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事实也给我留点面子吧,好歹我是你师傅啊……”老道作势撇撇嘴,眼里却闪过一丝精光。
修真之人,动辄千岁百岁,即使再笨再傻,但只要有能力踏入入门之境再而修炼到可以为人师者的。又怎会有愚笨之辈?
只是此时身在石块之後的醉常生又如何能看到那老道眼里闪过的精光?
他皱了皱眉,问道:“你什麽时候又成我师傅了?”
“不是你刚刚要我收你为徒的吗?”老道倏的又出现在了醉常生的眼前,懵懂可怜的双眼死死的瞪著他,看得醉常生一阵不自在。
“你不是不愿收我吗?”
“我没说过啊,况且就算我说过我现在又愿意收了啊。”
醉常生眯著眼,摇了摇手里的酒葫芦。
其意不言可明。
“呃……”老道看著醉常生手里的酒葫芦,尴尬的吞了口口水。
“你刚刚喝了多少?”醉常生斜睨著老道,看著他紧张的模样,就知道自己这葫芦中的好酒被他喝了不少。
“我……也就一点点、那个、一点点……”老道用手比划了个一点点的手势,脸上的神色却一点也没有只喝了一点点的宽心意味。
“哦──”醉常生挑了挑眉,然後非常‘亲切’的笑道:“既然只很了一点点,那就把那一点点的分量给我补上吧,记住,只能比你喝下的好,不能比你喝下的差。”
果然,一听到醉常生的这句话,老道立时就垮下了一张脸。
“要……全部补上?”老道涎著脸,一副讨好的模样问道:“能不能少点?”
醉常生自然是摇头。
他道:“你不是说只喝了一点点麽?那这一点点再少掉一点,你倒不如不要还了。”说著,无视那老道的痛苦模样,径自喝著葫芦里仅剩的几坛桂花酿,心里好不畅快。
这世上,最了解一个酒鬼心思的,当然是另外一个酒鬼。
想他先前见到自己葫芦里的酒一滴不剩之後,其痛苦怨愤之意当得是灼人心肺。若不让那老道也尝尝这味道,他又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我……”老道看著醉常生言谈间全无一点转圜之地的模样,面上神情很是挣扎了一番。最後仿佛是觉得还是徒弟较为重要,於是气闷的敲了敲自己的葫芦。
“哪,我可给你全补上了,样样可都是比你那强上许多的的好酒。”
醉常生闻言,摇了摇自己手中的酒葫芦,又很是享受的闻了下葫芦中新增的酒香,很是满意的将葫芦别到腰间,然後双手抱拳对老道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笑眯眯的叫了声:“师傅。”
老道皱了皱鼻,不满道:“怎麽只有作揖?”
醉常生却不理会,反问道:“不是说修真之人不拘小节的麽?”
“呃、”老道被这一句话噎得难受,只得伸手摸了摸鼻子,改换了话头:“那这凡俗礼节就不必管他了,只是我们这师门规矩你必须得遵守。首先我这门下第一条便是要弟子衣冠外貌需得整齐干净。看你那下巴的胡子就违犯了师门规矩,还是早些剃掉的好。”
看著老道身上的宽大道袍和胡乱束著的满头白发,醉常生好笑的摇摇头:“我说师傅,你自己那浑身上下就已邋遢的不行,师门又怎会有如此规矩?”
倒不是他不愿剃掉那胡子,只是见那老道的邋遢模样,醉常生实在是觉得有点上梁不正下梁亦难正的感觉。
“这就是你不懂了。”老道终於重又逮到能昂首挺胸的机会,遂得意道:“想当年你师傅我也是修真界中一大俊逸人物。只不过被这师门条约束缚的感觉著实难受,如今好不容易当了掌门,不必在守这规矩,自然要将当初吃的亏给它补回来。”
言下之意,他这变本加厉的邋遢,是为了补回当年受门规束缚以至一身清爽的亏来。
醉常生看著老道那得意的模样,伸手抚了抚额,不知该如何作答。
只是想起了玄宁说的那名白衣少年,不由在心中感慨,为何自己遇到的师傅竟是这副模样。
“怎麽著?你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吧?那为师就先替你刮了胡子咯。那络腮胡子看著著实碍眼哪。”老道说著,满面笑意的挥起一阵水流往醉常生涌去,水流只在醉常生下巴上走过一个来回便重又还了他一副清爽的脸孔。
醉常生摸了摸下巴,无奈的提起葫芦又灌了几口酒。
啧,方才那阵哪里是水流?那香浓的味道分明就是酒。
他直至此时,终於明白,原来老道的门派,所修炼的就是御酒──
他想著,颇为满意的点点头。
无怪乎他三个月来不过尝尝天下美酒就能有如此能力,这门功夫倒确实和他的脾性和嗜好。
“来来来、”老道在收回水流之後,又掏出了颗药丸递往醉常生的手中,笑道:“这是酒婴丸,我们酒帘峡为每代掌门首徒预炼的提升道行药丸。”
“提升道行的药丸?”醉常生看了眼老道,并不接过那颗药丸,只是很怀疑的问了句:“当真只是提升道行的药丸?”
