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客?”江振衣奇道,“是谁啊?”
“是两位,你也见过的,两年前你随我上京的时候,在宫里见到过。”
江振衣不觉拧起眉。“虽然您这麽说,但宫里那麽多人……”
江羽集眉毛微挑,“你忘了?那位对你一见倾心,让你好不伤脑筋的……”
江振衣身体一僵。“难、难道是……”
江羽集嘴角一扬,“没错,正是清朔郡主,还有她父亲,当今圣上的从兄宗平亲王。”
江振衣顿觉头重。“他们来干什麽?总不会是来玩的吧?”
“只是四方,并无公事。不过,听说上次一别後,那位郡主一直对你念念不忘,甚至还相思成疾,”江羽集险些被自己的话逗笑,“现在她追到这儿来,还把父亲搬出来,你说她是来干什麽的呢?”
江振衣听完差点晕过去。他和连峻才刚刚尘埃落定,正在发愁怎麽向父亲宣布,谁料又杀出个清朔郡主来。这下子事情复杂了,玉帝爷爷帮帮忙吧……(跟连峻在一起久了,耳濡目染?!)
再说那个女人,都说女孩子家要矜持,自己两年前已经明确拒绝过她,她竟然又找上门来,还把自己老爹叫来助阵,真是纲纪混乱,人亦不人……
“不过,我倒觉得这种安排倒也不错。”
父亲一番话惊醒了神游中的江振衣。“什……”
“当年我没有过问,是考虑到你年纪尚小。想来清朔郡主才貌双全,不失为贤妻范本。况且,倘若你能成为宗平王爷的乘龙快婿,也算是跟皇家沾亲带故,也可以撑撑我这小小知府的门面……”
“爹,”江振衣沈不住气,打断江羽集的话,“请您别再说了,我……断不能娶清朔郡主为妻。”
“为什麽?”江羽集感到奇怪,“难道你已经有意中人了?”
“这……”江振衣冒汗了,要是告诉江羽集是他的廖贤侄,他会气死还是吓死呢?
看到儿子为难的样子,江羽集轻叹了一声,不再追问。“算了,我只是建言,并不能替你作决定。既然你执意不接受,王爷和郡主来了,你就自己想法应付吧。”
江振衣无语对苍天,佛祖啊,发发慈悲吧……
那位郡主除了死缠烂打外,还有出其不意的特点,这一点是江振衣在郡主与王爷大驾光临的当天领略到的。
那日,江振衣正与连峻闲扯。“想要中进士,还要过乡试这一关呢。”江振衣叹道。
“是啊,”连峻点头,“乡试好像也蛮严苛的,有人连续考了八次都没中呢。”
“是谁啊?这麽值得敬佩。”
“徐渭。”
“徐渭是谁?”
“就是晒肚皮里万卷书的那个。”
江振衣皱眉苦思,“有这麽个人吗?我怎麽没听说过。”
连峻刚想感叹江振衣孤陋寡闻,突然想起自己弄错了朝代,徐渭还有好几百年才会出生。
“算了,不讨论了,可能是我记错了。”连峻把话岔开,勉强搪塞过去,“终於开始对科考有点兴趣了?”
“不算是兴趣,只是想到日後的生计问题。虽然出路不止一条,不过吃公粮总是比较轻松的。”
“直接说你想不劳而获就行了嘛!”连峻笑著点点江振衣的脸颊。
“你非要理解成那样的话,随便你好了。”
两人正说著话,幽兰跑进屋来。
“宗平王爷携清朔郡主驾到了,老爷让二位少爷一同前去迎接。”
“王爷和郡主……?”连峻有些吃惊。
“动作还真快……”江振衣声音极小地咕哝道。
实现没得到通知,江羽集一家也就没来得及为迎接作准备。江振衣和连峻赶到的时候,客人已经进屋了。
亲王和郡主被让到上座。话说宗平王赵禹时年四十有余,美髯垂项,身披锦绣常服,头戴镶嵌了珠玉的襆头;下座的郡主闺名湘筝,年方十七,月白背子粉紫罗裙,银灰绸带束腰,上缀翠玉环佩,行走落座发出清脆的丁琅声。雪肤花貌,樱唇翠眉,步摇流光,云鬟低垂。
江羽集见江振衣和连峻来了,便向赵禹父女介绍。“这是小犬江振衣。振衣,快过来拜见王爷和郡主。”
江振衣不折不扣地照办了。那王爷用俯视的眼光打量著江振衣,脸上在笑眼睛却没有笑;那郡主的眼睛则一个劲追著江振衣,偶尔与江振衣四目相接,她便向江振衣投去一丝含义复杂的微笑。
“江大人,令郎真是一表人才,两年不见,如今更是英姿勃发气度不凡啊,令嫒也是,小小年纪就如此风姿秀逸,长大後必是位倾国倾城的佳人。”赵禹向江羽集说著客套话。好一会儿,他才发现除了江羽集和江振衣兄妹外,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在场。
“这位是……?”
