确认了彼此的心意!
  亦槐用一个又一个醒目的吻痕,宣示著自己对这身无瑕肌肤的所有权。殷珞是他的!别人抢不走,他也绝不会放手!
  炙铁般火烫的手掌停留在臀侧,紧紧箍著,殷珞被亦槐面对面抱坐腿上,顾不得无比羞耻的姿态只求能够契合得更深入、难以分离。
  柔韧腰身几乎被双臂的强劲拥抱给箝断,殷珞因著亦槐难得的狂暴而险险窒息,面对恋人持续而激烈的猛力冲撞,他只得紧闭星眸,啃咬著恋人布满汗水的肩头,去承受他的爱,承受他一波又一波惊涛拍岸的狂猛情潮。
  除了持续呻吟、喘息以及交合时暧昧的水声,暖春阁里再没有一丝声响。他们只想用全副的精神与灵魂去品尝这一刻,只因为,这也许是最後的一次放纵……
  「珞……珞……」
  「唔……」
  幽穴里火热的摩擦与颤动,刺激得殷珞狠狠倒吸了口冷气,已数不清是第几次,随著彼此的解放,融为一体的两人软软倒卧在榻上。
  调和著凌乱的呼吸,殷珞攀附著亦槐颈项,脸颊倚靠他宽阔肩窝,淡淡地发出一声低缓的叹息。
  「怎麽了?」
  「没……」
  甜甜懒懒的笑,美得超乎亦槐所能有的想像。
  殷珞微仰起头,酡红的唇主动迎上恋人轮廓分明的下颚,从略微粗糙的唇角、颊畔一路吮吻,直到兀自发烫著的耳垂。一下、一下、再一下……灵巧柔软的舌顺著亦槐耳廓内外,玩火似的舔舐著、挑弄著……
  被怀里不肯安份休息的小猫挑逗得几欲疯狂,亦槐喃喃发出难以自抑的低吼。原本为著恋人不甚强健的身子所压抑下来的一点点体贴之心,迅速被下腹再度燃起的热辣欲火给烧得一丝不剩!
  他猛的翻身,立即蛮横地夺回专属於他的主导权,恣意攫取那羽絮般柔嫩的唇瓣,并在对方早已蜜液溢流的暖窒身躯里,再一次霸道而热切地倾注上满满的泉涌爱意。
  任由需索无度的伴侣强取豪夺,殷珞虚软的身子樱染夕照似的泛著绯红。他紧紧纠著眉心,恍若命都可以不要,飞蛾扑火似的配合著对方的律动。
  趁现在还来得及,他要他更深入!要将自己仅有的一切全数给他!
  然後……牢牢记住他的气味、他的体温,他嵌入自己的此刻,那样身与心的完美交融!
  只因为,这样的幸福,怕是再不会拥有……
  (待续)

  落红(9)

  (九)
  「殷珞……给夫人请安……」
  「不敢!这样日正当头的时候才晓得起身,你睡得……可真是舒坦!」
  冷月般莹白的儒衫微皱,向来收拾得乾净端整的襟带衣袖,依稀可见仓促而凌乱的痕迹。带著些许欢爱过後的虚软与倦懒,殷珞垂首静立,与一早便端坐在暖春阁书房里的高雅妇人默然以对。
  昨夜无止无尽、倾其所有的痴狂爱恋,转醒时,外头天色早已大明。
  他只记得亦槐将自己抱入浴桶,又是一番缠绵折腾、难分难舍,身上洁净的单衣也不记得是何时给换上的!唯一的记忆是在疲惫的昏沉当中,那人不住、不住地吻著自己,用他安定沉稳听起来舒服极了的嗓音,要自己乖乖等他,等著他兼程进京去请求圣上收回成命。
  那人走後,昏沉沉又睡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拖著酸软的身子勉强起身,便听得向来对这暖春阁视而不见的夫人竟主动朝著园子过来,逼得尚不及梳洗的他只得仓皇披上外袍,急急出厅相迎……
  不安的静默像待发弓弦,在空气中紧紧绷著。殷珞略略抬起眸子,疑惑於向来侍从如云的夫人,今日竟然一个婢仆也不带便只身前来。
  迟疑片刻,看夫人丝毫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他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上前斟茶。
  「劳烦夫人一早特地前来,不知……」
  「咱们就挑明了直说吧!你想要什麽?」
  「什麽?」
  「就当是我们邵家上辈子亏欠你,只要你愿意放过槐儿、放过将军府,要什麽、要多少尽管开口便是!老身时日也无多了,这辈子栽在你父子二人手上,实在没气力再这麽跟你们耗下去!」
  这是什麽意思?