这药丸,让他想起了玄宁所说的那颗紫府丹。估计都是同样功效的东西,他可不想也变为那翩翩美少年的形象。
否则,怕不给玄宁笑掉了大牙?
“当然只是提升道行的药丸!”老道很是坚定的点了点头,道:“我们酒帘峡才不像吟风原那般缺德,不仅限制了三年必须入门的期限,还限制了掌门首徒的相貌。”老道顿了顿,继续道:“况且你家小情人如今到了吟风原,他那师傅定然会给他更好的丹药提升功力辅助修行,你若不吃下这酒婴丸,不知又要何年何月才能赶得上他呦。”
老道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醉常生听著虽仍感疑惑,却仍旧被老道的最後一个理由打动。
他伸手取过药丸,又问了句:“你确定?”
老道笑眯眯的不停点头:“当然当然!我们酒帘峡决不限制门下弟子的长相外貌。”
直到他眼见著醉常生吞下药丸,又递了一块刻著酒帘峡功法的玉简要他修炼後,才又笑眯眯在心里补上一句:我们酒帘峡是不限制,可是你师傅我要限制啊……否则我的那……呃、呵呵……
老道不知想著什麽,只是看著已吞下药丸正在修炼中的醉常生,不时开心的点点头。
二十四
醒来後的醉常生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双手移往眼前,左看右看,生怕他就那麽生生的缩成所谓的‘青葱玉指’。
好在,双手虽然没了练武多年形成的老茧,但是依旧是自己的那双大掌,也依旧是从前的肤色未曾有变。
接著,他起身左右看了看。在发现身上的长衫并未变大的垮在自己身上後,他终於安心的长舒了口气。
“怎麽?担心为师的骗你?”那老道拎著酒葫芦,很是不满的挑眉。
醉常生却是懒得理他,只是淡淡的道了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小鬼……我是你师傅啊,你居然连我也怀疑?”老道一副心痛的模样捧著胸口,然後大大的灌了口酒以示自我安慰。
“你?”醉常生不屑的摇了摇头:“你就是最不可相信的一个。”说著,醉常生也如老道般往雪地上一坐,随手招来一块大石在背後给自个儿靠著。
方才,他在那玉简中看到了许多诸如此类的运力技巧。
也直至方才他才知道,他每喝入的一口酒,就是他功力增强的一个契机。
同一种酒,即使是凡酒,若喝得足够多,那也可厚积薄发。
而假若遇到一种好酒,那麽即使一口,也可能使长时间没有进展的功力到达一个新的境界。
如此想来,当初那两瓶极品好酒,倒是他功力快速增长的缘由了。
“这样的修真功法,即使不是酒鬼也会被养成酒鬼啊……”醉常生靠在石背上,边喝著老道补予他的美酒,边感慨著。
“说起来,老道,我现在是哪副模样来著?”方才他光顾著看自己有没有缩水,却忘了看自己的相貌。
只是此时的老道正怒於醉常生先前说他最不可信任的那句话,自然是不可能理会他。
醉常生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後召出自己葫芦中的美酒组成了水镜──
“老道士。”
异常平静的声音从醉常生的口中传出,只是这三个字,一字一顿,咬字清晰非常。
待他再回头,老道早已不在那块巨石之前。
“人呢?”醉常生斜挑著眉,双手抱胸,侧首睨向虚空。
“还不出来?”淡淡的四个字自他口中吐出,虚空之中却仿佛有什麽抖了一抖,以至平白出现了一道透明的波纹。
“你忘了我刚刚看完玉简吗?”还是云淡风清般的语气,清淡的余音在周围飘散,虚空中的透明波纹却是越发的多了起来。
终於,在醉常生盯了那波纹泛起之处整整两刻锺後,老道士畏畏缩缩的拨开了水幕。
“呃……徒弟、那个,什麽事?”老道讨好的笑著,那神色,仿佛他才是徒弟。
“没什麽。”醉常生甩了甩手腕,然後抬手将脑後的长发一把掬到身前。
他那原本漆黑如墨的三千青丝丈如今却换了酒红色的绸缎。
“你,不该有什麽解释的吗?”醉常生冷冷的看著老道,面上虽是不甚在乎的模样,却直看得老道背後冷汗直流。
他先前在修炼时,看过玉简中的说明。
凡服下酒婴丸著,可自塑元婴重塑肉体。
他并未想过要改变自己的相貌,是以就略过了重塑肉体一项。
方才,他手上老茧的变化,以及年轻了八九岁的模样,倒可以解释为修真功法中共有的长生诀的作用。
可是……那一头酒红色的长法,又作何解释?
