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书僮————寒衣
寒衣  发于:2010年04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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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麽说著的时候,他自然一脸深情看著齐竹音,却在对方眼底发现一丝嘲讽。孟南玉心抽了下,像是有人狠狠拉住扯著,他不知怎地忽然心下一阵清楚:“你是说卖身契?”
  他自然是不知道齐竹音卖身契上的价格的,事实上那张陈旧的卖身契即使在当年,也没有人仔细看过,因此齐竹音逃跑之後,竟然没有人知道他的本名原籍,找都无从找起。在津王府上上下下王爷管家眼里看来,这一份买断了人的一生的纸没什麽可看的,毕竟王府家丁待遇极好,卖身的家奴更是会得到信任,挣钱娶妻生子都有保障,可比一般劳力合算得多。
  当然,这些事情,孟南玉这小王爷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音儿是他的,从卖进府那天开始就是他的,以後也一直是他的。他从来 没想过为什麽好端端的一个人就成了他的,也没想过对方愿不愿意成为他的。
  孟南玉一个激灵:“音儿,你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他差点跑出屋去,到了门口想起什麽,又折了回来,跑到屋内床後,在柜子里翻著什麽。过得一会儿,他拿著一张纸,跑到齐竹音身前。
  齐竹音眼睛一扫,已经看到是自己盖了个红手印的卖身契,眼神微微有些不对劲。孟南玉注意到他表情变化,连忙道:“音儿,你是恨我逼你签下这个吧,那我现在就──”
  他双手一分,要把那张纸撕掉。但纸质柔韧,他又没有下力气,竟然没撕开。孟南玉尴尬笑了下,抓住纸就要用力,但又顿了一下。
  ──撕了这张纸,他的音儿就不再是他的了吧?
  脑子里闪过这句话,孟南玉一瞬间痛彻心扉,手里再没半分力气,那张卖身契就这样飘落在地。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齐竹音,希望能在他的音儿眼中看到一丝转机。他不想把卖身契撕掉,音儿逃跑七年,就是因为没了这东西。如果撕掉它……
  从来决断的小王爷迟疑了,他满脸恳求之色,希望齐竹音能心软。
  可他在齐竹音眼里看到了嘲讽失望和恨意。他一震,明白过来齐竹音怕是以为自己在骗他。他现在对自己已经满是恨意了,如果这时候再给他这种感觉……
  孟南玉狠狠咬牙,弯腰捡起卖身契,用力扯成两半:“音儿,我撕了它,你别再介意了……”
  可惜,他这动作已经太晚。齐竹音心里满是不信怀疑,扫了他手中两半的纸,并没有说什麽。孟南玉却看懂了,他苦苦一笑:“音儿,我在你心里,是这麽卑鄙的人吗?”
  他走到桌边,点燃油灯,手持著两半纸,在火焰上缓缓烧尽。他呆呆看著纸被染成灰烬,只觉难受无比。他全副心神都用在纸上,忽然手上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是火烧到尽处,烧到了手上。
  孟南玉迟钝地举起手甩了甩,小小的火焰无法燃烧,迅速熄灭。他像是已经感觉不到手上疼痛,只是转过身来看著齐竹音:“音儿,你的卖身契被我烧成了灰,你放心了吗?”
  齐竹音歪了歪头,忽然从椅子里站起来,就要向外走。
  孟南玉连忙追上他,拦在他身前:“音儿,你要做什麽?”
  齐竹音试图从他身边绕过,不成。他闭了下眼,眸中原本的一点神采消失殆尽,他回转身,直接走到床边,躺了下去。
  “音儿,我不是不许你走……”孟南玉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想明白对方心思,忙跑回床边,对著他解释,“只是你今天刚刚受了惊,而且你现在身体也不好,外面又危险……”
  不管他怎麽说,齐竹音只是闭著眼不理他。孟南玉没办法,爬上床躺在他身边。他今天也是好一阵折腾,有些心力交瘁,也就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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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发完了,望。。。

 


