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风吟————司堂墨谪
司堂墨谪  发于:2010年0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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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当初所谓的品酒,不过是为俗世间所谓的风流雅士、好酒之人所说所做所感染。直到出王府後的那一口热酒入喉,他才幡然醒悟。

 

  只是,醒悟归醒悟,可在醒悟之後他却发现只要三口桂花酿下肚,他就立时晕得不辨东西,而五口下肚,就更加简单的倒地不起了。

 

  他也曾为此感到烦恼,但这烦恼不过片刻便被他抛到了脑後。那些酒给了他一种热血膨胀的感觉,其中,又隐隐含了几许和他心中爱恋暗合的东西。

 

  他从不知自己的酒竟能有这种感情。

 

  他不知道别人的酒究竟如何,他忽然想喝尽天下美酒了──毕竟,他所酿的桂花酿,是为了玄宁又或当年的那股少年豪情所酿。

 

  他只觉得那酒中的感情,就是如此而来的。

 

  於是,三个月间,他踏遍了大江南北,日皆饮酒,竟不曾有饿的感觉。

 

  他几乎喝遍了所有酿酒大家所酿的酒,他发现,以情定酒,竟是出忽意料之外的准确。

 

  酒坊酒师间,本不曾有人听过他的名字。

 

  偶有所闻,也不过是因为他的桂花酿而已。

 

  但在他尝出一名苦情酒师所酿的断情酒後,他便成了一名酒师中人人敬重的人物了。那些被他尝出酒中心事的酒师们,皆将他引为知己。

 

  而那些不善言辞,只能将心中所思藏於酒中的酒师们,无不捧著美酒上门,希望有人能解出自己暗藏於其中的爱恨情仇。

 

  

 

  三月来,他喝过的最好的酒,出自两个人的手中。

 

  其一,名曰人生。

 

  是一名百岁老者所酿,他一生经历的一切,跌亢起伏,或辉煌,或低靡,又或者生生死死看透了世事沧桑。

 

  这一壶酒,是他在两个儿子相继死去之後酿的。

 

  在那一瞬,他看透了人生──至少,看得比其他庸碌之人透彻。

 

  其二,名曰平凡。

 

  那是一个普通的酒坊学徒酿的。

 

  那一日,他不过是酒虫爬上心,心痒难耐的向一名小学徒要了杯酒喝。只是不曾想到,一壶酒下肚,让他久久难以回神。

 

  学徒只是个平凡的学徒,平凡到连他的酒都是常人难以尝出酒味的平凡。

 

  其实,他原也没有尝出酒中的不凡来。只是在酒入口後,蓦然发现那酒竟不似其他酒一般,在瓶盖打开的瞬间就不断的想要向他涌来。

 

  那酒温温润润的,喝著像水,却又不是水。带著点舒缓人心的感觉,虽平稳,却又有人的感觉存在,不是古井般的无波,而是像日出日落般的平凡里又带著点什麽。

 


  那一杯酒下肚後,醉常生在心里道了声:极品。却不曾说出口。

 

  毕竟,那小小学徒不过十八的年纪。

 

  世间繁华太容易对他产生影响。

 

  安安心心在这酒坊间酿酒,醉常生想待他积累得多了再接触那世间的事物,才不会平白让这世间少了一名能酿出此等美酒的酒师。

 

  

 

  也是喝过那两种美酒後,醉常生忽然发现,就如风能给玄宁力量一般,酒,在灌入他肚里後,也化做了一种遍布他周身的气息。

 

  他将那称为酒息。

 

  虽然他尚未发现那酒息有何作用,但耳目等知觉上的灵敏,已到达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境界。

 

  他不知道这是否能称为修真,又或者修行。

 

  但他已深切的感受到了修真之人的强大所在。

 

  那是一种常人所难以企及的高度,无怪乎玄宁那日在尘园房中的悲哀神色。

 

  醉常生如是想著:想必那时的玄宁已发现了这种过去一切努力,全都化为尘土的悲哀了吧?连他……都有些无法接受这种感觉啊。

 

  他又庆幸,自己当初能陪在玄宁身边,陪他度过那种悲哀侵袭的感觉。

 

  

 

  “唔、”抛却脑中纷念,醉常生笑著看向眼前的三人。

 

  三日前,他到了这旷野之中。

 

  原想看看雪景的,却在赏雪时又犯起了酒瘾。

 

  几杯酒下肚,他便如往常一般醉倒了。

 

  只是,这次他不曾注意,多喝了几口,没想到醒来这大雪已掩到他胸口之上了。真正的雪人一个啊。

 