  一时反应不过来,殷珞只道自己不知何时又惹得夫人气恼,心里一急,膝头立刻直挺挺朝冰冷的地板跪去。
  「珞儿不敢!珞儿不懂夫人的意思……」
  「不敢?不懂?小娃儿什麽都不明白,那气味、那勾魂摄魄的眼底眉梢就已经学得十足十的样儿,要真让你懂得了,这将军府还保得住吗?」
  将扯破的外袍与那一张张写满槐字的纸张扔在殷珞跟前,老夫人一张脸涨得通红,几几乎要将牙咬碎。「妖精似的眼睛、闷不吭声的委屈劲儿,殷皓玥自己一走了之,还遗下个一模一样的孽种来拐骗我的槐儿!」
  默默拾起地上皱成一团的残纸,殷珞原本预备就这麽安安静静地领受夫人的怒气,但听到她提起父亲的名讳,却终究忍不住抬起头来。
  他可以忍受任何加诸己身的谩骂,因为他罪有应得,但却无法坐视父亲受到如此的侮辱!
  「夫人,珞儿有错您尽管责罚就是,请不要这样说父亲!他已是不在的人了,您又何必……」
  「看来……你还一直以为你爹,是真如老爷所说的战死沙场?」轻蔑的瞟了眼跪在脚边的殷珞,老夫人带著冷笑,语气里却是切齿的怨恨。
  「哼,迷惑别人夫婿的妖孽!他还不配这样壮烈的死法!老实告诉你好了,他是自尽死的!受不了良心的谴责,羞愤得一刀扎进自己心窝里自戕而死!」
  「自……自尽?不可能!这怎麽可能……」
  她在说什麽?为什麽自己一句话也听不懂?
  夫人的话,带著显而易见的恶意,并且是过去老将军刻意隐瞒,从不曾与自己说过的。
  殷珞知道不应该再追问下去了!那必定不是自己乐意知道的!望著夫人的笑脸,他感觉自己正一步一步被逼进绝谷,却又对眼前强大的攻击无力抵挡。
  「说起来也算是子承父业!当年他不知使出什麽狐媚的手段,除了对老爷纠缠不休,还弄得你那个老相好左丞相为他神魂颠倒,一心将老爷当成敌人,三番两次将他往死里整……」
  「那次冤狱,若不是仗著我娘家还有几分势力,老爷和这府里一家老小险些就要不保!事情过後,殷皓玥躲得一个影儿也不见,然後就只剩老爷寻回来的一罈骨灰和你这个不祥的孩子!」
  光线随著日头的位移,一点一点自房中褪去。映照在窗棂上的,是当年那个从未真正被丈夫所爱的妻子幽怨而凄楚的笑……
  一旁,殷珞只是安静的听,听她一字一句凌迟著自己为父亲建立的形象。
  「真是好笑……老爷还自以为瞒了我一辈子!丈夫都要被个男人给抢走了,做妻子的再怎麽钝,总还是有知觉的。」
  「老爷抱著你进门那天,我整个人从背脊凉到头顶……祸害!你根本是殷皓玥留下来的祸害!他好狡猾……先是自我了断,让老爷一辈子忘不了他,一辈子记得他的好,接著再将你托进府里来对付我的槐儿!我究竟做了什麽对不起你们殷家的事?得眼睁睁看著丈夫、儿子,一个个被你们这些个不男不女的妖孽所迷惑?」
  夫人的指控像一道又一道闷雷,震得无处容身的殷珞遍体鳞伤。他煞白著一张脸,任由记忆不断、不断坠回那几乎被遗忘的从前。
  他的父亲……
  那个牵著老将军宽厚的手,在早逝的母亲坟前微笑轻语的父亲……
  那个被十数个武士团团围住,面无表情跟随左丞相离开的父亲……
  那个哑著嗓子,不断不断叮嘱著自己要乖、要听话,一个人也要勇敢长大的父亲……
  原来……原来……
  殷珞双拳紧握,指甲狠狠的扎进掌心,扎进胸口最隐密最柔软的深处。
  原来……他与父亲,竟在不知不觉中走上了重叠的道路?同样喜欢上根本不应该在一起的人,同样喜欢上对婚姻无力自主,只能任由命运摆弄的人?
