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重,那么轻————小夜叉
小夜叉  发于:2010年04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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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货!你干脆死在这里得了......!"男人恶狠狠地说,把他抱上车,司机连问都不用问,踩了油门向医院冲去。

萧重轻笑笑,"宇文......我有点事想跟你说......昨天的事情,其实後来......"

"我不想听......!"宇文抬头看向前方,留给他一个下巴。

"後来......我是自愿的......你看不起我吧?但是,我没有办法......我不是说你的错,是因为......"萧重轻喘了口气,脸色发灰,"因为......我觉得你那时候,希望有个人......在你身边,所以我想,我可能对你有点......有点帮助,啊......没别的意思......"

他开始剧烈的喘息,宇文搂紧了他的肩膀。"行了,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意思......"

"那就好......那就好......"安心地想著"他明白就好",萧重轻昏了过去。

 

宇文一向对医院没有好感,对他而言,这里是承载死亡最多的地方。生与死的界限,比任何地方都更加模糊。

更容易让他想起那个曾经浑身是伤的人。

眼前的男人,在他眼里,就像是死了一样苍白无力。若不是还有点细微的呼吸,他真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具尸体。把他抱到医院的时候,两手都因为沾染著血而粘腻腻的,仿佛那个人全身的血液都流光了。

这个懦弱的男人,大概那时候根本没想到"死"这回事吧?只是单纯地考虑著该怎麽表达自己心中的想法,甚至为什麽会有这样的想法他都不知道。

真搞不懂这几十年来,他都是怎麽活过来的?或者是因为经历了太多无法改变的、令人不愉快的事情,渐渐地就已经忘记了去询问理由。

男人缓缓动了动头,慢慢睁开眼睛。

"宇文......?"眯起眼睛来,分辨著他的轮廓。

宇文已经放弃了去追究他到底是蠢还是脑子坏了,因为这答案显而易见──两者都有。"你真走运,没伤到骨头,但是伤口很深,失血过多,需要躺几天。"

"嗯......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医药费我会......"

"用身体还吧!"宇文斜著眼角看他,分不清是认真还是玩笑。

萧重轻微微弯起了唇部的线条。

"宇文,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个什麽样的人?"

宇文眉头拧了起来,却看起来不是在生气,为难似的扭过头去。"过了三十岁的男人都这麽八卦吗?"

"对不起......突然就想问了......"萧重轻笑意更深,"因为你,会认错人......就觉得有点好奇......"

"认错?"宇文摇摇头,"不是认错,是......转嫁吧。"

"......?"

"放心吧,他跟你一点都不像,不管从哪方面来说!"男人毫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比你年轻,比你好看,也没你这麽肉脚!"

萧重轻只能呵呵地笑。

"一张嘴巴毒得可以,十个你也斗不过他。除了我以外,那张嘴对谁都不客气。"虽然这样说,但是脸上并没有得意的表情,反而带著些许的悲伤。

 

初次见面时,那个人才刚十六岁。


他细瘦苍白,夹在一群半大学生中间,在昏暗迷乱、充斥著烟雾和脏话的游戏厅里,安安静静地伫立著。

第一眼,并没有多麽深刻的印象。他长得也不是多漂亮,跟周围那些叛逆期的少年们相比,只是干净清爽些,不吸烟,不打架,连游戏也不玩。光是在那站著看,偶尔说两句笑话,没有多大的存在感。他仿佛也在刻意让大家忽略自己,只是浮萍一般随波逐流。

只是偶尔,他微笑时眯起来的丹凤眼,有一丝流光异彩的妩媚。

宇文知道,他是同类。

他看向某个人的目光,别有深意。

"你喜欢他?"借故搭讪,没几句,宇文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唐突地问。

少年微微弯起眼,"哪个?格子衬衫的那个,还是短发黑皮肤的那个?玩街霸的那个,还是玩侍魂的那个?"言语之间,颇见辛辣。

被自己问得不高兴了,伸出爪子来了──少年外表与内在的反差,反倒让宇文兴趣浓厚起来。

"不管哪一个,品味都够差的了。看不出哪里值得喜欢。"

"嘿......"少年不怒反笑,"你推销自己吗?"

"没那必要吧。"

"......真自信啊。"少年轻轻地叹息,"......什麽叫喜欢呢,有好感而已吧。你若是不说话的话,我倒也蛮喜欢你的。"

宇文轻笑,递给他一听啤酒,"多谢,我当你夸我。"

少年看著啤酒一愣,迟疑了一下接过来。"我以为你们这种大学生,会一本正经地教训我未成年人不准喝酒呢──"末了又抬头望著宇文弯起唇角,"你这样会带坏我。"

这一笑,宇文心神荡漾,他想:我要这个孩子。

十六岁和十八岁,两岁之差,微妙的年纪。

可以说什麽都不差──仅仅两年;也可以说差了很多──已经两年。

 

"我叫宇文,你呢?"

