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王子在王府住习惯了吗?”
“还行吧。就是这儿太热,我总是出汗,粘粘的讨厌死了!”矢羽王子抱怨,扯扯宽大的袖子,“你看!这袖子也太宽了吧?提了半天还只是个袖子,连肉皮子都看不见,还是我们那儿的衣服简便。”
“穿习惯就好,你们的衣服的确比天朝的要实用些。”祝冰衣客观地评价。
“那是当然了!可是王爷说入乡随俗,我要长待在这儿,就必须穿天朝衣、学天朝礼仪文化,才能和天朝人相处融洽。”矢羽王子继续抱怨,水当当的大眼睛委屈地看向他。
“王爷说的很有道理。融入另一个民族,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从衣着谈吐做起。”祝冰衣劝慰他,摇摇蒲扇。
“可是我有努力要融入天朝,他们却还是不愿理我!”矢羽王子委屈地控诉。
“他们?你是我天朝贵客,又是未来蕊王妃,谁敢这么大胆?”祝冰衣狐疑地问。
“什么贵客?那些下人好像觉得我是战败国王子,都看不起我。当面装得恭敬,背后却拆毁我。府里的门人对我倒还客气,可是他们都有事要忙,说不上几句就走了。在王府里,我连一个谈得来的朋友都没有!”
矢羽王子说的情况,与祝冰衣所了解的王府众人,实在是难以联系起来。他困惑地眨眼,停止摇扇。
“幸好,还有你肯听我诉苦,又愿意和我讲话。否则,我真要在这个地方闷死了。”矢羽王子苦恼地叹口长气。
对于他后面这几句话,祝冰衣还是比较能理解的。年纪轻轻一位养尊处优的王子,初来乍到,举目无亲,又处在那样一个尴尬的位置,想要活得逍遥还真是不容易。矢羽王子现在才开始发愁,不知是迟钝呢,还是被蕊王保护的太好?总之,这是他必经的一个过程,但愿他可以顺利渡过。毕竟像这样的一个美人日渐憔悴,是所有人都不愿见到的吧。
他客气地请矢羽王子有空常来这儿散心,不必担心会打扰他。
“祝公子,你太好了!有你这话,我再也不必担心会在王府无聊了!”
矢羽王子终于快乐起来,他露出一个甜蜜纯真的笑容:“我母妃常说我男生女相,太过娇弱,教导我要坚强,不要总想着去依靠他人。可是,我一见到祝公子,就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好像是面对我自己哥哥的感觉呢!”
“你哥哥?”祝冰衣有些不太适应只这么会儿功夫两人的距离就拉近到了亲戚的程度,将蒲扇拄住下巴反问。
“对呀,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是三王子吗?我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还有一大群族兄族姐,我算是族里年纪顶小的。”矢羽王子扳着雪白的手指讲给他听。
“那他们怎么会舍得让你上战场呢?”
“是我自己跑去的。带兵的是我大哥,他一见我就大发脾气要送我回去。我就耍赖,他也拿我没办法,最后只好随我了。”矢羽王子得意洋洋地笑,大眼睛里闪动着慧黠的光芒。
祝冰衣点头表示明白,这才知道原来这个白雪公主一样的白粉王子其实也是个捣蛋鬼:“你为什么要跑到战场上去?那里那么危险。”
矢羽王子白腻的脸稍微红了一下,他垂下睫毛,有点羞愧地小声说:“我听说天朝元帅是天朝第一美人,所以想和他比一比,谁更美。”
祝冰衣的嘴角抽搐,面瘫发作。
有这种王子吗?两国正在交兵,战场上将士们血流成河、枯骨盈坑,惨烈而悲壮。他作为王子却纯情地要和敌首比美丑!大脑短路?吃错药了?
“结果呢?”
