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红————季子
季子  发于:2010年03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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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真有什麽苦衷就说吧!也别让人说咱们将军府蛮横无理,欺压你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没有苦衷。」
  下定了决心,殷珞扬头环视著周遭低声窃语的婢仆们,脸上竟清清甜甜漾开了笑。「珞儿失德败行,让将军府蒙羞,愿领夫人责罚。」
  这样就够了!
  既然被揭露,他就是死也要守住真正的原因,只要那人无恙,他并不在乎别人怎麽看他。
  横竖当自己就是这麽一个荒唐的人,那个人或许会痛心、会愤怒,会对他的自甘堕落感到失望不屑,但至少不必自责,不致愧疚……
  「不知羞耻!」
  「当初老爷就不该让你进门!简直禽兽不如!败坏门风!」
  「父子俩一个德行!尽是不知羞耻的妖孽!」
  一句句咒骂在耳际嗡嗡作响,锐利的鞭子穿透衣料,在他细白背部烙出一道又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冷汗混杂著鲜血,彷佛要将人溶化似地滴滴自肌肤滑落,将军府专设来驯伏练家子的家法,用在殷珞身上实在太过,只接连挨了几鞭子,殷珞已觉周身像是被炙烫的铁鍊缠身,沉重、麻痹、火焚似刺痛。
  他紧咬牙关,只定定注视著他的瓷瓶,自虐般将肉体上的痛楚尽数揽下。
  如果这是洗去罪孽与污浊的仪式,能不能顺带让他遗忘一切?忘记那个晚上的污秽,或是乾脆就此解脱也行,否则他不知道、不知道将来该怎麽面对那人。
  然而他旋即又牵挂起没能来得及再见他一面,没能亲口,与他道别……
  「娘,停手!求您停手好吗?」
  「夫人,请保重您自己与少爷的身体,别气坏了!」
  即使勉强维持著跪姿,任何人都明显看得出来,殷珞几乎撑持不住了。
  伴著一声再也看不过去的低吼,亦桐飞身以结实的肩背替殷珞挡下鞭子,顺势将鞭下那脱力而软倒的身子扶住。
  感觉身後强而有力的扶持,殷珞使尽仅有的气力睁开双眼。
  恍惚里,只理解有人替自己挡下了背部难忍的抽痛,可那是谁?是他吗?自己终於幸运地可以好好再看他一眼?
  「珞哥、珞哥你还好吗?娘答应不打了!你撑著些,已经没事了!珞哥你回我一声!珞……」
  不是他。
  如果是他,撑扶著自己的手臂应该更温暖、更激烈!
  紧揪的心口一松,殷珞只觉顿时天旋地转,胸臆里像是有数道烧沸的滚水在里头窒闷翻搅,难受得再使不上半点力气。
  「谁都不准动他!让他待在这儿好好反省,也让死去的老爷亲眼瞧瞧,看他带回了什麽样的妖孽。」
  门打开、关上……
  身旁尽是仓促而混乱的脚步声……
  小瑾和亦桐在耳边喊著什麽?好吵……
  殷珞只觉得困,困得什麽也顾不得、什麽也无力再去坚持,临睡前,只想说一声抱歉。
  抱歉让他蒙羞、抱歉让他失望、抱歉让他为自己难过……
  「槐……」醒来後,你是否仍会像从前那样,对自己温柔的笑?
  (待续)

  落红(4)(虐)

  (四)
  染血的月白单衣褪至腰际,殷珞半裸上身,沉默地俯趴在加衬了软被的床榻上。
  光润无瑕的肌肤表面,一道道持续渗著鲜血的鞭痕醒目张扬,刺眼得让坐在床缘的顾君亭狠狠倒抽了一口冷气。
  「天……你们家老太婆也真下得了手!又不是对付亦槐、亦桐那些个皮粗肉厚的武夫,犯的著这样打法?」
  自顾自嘀嘀咕咕叨念著,君亭手持白玉勺片,小心翼翼在殷珞纵横交错的创口敷上药泥。
  说来这位出身医馆世家的顾大公子也是奇葩,打孩提时代与亦槐结识,在将军府见到未足十岁的殷珞,便喜爱投缘得不得了,直嚷著也想要这样乖巧温顺的弟弟,镇日里千方百计总想要把小殷珞拐骗回家。
  长大後医术名气不小,有人捧著金银财宝请他看诊,但只要将军府里来报说殷珞病了,大少爷他毫无医德地立马丢下一堆等著看诊的人,因为〝他寄放在将军府的珞珞″不舒服,没空理会其他人!