"方奂言。"


他们如同两只伸出触角的蜗牛,互相试探,互相感知,然後像所有少年时期的爱情故事一样,用青涩却自以为成熟的方式恋爱。

只是,方奂言并没有让宇文看清自己的全部,他把一部分包在了壳里。

某个平常的黄昏,他们在宇文租的小小隔间里接吻,抚摸,甚至差一点就做爱。看起来比平常的中学生早熟的方奂言,其实什麽都是第一次。连拥抱都会脸红,嘴唇的轻微触碰之後,软在宇文怀里像个白兔,明明在发抖,却还要逞强装作不在乎。

"明天......明天好不好,"少年按住宇文在胸口游走的手,红著脸喘气,"我今天要早回家,明天,我......在这里过夜。"

宇文吻他的额头,说好吧。像所有如胶似漆的恋人一样,他们依依不舍地分别。

然而,方奂言并没有遵守诺言。整整半个月,在宇文面前消失无踪。宇文即使觉得愤怒,却无从找起,他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家里的电话。

而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仿佛习惯了似的毫不在乎。

 

觉得自己已经被彻底欺骗的时候,方奂言带著满身让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把责备的话说出口的伤痕,出现宇文家门外。

他的脸毫无血色,身体薄得像纸,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发生了什麽事?

可是少年脸上的微笑让宇文问不出口。他怕问了,就什麽都没了。

不可探知的秘密,可以预见的重负。

"生我气了?"

"你说呢?"

"......对不起,以後不会了,真的。"方奂言笑得极不真实。

宇文假装不在意,少年假装坚强。

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拿到手的第一部专业相机,却直面了那人血淋淋的过去。

杂草丛生的院子里,少年在一个疯子的拳脚下翻滚挣扎。满是泪水的眼,绝望又渴望地看著栅栏之外目瞪口呆的宇文。

他喊,"宇文,救命。"

那一瞬间,宇文才明白,方奂言眼底深处的疼痛和恐惧,来源於哪里。为何他用一种近乎病态的方式害怕任何形式的鲜血和刀锋,哪怕只是电影里;为何他身上总是伤痛不断。

 

宇文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要杀人了。

年轻人,尤其是叛逆期前後年轻人,总是会有那麽一两个想杀的人。可能根本没什麽深仇大恨,或者只是因为看那家夥不顺眼,或者只是因为他揍过自己一拳没来得及还。

大多数只是想想而已,"不如杀了他吧"、"该怎麽杀他",这样而已。

宇文不一样,他的性子决定了他从来都是实干派的。

有了念头,马上动手。

考虑後果什麽的,他只觉得是浪费时间。

於是他毫不犹豫地跳过了那道栅栏。


若不是方奂言几欲昏厥不得不送急救的状态让他及时住手,他身上怕是已经担了好几条人命。

那一次,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向他的异母兄长低头──为了方奂言。

"请给我找一个律师,最好的律师。"他说。

年轻的未来欧阳家主,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若有若无地笑,说,"好。"从头至尾,连理由都没有问。

然而就是这个血液里流著冰的男人,在几年後的今天,把方奂言从他身边夺走了。

彻彻底底。

 

他肆意地挥霍著方奂言对他雏鸟一般全然的依赖,他自以为温柔地给与他逃避过去的空间和时间。

当他以为只要自己愿意,方奂言随时都会回到他的怀抱时,那个曾经把他当作自己的全部的少年,已经被他对感情的傲慢给推开了。

方奂言说:"我爱上了一个人。"

欧阳天赐。

微笑著看著别人被自己逼到绝路仍然不改优雅沈静的男人,不知爱为何物的男人,玩弄人心比吃饭走路还熟练的男人,杀人不见血的男人。

你怎麽会爱他呢?奂言,你怎麽会爱他呢?不是任何人,偏偏是他呢?

"奉宇,对某种事物近乎病态的独占欲──是你没有继承自欧阳家唯一称得上是优点的东西!"

那个男人这样说。

没错,他不但不够执著,而且不够聪明,不够坚强,不够残忍。没有足以保护那个人的强大,没有把所有伤害他的人都置於死地的狠毒。

他有的只有愚蠢。

 


"我原以为,他对我而言,并没有那麽重要,我以为,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只要我愿意。"宇文带著青紫伤痕的脸上,扯开一个扭曲的笑容,"只是我的自大而已。"

夜色降临,病房里早已暗沈。可是锐利的悲伤,却让男人的面容格外的清晰,萧重轻一瞬不瞬地看他。

"你没有错,宇文,你们都没有错。"萧重轻说,"你们只是错过了。"

 

一个是没有及时珍惜的遗憾,一个是从来没有拥有过的空虚,到底哪一个更悲哀呢?萧重轻想,也许都是一样的吧。


吃了饭,萧重轻缩在被子里睡著了。

走廊里青白的灯光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淡淡地投射到室内,映照著萧重轻带著倦容的脸。从被子表面轻微的起伏可以看到他轻浅的呼吸,带伤的身体不自然地微蜷著,像动物似的潜伏,可怜巴巴的一小团。

