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姑姑那边，我父亲会联系。我是专程来见你的。”方大伟停住了话语，一脸凝重的样子。但是我对加强语气效果的这一套没有兴趣。

　　“你不会无缘无故来见我的，有什麽事，就说吧。”

　　坐在身边的哥哥状似无意地瞥了我一眼。

　　方大伟笑了一下，视线看向哥哥，仿佛才想到礼貌似的，问道：“请问，这位是……？”

　　“我是卓东野。”哥哥淡淡一笑。

　　“你？你就是卓东野？”我的表哥一副好吃惊的样子，看上去，哥哥似乎很有名。

　　“正是我本人。不会有错。”哥哥点了点头。

　　“啊，不好意思，我太失礼了。”方大伟抱歉地说道，“实在是没有想到你本人这麽年轻。刚才第一眼看到你，我应该想到的。”

　　“不必客气，那麽，既然你见到晓渡了，有话就和他说吧。需要我回避吗？”虽然这麽问，哥哥依然坐得稳稳的，一点挪屁股的意思都没有。

　　“没关系，”方大伟急忙地说，“你也不是外人。我这次来，是受我爷爷的嘱托。他老人家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太好，最近总是说道想见见姑姑的孩子。晓渡，方便的话，我想明天带你一起回去见爷爷，可以吗？”

　　我没有说话，耷拉著眼皮在想他的爷爷、他的姑姑、和他姑姑的孩子，在想这些人和我有什麽关系。

　　也没注意静默了多久，听到哥哥说：“确实是个意外，晓渡也需要时间也习惯。不过，老人家身体不好，去看望一下也是应该的。”

　　我抬头看著哥哥。他问我：“你是怎麽想的？”

　　我是怎麽想的？我才懒得想呢，谁年龄大了，谁身体不好了，什麽爷爷，什麽姑姑，这都跟我有什麽关系？这麽多年以来，这些人都干什麽去了？现在老得要死了就想到要见我了麽，我又不是神甫，有义务去听人家的临终忏悔。

　　刚撇起嘴巴，朝哥哥横了一眼，正要说话，就看到哥哥直视过来的眼神变得有点严厉，我赶忙住嘴，调整表情。

　　“嗯，既然是应该的，那就去一趟吧。”我对方大伟说道。

　　“太好了，那我明天早上接来你去机场。”方大伟很干脆的说道，“那麽，我就告辞了。”

　　送走他，我就有点哀怨的看著哥哥：“为什麽凶我？话都不给我说麽？”

　　“因为知道你会说什麽话。”他淡淡地说道，“毫无意义的废话，不如不说。”

　　“可恶。你太冷酷了。冷血。根本都不想想我的心情。那些人一直知道我的存在，只是因为那些人里面有人老得要死了，才想起我来，难道我该感激得热泪盈眶吗？”

　　“对於回避不掉的事情，与其满怀抱怨，不如认真地去解决掉。你最该做的也许是去了解其中的内情，凡事都是有原因的。”

　　也许吧，也许是有内情。但是，那跟我有什麽相干。没有出现过的，干脆永远不要出现好了。

　　话虽如此，就算是为了好奇心，这一趟也是该去的。

　　第二天早上，哥哥开车送我和方大伟去机场，是五一节第一天的缘故，机场人特别多。

　　“到了给我打电话。”

　　哥哥第三次对我说这句话。我点点头，跟方大伟进了安检。

　　飞机飞行差不多一个锺头，下了机，已有车子等著接我们。随著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我的好奇心也越来越浓。

　　车子驶进一个树木葱郁的住宅区，驶过几栋多层住宅，出现一个人工湖。车子绕到湖畔，驶进一个规模颇大的院落，停在楼下漂亮的门厅前。

　　门厅里走出几个人，笑容满面地对著我们的车窗，方大伟和我一起下了车。

　　“妈妈，我把晓渡带来了。”方大伟对一位盘著头发的女人说道，又转过对我说：“晓渡，这是我妈妈。”

　　“伯母，你好。”我是本著合作的态度来得，我很友好。

　　“要喊舅妈，晓渡，”那个表哥热情地纠正著，继续介绍，“这位是二舅和二舅妈。这位是大表姐方晓晨，这位是二表姐方晓露，你还有个二表哥，还没回家来。”

　　我一一打了招呼。

　　大舅妈招呼道：“来，别老站在这里说话，进去吧，外公在等你呢。”

　　客厅里已经坐著两个人，方大伟大声说道：“爷爷，爸爸，晓渡来了。”

　　那个瘦削白净的高个儿老头就是我的外公？我还以为他躺在医院里不能动弹呢。

　　结果，他拄著拐棍，很利落地走到我跟前，上下打量著我，打量了半天。

　　“唔，好孩子，来，坐下。”