  及至後来,两家渐渐有了将小槿许配予他的默契,身为未来半子的君亭就来得益发理所当然,亦槐虽然对他种种散漫随便的行径不甚苟同,却也认同将殷珞的健康交给他照看,经常在外奔波、驻防的自己比较能够放心。
  「唔……」药泥碰触到伤口的刺痛,让一直紧抿著唇的殷珞忍不住微微发颤,君亭连忙停下手边的动作,让病人稍微适应背上的不适。
  「很疼吗?忍著点!这药是利了些,但至少不会留下难看的疤。」
  听君亭这麽解释,殷珞忍不住苦笑著闭上眼。疤?谁在乎?他以为该死,结果却仍活著,需要忧虑的事情太多,哪里轮得到担心身体上的痕迹?
  「不知羞耻……」
  「父子俩一个德行,全都是不知羞耻的妖孽……」
  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盪著夫人失去理智的谩骂。
  已经不是第一次,类似的句子从小到大早已听到麻木,可他始终弄不清楚,父亲究竟做错了什麽?严重到如今坟草已青,还得背负著这样不堪的侮辱?
  只一直一直记得,老将军喜欢将年幼的自己抱在腿上,喃喃讲述著父亲的好,父亲的温柔、善良与勇敢。
  将军与夫人,人人称羡的眷侣,何以对相同的一个人有著如此极端的评价?他不懂!
  「累了就睡会儿,别想太多了!将军府要真容不下你,至少有我。啊,不如这样吧!待你好些索性搬到我那儿去,调养起来也比较……」
  「碰!」
  猛烈的撞击声打断君亭故做轻松的安慰,房门被撞得敞开,紧接著,一下又一下沉稳的步伐逼近,让床榻上已昏沉欲睡的殷珞猛的惊醒。
  「滚出去。」
  「亦槐?你发什麽神经!没看见我正在帮殷珞上药?」
  「我叫你滚出去。」
  是他!他回来了!
  殷珞的心脏不听使唤的跳动著,他局促不安,只敢自枕上微微转头,颤抖地望向门口。
  可以吗?他是否可以奢望映入眼帘的,是一如从前那样焦急担忧的脸孔?
  「好好!我出去!可你最好冷静些,殷珞需要休息。」
  「滚!」
  仅只一眼,殷珞便绝望地躲开了。
  他心里仅存的一点点温度,一点点期待与希望,在触及那双冷峻如冰的眼神後,一下子降至冰点。
  亦槐在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殷珞求助似地看向君亭,见他在亦槐眼神的威逼之下,不得不放下药钵与勺片往外走,忍不住伸手紧揪被褥,像是即将灭顶的人们无助地攀附脆弱的浮木。在如此尴尬的情况下独自面对亦槐,比之前所能设想的任何时机更糟,殷珞不知所措。
  房门一旦关上,屋子里一下子涨满令人恐慌的沉默。
  殷珞怔怔望著地面,亦槐不带丝毫温度的审视目光,让他手足无措,只觉得无比的难堪与羞耻。
  「你很习惯,在别人面前脱衣服?」
  「什……什麽?」将半敞的衣襟拉上,殷珞茫茫然坐起,对於亦槐毫无头绪的问话显得有些错愕。
  他在说什麽?他怎麽可以问这种让人听不懂的话?
  「难道不是?连那样的老头你也睡,未免太不挑了?」
  脑子里电擎雷击般轰然作响,自亦槐唇齿间并出的一字一句,霎时震得殷珞整个人无法思考,血色淡薄的脸颊瞬间转为纸般惨白。
  他使劲紧揪著胸口衣襟,却无法抑制住双肩的颤抖……不该是这样!指责他、惩罚他、甚至将他逐出这里,他都已经蓄积了足够的自信,可以带著淡漠的表情全然领受。但为什麽?为什麽却是用这样嘲讽而轻蔑的语气,好似在看待一个娼妓?