要知道,酒红色,正是他醉常生最为痛恨的颜色之一。
二十五
此时的老道,自然不敢在仍看似平静的醉常生面前大大咧咧的宣布那是因为酒帘峡的当年的太祖师傅因为重塑肉体时忘记将头发改成自己喜欢的色彩,於是就将徒弟的发色改造。以至从那以後因历代掌门的怨念而形成了这麽个传统。
毕竟,他虽比他那小徒弟强了不知多少,但此时得罪他的下场,必将是毁了自己一生幸福啊──
老道依旧讨好的看著醉常生,嗫嚅道:“那、那个……徒弟啊,我们酒帘峡有个规矩,每代掌门都要为自己选定的下任掌门亲自挑选一种酒色来作为发色……呃、你看你师傅我的头发也是我师傅那个老家夥给我选的,白花花的在雪地里别人还以为我秃头啊。你看你师傅我给你挑的颜色多好?你的小情人一定会喜欢的……”
醉常生看著老道讨好的笑容,冷冷的听著他的罗嗦完毕,然後淡淡的吐出一句:“那也是他最讨厌的颜色之一。”
一句话,让老道准备的所有说辞统统胎死腹中。
他,总不能说酒红色是他当年为自己预定的发色,结果因师傅喜好白色结果才因之加注在自个儿徒弟身上的吧?
老道尴尬的笑笑,在醉常生将欲开口问罪的前一刻飞快的吐出九个字,成功的阻止了醉常生的爆发──
我带你去吟风原如何?
如何?
如果没有这一头酒红色的头发,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只是醉常生此刻顶著这麽一头酒红色的长发,却突然有了一丝退却之心。
三十年前,玄宁真正的未婚妻──柳燕的孪生姐姐柳茵在一个名为酒湖的酒红色湖泊失足落水。
当玄宁与他赶到酒湖时,柳茵的尸体已浮出湖面。
当天,柳茵穿的正是一身酒红色的衣裳,说是要到酒湖边踏青,特地给换的。
醉常生仍记得,当初的玄宁对柳茵很是喜爱。
当看到柳茵的在湖面飘荡的那一瞬间,夕阳映照下柳茵的酒红色衣裳在湖面沈浮的画面,深深的印在玄宁的脑中,便再也除之不去了。
那一次,玄宁疯狂的冲入湖中,一手将柳茵的尸体紧紧的拥在怀中,一手用力的划著水,像是想将所有的悲痛都划入水中一般。
柳茵下葬後,玄宁大病了一场,醒来後却把所有关於柳茵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醉常生不知道玄宁与柳茵那时仍只是青梅竹马般的情谊在玄宁心里究竟占了多大的分量,但他知道,当他看见玄宁抱著柳茵的尸体失声痛哭时,自己的心,真的很痛、很痛。
那次之後,玄宁就对酒红色异常的厌恶。
即使他自己也忘了厌恶它的理由。
後来,柳家将柳燕重又许配给了玄宁,而玄宁对她一见之下,仿佛是将她的身影与柳茵重叠了起来,从那之後一心所系皆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