“结果就是我不小心被他捉住了。”矢羽王子尴尬地吐吐舌头,模样可爱之极。
“然后……”
“然后他要拿我换他要紧的几个手下,我当然不干!就偷跑,没想到又被他抓回去了。他威胁我说,我要是再敢逃,他就要把我剥光了吊到旗杆上,让两国将士看个够!”矢羽王子委屈地撅嘴。
“所以……”这还真像是蕊王可能发出的恐吓,祝冰衣琢磨。
“我只好乖乖地不敢再逃了。”矢羽扁扁嘴,低下头。
“他只是在吓唬你,这你也信?再说,不就是不穿衣服吗,你个男人怕什么?”
祝冰衣深为他扼腕。这种程度的威胁就把个一国王子给唬住了,他还真是朵未经风雨的温室小花啊。
“当然不可以!我北戎男女,身子只给至亲至爱之人看!别人肮脏的目光怎么可以落到我身上?!”矢羽王子凛然地挺身抬头,一付不可侵犯的高贵气势,现在倒真像个王子模样了。
不过他很快又缩回摇椅,目露惊恐,小声地补充:“而且,当时为了捉我,他的手下死了好几个。他说那话时,身上溅满了血,才不是在吓人。”
“那你怎么又成蕊王妃了?你不是还有两个姐姐吗?”祝冰衣见他吓得可怜,忙换个他琢磨了很久也没有答案的问题。
“那是……我要求的。”矢羽王子眨了眨眼睛,惊恐退去,脸上显出羞涩和欢喜。
“你要求的?可是,你是男人啊!”祝冰衣又是出乎意料,不禁脱口问道。
“男人又怎么样?男人我也想嫁给他!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他那么美丽、智慧、性感、成熟、坚定、高贵、优雅……的人!我敬仰他,爱他!”
矢羽王子大声抢白,在摇椅中坐直身体,脸激动地泛起了红晕,两眼闪闪发亮,好像祝冰衣刚才的问话对他是一种莫大的污辱。
祝冰衣被他突如其来的爱情宣言所震动,半句反驳的话也讲不出,唯有低头认错的份儿。也对,爱就是爱了,是不是同性有关系吗?他暗暗想。
“父王本想让二皇姐来和亲,是我硬要自己来的。”矢羽王子见他认错态度良好,大度地原谅了他,继续一脸梦幻地讲述他的爱情故事,“父王说,我是草原上的猎鹰,离开草原,就等于失去了翅膀。他给我起名矢羽,没想到居然一语成谶。
“可是,我告诉他,就算失去翅膀我也愿意。因为只要能和我爱的人在一起,他就会给我一双全新的翅膀!用它们,我可以和他一起并肩飞翔。只要我们在一起,我的翅膀就永远不会失去!”
矢羽王子脸上是一种与他的年纪不相符的坚决,一种为爱坚守的义无反顾。这个王子,也许内心并不像他外表那样不谙世事,而爱情会让他成长的更快。
祝冰衣默默地想,唯有暗中祝福他。
“原来,你的名字是你父皇取的,有什么喻义吗?”祝冰衣想,这些皇帝真有够奇怪,怎么都喜欢让自家儿子长毛?
“父皇说,身为皇子,天生就拥有比别人多的权力,可是我们不能因为这个就过度地使用。因为如果那样,就会损害自己乃至整个皇家的利益。所以父皇教导我们要爱惜自己的羽毛,千万不要染上污点,以免累人累已。我们兄弟三人名字里都有个羽字。”矢羽王子眼中闪动着崇敬的光芒,似在缅怀他的父皇。
那个蛮子皇帝倒也懂得不能失却民心这个为君之道,可是,他不应该将自己国家的利益建立在损害别国利益的基础上。自古侵略者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企图侵略别国的国家最终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祝冰衣没有接话,冷静地思索。
香奴走过来,略微不安地看看祝冰衣,提醒矢羽王子:“王爷今天要早些回府,王子要回寝殿等吗?”
