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早就停了,乌云渐渐散去,心情大好的月娘终于不再是一副晚娘脸庞,羞怯怯地蒙上一层面纱,然后轻轻探出头来,心酸地看着大战过后的一片血湖与那个满身伤满身血的男人躺着,一脸痛苦。她好奇地探进洞穴来,带来的迷蒙澄亮洒了男人一身金粉,使他看来犹如战争之神那样骁勇又圣洁。
月娘好奇看了良久,地上的男人才幽幽转醒。
「......怀......璧......」男人呓语着另一个人的名字,下意识地握紧颓然躺在自己手中的剑。
剑上有血,血已沿着某一条血路而去,缓缓地褪出剑光的银亮,映着月色如练。
男人猛然地张开眼,望着天上黑漆漆的一片,楞了许久才清楚身在何处。意识一下子全数回笼,疼痛剧烈地占据了胸前,他不禁低吟了一声,随即咬牙撑住,仿佛不这样做他就无法忍过那一波波似乎将人活生生剖成两半的痛楚与胸中火辣辣的刺痛。直到嘴角渗出血丝,胸口的痛似乎也渐渐能习惯了,他吃力地挣扎坐起,以手撑地,才发现自己力气几乎用尽,连支起身子都禁不住地颤抖。突地,指尖传来一阵微微揪心的疼,男人垂首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指甲已经裂开,已经凝结的伤口让他这么一动又迸出血来,沾了雨后的烂泥污了伤口,传来腥痛。但这痛比起胸口的伤势是好得太多了。
扶着洞壁起身,他痴痴地望了洞外一眼,明白自己暂时安全无虞,也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惆怅地叹了口气才转身往洞内走去。
洞穴说深不深,正好可以让月光半照半掩;说浅也不浅,至少外头的冷风吹不进来,也不会被人发现。
洞内有一口奇怪的泉,很浅,很窄,大概只有旋马之宽,方才的水滴声便是从这里发出的。顺着水滴滑落的地方望去,洞顶不高,二人身长之高,且有一石尖突出,水便从那石尖滑落下来,然后滴在水泉里。
洞内比洞外温暖。男人将也沾了一身泥的剑洗了个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放置一旁,毕竟这是人家送的宝剑,得珍惜才好。
再将双手与脸庞洗净,这才发现本是血污满身又脏兮兮的男人竟有一张仿如天神般俊美的脸孔,若非此刻他正忍受着极大的伤痛,笑容满面的他一定是给人很温柔如春风拂面的感觉。
头昏又猛然袭来,男人的身子晃了一下,差点就整个人栽在泉水中了。知道自己的意识再也撑不了多久,忍痛将衣物脱尽,随手将胸前的伤口洗净,见受创甚深的伤口又再度涌血,男人连点几个穴道,待血渐渐停了,神经一放松,他又昏了过去。
宝剑伴着月光,陪着赤裸裸的男人一同渡过这个不安的夜。
月娘红了脸,悄然退出洞口了。
江湖中掀起一股腥风血雨,人人都传说杭州城外的那个山中某夜里的血战与一个厉鬼的化身。据说那个厉鬼杀了武林大会榜二级中的寒若风,并夺走了盟主令牌,成为顶替寒若风的人。不但如此,还一夜之间杀光了那天前去逼取令牌的各路人士,连武功排名前二十名的朱七都被一刀断头,其恐怖凶残之极,连天煞盟也比不过!有人还听说那魔头见人就杀,全凭喜好,完全是邪魔歪道。现在闹得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就连武林别馆也加强了戒备。
而位于江湖传说的主要地点的山中,人声鸟兽绝迹,似乎从那个血战之夜中一瞬间消失了。那个男人的恐怖连生灵们都觉可怕,纷纷避难去了,唯有风还不时吹得树林飒飒作响,然后带着雨水来不及洗净的腥臭味往悬崖下而去。
崖壁陡峻,寸草不生,有道突兀的、仿如深凿上去的痕迹刻在山壁上,被一夜的雨冲刷后,早已浅了许多,只是还留着些许血渍,增添一分诡谲。
在刻痕之下几尺处豁然有个山洞,洞口正站着一个男人,手握灵光宝剑,衣裳胸口处有道口子,其它关节处也有许多擦痕。男人虽面貌俊俏,一眼望去临风玉立,但衣衫褴褛的模样倒也有几分狼狈。
男人胸口处曾经有过重创,过了一晚却已经开始愈合,增生新肉,而其它较轻微的伤口早已痊愈,只留一道还鲜红惊人的疤痕。
劫后余生的他,正是现在江湖中传得沸沸洋洋的寒若风。
身受重伤又被打下悬崖的他理应是活不成的,岂知他在危急之中将剑用仅余的力气插入峭壁中,止住了下坠的趋势,又幸好东越盟主因骄傲狂妄太过,没有仔细察看他是否真的掉入悬崖便匆匆离去,再加上在他力气用尽之前发现这个洞穴,将自己荡进洞穴中,否则他早已上碧落下黄泉。
洞穴里有口泉,他今早醒来时发现伤势没有恶化,且伤口已经慢慢在愈合之中,才惊奇泉水之功效!