江羽集拉过连峻,“这位名叫廖纤尘,是下官好友的遗孤,现寄住在下官家里。下官烦劳他辅导犬子与小女诵读诗文。纤尘,来见过宗平王爷与清朔郡主。”
连峻不知这种场合该作何举动,看来大概用不著下跪,他便向两位客人折腰行礼。
连峻抬起头来时,发现那两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那湘筝上下扫视著连峻,目光中带著疑惑,哪赵禹则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连峻,眼神有些怪异,被这样注视,连峻感到很不舒服。
还有一个人也觉得很不舒服,那就是江振衣。江振衣本就对湘筝缠住自己不放的视线感觉不爽,现在见她用那种审查的眼光扫描连峻,更觉气不打一处来。这还不算,最让江振衣恼火的是,那个老头竟然敢用那种色迷迷的眼神死盯著自己的纤尘,真是老不要脸,江振衣在心里咬牙切齿。
正当江振衣暗地里跃跃欲试想要挖出那王爷的贼眼时,他听到了那人的话:
“……是谓标致……”
立时全场肃静。江羽集呆掉了,连峻冻住了,江振衣爆掉了。
发觉自己无意识地说溜了嘴,赵禹力图摆脱窘境,“……呃,那个,廖公子儒雅俊美,才学过人,堪称人上之人。能与廖公子相识,是禹之至幸啊。”
连峻头皮直冒寒气,只得垂首不语。江振衣也不言语,他强忍著拉起连峻一走了之的冲动,。江羽集上前圆场。
“王爷和郡主远道而来,一路舟车,想必劳顿不已。我已命人备好房间,请王爷和郡主随我入房歇息吧。”
“江大人说的是。”赵禹赶紧抓住这个送到眼前的台阶,“咱们走吧,筝儿。”
“我不累,爹,您先去休息吧,我跟江公子两年不见,想跟他叙叙旧。”湘筝向江振衣的方向侧首,颇有意味地一笑。
丫环小厮以及赵禹父女带来的岁从事著簇拥著江羽集与赵禹离开,堂内只余下连峻、江振衣和郡主三人。连峻也想跟著离开,江振衣用眼神制止了他。
“想说什麽?有话快说!”江振衣颇不耐烦。
“两年不见了,你的态度一点儿也没变!”湘筝撇著嘴,“你这种脾气,除了本姑娘以外,还有谁招架得了?”
“当然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江振衣极度不爽,几乎脱口而出廖纤尘的名字。连峻用力拽了一下江振衣的袖子,他住了口。
见江振衣不再搭话,湘筝令起话题,“话说回来,你怎麽想起学诗了?你不是一向对这些描写风月情事的东西不感兴趣吗?”
“感不感兴趣,要看教的人是谁。”江振衣无心应道,连峻看到他望著自己的余光中带著笑意。
江振衣这一丝细微的笑意没有逃过湘筝的眼睛。她与连峻素昧平生,但江振衣投注在连峻身上的目光令她感到不快,她甚至觉得,这个眉眼清秀的男人对她构成了某种说不清的威胁。
“那倒也是,”湘筝脸上一闪而过的阴云转而化为一丝浅笑,“如果我也有廖公子这样的老师教我诗词文赋,现在搞不好我已经成了一位李清照或者卓文君了。”她转向江振衣,“你可要跟你恩师多学学啊。”
连峻想起自己应该对人家的称赞有所表示,“郡主……过奖了。”
“廖公子当之无愧啊。”湘筝装作不经意地瞟了连峻一眼,嫣然笑曰,“日後若得廖公子的高足相伴,小女子对廖公子也要以师礼事之啊。”
连峻觉得自己应该客套点什麽,但他的胸口闷得透不过气。面前那皓齿朱唇仍在开合,可是他一个字也听不见,他硬著头皮摆出一副自以为可以称作笑的表情,完全不去关注对方看到自己的笑容後作何反应。
胸口的衣襟被连峻抓起了皱褶。身旁的江振衣见了,上前一步。
“不好意思,”江振衣揽过连峻的肩膀,状似抱歉地对湘筝道,“我师父大病初愈,站不了长时,听不得噪音,我得送他回房休息了。”
“江振衣,你……”
不理会气得跺脚的湘筝,江振衣拥著连峻从她面前离开。
湘筝目送江振衣若无其事地带著连峻走开,狠狠地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
他们,难道……?
第十二章
“……这样对她好吗?”回房途中,连峻问江振衣。
“那个女人跟以前一样麻烦,不用管她。”江振衣从容答道,“再说,你是真的不舒服,不是吗?”
“我没事。”连峻安慰道。
“你的脸色不是那麽说的。”来到连峻的房门前,江振衣轻抚了一下连峻的头发,“进屋休息吧。”
连峻推开房门,立在门槛前。
“你……不进来吗?”
