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斜眼，勾出一抹笑意，缓步走到季夫人身侧：“你信她么？”

不待她回答，我反手抽出腰间的长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她颈背扎去。她本是个打滚多年的老江湖

，就是神色惶然之下仍旧反射性的举刀一挡，没想到我执针的手并未着力，她一挡之下，我借力回身饶

着她身侧溜溜转了半圈，趁她力竭之际伸出右手一抓，她如玉般的雪白手背上刹时多了四道血淋中带着

青的指甲痕。

她这时才骇然叫道：“你为何……你不是想杀她么？”

我笑笑：“你只道我想杀她，却不知道在我心里，你一样留不得。”

可怜她聪明半辈子，栽在我手上。到死都不明白，扬州城里，但凡酃冽山庄的探子，我是一个都不会留

，否则在南王爷的地盘上，留着就成了祸害。好比悯越，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总是出卖了主上，这是万

万不可取的。她如再聪明些就该注意到，这样不平静的晚上，她那群手下人竟然一个没有出现，不觉得

奇怪么？或许她已经想到了，我哪怕不亲自动手，还有一个凡事极为小心谨慎的焉儿，只是明白的太晚

了些。

不一会，活生生的一个美人变成了血泊里的冤魂。

悯越从头到尾只是冷眼看着，一动不动。好象这些根本与她无关，又好象她根本就知道事情会有这样的

结果。

“你也要这样杀我么？”她问。

我用袖子擦了擦指尖上的血，垂眉不语。

半晌，她苦笑：“你不必想着怎么对付我，我是知道你的，论武功，我何止比你强上百倍，只是……只

是我永远赢不了你。再者，我就算侥幸逃过去了，南王他们总不会放过我。”

顿了顿，又说：“你一定奇怪，南王爷为什么不亲自下手杀我，偏要你来。现在我告诉你，这是那落虹

谷主的意思。”

果然如此。

“我猜想，他必定有话想对你说，只是实在又不能说，不得不借我的口告诉你。你如若相信我，我也不

瞒你，我是知道一点，称不称的上秘密，我也不确定，或许你心里早有了算计。”

我脸上仍镇定自若，手却已悄悄握了起来。

悯越自顾自的往下说，眼睛里空空的。

“我记得当日曾听他们说过‘月圆’这东西，其实根本还不能用。”

我心底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卷上来，难怪……难怪南王毫不在意的把月圆半送到我手上，原来……

“这次找上酃冽山庄，也是因为这个。我听不太明白，只觉得庄里似是有什么重要的宝物，和着月圆，

便能使出它原本的作用来。这一次，就是小少爷不惹事，他们自己也会找上酃冽山庄。我只觉得不止如

此，听他们的口气，庄里这次恐怕……”

我一下蒙了，脑袋里一片混沌。庄里的宝物？何曾有过这种东西？

“他们要月圆……作什么？”我本是为了解掉“温柔”，不得不夺取“月圆”，他们又是为了什么？难

道事情竟比我原来想的要复杂的多？

“不知道。”

这时候，悯越脸上的笑意越发怪异起来。

“小少爷，我问你。”

她不唤我“老爷”，却叫我“小少爷”，可见这个问题问的万分慎重。

“你与主上当真只是主从么？”

我心一跳，怔怔说不出话。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

“整个山庄都晓得主上对待你最宽容，全天下都以为你是……你是他的……”

她哽咽着仿佛说不下去。

“实在没有想到，他居然是你兄长。”

这时候我反倒平静了，这本不该是个秘密，若不是大哥一直坚持，我也不愿意管他叫“主上”。

“你可知道，你大哥他为何不愿意公开你的身份？你可知道你为什么非拜百毒公主为师不可？你可知道

你为何不许习武？你可知道段寻为什么在你身上下毒却月月不辞劳苦帮你解毒？”

她一连串的“为何”把早先埋在我心底的恐惧翻了起来，排山倒海般卷的我浑身上下一片冰凉。

“小少爷！”

她叹气，无奈。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只跟你说，你不能习武固然是因为你身子负荷不了，还有一点你不知道，但也

是最最主要的，是百毒公主在你身上下了毒。”

这一下的迎头痛击让我连呼吸都几乎忘记了。死死咬着下唇，强忍着不说话。

“至于是什么样的毒，那不是我能知晓的。你也莫要怪她，她也是可怜，若非迫不得已，她何尝忍心给

……给……给你下毒！若不是年年日日照看着你，把一身的本领传给你，你如何能平安活到现在？”

她说得吞吐，脸上的神情似是十分不忍。

“我再告诉你最后一件事，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劝你最好莫再与他们打交道了，我知道你性子韧，

