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脱成功，心里有点怦怦跳。没想到我也有出此下策的一天。

　　我不断安慰自己说，这也是一种体验呀，这也是一种经验啊。逃跑的经验。

　　校园真是太大了，参天的大树下，纵横交错的小道总是感觉阴森森的。这种感觉很不好。我不喜欢。

　　“晓渡。”

　　听到这个声音的感觉也很不好。我也不喜欢。

　　我转过身，明佑康正大步向我走来。

　　突然，我一步也不想走了，一动也不想动了。就是不想动。

　　明佑康在我的面前站定，站得很近。我没有抬头看他。他一动不动地站著，站了好久。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想看，懒得抬头。

　　他沈默太久了。我的心中慢慢地升起了不安。但我努力维持著原状。

　　“你，能想象得到我现在想些什麽吗？”他终於开口，声音低沈而轻缓。

　　“不知道。”我摇摇头。他生气的话，我也没法子啊。我自己还在生气呢。

　　“你，已经被我在心里侵犯了好几遍。”他依旧是柔柔的低语，“所以，不许再从我身边逃开，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麽事来。”

　　我吃惊地抬头望著他，望著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的温柔的表情，拥有那个表情的人正在说著恐怖的话语。他并没有碰触到我，但我心中的惊惧，在一点一点地扩大。

　　“我……”我伸出手指朝一个方向乱点了一下，有点说不出话来，“我要去、去那里，同学在等我去聚会。”

　　他朝我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收回视线，看著我，说道：“我知道，你今晚有联谊。如果我请求你不要去参加，你愿意答应吗？”

　　“不愿意。我当然要参加，这是同学之间正常的交际活动。我不希望你干预我的个人生活。不管你对我有怎样的想法，你都不能逼迫我对你有所回应。”

　　“我让你感觉到压力吗？”

　　“我对你难道还有别的感觉吗？”

　　我瞪视著这个似乎正陷入沈思中的男人。一阵阵风儿吹过，掀起他的长风衣的下摆，拍打著我的腿。我转过视线，一片一片地数起冬青树的树叶。

　　“告诉我，”终於，有人开口了，“你喜欢我怎麽做，我怎麽做才能讨你欢心？”

　　闻言，我按捺不住一丝丝激动：“真的吗？告诉你能做到吗？你只要别再单独来见我，见了我也不要对我有那种感情，我就最高兴了。”

　　他抬起手，触摸到我的头发，轻轻地揉了揉，滑至我的脸颊，麽指来回轻抚。

　　“你，真是狠心呢。”他的声音还是很温柔，但我看不到他的眼神。

　　他的眼帘垂得极低，长长的睫毛完全遮住了眸光。从来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睫这麽长，在那轻轻翕动的长睫下，捕捉不到他心思。

　　我没有想到自己是不是狠心，斩除麻烦应该是人的本能吧。就算狠心又怎麽样？若依著他的话，只怕到头来，我自己会死得很惨。

　　“难道你要看到我崩溃疯掉吗？”我吼了一声。这麽说，倒也不算虚言。若是继续被他纠缠的话，只怕是真的会承受不了。

　　“不错，我会让你为我疯狂。但是，崩溃嘛，你会因我而崩溃吗？。”

　　真是个太自以为是的家夥。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问道：“你当真看不出来我也会发脾气吗？因为你，你带给我的压力已经超过我的承受能力。”

　　“这样可不行。爱情带来的应该是幸福快乐。你不该这麽畏惧爱情。我知道你没有经验，但是，晓渡，让我来教会你吧。”

　　太、太不把我说的话放在眼里了。怎麽能那样一脸柔情万种地小瞧我呢。

　　我双手薅住他的前襟，从牙缝里往外蹦字：“还是让我来教你吧！不要对男人倾诉爱情，尤其不要对我这个男人提爱情两个字。我、会、想、砍、人！”

　　松开十指，我猛地推了他一把，拔腿朝远处跑去。

　　很好，就这样划清界限。不要回头。跑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见到这个不正常的男人。