那是口乳白色的泉,无臭无味,不仅对外伤有效,且以内服使用,对内伤更有重大的疗效!昨夜被打得口呕鲜血,五脏重伤,只喝一口水,收起紊乱的真气运行一周,便觉神清气爽,功力大增。
寒若风觉泉水之奇异,却也不清楚它到底是何方圣物,对武林中人而言这应该是增进功力最好的秘方,仿若只要喝上几口便能增加一甲子的功力!然寒若风不敢多喝,毕竟他从没见过这种泉水,也不知喝多是否有害,只好用它来清洗伤口,增强伤口的愈合速度。
估计伤势还要再过一两天才会治愈,虽然焦急于冷怀璧被东越盟主抓去一事,但以现在的他确实无法打败东越盟主且营救冷怀璧,因此,他打算等到武林大会开始后再行动。现在令他不解的是,东越盟主之相貌竟与冷怀璧有三分相似,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且东越盟主对冷怀璧的执着超乎他所想象,纵然那人的表情看来嗜血冷酷,但看着冷怀璧的眼神却莫名的炽热与充满欲望,莫非是......?
不!应该不会的!冷家的人早就只剩下冷怀璧一人而已,怎么会......?
蓦地想起冷怀璧那欲言又止、忧郁的笑容与一言不发,寒若风震住了......难道怀璧一直隐瞒他的事与此有关?
难道──!
「──怎么会......可恶!」想到最坏的结果,寒若风没了一贯的笑容,碰的一声捶壁,蕴含着内力的举动撼动了山洞,空气中带着震荡的回响,似乎奏起哀悼的鼓声。捶向洞壁的拳头滴下血花来,触目惊心的仿佛是冷怀璧背后的蜈蚣伤疤!
东越盟杭州的秘密据地内。
一个着黑衫的男子沿着一条铺青石的小径快步走着,速度虽快但平稳,一点儿也没将手中碗里的汤汁溅出,只余淡淡波纹轻轻飘荡。
黑衫男子来到深院里的一扇门前,冷冰冰的面孔只瞥了守门的两个人一眼,那守门人即马上打开房门的重锁让黑衫男子进入。在他进入后又马上将房门给锁了一起,让人一眼便知房里必然锁着一个重要的人。那两人惶恐又尽责的态度说明了若房内的人不翼而飞,那么他们的小命也跟着飞了。
黑衫男子进了房,将东西落在外厅的案上。环顾一看,摆设精致华美,流苏明珠缀满了整个房间,却不失庸俗。内室隐约传来窸窣声,似衣料磨擦的声音,他木然的表情没变,但眼中一抹精光闪过,转身往内室去。
一进内室,豁然便见一个白衣人垂手摆弄手腕上的金丝绳。黑衫男子眼中闪过无奈与抱歉,那金丝绳有手指般粗,本是由一根根的金丝线编织而成,且那不是普通的丝线,那是他们主子命人从西域找来的金蚕所吐的丝所制成──弹性极佳、利刃不断,纵有甲子内力也得花费一天一夜才能震断它,是专门为眼前的白衣人量身打造的囚禁物品。
也难怪看守重要人物只用两个守卫守着而已。
心知这金丝绳的厉害,但黑衫男子也没出声打扰白衣人的努力,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
「......你来做什么?」埋头苦干的白衣人只抬眼瞥了他一眼,随即又与那金丝绳苦战去。
「......用膳时间。」黑衫男子简洁答道,不仅表情木然,连声音也没有一丝起伏,冷硬得似要喀痛人。
「我不想吃。」白衣人决绝地答道。目前得先挣扎这金丝绳才行,他不能一辈子被锁在这种鬼地方!可这金丝绳束得紧紧的,他连一根手指头都穿不过去,纵然一大早便与这绳对抗,也磨掉了一层皮,就是挣脱不开来,那绳好似就这么粘生在自己的皮肤上!