什么事情不刨根究底你不会安心，只是这一次不一样。那段寻的目的……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说真的，

若非敌对，他对你实在不错。这些话，本不该让你知道，只因他实在喜爱你，不忍伤害你，只好借我的

口劝戒你。还有，还有……其他，你还是问你兄长，只怕他比谁都明白。”

话音刚落，她便直直躺倒在地上，再没起来。我赶过去一看，竟是自断了心脉，回天乏术了。

我足足有大半个时辰楞楞的站在原处，什么都不能想，今夜里的遭遇实在太骇人。我本只是抱着两个目

的，一是除去她们二人，再就是躲避柳双飞和漠漠的纠缠，没有料到结果竟会如此出乎意料。

悯越死前说的那番话，叫我不得不认真盘算起如今的局势，更难免疑神疑鬼起来。

回想当初，段寻为了试药在我身上下了“温柔”，之后我不甘受制来寻“月圆”，没有料到傅寒声竟然

把月圆交与了南王，现在东西到手才发现这“月圆”根本不能用。段寻，南王的联手出现未免太巧合了

，傅寒声是打算用他二人把我留在扬州，却又不伤我。他自己呢？与主上--大哥，在京陵两两相望却又

没有真正把手较量，是什么意思？

灵光一动，我脑中闪过奇怪的想法。

难道说……被牵制的并不是我，而是……大哥？他是为了把我留在扬州，所以牵制大哥的行动么？为何

要留我在扬州，现在又任凭我拿着月圆跑路？他们想干什么？我在这其中又是什么样的角色？我决不会

傻到以为自己真有本事在段寻和南王两相守望之下夺得月圆，根本就是他们有意放手，为什么？

换个角度想，这趟杭州之行最大的获益是“月圆”，他们莫非本来就是要把“月圆”“送”予我，只是

出于什么目的必须做的如此迂回？

悯越让我“回去问兄长”，可见大哥对“月圆”的事比我要知道的多，难道他们要瞒骗的，其实不是我

，而是知道得太多的大哥？我本以为大哥待我一向宽容却极是冷淡，难道也是别有隐情？

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要花费如此大的心思周转，我现在越想越糊涂，索性也不再去想它。既然南王他

们有意放手让我离开扬州，估计明日路上也不会太过为难我，想离开会方便的多。现在还是先养精蓄锐

，好好休息一番再做打算。

Ps:

初到贵宝地，实在缴不出象话的见面礼，只好翻来远古时代写的旧文，将就一下吧，当我欺骗广大人民

群众好了，谢谢，就酱！

捧场哦~~~~

月圆（五）

这一觉直睡的天昏地暗，再睁眼的时候，日头早过了当午。

我浑身懒散的滩在床沿，眯着眼不想起身。

昨夜里实在累的慌，如今心底下的迷惘是越积越多，事情越想越不明白，连呼吸都好象不大顺畅，我不

是苦行僧，不愿意受这些累，于是最后还是只好起来，抖了抖头发，趴在窗边上。

段寻从前曾说我这串动作着实怪异，若是别人作起来只怕要象抖着水珠晒太阳的海狗，幸好我看着还象

个人，这很不容易。

这本是我极习惯的动作，眼睛里看到的也是熟烙的再不能熟烙的光景，只是这会子做起来浑身的不舒坦

。

我立直身子望外瞄了一眼。院外头静悄悄，干净净，清爽爽的，跟平日完全是一样的光景。这反倒奇怪

了！

我“哼”的一声。

昨夜虽然没有恶斗，好歹算死了两个人，我是没有收拾善后的好品性，理当说来，虽然不至于凌乱，但

尸首该是还在的，如今非但没有了，连地上的血迹都消失的干干净净，花花草草的叶片儿嫩的反着光，

好似刚泼水清洗过一样。

我暗暗感叹，段寻啊段寻，你的手脚倒是利落。

摊了一会，觉得精神上来了，也不管那许多，翻了窗子就往屋外的小湖里栽。

“咚”的一声，冰冷的水浸的我一个激灵。

毕竟快入冬了……

一圈一圈的涟漪皱起，我颤抖……不知是因为湖水的冰寒，或是从心底发起的冷意。闭上眼，想起了那

个空荡荡的华丽大院，想起了那两个叫人恼怒的家伙，想起了同样冰冷的池水，想起蒙着雾气的湖，想

起了那仿佛快乐又痛苦的眼神，还有那支兴冲冲的抓着海棠的手……

不！不！不对！

我使劲缴咬着手背。

无论他们对你做过什么，对你说过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江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如今他们是你的敌