状元书僮 八1

  八
  一觉睡到傍晚,孟南玉爬起来的时候,身边齐竹音还闭著眼。孟南玉低声叫他了几遍,不知道齐竹音是真的睡了,还是有意不理他,总之一点反应也没。孟南玉叹口气,在齐竹音额上轻轻一吻,下地出门。
  别院颇有些家将,抓人封家这种简单事情还是做得很顺的,唐家上下都抓起来送到城里大理寺了。那名调教师和几个试图对齐竹音动手的男人也没跑远,王府上那名家丁知道闯了大祸,这时候思路格外清晰,竟然把那几人留下来,锁在练功房里。孟南玉出来後,正好去审问他们。
  其实今天他碰上那一幕,还真不是唐家家主的意思。那位富商只是让调教师在不动人的前提下做些事情,倒还没胆大到在孟南玉没说话之前对齐竹音下手。
  不过他和官员勾结,金钱往来都是亲信去办,有名亲信存了私心,在中间吞没不少。他勾结调教师,这一次借机另一群人,一边是配合吓唬齐竹音,另一边也存了打探消息的心──看看案子办得如何,如果吞没的事揭发出来,即使家主不落罪名,他也会被唐家碎尸万段,自然要早作准备。
  按调教师的说法,齐竹音平时回答问题都很乖,但今日不知为什麽竟然死活不开口。那亲信也是急了,干脆激进一点,有些真的想把齐竹音办了。若不是孟南玉来得及时,还不知道会是个什麽结果呢。
  孟南玉那叫一个气,不过他这时候也无暇处置他们,把调教师拖出来,他不停审问对方关於齐竹音心理的问题。调教师对齐竹音也算是比较了解了,听他这麽叙述,倒是找到了关键所在。
  “禀王爷,齐公子是因为今天您出现的时机,在心理上产生了怀疑。他现在思维方式有异於常人,认定了对方是您派的人,就不会想到其它。他本来就没什麽求生欲望,经过这麽一折腾,恐怕连最後的一点都已经失去……这,不太好办啊!”
  “都是你们……要是音儿有半点不测,本王一定把你们抄家灭族!”孟南玉脸色发青,口不择言,说著说著却弱下来,“那……那该怎麽办?我都已经把卖身契毁去了,他为什麽还是不肯理我?”
  “卖身契?”调教师眼睛一亮,“难道对他意志的打击,就是这麽入手的?”
  “恩?”孟南玉疑问,调教师把他那套“打破但没立”的理论说了一遍,最後居然还一副朝闻道夕死可矣的语气:“卖身契确实是个不错的方法,身为孔门弟子又皇榜高中榜首,居然被当成家奴,对於性格高傲的人而言,实在是很大的打击……”
  “你胡说些什麽!音儿本来就是卖身在我家的,我的书僮啊!”
  孟南玉这话让对方一怔:“啊?不会吧,他那麽傲气的一个人,怎麽会是卑贱出身?”
  为了让对方搞清楚齐竹音的情况,孟南玉只好把前因後果说了一遍。不知道为什麽,他这一次回忆往事,并不觉得甜蜜,反而充满了苦涩。
  记忆中总有齐竹音陪在他身边,所以回忆里,每一点都是甜的,直到齐竹音莫名其妙的离开。他曾经以为,他的音儿欢喜他,就像他欢喜音儿一样。但是很显然,音儿并不想和他在一起,甚至为此可以罔顾他自己的生死。
  每说一句,他都会想,那时候的音儿,是不是已经非常恨自己了?那时候两人在一起,音儿是不是强颜欢笑来敷衍自己?他以为的快乐时光,对音儿来说,都是痛苦吧?
  一想到这里,孟南玉就觉得痛得很,连声音都带上了些疼痛。
  身为调教师,在生理上和心理上都有独到之处,他觉得这位小王爷似乎要崩溃了,连忙阻住了对方:“王爷,草民认为您想错了。”
  “恩?”孟南玉听他这麽说,多少精神一振,有些期待的看著他。
  “齐公子是非常倔强的人,草民干这行这麽多年,第一次看到生机都快没了,还这麽坚韧的人。这麽倔强的人,如果真的不愿,一开始就不会委身王爷……何况他早不走晚不走,选在王爷大婚前离开,说明他是真的爱王爷的,只是那种感情是独占的,并不像一般人家,只要得宠就好……”
  孟南玉脸上微微有喜色:“你说,他爱我?”问完之後,他却又想起齐竹音现在的态度,喜色褪去,“可……我现在没有其他人,他却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他低下头,极度的悔恨啃上他的心:如果他不娶妻就好了,如果他注意到当时音儿的情况,如果当时有人告诉他娶妻会带来的结果……那不管父王怎麽要求,他也不会娶他那王妃的。脑中那女子的影响早已淡到想不起来,自家儿子的样子虽然还记得,但远远没有他的音儿来得深刻。若是为了齐竹音,他宁愿放弃其他所有。
  如果他当时不成婚,或许现在两个人还很甜蜜吧?那人不会失了魂一般,除了逃,就是逃……
  他在出神,调教师也在想著什麽:“王爷,齐公子的心思,草民还有些想不通。王爷能不能让草民回府上查一下往事,再回来报与王爷?王府上应该有很多人跟齐公子相熟吧,可能会有其他发现。”
  孟南玉心急地就要答应,话出口之前想到这位调教师的境地,忍不住冷笑一声:“你这算盘打得倒如意。”
  调教师连忙辩解:“王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草民没有逃跑的意思,王爷可以让人看著草民。草民只希望,如果真的能让齐公子好转,王爷能放过草民一家老小。”
  “若你真的能让他恢复,就算你,我也一并饶过。”孟南玉挥挥手,脸上尽是倦意,“你只是火上浇油,真正的问题,肯定在我身上……只要他能好起来,我什麽都可以不追究。”
  只要,他的音儿能回来。