　　我跟著他坐下，刚才陪在他身边的那一位该是大舅了。原来，妈妈娘家的人有这麽多。妈妈到底因为什麽缘故，和娘家人不来往了呢。

　　大家纷纷坐下，多半都是在打量我，竟似都没有话要说的样子。虽然我玉树临风、貌美如花、气质高贵、谈吐优雅，但也不必个个都这麽崇拜地望著我吧。

　　老头子竟然捉住我的手，放在他的膝上，也是一副没打算说话的样子。真是尴尬的要死。难道，我只能靠自救吗？

　　“我有点饿了，”我笑了笑，说道，“可以给我点东西吃吗？”

　　好像每个人都被我的话破除了身上的魔法，大家立刻全部都行动了起来。

　　“哎哟，瞧我这记性，”大舅妈说道，“午餐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你们到家呢。来，都来吃饭吧。”

　　瞬间，每个人都进了餐室。又一瞬间，餐桌边被坐得满满的。我在心里叹了口气，除了在饭店，还从来没有和这麽多自己家的人一起吃过饭呢。

　　怕破坏饭桌气氛，我打算下午花时间来弄清楚妈妈和娘家人之间的历史问题，不过，不知道能不能期待他们主动告诉我。

　　吃过午饭，想起来哥哥再三嘱咐要给他打个电话，掏出手机正要拨号，手机却先响了起来。真有心有灵犀这件事？

　　“喂？哥哥啊……嗯？谁啊……哦，明、明佑康……我没有时间去见你……不，我不在家……不，不是回避你。但是，就算回避你又怎样？……我在外地，就算不在外地，也不想和你一起度假……你不要等我……反正不要再和我说这种话。那麽，再见。”

　　第14章 声名狼藉的花花公子

　　真是的真是的真是的。这个时侯在这种地方都能接到这个人的电话。我又不是他的专用女友，干嘛老是牵挂著我。恶心兮兮。

　　突然，加倍想念哥哥了。

　　“哥哥，”我拨通了电话，“哥哥，我到了，刚刚吃过午饭……嗯，我告诉你，这里有一大家子人，回家再一个一个告诉你……我啊，想抓紧时间打探消息……知道了，我不会没礼貌的……嗯，再见。”

　　该找谁打探消息呢？最好是找长辈。我回到客厅，老头子已经去午睡了。

　　“晓渡，你跟我来书房。”看到我，大舅便带著我离开了客厅，离开了众人。

　　书房在一楼，旁边就是老头子的卧室。大舅叫我坐下，自己也坐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看了我片刻，说道：“晓渡，听说大伟去找你的时候，你很意外，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我们。其实，你小时候见过我们几次，只是你不记得了。”

　　我点点头，说道：“我不记得，一直以来，我不知道还有亲戚。你们和妈妈之间发生过很严重的事吧？”

　　“是啊，这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因为你父亲的缘故，你妈妈和家里断绝了关系。”

　　“我父亲吗？”我对他也没有记忆了，没想到他和妈妈的爱情那麽坚贞不渝，不惜冲破家庭的阻碍。唉，我可怜的爸爸。

　　“也许不该在孩子的面前这麽说父亲，但是，你妈妈当年爱上的那个人，是个实实在在的声名狼藉的花花公子。家里竭力阻止他们结合，你妈妈还是绝然地离开家，跟那个人结婚。”

　　“我父亲是花花公子？”

　　骗我的吧，当我是小孩子好骗麽。心里恨著我妈妈心爱的人，一恨就是这麽多年，竟然连死了的人都不放过。

　　“不错，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凡是认得他的人，没有不这麽评价他的。但是你妈妈就是死心踏地地爱上了他，到头来，差点被你父亲连累得自己也身败名裂。”

　　“等等，你为什麽要这麽说我父亲？就因为他和我妈妈的结合没有得到你们的允许吗？所以你们恨了他这麽多年。”

　　“说到恨的话，恨他的应该是你的妈妈。”

　　“我妈妈？妈妈那麽爱我父亲，为什麽被你说成是恨他。”

　　“你妈妈确实爱他，正是非常爱的缘故，所以遭遇背叛时，就分外地恨。你妈妈是个特别要强的人，当初为了你父亲，和家里断绝了关系，结果没几年就和变了心的丈夫离婚了。这也是你妈妈这麽多年拒绝和家里恢复关系的原因。”

　　好象，我有点糊涂了。

　　“遭遇背叛？和变了心的丈夫离婚？你在说我的爸爸妈妈吗？有离婚吗？我爸爸不是死了吗？”

　　“死了？”大舅的姿势终於动了动，“是你妈妈说的吗？说你爸爸死了？唔，这个……这个也不难理解。不过，至少到目前为止，你父亲还活得好好的。”

　　“还、还活著？”

　　我以为我说不出话来，但嘴巴却发出了声音。

　　“是的，还活著。我没有想到你妈妈会告诉你他死了，如果早知道的话，我也会对你说他死了。即使现在你知道了，我还是要提醒你，离他远一点。”

　　“你的外公很喜欢你。”大舅换了话题，继续说道，“我们大家都希望能够经常见到你，也希望你能够和表哥表姐们多多亲近。晓渡，时至今日，你妈妈还是不愿意跟我们联系，但我希望你能常来这里。”