  老将军有妻有子,再加上左丞相的百般阻挠,父亲那样一个倔强坚强的人,是承受了如何的身心煎熬,才会选择丢下一切……一个人离开?
  那麽……自己呢?
  那个当年被丢下的自己,那个重蹈覆辙的自己,又将会有什麽样的下场?
  「年轻人爱闹,镇日跟著兄弟们厮混终究也只是一时贪玩罢了,做不得准儿的!到了该成家的年岁,两个大男人再如何情同手足,整日里腻在一块儿终究是不妥……」
  观察著殷珞迷惘的神色,夫人略微顿了顿,将原本冷硬的语调一软,换上真挚而慈霭的脸孔。
  「槐儿成亲後,这府里的主儿就算是他和郡主了!即使是桐儿、小槿这样的至亲手足,也不好再待著,得各自寻了归宿开枝散叶出去才好!珞儿是聪明的孩子,应当明白自己什麽该做,什麽不该做?」
  「我言尽於此,你自己考量考量吧!」
  裙摆浓烈的香气滑过身侧,然後是开门、关门的声响。殷珞整个人瘫坐在地,忍不住倚著桌脚楞楞笑了起来。
  夫人不懂,即使她不来这一趟,自己也早已打定了主意。
  君无戏言,要圣上收回成命根本是痴心妄想,偏偏亦槐就是那样固执的性子,既给了承诺,便不肯轻言放弃。真要这麽僵持下去,一旦惹恼圣上,将军府只怕无福有祸……
  再者,若亦槐妥协了、当真与郡主成了亲,自己一个外人岂还有立场继续待在这儿,看著他夫妻缱绻,看著他儿女成群?
  如今唯一能报答这将军府,唯一对所有关爱自己、抚育自己的人最好的贡献,就只剩下一条路。
  起伏混乱的心,渐渐缓了……止了……
  殷珞走回内室,怔怔将整个人、整颗心埋进早已冰冷的枕被里,用尽全力吸吮著那人残留的气味。
  这样就足够了!这些温柔甜美的记忆,足够自己收藏在心底,细细回味、一生一世。
  至於往後该去哪里?能去哪里?那……一点也不重要……
  (待续)

  落红(10)

  (十)
  混合著药草与书卷的清淡香气,属於暖春阁里独有的气味,呆坐在床缘的伟岸身躯竭尽所能、用力的呼吸著。
  此刻的他,不是什麽英姿焕发的镇远大将军,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憔悴疲惫,沮丧得想一掌劈碎自己脑袋的大傻瓜。
  一个月前,殷珞走了。
  亦槐不敢相信,就在自己一方面准备出征西北的事宜,一方面凭仗著这仅有的几分筹码与皇帝推委婚事的当口,他竟然就这麽狠心撇下自己,无声无息的走了?
  像是约好,在翎王府替未过门的王妃送来成双成对的大聘、小聘,里里外外一片气派喜乐的日子,殷珞与小槿,二人双双自逽大的将军府毫无预警地消失,没有留下一点点音讯,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在快马赶回来的亦槐面前,老夫人痛哭失声。
  哭的不是女儿行踪成迷、下落不明,哭的是殷珞的忘恩负义、禽兽不如。
  自己心甘情愿离开也就罢了,怎能连人家家里未出阁的闺女也一并拐骗带走?真真是个讨债鬼!天杀的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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