人，敌人就是碍手碍脚的东西，就是多余的，既然多余，就理当除去……没有例外……

没有例外！

舔舔冻得没有知觉的唇，我定定看着水中根根浮动的发丝。

脑海里的东西太混乱，象缠得死死的团线，理不开！

一直以为事情的开始只不过是因为那小小的“温柔”，现在看来我错的离谱。

悯越提起了百毒公主，那个作古多年的女人，还有从来吝啬给我半点好脸色的诡异兄长，我方才发现，

或许一开始我就错了。

我费心布下的局，原本不过想借用大哥的力量夺取“温柔”的解药，如今“月圆”已得手，事情的发展

似乎很顺利，却又远远异于我的期望。

到底是谁为谁布的局，我几乎能想见背后那双把所有人都操控自如的手……

失魂落魄的站起来，带着一头的混乱跌跌撞撞的走进屋，也不管一身的水，湿哒哒的钻进被子。

从头开始，再好好想想，也许更早的时候，问题就存在了……

我没有爹娘，也不晓得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有记忆起我就只有一个大哥。我是怕大哥的，准确说来是

又敬又畏。当他还被称为“少主”的时候，酃洌山庄里其实已经是他的天下了。上一代的主人，也就是

他的师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于庄里的事物根本不闻不问，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干脆就不见了

。

稍微懂事以后，我想，象大哥这样有野心的人，就算做一些不光彩的事，根本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更

何况这件事情未必很不光彩，酃冽山庄本来就是靠买卖人命过活的是非场，换个什么样的主子根本没有

什么区别。我只是佩服大哥，那时侯他根本还很小，换做别个，恐怕还会为了邻居家的孩子有没有与他

抢糕点跟奶娘告状。只是那样小的一个孩子要用什么样的城府和智慧去控制满是杀手和暗器的酃冽山庄

，我不敢想象。但我知道绝对不止是单纯的野心而已，一个人若没有支撑，单靠野心是绝对没有办法完

成这样艰巨复杂的事。所以我很好奇，大哥的那个“支撑”是什么，只是一直不敢问。

大哥算是对我很放纵，只有两件事情他不但坚持，而且算是强迫：是公主要收我入门。其实我不想拜百

毒公主为师，我有一种感觉，这个女人无论粘上谁，谁都不会有好日子过。后来实在是没有办法，因为

大哥用一种我到现在想起还会害怕的诡异表情盯着我，一瞬不瞬，好似不这样看我，我马上就会死去一

般。

我无奈，只好点头答应了。

离开山庄的那天，大哥一反常态的看着我，很温柔，小心的，轻的抱了抱我，我看的出他的眼睛里有着

千言万语，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开了。我很高兴，大哥从来没有这样贴近过我，我想，就算要

离开，换来一次这样的温柔也是值的。

再就是百毒公主死后，我回返山庄，他却不愿意让我称他“大哥”了，于是就成了我口中的“主上”。

百毒公主也是个很奇怪的人，很多人以为“百毒公主”是她的绰号，其实不然，她确实姓百毒，名字也

就叫做“公主”。她确实跟真正的公主没有任何不一样。她幽雅，高贵，也高傲。是那种即使赤裸着在

男人怀里微笑，也能保持她的高贵典雅的女人，天底下只有两种女人对于这种事情毫不在乎——真正的

公主或是真正的妓女！她常常陪男人睡觉，也常常让男人陪她睡觉，只是不论哪种时候，她都把自己当

作公主一样的善待，她的男人是最好的，睡的床是最好的，连床事时偶尔用的春药也要是最好的。

她不讨厌男人，甚至可以说是说是很喜欢，她最爱男人盯着她看，随便怎么看，她从来不在乎，不论你

看她的眼光有多猥亵，也不论你看着她的时候说什么样的下流话，她还是不在乎。

因为在她眼里，除了她自己，谁都不是人。

我到现在还想不明白，这样一个女人到底是公主还是妓女！

在我记忆里，这女人一直看着我，用一种说不出来的眼光，仿佛带着一千一万把刀，要狠狠刺进我的心

窝，又好象成千上万根的蚕丝，要小心的包裹缠绕住我。就如同段寻在王爷府里看我的那种眼神，一模

一样！

我有一种错觉，也许天底下除了我，她再没有这样用心的看过别人。

她的身边除了我和那些把她当作妓女或是公主的男人，好象从来没有什么活人。因为她无论见到谁都会

告诉对方我是她儿子。

这当然是没有人相信的，这个女人不但高贵而且美丽，不但美丽，而且冷淡，谁都不会相信她会有一个

这样平凡而且平淡的儿子。再说，谁能让百毒公主生孩子？有人甚至以为她想孩子想疯了。

所以这些人都死了，幸好死的不太难看，最多就是不好看而已，因为她不喜欢太难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