「......」黑衫男子明白白衣人的骨气,但他昨夜淋了大雨,主子带他回来时有微微发烧,好不容易照顾了一夜让他退烧,今早不吃早饭,现在又不用午膳,他纵使心是铁打的,身子骨总是肉做的。且白衣人也算是他半个恩人,要他眼睁睁看着他饿死还真办不到。
正想着如何开口有力的说服,白衣人却早一步叹道:「鬼刀,我不怪你投怀楚哥麾下,毕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为了整个东越盟来说,这是最聪明的选择。但我有我的骄傲和自尊,我与怀楚哥的债已经两偿,断是不再留在这东越盟内了!」
「......」鬼刀默默地听着。
「况且......怀楚哥的盟主宝座怎么来的你也清楚,要不是他那身诡异的武功与奸计,他至今都还只是一个逃犯!我让他对我做的,只是为了偿还我所亏欠他的,再多的,已经不行了,难道你要我连自尊跟骄傲都放弃才高兴?」
「......不......」
「......你走吧,我若饿了我自会吃,反正这绳子够长,不用担心我会饿死。」颓然地放下金丝绳,自嘲地笑了笑,他还是一如从前,连逃跑的能力都没有。
「......」鬼刀却还是一动也不动。
「......不用担心我会寻死。若要死,早在被你们鞭打的那时候我就该咬舌自尽了!那么痛我都能熬过来了,何况现在只是被锁在这个房间内,比起从前已经好过太多了......」
「......」鬼刀还是无言,只见他向白衣人双手抱拳,然后便一声不响地退了出去,安静地仿佛他从来不曾来过。
「等等!」
鬼刀的脚步停住了。
「这金丝绳如何可断?」脱口而出,却见鬼刀身子震了一震,连回头也不曾,沉默以对。白衣人也知是鬼刀不会背叛,算是自己冲动了,失望之余道:「算了,当我没问,你心里好过些,出去吧......」
鬼刀离开了,却是换了另一个暴戾男人进了来。
空气顿时变得凝重,沉闷地压在白衣人的心头,差点让他喘不过气。警觉地在男人进来的那瞬间,他便下了床靠到离门口最远的地方。那正好是一扇窗口,丝丝凉风沁了进来才减缓白衣人心头的一点沉闷与不安。
「鬼刀毫无所成地出去,我早已料到,想不到你脾气倒硬,此时此刻还不忘逃离?」进来的男人正是东越盟主,面貌应俊如他却浮出一股残酷的气息,唇边不忘勾起邪佞的笑,如同猫逗老鼠地逗着战战兢兢望着他的白衣人。
「有人将我锁着,我非是笼中鸟,自然要逃。」听似平淡的语气却暗地里挟杂着嘲讽和一点不轻易为人察觉的惊惧。
「怀璧,你的傲气不减啊......当年还是软弱孩童的你怎么会生出这股勇气来反抗我呢?是谁教你的,嗯?说来给为兄听听可好?」东越盟主一步步地逼近冷怀璧,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冷怀璧退无可退,只好冷喝一声:「站住!你浑身是毒,不要靠近我!」
东越盟主的脚步顿了一顿,却还是往冷怀璧去了。
「对了,差点就忘了......原来我还有这种令怀璧害怕的地方啊......」
欲碰触冷怀璧得先隔两层衣物才能抱他,昨夜若不是以此方法,断是无法带他回来。
「是啊,若盟主大人您要我死在您面前,早说便好,我自然不费您的一番力气,早早跳崖自尽。」
停下脚步,距离冷怀璧五步之遥,东越盟主笑容顿失,立刻显出他阴狠凶残的一面,面孔狰狞,就连声音也变成一会儿低沉又粗哑,仿若是从地狱来的厉鬼!