“嗯!我喝了这汤就走。”矢羽王子姿态优雅地喝完绿豆汤,侧脸让香奴给他拭净嘴,就起身和香奴迤逦而去。
祝冰衣躺回摇椅,展开身体舒服地伸个懒腰。
这个午后,还真有收获。蕊王和李响的爱情,和小王子的爱情,都够可歌可泣的,不过也真够乱!蕊王手腕真是高超,能让身份如此特殊的这两个人都对他爱得死心塌地。也是,那个桃花眼的蕊王是何许人?这种事本就难不到他。
不过,矢羽王子还真不像是皇室中人,天真得可怕。随随便便地就把自己全盘托出,毫无防人之心,和同为皇子的蕊王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正在天外飞仙地胡思乱想,院门口突然涌进一群带刀侍卫。香烟香灰吓得急忙跑到他身边,交换着惊恐的目光。
46.陷害与自赎(下)
祝冰衣不慌不忙地慢慢站起,看向那个眼熟的侍卫头目,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问:“什么事情这样闯进来?”
那头目习惯地就要向他施礼,腰躬到一半却又站直,手按刀柄大声说:“王爷口谕:着祝冰衣主仆三人即刻到寝殿外等候!不得延误!”
他的话音刚落,马上有侍卫来拖他们,还有侍卫冲进各个房间乱翻。
“不要拉扯!我们自己会走!”祝冰衣拂开一个侍卫的手,冲那几人断喝。
众侍卫过去偶尔见到这位祝公子,他不是浅笑,就是客气地和他们说话,还从未见他像现在这样厉色,不由都是一愣。
祝冰衣趁机带上香烟香灰,大摇大摆地走出小筑。
寝殿外人来人往,都迈着匆忙的步伐,有侍女侍童侍从,还有身背药箱的大夫。众人见一队侍卫押着三人走来,都只匆匆一瞥就各忙各的,殿前人虽多,竟是无一人说话。
香烟香灰被这种紧张的气氛吓得全身哆嗦,香灰竟小声哭了起来。
祝冰衣猜测眼下局势,一定是矢羽王子出了事,而他们不幸正是被怀疑的对象。但是方才见王子面色红润,并无病容,怎么会一眨眼就危机到了这种地步?
听见香灰哭,他低低地说了他两句,香灰才羞愧地住了声。
夕阳余热未散,殿前又墁着开阔的青石砖,没有一丝阴凉。一干人站了不一刻,身上都出了一层汗。
再过片刻,一群大夫鱼贯而出,脸上都有庆幸之色。接着一群侍女侍童,捧巾持盆抬桶地随后出来。
然后有个蕊王的贴身侍卫,走到门口叫祝冰衣进去。
香烟香灰担心地望着他,祝冰衣回给他们一个宽慰的笑容,提衣入内。
踏入寝殿,一股凉意扑面而来,令人暑意顿消。
祝冰衣举目观看,觉得这里不像卧室,倒像个大厅。一张长几摆在靠门处,蕊王面无表情地坐在几后。香奴跪在几前,头几乎垂到地上,如泥塑木雕般一动也不动。远远榻上躺的正是矢羽王子,此刻他似乎睡着了,面色不自然地惨白。
祝不衣不卑不亢地上前拱手施礼:“王爷让冰衣来,不知有什么事?”
“大胆!见了王爷,为何不跪?跪下!”门侧站着的一个侍卫低声喝斥。
祝冰衣挺直腰身,目光看向蕊王,微微一笑:“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这里,不知道有什么值得我下跪?”
“牙尖嘴利!”蕊王艳丽的脸上也浮起一个淡笑,打开白扉摇了摇,然后顺手虚点他。
两个侍卫马上扑上前一边一个抓住他的胳膊,其中一个侍卫用力踢向他的后膝。祝冰衣身体单薄,那两个侍卫却硕健有力,顿时将他按跪在地上无法动弹。
祝冰衣只觉两臂和双膝痛得钻心,冷汗不由自主从额上渗出,顺着脸颊滑进脖子里。他眯起眼睛怒视蕊王,不肯屈服地仰着头。
“如今肯跪了么?早和你说过,嘴硬没有好处。你总是不信,非得吃了苦头才肯承认,真是学不乖啊!”蕊王柔静如玉地轻笑,桃花眼里却没有丝毫温度。
……
早和你说过,嘴硬没有好处,还不快快承认喜欢我?