　　我一口气跑进男生宿舍楼，一口气上了楼，一头扎进丁大宇的床铺，多少总算是喘了口活气。

　　丁大宇将我朝床里推了推，在床沿坐下，问道：“你去打球了？”

　　我张嘴喷著粗气，笑了一下：“没打球。不过比打球还累，还跌了一跤。”

　　“你抓紧时间休息一会，但别睡著了。等大家都拾掇干净了，我们就出发。”

　　我应了一声，一动不动地仰躺著，放松身体，心脏似乎也慢慢舒展开了。想一想那些可爱的女生吧，想一想接下来的几个锺头怎样过得更快乐吧。不去想别的。

　　当我和几位衣著光鲜的帅哥一起走出校门时，心情已平复了许多。

　　夜幕渐临，华灯初上，丝丝晚风拂过，脚步平添了几份轻快。约会地点在一家大型购物广场内的美食城，一间自助式烧烤餐厅。我们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近二十分锺，挑了一个比较大的隔间，大家坐下，耐心等待女生们的光临。

　　女生们比约定的时间迟到了近二十分锺，进来时纷纷道歉，因为稍微逛了一下购物广场的缘故，耽误了时间。我们男生自然是慷慨地表示对这点小小的迟到完全是忽略不计的。

　　两张餐桌拼在一起，七个男生，七个女生，热热闹闹地围坐在一起，此次聚会双方的组织者将自己这一方的人挨个介绍了一遍。原来对方全是外校的女生，两方的组织者的老乡关系。介绍到我的时候，女生中起了一阵骚动。

　　“啊！你是卓晓渡？”一个外型成熟的女生选用了一个幼儿园小朋友爱用的句式。

　　“哇！真的是卓晓渡！我们学校女生都知道你的名字耶！没想到能见到你本人。”我含笑点了点头。这句话我爱听，让我感觉自己像是很亮的那颗星，明星。

　　“耶！是公主啊，是公主本人！好棒啊，你在我们学校也很有名气耶。”我举起手掌，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没想到我在外校也大有名气。但是凡事都有两面，有名气，不见得都是好名气。我的心悲哀了一下下。

　　“晓渡不喜欢人家称呼他公主啦，各位美女，今天是来联谊，不是来追星的哦。”我的好友丁大宇深知我心，挺身而出。

　　“知道啦。不过，能见到他本人我们真的很兴奋耶，听说除了上课时间，很少有机会见到他呢。”

　　女生真是可爱的动物，我有做什麽善事吗？竟然让她们这麽记挂在心里。

　　现场的气氛快速调动起来了，确切的说，是女生的情绪被调动起来了。她们纷纷拿出手机，要和我拍照留影。虽然女孩子们再三央求，我还是毫无余地地拒绝了。凡事最好适可而止。

　　今天是集体联谊，不是我卓晓渡的专场。我可不愿意因为我一个人的缘故，扫了兄弟们的兴，更无意抢任何锋头。

　　我想给女生们降降温，便站起身，跟丁大宇打声招呼，说要去趟洗手间。走出隔间，穿过大厅，走进洗手间。显然男女洗手间之间的分隔很简易，能清楚听到隔壁说话的声音。我不是成心要听，实在是声音一个劲往我耳朵里钻，让我越听越不爱听。

　　“……对，绝对没骗你，千真万确是A大的校花，卓晓渡本人，水铛铛的美人啊……是，是，就是那个寻遍三山五岳，独一无二的A大的男校花……他不愿意拍照，你要真想见真身的话，就快来吧，错过这个机会就太吃亏了……对，在二楼的自助烧烤……”