  醒来後,虽知道身後是三日前在边塞小城中一直跟踪他的那三人,却又暂时懒得理会。一把取出腰间葫芦,三口下肚,竟没有平时犯晕的感觉,而是一股热气涌上心口,不由得仰天大笑了起来。

 


  笑声间,一阵大风刮起。虽刮动了他的乱发与长衫,但却对他这毫无内力支撑的站立姿势,没有丝毫影响。

 

  

 

  他忍不住的想笑,於是他微勾著嘴角,转身看向那三人,笑问道:“你们找我有事吗?”然後他摸了摸下巴上的络腮胡子。

 

  他问话的声音不大,但却奇异的穿头狂风的阻挡,远远传出。

 

  连他自己都感到奇怪,不过以他的性子,知道了大致是因为酒的原因後,便懒得再去仔细思考了。

 

  

 

  “没、没有……”那三人中的年轻男子颤颤的回道,只是慌乱间他忘了要以内力将声音传出。於是,他那微弱的声音,连他身边的两人都难以听清。

 

  但醉常生还是听清了,他笑著道:“既然没事,那你们就去吧。”说著,他又拎起酒葫芦灌起酒来──这三月间,三口即醉,五口即倒的毛病带给他最大的烦恼就是无法畅快的喝酒。如今好不容易没了这毛病,他还能不好好的大喝上一场吗?

 


  那三人见醉常生的模样,相互对望了眼,终还是摇摇头离开了这片雪地。

 

  

 

  “还不出来麽?”

 

  醉常生又灌了口酒,然後对著虚空微微一笑。

 

  远处的三人的背影早已如蚂蚁般渺小。

 

  过了许久,那虚空中竟也传来哈哈一声大笑。

 

  “果然是你小子,当初给你酒葫芦不过是临别一个纪念而已,没想到今日凭著酒葫芦上的印记,我倒捡回了个宝啊。”

 

  话音落,一个穿著宽大道袍,却胡乱束著头发的老道士从虚空之中,踏步而出。

 

  

 

  二十二

 

  那老道虽称做老道,但实际并不甚老。只是那满头的发丝白得不见一丝杂色,这才被醉常生称为老道。

 

  “许多年不见,你还是一样邋遢。”醉常生悠哉游哉的灌了口酒,也不管自己身下是茫茫的雪地,扯了扯衣襟就坐在了地上。

 

  “哈哈,我当年就说你小子和我老道的胃口,果然这麽些年你还是一样张狂。”老道士脚刚踩到地面,就学著醉常生一样席地而坐。

 

  只是他坐得仿佛更舒坦一些。一腿平放,一腿曲起,背後靠著一块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大块石头,手里拎著一个和醉常生手中葫芦一模一样的酒葫芦。

 

  醉常生瞥了那老道一眼,满不在乎的躺倒在地上,道:“你还有脸称自己老道?看你的模样,除了那头白发外,你也不比我老到哪去。”

 

  “啧啧。”老道哼哼了两声,笑道:“你小子也不是不知道老道我是修真之人,论相貌我是如此,若单论年龄,几百个你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老道说著,也灌了口酒,然後异常满足的奸笑道:“果然好酒,你小子眼光不错嘛。哈哈。”

 


  闻言,醉常生从雪地上跳了起来,一把抓起自己的酒葫芦,打开一看,里面哪里还有半点酒?不论是自己酿的桂花酿又或者这三个月来四处收罗而来的美酒,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更惘论从那百岁老人和小酒师处要来的区区几坛极品美酒了。

 

  “是你偷了我的酒?”醉常生咬牙切齿的看向老道士,那眼神模样,真能将那老道生生撕上千回万回了。

 

  老道士却只是笑笑的扬了扬手里的酒葫芦,然後打了个哈欠,并不理会醉常生的质问。

 

  气极了的醉常生也不论自己此刻全无半点内力,也忘了身前这个白头老道士是个不知多少岁了的老道是一个功力高深到动动指头就能让自己死上前百回的修真之士。他只怒气冲冲的跑至老道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刚想呵斥,他却发现自己已然动弹不得。

 

  “你个死老道!偷了我酒竟然还敢对我施法?”醉常生怒斥著。珍藏的好酒被人一下子偷个精光,这是任何一个酒鬼都无法忍受的。

 

  况且,那酒葫芦中还有他当年为了玄宁而酿的桂花酿。

 

  老道看著无法动弹的玄宁,悠哉悠哉的打了个哈欠,然後笑道:“我不是偷,是光明正大的拿,只是你看不到而已。”说著,他又扬了扬手里的酒葫芦。

 

  醉常生这才发现,老道手里拿著的酒葫芦,竟是自己的那个。

 

  长叹了口气,醉常生在恢复自由後自老道手中取回葫芦,闷声不动的重又躺回了雪地。

 