……
似乎有谁在祝冰衣耳边这样笑着说过,伴着似曾相识的香气。但是那个人却在说了这句话后就不见了,再也不回来了……
祝冰衣怔忡地望着面前这张曾经熟悉的脸,琥珀眼蒙了水膜,虽是一脸冷然,看上去却仍是委屈得可怜。
蕊王静静地和他对视片刻,挥挥白扇。那两名侍卫松脱钳制,退回原位。祝冰衣无力地坐到地上,低头扶臂。
放下白扇,蕊王从几案后走出,缓步来到祝冰衣面前,蹲下身体抻手抬起他的脸。
细长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面颊和嘴唇,蕊王目光阴晴不定,默默地凝视祝冰衣的眼睛。
“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真想欺负呢。”他声音低喃,似是无限迷茫。
祝冰衣甩开他的手,怒视恨声:“敢问王爷,我犯了什么罪,要受到这种对待?!”
“有很多。不过,今天只寻你一件。”
蕊王收回手,垂下衣袖,不紧不慢地再注视他片刻,回到几后。
“你给矢羽王子喝的汤中放了什么?”他拿起白扇展开,看着上面的莲花淡淡地问。
“什么?”祝冰衣一怔,随即醒悟,怒气更甚,“什么也没放!”
“哦?那么,他为何会中毒?”
“我不知道!”
“你的院子,你的人进的你们那里的汤,你会不知道?”
“的确不知道,我们甚至不知道王子中毒,还是王爷你自己刚才说的。”
蕊王摇了摇白扇,再合上轻敲手掌,似在考虑他话的可信度,随后他冲一个侍卫点了下头。
那侍卫躬身退出,不一会儿拿回一张沾了血的单子递向蕊王。
蕊王嫌恶地轻挥扇。那侍卫知错,慌忙收回单子颤声禀报:“香烟已招供,是祝公子指使他在汤中加了砒霜。”
“你还有何话说?”蕊王面色不变,转头问祝冰衣。
“这是不可能的!当时香奴和香烟一块儿成绩去取的汤,香烟根本没有机会下毒。”
祝冰衣不以为然地反驳。屈打成招,对香烟这样一个没有经历过风浪的人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香奴?”蕊王拨弄扇骨,漫不经心地唤。
“是!香烟盛汤时,小人因怀旧去祝公子卧房看了看,回来他就已经盛好了。所以小人不知道他有无下毒。是小人失职,请王爷降罪!”
香奴头也不抬,一口气说完,圆熟之极。
祝冰衣讶异地扭头看着香奴,想不到他的说辞竟是这样的。
片刻后他似了悟地点头,回视蕊王,不慌不忙地说:“还是说不通!王子偶然来到我院中,我又不会未卜先知,怎么能提前指使香烟下毒,香烟又怎会将毒药随身携带?”
“这就该问你!为什么会处心积虑地想要谋害王子,偶尔去你那儿一次也会中毒?”蕊王口气轻松,似已认定他是主谋无疑。
“还有,汤刚端上来时,王子曾喝了一口。直到离开中间有一个多时辰,这么长的时间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异状?”祝冰衣毫不灰心,又提出一个证据。
“可能是量少,没有发作。”蕊王仍不以为意。
“能否请王爷下令做个试验?让人喝下同等剂量的汤,看看会不会二个时辰也没反应?否则,就这样定我的罪,我不服!王爷也难于找到真正的凶手。另外,外人知道,恐怕也会说王爷刚愎自用、断案不明!!”祝冰衣掷地有声地说。
蕊王上下打量他,桃花眼里似有火苗在跳动:“你虽然失忆,机灵劲儿倒和从前一个样儿……也罢,让你看个心服口服。去安排!”
一个侍卫出去布置,不久回复已经准备妥当。蕊王率众走出殿外。
殿外已经点上了武人石灯,昏暗中黑压压地站了一地的人。人群当中摆个条案,上面放着一碗绿豆汤和一只小杯。
众目睽睽下,应试的那个瘦小下人喝下一小杯汤,然后坐在青石地上等待毒性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