　　一点一点的无力感慢慢袭上我的心头，竟是连玩下去的兴致也打消了大半。我可不可以有点经济头脑，考虑一下收门票让大家来看我呢？

　　这本是一年前的一场风波，没想到余波的震幅那麽深广。

　　一年前，因为前任校花毕业，花魁宝座空悬，於是全校范围内展开全民公投，推选出新一任校花。结果，居然是身为男人的我，以绝对优势当选为新任校花。

　　我只能说，这是A大历史上的一个大大的误会，是我人生道路上的一个小小的瑕疵。唯一值得肯定的，是A大的男女学生们压倒性的集体幽默感。

　　走回同伴中间时，脚步已不是十分振奋。我坐回位子，继续和大家言笑，心里却老是想到自己将要被围观的事。

　　我自问一向以来，在学校已经很低调了。连这样一个小小的联谊，也是慎之又慎才决定参加。一个人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举动，往往会给另一个人带来意想不到的影响。那麽，一群人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举动，自然更是令我难以招架。

　　不舒服的感觉压制不下去。吃东西也没有什麽食欲，本来，我也就对这些口味重的食物不太爱好。我将面前的啤酒挪到丁大宇的面前，虽然有点没面子，还是给自己倒了杯果汁。

　　“不要喝果汁，这杯酒给你。晓渡，和我们一起喝啤酒呀，来，我先跟你干一杯吧。”

　　被女生劝酒，我笑了笑，伸手挡住酒杯，说道：“我沾酒就醉，醉了就睡，只怕喝了这杯，就没法陪几位美女说话了。”

　　丁大宇伸手接过那杯酒，笑道：“这杯酒我代劳了。”说完一饮而尽。

　　我一向就知道丁大宇够义气，所以不意外他会帮我挡酒。眼前的女孩子没有我中意的，便凑到丁大宇耳边，问他有没有看中哪一位，我来帮他使劲。

　　他冲我眨了眨眼，低声道：“还没找准感觉。再聊聊，怎麽也得找个比之前那位更有感觉的。”

　　不知道他要的是什麽样的感觉。以前也是这样，他每次喜欢上一个女孩，只是因为对方让他有感觉，分手也是因为没感觉了。我认为，喜欢一个女孩子，无非是是因为她漂亮、可爱，成熟、性感，或是机智、有气质。

　　至少，我是以此标准来衡量的。再追加一条，她还必须不会聚众来围观我。

　　说实话，我对这样的联谊有点失望。但我努力尝试给自己找点乐趣，尽量不让这个晚上白白度过。百无聊奈之际，竟有些期待那些想一睹我芳容的人早些到来。

　　这个隔间和大厅之间，是一面木头格子的玻璃墙，我便时不时地朝外面看过去。对那些对我有兴趣的人，我的兴趣也越来越大。

　　不是我的错觉，我的视力很好。也不是幻觉，我没喝酒，很清醒。我确确实实看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人。

　　从我的角度，隔著大厅的几张台子，越过几只人头，能看到最斜对角的偏僻位置。那个位置坐著一个人，正在漫不经心地翻著一本杂志，桌上摆著几样烧烤，但我敢打赌他绝对没有吃。因为他是卓东野，是那个对食物和用餐环境挑剔得要死的卓东野啊。

　　明明交代好让老金来接我的，没想到来的是哥哥，竟然还跑进了餐厅里面。

　　记得是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我参加了这辈子唯一一次夏令营。妈妈只是打个电话回来嘱咐我注意安全，要听老师的话，可是哥哥居然跟在我们後面，坐同一列火车，住同一间宾馆，直到第三天才被我们发现。哥哥少不得挨了老师一顿批评，老师说，离开父母的过度保护，才能培养孩子独立自主、吃苦耐劳的意志品质，为什麽你就不支持老师的工作呢？

　　我家哥哥不喜欢无缘无故地支持别人的工作。他做事总是自有他的道理。

　　桌上的各色的烧烤肉食已经被吃得七七八八，大家聊天聊得极为带劲。我掏出手机，写了一条短信发出去：哥哥，你在做什麽呢？

　　很快收到回复：你猜吧。给你一百次机会。

　　我笑了起来，就算小瞧我的智力，也别小瞧我的视力呀。

　　朝远处角落里握著手机的哥哥看了一眼，我又发了条短信：如果我只使用一次机会就答对了，有没有奖励呢？

　　几乎立刻就来了答复：二十四点之前，全听你的。

　　第12章 寂寞的夜晚

　　居然能得到这麽大的福利，我不禁顿足捶胸。小玫姐姐啊小玫姐姐，上次舞会上我就看出来你在追卓东野，可是，你为什麽不来贿赂我呢？今天是个含金量多麽高的机会啊，白白浪费掉，我怎麽甘心。