  “怎麽著?这就心情低落了?”老道士喝著自己葫芦里的酒,满脸的快意笑容。

 

  醉常生沈默了会,方才答道:“不是,只是想起了一句话而已。”

 

  “哦?什麽话?”老道士挑眉问道。

 

  醉常生眯著眼看著已然不再有暴风回旋的苍穹,叹道:“人外有人。”

 

  他原认为,今日醒来的自己,已经比过去强了不知多少。

 

  只看那轻轻松松穿透风雪的声音和随意在狂风中站立,便可窥端倪。

 

  只是在方才,又一坐高得难以攀登的大山矗立在了他的面前。

 

  “怕了?”老道笑著问道。

 

  “呵呵、”醉常生笑著摇了摇头:“只是发现自己要走的路还很长而已,人总有疲惫的时候,休息休息总是可以的吧?”

 

  四十年来,他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理,总是不愿输於玄宁之下。

 

  或许是认为惟有比他强才有资格守护在他身边吧?虽然从前……又或者现在的玄宁,一直是个强大到不需要他人保护的存在。

 

  或许,江湖上并无人知晓,他醉侠的武功内力竟在穿神剑玄宁之上吧?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坚持,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是为了什麽。

 

  “呼……四十年了啊。”醉常生叹了口气,想著自己四十年来为了玄宁所做的点点滴滴。蓦然有一种疲惫涌上心头。

 

  不是想要放弃了,只是四十年来不曾思考过的一切和不曾休息过的自己,总需要一个放松的时刻。

 

  休息过後,才有力气继续追赶。

 

  “放心吧。”老道士嬉笑著把玩起自己手上葫芦:“你现在也差不多到了入门的边缘了,比你那个小情人差不到哪去呦。”

 

  “恩?”醉常生疑惑的看向老道,眯眼问道:“你怎麽知道玄宁的事?”

 

  老道士却笑著反问:“我为什麽不能知道?”

 

  眼见醉常生从雪地上坐起身来,老道士笑得是越发的得意了:“我不仅知道你从小就喜欢那小子,更知道那小子现在是吟风原的当家首徒,未来的吟风原原主,区区半年时间便修真入门的奇门奇才……”

 


  “不仅如此呦。”老道士顿了顿又续道:“如今你的小情人可是和他师傅并称修真界两大美人哦。要知道,修真界中没有哪一个人会注意所谓男女性别的。个个都是成了精的家夥。想来你家小情人到吟风原也已三月有余了吧?不知道会不会被谁骗到手呦。”

 


  说著,老道士嘴角的笑容越发的明显了起来。

 

  果然,老道士每说一句,醉常生的脸孔便僵硬一分。

 

  待老道士说完,醉常生早已一双冷眼死死的瞪了他许久。

 

  “收我为徒。”

 

  在老道士闭口之後,醉常生冷冷的吐出了这四个大字。那生冷的语气不像拜师,倒似威胁。

 

  “啧啧、”果然,老道士听到这四个字边斜眼道:“有你这麽拜师的麽?”

 

  醉常生闻言,却也哼声道:“你怎麽不想想自己当年是怎麽收徒的?”

 

  三十年前,那老道士不知从何处蓦然在他身前蹦了出来,对自己左看看右看看,有很是享受的用鼻子嗅了嗅自己手中刚刚酿出的桂花酿的酒香。然後一脸兴奋的对自己说:“小子,做我的徒弟好不好?包保证每天都给你不同的美酒喝。”

 


  真不知这世上竟有如此诱惑无知少年的人物,醉常生甚至怀疑过,自己後来会成为一个酒鬼,这个老道士也绝对是功不可没。

 

  “呃、”老道士愣了愣,尴尬的干咳两声,又理直气壮道:“可是如今是你有求与我。”

 

  “真的麽?”醉常生淡淡的笑了笑,然後起身拍了拍衣襟就拎著酒葫芦转身离去。

 

  听那老道士先前对他的种种诱惑,他就不信如今真就是只有他有求於那老道。

 

  果然,他转身走了不过两米,那老道便倏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全然没了先前的得意,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郁闷。

 

  

 

  二十三

 

  “为什麽你小子一直都这麽聪明。”

 

  那老道看著醉常生,哀怨的嘴脸看得醉常生忍不住的转头将之无视。

 

  分明一张俊秀的脸孔,生生的要扭曲成那副模样,只要是个常人都无法忍受这种对美丽事物的破坏。

 

  “我一直都比你聪明。”冷冷的吐出几个字,醉常生干脆的走到那块被老道不知从何处搬来的大石头後边,不再看那老道的哀怨脸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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