　　“我爸爸……他、他在哪里？”

　　“恐怕他从来不会固定待在某一个地方。”

　　“什麽意思？他在到处流浪吗？无家可归？”

　　“他不是贫穷的流浪汉，但他确实有家也不愿意回。我告诉过你，他是个名声在外的花花公子，又怎麽会安心待在一处呢。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关注过他的行踪了，即使偶尔听到别人谈论到他，也没有什麽实质的消息。”

　　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

　　到底是怎麽样？没有再听到大舅说别的了。脑袋好像有点麻木，不大灵光。一直以为死掉的人，其实活得好好的。没死，总归不是坏事吧。

　　就是啊，又没发生坏事。没有什麽值得难过的。话说回来，真是那样一个人的话，妈妈自然是提也不愿意提。

　　可是，怎麽说那也是我的父亲啊，妈妈怎麽能这样对我呢。十几年来，让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爸爸的可怜小孩。

　　既然还活著，为什麽爸爸从来没有来找过我呢？十几年不见自己的儿子也无所谓吗？总不会有谁说我也死了吧。

　　就算是大人，也不能颠过来倒过去，想怎麽说就怎麽说，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吧？太无视我的话，我可是一个都不会原谅。

　　进了大舅妈安排好的客房，我独自想著心事。楼下就是片平整的草坪，连接到人工湖畔。湖面随著微风浮起层层的波纹，在豔阳下烁动金光。湖畔种有一两丛细竹，越过一排修剪整齐的月季，再往下能看到茂盛的蒿草。景致很美，处处绽放著勃勃的生机。这是妈妈住过的地方，为了爱情，却永远离开了这里。

　　爱情，有多大的力量，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放弃自己的家需要多大的力量，那力量绝对超出我的所有力量之上，因为我绝对无法做到。即使是现在这个容我存身十年之久，没有爸爸妈妈的家，我也无法想象出有任何事值得我为之放弃。我做不到。

　　那个家里，有哥哥。

　　对啊，还有哥哥呢。只要有哥哥在，那个家，就是真正的家。只要有哥哥，我就什麽都不在乎。管你们大人鬼扯什麽生生死死呢。

　　梆、梆、梆。

　　一阵敲门声响起，门并没有关。我回过头，看到倚著门框站著一个人，陌生人，二十多岁，一头光泽度很好的栗色长发，我一度也曾想染成那个颜色。这个年轻男人面带微笑，眼神却颇为凌厉，毫不放松地盯著我。他身材高大健硕，一副运动过度的样子。

　　“你就是我姑姑的儿子晓渡？”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是晓渡，请问你是谁？”

　　“我是方亚伟。你的表哥。”他朝我眨了眨眼睛，自顾走了进来。

　　那麽，他就是那位二表哥了。感觉上是个跟大表哥很不一样的一个人。

　　“你长得很漂亮啊，”他一屁股坐到床上，还伸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不过，你长得一点也不像姑父，虽然他也是个美男子。”

　　我看了看他，谨慎地选择坐到床对面的单人沙发椅子上，问道：“你还记得我爸爸？你很熟悉他吗？”

　　“唔，算是很熟悉吧，我对他，比家里的其他人知道得更多。不过……”他哂笑一声，“也都不是什麽光彩的事。”

　　“都告诉我吧，二表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真的想知道啊。”

　　他听出了我的恳求，能看出来，他在犹豫。他的眼睫很浓密，在慢慢扑闪著。终於，眼帘抬了起来，他冲我笑了一下，说道：

　　“我姑姑很可怜，爱上一个不值得爱的人。你知道他们离婚的原因吗？”

　　我点点头，说道：“刚才大舅告诉我，是背叛。”

　　他也点点头，说道：“是背叛。而且是那种无法被我姑姑原谅的背叛。姑父在结婚之前，就是个到处游荡的花花公子，据说名声很不好。当遭遇他的猛烈追求时，姑姑也疯狂爱上他，并且自信自己能够成为那个男人的唯一。姑姑在家里受尽宠爱，长得又漂亮，所以任性骄纵得很，一意孤行跟姑父结了婚。可是，姑父没安分两年，又开始拈花惹草。无法忍受的是，他竟然勾搭上一个大自己十来岁的女人。”

　　真是太吃惊了，爸爸居然为了一个年长十多岁的女人，抛弃了我和妈妈。这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为了一个老女人抛弃我们。这是大人们编的故事吧！”

　　“别的事，多半是听大人们说的。只有这件事，我比大人们更清楚，因为──”他又停顿下来，目光斜斜的瞥著我。

　　“因为他追求的那个女人，是我的同学、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的母亲。”

　　不可能有更吃惊的事了。原来都是真的。真的有那样的事。爸爸真的是那样的人。

　　“不，爸爸不可能抛下我和妈妈，去和别的已婚女人在一起。”我知道自己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但我就是不相信。不想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