　　可是我不知道小玫姐姐的手机号码，打电话向姐姐询问一下？这样感觉不太对，好像我在求她贿赂我似的。

　　不管怎麽说，在烦恼这些之前，先把答案发给哥哥：正确答案是，你已经被我看到了。

　　果然，哥哥抬起了头，向我看过来，我透过玻璃朝他笑了笑。

　　一笑之下，引起玻璃墙旁边的一张火车坐式的餐桌上一阵骚动。收回视线就近一看，忍不住觉得好笑，原来，本人已经在被围观的状态中了。

　　四、五个女生坐在一起，看上去都有点呆呆的。我以为至少会来一个班呢，却只有一个寝室的人数而已。不过，她们还算斯文含蓄，没有象我预测的那样冲进来跟我拼酒或留影。

　　这样默默无闻地待在远处，我倒是不无感激。

　　聚会渐入尾声，两对男女生有了较明确的互动意向。这种社交活动，似乎开始有点吸引我了。

　　大家一起从餐厅出来，说说笑笑一路走到公交车站，我和每个人都告了别，独自站在马路边等哥哥出来。

　　眼前是繁华的夜景，缤纷的灯光照亮城市上空，马路上依旧是车流如潮。四月的夜晚尚有凉意，但随处可见穿著单薄衣衫漂亮短裙的女孩。

　　对於刚刚结束聚会，我倒有些不满足起来，不希望夜晚就这样结束掉。

　　车子滑行至我的面前停下，哥哥在车里打开车门，我坐了进去。隔著黑色车窗朝外面看去，街景显得暗沈而遥远。

　　哥哥抬起腕表看了看，说道：“你还有一个半锺头。”

　　他的意思是，离子夜十二点还有一个半锺头，这一个半锺头内，他会服从命令，听我指挥。

　　我想找个地方继续玩个开心，同时又想将今天这个难得的机会最大利益化。

　　思虑再三，我拿定主意，於是说道：

　　“我想玩得开心点，可是只是和哥哥在一起的话，又不够热闹。哥哥，我们打电话问姐姐在哪里，去跟她一起玩吧。我保证，只玩到十二点。”

　　哥哥先是不置可否地看了看我，可能是我的表情确实很认真，所以他点了点头。

　　掏出手机，我喜滋滋地拨号出去：“喂？姐姐，我是晓渡……你在哪里玩……咦？不能问麽？我想去和你一起玩，哥哥也在……和你在一起的姐姐们多不多啊，我想要好舞伴呢……好，我们马上就到。”

　　收了线，我对哥哥说道：“姐姐在金莎娱乐城，我们快去吧。”

　　老金转了车头，快速奔向目的地。

　　娱乐城很大，我们乘电梯到达夜总会，姐姐也正和朋友们在跳舞。我当然也很喜欢能有机会尽兴地跳几支舞。

　　舞池很大，舒缓的乐曲，暗弱的灯光，一曲慢舞之中，服务员将我们领至一个大型的卡座。

　　“晓渡，坐这边来。”一圈黑影中，一只手臂伸过来拽住了我，听声音是姐姐。我身子被拽得一歪，栽倒下去，也不知压到了谁。

　　一双手紧紧地扶住我的腰侧，微用力，总算帮我直起了腰。正要站起来，那双手却没有松开，反而用力下沈，一挣之间，我又栽了回去。

　　腰间的一只手，伸入我的衣服，隔著衬衫，缓慢却有力地抚摸著我的腰肢，耳边扑过来一道热气息，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在我耳边低声说：“嗨，你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