  心像是被硬生生刨去一大块……很疼。
  故意闪避殷珞眼底那抹受伤的神色,亦槐烦燥地将脸转向窗外。
  病榻上的人儿如此脆弱,面对自己煞白了脸、强咬著唇发颤的模样,让亦槐自以为因为愤怒而冻结的心一下子又紧缩了起来。
  适才一进门,映入眼底那一道道该死的血痕,彷佛像扎入心头的尖刺,让人闷痛得没法呼吸!一瞬间,他几乎要将原本满溢的怒气抛诸脑後,只想冲上前紧紧拥著他,就像从前一样温言软语地呵护著。
  然而,想到甫进家门便听到的事,不知从哪里升起的愤怒火焰又立即将满心的爱怜烧尽。
  他气殷珞不自爱,更气自己竟让他被人做出这样的事!这把火来得莫名,却烧得他几欲疯狂。
  心里闷得慌、乱得紧,胸臆里的郁闷无处舒发,转化为语言吐出口的字字句句,却是一道比一道冰冷。
  「还跟谁睡过?该不会连君亭也是入幕之宾?」
  「我总在娘面前尽力维护你,你却是倒打了我好大一个巴掌!」
  一句句比辱骂更叫人心碎的嘲讽从自己最在乎的人口中溢出,彷佛淬了毒的匕首寸寸推入心口,让人一点一点流失生存的勇气。
  殷珞原本清澈的眼眸逐渐失焦,唇边异常地泛起了一抹飘乎而凄凉的笑。
  任何人的鄙视看轻、流言蜚语,他都打算不去在乎,因为他拥有值得用生命去保护的人!但是……如果连这个人都以他的存在为耻,那他的坚持还有什麽意义?
  彻底的绝望,将殷珞紧抓在手的一缕希望砍断,狠狠推落谷底。伤痕累累的心一下子冷了、死了……
  他抬起头,眼底灰茫一片。「是,我就是这样的人,你现在明白了?」
  「你无耻!」
  被妒火围困,却丝毫没有自觉。终於压抑不住忿怒的亦槐咆哮低吼,整个人像是发狂似地突然扑向殷珞,然後随著布帛的撕裂声,殷珞白皙纤瘦的胸膛整个袒露在眼前。
  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楞住,殷珞只是怔怔地任人钳住他伤痕累累的肩,任人粗暴地蹂躏那绵软柔嫩的唇,直到惊觉自己赤裸的颈项、前胸,正被火烫的唇舌不断侵略,才猛的回过神来拼命抵抗。
  「住、住手!」
  他不要这样!眼前的这个人只是一头被愤怒激昏了头的野兽,不是亦槐!不是那个对自己呵护备至的大哥!
  这种比死还不如的羞辱一次就足够了……如果他与亦槐,也演变成那样不堪的关系,将是他所能想像最可怕的折磨。
  面对怀里激烈的挣扎,红了眼的亦槐像是什麽也没有看见,反而更加使劲的箝住掌中细瘦的手腕,将他强硬固定在自己与床柱之间。
  越是抵抗的厉害,只越激起他想征服殷珞的欲望!
  恍若要宣示与夺回自己的所有权,他第一次这样无法控制,只是不断被眼前的美好所吸引,不断想在这副令人疯狂的身躯上,留下更多专属於自己的印记!
  「不要!大哥,求你不要!」
  「你不是很喜欢吗?跟我不好吗?」无视於殷珞声嘶力竭到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的哽咽,亦槐狂暴的啃吻著那泛红的肌肤,一边伸手去拉扯他腰间的系带。
  「不!不要……拜托不……」
  痛到彷佛要被折断的双手被紧紧的箝在顶上,背後再度溢出血来的鞭伤,在悬垂而下的素白帐幔画下斑斑鲜红……即使全身疼痛得几乎要昏厥过去,殷珞脑海里的意识却出奇的清醒。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越来越冷,彷佛就快断气,身体还有感觉,但兀自跳动的心,却好像痛到不会动了……
  就这样结束吧!他不想要再痛苦了!