 


状元书僮 八2

  世事往往不尽人意,尽管孟南玉这麽希望著,情况还是不受他控制地恶化下去。
  齐竹音原本还能对答几句,吃些东西,现在却是很少开口,饭菜送到眼前也不过吃一点点。更糟糕的是,他原本吃得少,但至少孟南玉还能喂他多吃一些。而现在,他吃得更少了些不说,若孟南玉试图用口对口的方式喂他,他会直接连通吃下去那点全吐出来,吓得孟南玉不敢再作多余的事情。
  就这样,他完全无法阻止齐竹音的日益消瘦。不管怎样精致的饭菜,也无法让齐竹音多吃一口。以前他还会被孟南玉拉著锻炼身体,自己也会走到书房写写画画,现在则什麽都不做,每天只是坐在床上发呆。
  不管怎麽看,他的音儿,现在都是只剩一口气而已,而且那口气随时可能断绝。孟南玉吓得不敢离开半步,天天都守在齐竹音身边,使出浑身解数,就是为了让齐竹音多吃一口饭。
  “音儿,这鲜藕是我早上下水捞的,这碗汤是我刚刚去做的,鲜得很,张嘴尝一口,恩?”几天的功夫,孟南玉这从来没去过厨房的小王爷已经数次洗手为羹汤了。最开始这招还真让齐竹音吃了几口,到现在却又不太好用了。
  孟南玉看著他瘦弱样子,当真心如刀割一般。他强笑著哄齐竹音吃东西,对方死活不肯张嘴。孟南玉眉毛竖了几次,最後忽然抱住齐竹音,把头埋在他发间,默默流泪。
  “音儿,我不要你死,你不要这样……”他抱在齐竹音腰间,慢慢抬头看他,一张脸上全是泪水,“音儿,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今天开始,你吃一口,我吃一口……你想饿死,我就跟著你死了好了。”
  齐竹音歪头看他,缓缓道:“与我何干。”
  孟南玉颤抖了下,脸上满是绝望。在这一瞬间,齐竹音忽然有种看镜子的感觉:孟南玉的样子,和他在镜子里看到的现在的自己一般无二,没有半点生气。
  他微微迟疑,随即眼里却闪过怀疑,完全没有吃东西的意思。孟南玉这时候正好在端碗劝他,没有看到他表情的微小变化。
  就在这时候,家丁来报,那位回王府研究的调教师求见。孟南玉听到这句话,连忙离开房间,匆匆赶去见对方。
  齐竹音看著他的背影,呆呆出神。
  