宇文还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他的脸,印象中这个男人只是一直哭,垂著头,不停地道歉,软弱得让人生气。

实际上,他长得还算好看。只是平时土气的打扮和畏缩的样子让他看起来面容模糊,扔进人堆儿里就像泼进土地里的水一样迅速渗透下去,找不到半点儿踪迹。

男人在睡梦中轻轻咳了几声,继而抽抽鼻子。宇文发现他鼻翼两侧,因为长期带眼镜的关系,皮肤微微陷下去两点。随著他抽鼻子的动作,那两个小坑儿明显起来。

宇文忍不住轻笑。

很少有三十二岁的男人,还能有某些动作会让人觉得"可爱"来。

最近大概是睡眠不太好,萧重轻眼圈周围有淡淡的暗影。宇文想,这其中多多少少也有点儿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宇文向来随性,说白了就是罔顾他人的意愿,全凭自己高兴胡来。所以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行为会给别人带来什麽後果,比如他曾经半强迫地把眼前的这个人拖上自己的床。如果说第一次是"诱奸",那麽第二次又是什麽?

自己是不可能把方奂言同别人弄错的,就连说是"替身"都太牵强了。

昨天的这个时候,他也好,萧重轻也好,都受到了"一直以来被期望发生而没有发生的幻象"的迷惑。两个人都那麽迫切、强烈的,希望自己期待的那句话被说出口,以至於不顾一切地把自己投身到那场假象中去。

不是有人说,人的灵魂生下来就是一个半圆,一生都在寻找能与自己契合的另一个半圆。宇文一直对这种过於小女子情怀的浪漫说法不屑一顾,他本就不是个浪漫的人,与其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说辞,还不如去确定一下哪个床伴跟自己的下半身比较合。

发出一声模糊的嗤笑,宇文从外套里摸出烟来,悄悄地离开病房区,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院子里,找了个长椅坐下,点了烟深深吸了一口。

他知道自己个性上有缺陷,真正强迫到自己认识到这一点,还是在这场算不上正经的"恋爱"以自己被抛弃而告终的时候。

以前他从来没有想过"互补"这种事情,他认为那是只有以结婚为前提以一生一世为目标的傻瓜们才会考虑的事。可是失去方奂言这件事,不但带给他难以想象的重创,让他对於"失去"有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同时也真真正正地意识到──自己从来,都不曾学会去"爱"一个人。

他开始笨拙而生涩地思考,该要怎麽做,才能"不失去"。

"就像‘凸'和‘凹'那样......卡在一起就不分开的那种?啊啊啊~真色情啊......!"他吐出个烟圈来,把身体靠在椅背上,伸展著双臂。

谁来包容谁,谁来迁就谁;怎麽弥补缺陷,怎麽填补空白;一旦仔细思考,才发现这真的是很困难的问题。

奂言说,"我们当时都还太年轻,有些东西没办法承担──你不能一直在我面前做一个温柔体贴的宇文,我也不能总是像一只受惊需要保护的小白兔。"

是的,我不够温柔体贴,你也从来都不是小白兔。即使我们曾经有那麽大把的机会能够一直在一起,却因为我的骄傲和自大而失去了。

永永远远的失去了。

把最後一口烟吸进肺里,然後像要把烦恼剥离身体一样狠狠吐出来。宇文把烟蒂丢进烟筒,抖了抖身体,没穿外套出来真是失策。

 


脚一踏进住院处的门,空荡荡的走廊上,弯著背扶著墙蹒跚走路的人影毫无遮挡地映进他的眼帘。受伤的左腿让他的前行分外艰难,即使驻著拐杖,由於掌握不到要领,每移动一步都要花上比正常时多好几倍的时间。

宇文"啧"了一声,快走了几步,揽住那人的腰一把提了起来。

"去哪儿?"

被突然出现的宇文吓得差点儿尖叫出来,双脚都腾空的萧重轻挂在男人身上,声音抖抖地说,"厕......厕所......"

"等我回来不就好了。"宇文一弯腰,把他打横抱起来。

这种"公主式"抱法让萧重轻迅速红透了脸,只是他的反对在这男人面前向来不起任何作用。被一句"你本来就不轻了别给我乱动"制止了所有动作,就这样一路被抱到了卫生间。

"怎样,要我帮你扶著吗?"把萧重轻扶进去,宇文坏笑著问。

"扶著?不用啊,我扶著墙就可以了。"

"不,我是说下面。"

男人在几秒种之後反应过来,宇文已经捂著肚子笑弯在地上。直到磨磨蹭蹭从厕所里出来,萧重轻的脸也依然是红的。对於仍然笑声不断的宇文,他也只能无力地小声抱怨一句"不要再笑了"。

"你比恐龙还迟钝。"宇文不客气地说。

"一......一般人都不会想到那个方面去的吧?"萧重轻难得提高了声调为自己辩解,"......又不是手残了......"

"我说的是‘帮你扶著'而不是‘扶著你',你平时连个黄色笑话都不听的吗?性生活很无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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