  冷凝的液体自那泓幽静如潭的眼瞳中悄无声息滑落,像失去温度的冰晶,在亦槐青筋并裂的额上碰撞、粉碎……
  迷乱的神智刹时惊醒,亦槐停下动作,大梦初醒似的抬起头来。
  只见被他压在床柱上的人儿一动也不动,紧紧咬著的苍白下唇,正泛出冽豔而醒目的血丝,半敛睫毛底下,从未在殷珞脸上见过的泪水泊泊涌出,正顺著青白的脸颊一颗颗滚落……
  亦槐失神的呆了呆,直到视线对上自己手掌。掌中那双纤瘦手腕,一圈又一圈全是泛著紫青的瘀痕,他终於惊觉自己做出了多麽不可原谅的蠢事!他、他正在伤害一直以来最想保护的人?
  慌乱起身,亦槐危颤颤拾起滑落在地的薄被想替殷珞披上,才抬头,却在遇上他眼眸的瞬间,被震摄得连连倒退了好几步。
  那是泓死水。
  了无生气、充满著绝望与死亡气息的死水,
  被那双眼眸流泄出的空洞给弄得手足无措、动弹不得,亦槐完全慌了手脚,只得无能而懦弱的朝著门外踉跄逃去。
  「喂!你怎麽啦?喂……呿!阴阳怪气的,要走了连声招呼也不打,到底把少爷我当成什麽?」
  像是根本没有见到、听到还等在房外的君亭,亦槐跌跌撞撞的快步疾走。
  现在的他只想早点逃离这里,逃离那双像是要将人给淹没的眼眸,逃离这个混乱而无法控制的自己。
  恍惚间,彷佛听到君亭正大声惊叫著殷珞的名字,亦槐却怎麽也没有勇气回头……
  (待续)

  落红(5)

  (五)
  高烧不退,半卧在榻上的殷珞一口气短促而微弱的喘著。
  从睁开眼睛到再度昏睡、再醒来、再昏睡,他一直在说「对不起」。
  向围在床边为他焦急哭泣的亦桐与小槿道歉,向为了照看他一直没时间歇息的君亭道歉,向因为他的呕吐而必须反覆重新煎药的仆役们道歉,甚至连在含糊不断的梦呓当中,也在道歉。
  但除了这三个字,便只馀死一般的沉默,不哭不笑,宛如空壳。
  「君亭哥,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将濡湿的手巾覆上殷珞高热到烫手的前额,小槿哭丧著一张小脸,有些怨怼地望向书案旁撑著下颚发楞的青年。
  她的珞哥哥一日比一日衰弱,可这位自称「华陀都怨自己老」的蒙古大夫,从早上到现在就只是坐在一旁喝茶扇凉,半点也没用心在治病的样子!
  「顾君亭!你别装死,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听我说话?」
  「唉,宝贝、槿大小姐!你以为我是神仙?喂下去的东西不是吞不进去,就是全数又吐了出来,再好的仙丹妙药也没用呀!」
  「那怎麽办?再这样下去珞哥哥会死的!要是你让我最喜欢的珞哥哥死掉,那我……我永远都不要理你了!」
  「冤枉啊!宝贝!所谓心病要由心药医,我充其量只能加紧开方子配药煎药,殷珞他不肯吃,又哪里能怪我?」
  「你是大夫啊!不怪你要怪谁?」
  「好、好,不哭喔!依我看,要怪也该怪你们家那只缩头大乌龟……」
  那天,先是亦槐见鬼似的铁青著脸冲出来,待他踏进房内,却只见殷珞衣衫破碎凌乱,一身青青紫紫的昏倒在床榻上……
  见著这样的景象,君亭心底大略已领会八分。
  旁观者清啊!人皆称道他邵大将军用兵如神,指挥若定,在他看来那家伙根本也就脑袋填了石头,并且是连头脸四肢都埋进石头缝里的顽固大王八一只!
  可恶的是,大王八头脑简单想不通也就罢了,偏偏四肢发达动作比思考快很多,结果累得殷珞吃苦受罪,连带眼看著也即将把他顾大神医妙手回春的一世英明给一并赔上!
  病人治不好,闯祸的罪魁祸首又死躲著不露脸,这一团烂帐叫自诩古道热肠、人溺己溺的他如何坐视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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