江振衣脸上的神情似乎有点受宠若惊。
“会打扰到你……”
连峻摇摇头。“陪我呆一会儿……可以吗?”
这差事简直太合江振衣的意了,“当然可以。”遂携著连峻进屋。
连峻望著春风满面的江振衣,苦笑了一下。
抱歉,振衣,我用这种方式独占你。
虽然我是男人,虽然知道吃一个刚见面的女人的醋很差劲,但请不要与她走得太近,说很多话,就算有一天,你终将成为她的驸马。
江振衣望了床上的人一眼,摇了摇头,走出连峻的房间。
明明是他自己说跟人家呆一会儿,结果倒好,几句话的工夫便睡著了。
来到了院里,江振衣看到了识墨。识墨好像在四处寻觅什麽,瞥见了江振衣,便急匆匆向他跑来。
识墨跑到江振衣跟前,喘了几口粗气,“少、少爷,老爷和郡主寻你。”
老爷和郡主?江振衣心下好生奇怪,这是什麽组合?“什麽事?”
“不知道啊,”识墨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少爷先随我来吧。”
江振衣不摸头脑,只好跟著识墨走,没成想识墨把他领出了庭院,带到马厩前。马厩前站著父亲、换了一身短衣襟小打扮的郡主湘筝,还有妹妹江悦诗。
江羽集见儿子来了,责问道:“到哪儿去了?到处找都不见你人影。”
“纤尘不舒服,我送他回房休息。”江振衣答道。
湘筝听了,嫣然笑道:“振衣,你尊师事师固然可嘉,不过我初来乍到,你好歹也该进点地主之宜。就陪我骑会儿马怎麽样?我让你见识见识我的骑术。”
湘筝的话句句著理,江振衣找不到理由拒绝。“郡主所言极是。”江羽集接过话头,“请郡主选一匹入眼的马,然後就让犬子陪您玩赏一遭吧。”
湘筝彬彬有礼地谢过江羽集,便进了马厩。她向江悦诗的红马走过去,伸手想拉马缰。红马立时长声嘶鸣起来。
“火云龙不喜欢生人靠近它。”江悦诗在後面解释道。
“……是这样。”湘筝勉强地笑了一下。而後,她问江振衣:“你的马是哪一匹?”
江振衣指指自己的白雪驹。“好漂亮啊,而且那麽壮实,口也不大。”湘筝以内行的口吻评价道,“是匹好马。”
“还用你说?”见有人称赞自己的爱马,江振衣心里舒坦得忘乎所以,主动提议,“想试试吗?”
“可以吗?”湘筝喜得睁大眼睛。
“可以,这马脾气很好的。”提到马,江振衣的兴致不由自主地高涨起来,他从旁边牵过一匹青骢,“我们来比一场怎麽样?”
“哥……”江悦诗不悦地拽拽哥哥的衣尾,一心期待酣战一场的某人并未注意到,一心盼望与意中人策马徜徉的少女却注意到了。
“小姐也一起来吗?”湘筝笑问。江悦诗将她的笑容理解为挑衅的信号,她愤然地拂袖离去。
两匹马都气喘吁吁,甚至连白马上的湘筝都有些气息不定。“真没用,”稳坐青骢的江振衣气定神闲,“绕城跑了一周的又不是你。”
湘筝气呼呼地白了江振衣一眼,“你是男子,又整天骑马练武,我一个姑娘家怎麽能和你比?”
“话不是这麽说的。”江振衣摆摆手,“你们女人总是把自己摆在弱者的位置上,用亦真亦假的娇媚可人把男人耍得团团转。自愿加入可怜人的行列难道有什麽好处吗?”
一番话说得湘筝瞠目结舌,片刻之後,她面颊升温火撞顶梁:“你这是什麽意思?难道女儿家的温驯柔弱都是装出来的吗?”
“某种意义上说,是的。”江振衣不怕死地回答道,“为什麽女儿男儿不能比呢?女儿和男儿,身形体格上有差异,但这种差异决定不了一切。关键是女儿自己认同女不比男这种说法,而且心甘情愿心安理得地成为男人的保护对象……”
“住口!”湘筝柳眉倒竖粉颜变色,“江振衣,你不觉得你太失礼了吗?的确,两年前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但你刚愎自用目中无人,想方设法躲避我、奚落我。你有什麽了不起的?你这种不知好歹的家夥,本郡主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江振衣在马上耸耸肩:“……扮可怜至少还会引得男人怜香惜玉,强人所难还要人家心存感激,这样的女人不可爱更甚於扮可怜……”
湘筝再也不能忍住不发作了。潜意识中,她已经把江振衣不肯接受自己的原因归咎在连峻身上──理由是我们大家熟知的,女人的直觉。因此,不在场的连峻也有幸分享了一点她撒在江振衣身上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