  驿站的车马实在算不上很好,毕竟很少有官员会坐驿站的车,大多只是来驿站住宿。
  当齐竹音坐上这简陋的车後,他看向窗外,依然觉得像是梦里一样。
  接圣旨,让他去曹县上任,那位小王爷居然真的放了人,甚至不缠著他一起,或派人跟著他,把他的行头还他,让他一个人去上任。
  直到马跑出去多远,齐竹音才有了几分真实感:他是真的,从津王府范围内出来了。他自由了。
  一直死寂的心忽然跳动起来,虽然仍有怀疑,却似乎看到了希望,让他有了几分兴奋。这一兴奋,顿时感觉到饥饿,想想很长时间没好好吃饭了,这一身官服穿在身上都显得空荡荡的。他在行李中寻找,很快找到送行的吏部官员为他准备的干粮。他掰著馒头,吃了一个半後才感觉口渴。他敲敲马车前面,开口问车夫:“请问下水在哪里?”
  车夫像是被吓了一跳,回头却是一脸笑容:“这位上官可是想用餐?前面不就就是驿站。”
  齐竹音点点头,依然不是很想说话,坐回去思考。
  想来想去觉得无所谓,反正就剩一条烂命,那人想要的话,大不了赔给他。齐竹音并不是天真不经事的孩子,不会以为卖身契烧了,那高高在上的王爷就拿他没法子。
  不过有什麽关系呢,像他这样无牵无挂孑然一身的,还有什麽可怕的。
  到了驿站,齐竹音点两个菜,二两酒,自斟自饮地很愉快。他觉得酒菜味道都好,但这时候的他还没恢复思考能力,也没察觉到任何不对,更没发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在驿站後堂,有人在门帘之後偷偷看著他。
  看著他的那个人在努力忍著眼泪,从朦胧视线看出去,齐竹音吃饭吃得很开心,没有半点吃不下的样子。虽然脸上表情并不明显,但是在孟南玉眼里看来,已经比了无生趣的样子要好得多了。
  他低下头,狠狠握住拳头,控制住自己想大喊大叫想找人打一顿或者被打一顿的冲动。
  他觉得难受,非常难受。调教师告诉他说唯一的方法就是放音儿走的时候,他还觉得很无稽很愤怒。可……他的音儿,在离开他之後,果然开始恢复了。刚刚车夫还告诉他说,音儿是自动要水的,因为他在车上吃了一个半馒头。
  孟南玉拼命咽下口里苦水,吞下流泪的冲动,眼睛瞬也不瞬地看著齐竹音。看他吃饭,吃完後跟驿站杂役说了些什麽,竟然起身往这边来了。
  孟南玉吓得一激灵,他可不敢想象如果这时候齐竹音看到他会是什麽後果,连忙转身向後堂跑,跑进厨房拿块破布蒙住脸,煞有介事地做菜。
  齐竹音进来,微微扬声:“师傅,我想借炉灶一下,可以吗?”
  孟南玉脸色剧变,趁著厨子回答的当儿,一个纵身从窗户翻出去,悄悄地逃掉。
  刚刚听他说了那麽多的字,真好啊。
  躲在墙根下的孟南玉,痴痴想著。

 


状元书僮 八3

  曹县在江南,即使齐竹音尽量赶路,也是半个多月的车马劳顿。奇怪的是,这一番劳顿不但没有让他变瘦,反倒还胖了一圈,依稀有几分挺俊。
  倒是跟在他後面那位津王爷这半个月下来,整个人瘦了不少,连眼都凹下去了,挂著两个黑眼圈,胡子拉碴,看起来甚是狼狈。以至於他去跟知州知府打招呼的时候,对方险些以为他是抢了津王的令牌来招摇撞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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