「我看你是巴不得与那寒若风作伴!他有什么好?初入江湖武功再强还不是让我一掌给送上西天,粉身碎骨无人送葬!为什么你要心心念念于他!从小是我看着你长大的,他不过与你有过一面之缘,我都不计较父亲对你的厚待与整个家族因你而亡,你却为了一个外人与我作对?!」
「......家族才不是因我而亡。若非你与大哥二哥他们争相继承遗产,引起娘她们的嫉妒,雇用杀手夺取财产,也许现在我们冷家还不至于家破人亡。」
「好、好、好......你倒伶牙俐齿!是那寒若风教予你的?」
「这是事实,容不得争辩。」
「说到底你仍是偏心于那寒若风!他死了!他已经被我一掌打落悬崖死了!你以为他还能来救你吗?」
「我从不奢望他来救我,若是我自己无法自救,也不配站在他身旁了。」语气淡然,神情傲然,睥睨一切的冷怀璧让东越盟主越看越发生恨!「就算你身怀绝世武功,拥有雄厚的势力与财富,我都不会对你动心。三哥......我只当你是三哥,其它的......不会再有了......」
「好个不会再有!如今你落入我手中,我要你怕你还不依吗!」语毕,脚步向前跨了一大步,正要伸手去揽冷怀璧入怀,却因他冷冷一句话语愤恨地停下脚步──
「你若要用你满身的毒物毒死我,那你大可以过来抱我。只怕在你还未尝得云雨之欢,我早已是一具死尸!」
「──冷怀璧,你够狠!」
「再狠,也狠不过三哥。回头是岸,三哥,不要一错再错了!」
「回头?哈哈哈......」似乎听见好笑的笑话,东越盟主不禁狂笑而起,笑中带着微微的嘲弄。「冷怀璧,你早知道我不能回头,竟要我回头?」
「三哥......」冷怀璧的眼黯淡下来。
「哼!省去你的怜悯心!也罢,下一次再来取你的身子。希望你尽早做好准备,三哥我可是很想好好疼爱你的!哈哈哈哈......」邪淫的目光在冷怀璧身上兜了一圈,然后长笑而去。
此刻,冷怀璧的身子软倒在地,方才紧握的双拳中渗出血滴来,落在他的白衣上像是一朵朵于寒冬绽开的红梅,那样凄清又绝艳。
「......师兄......你真的死了吗......师兄......」不甘心地压下喉头的浑热,冷怀璧低声呢喃着,那声音压抑着极大的悲伤,却不容许自己懦弱的哭泣出声,只能默默地滴下两滴清液,晕开了白雪红梅与氤氲了冷怀璧的眼。
时光之流如白驹过隙,悄无声息,从人们的指缝中迅速溜走了两日,距离武林大会开始只剩四天,有些修练完成的武林中人早已自信满满地回到杭州;有些人仍在畏头缩尾地躲着可能会从身边忽然冒出的仇家;有些人还在埋头苦练着某门秘籍......无论是哪种情况,他们莫不都一一提妨着近来腥风血雨中的人物。可惜的是,那夜由厉鬼化身的男人却从此消声匿迹,仿佛不曾出现。风平浪静的可怕,似乎在转眼间江湖中的惊涛骇浪便随着暴风雨来袭!
的确,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冷怀璧可清楚的很。
凭窗而坐,窗外是二层楼高的高度,紧邻着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正是杭州镇上的主要车道。这条车道的某条巷子里便是烟花巷,是许多青楼妓院的聚集地,而东越盟主藏匿冷怀璧之处便是位于一个名「天香楼」的青楼内。
庭院深深,有谁知道有个清俊的男人被东越盟主藏在这儿?自然,冷怀璧身边的人也全都不知道。这是东越盟主聪明之处,知道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好藏人的地方。
冷怀璧失魂落魄地盯着窗外的行人看,手腕上的金丝绳千年如一日,不曾断过,就连挣脱也不行。连两日来冷怀璧极尽办法,用火烧、用刀割、甚至是用牙咬,都无法伤得了金丝绳一分一毫!
如今法子使尽,冷怀璧也不得不暂时放弃。幸好东越盟主这几日有事缠身,无法分心来骚扰他,他才得以有个清闲,也便于他思考着未来要怎么走。
不过,清闲的时刻总嫌太短,厉鬼便再度临门了。
「怀璧,在赏景吗?」邪佞地笑,挟带了内力震痛了冷怀璧的耳膜,让人想不注意他也不行。
只见东越盟主一身脂粉香味地进门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羞怯怯的小倌。
冷怀璧的心顿时凉了一半,有了不好的预感。
「亲爱的怀璧你可『准备』好了?为兄说过要来与你共尝云雨之乐的,可还记得?」目光在冷怀璧身上兜转,一脸邪肆放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