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24小时 下————菅野彰
菅野彰  发于:2010年04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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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为什么知道?」
  听到老师傅突然问起自己才刚得知的事情,真弓不禁惊讶地问。
  「唔,大概是因为每天都和他见面的关系......吧。」
  老师傅望着真弓手上染血的护身符,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来的他搔了搔头。
  「......虽然我每天都跟他见面,可是我却什么也没察觉。」
  「这种事等你五十年以后再来烦恼吧,女官。」
  把原因归于自己年长识多的老师傅苦笑了一下,然后把不知何时已经完成的小木雕交到真弓手中。
  「和那个你很宝贵的护身符一起带去给他吧。不过,可别告诉他这是我给你的。」
  那似乎能够拯救所有人、带着无限慈悲的温柔面容,教真弓情不自禁地看得入迷。
  「希望他不会忘记观音像的模样。」
  「真的......非常谢谢您。」
  「抱歉,这只是我闲来无事顺手刻的。只不过刚好......」
  大概是想说自己一直都在想着勇太的事吧,不过老师傅并没有接下去这个话题。
  「这世界上有很多人向往观音菩萨,然而却没有人能和观音菩萨相处。」
  老人明明不太可能会知道勇太和真弓的事情,但却突然说出那样的话。
  「在佛祖的身旁,受到全然的宽容,有时也是件辛苦的事。」
  老师傅的双眼非常不可思议,似乎能够看透一切事物。
  「我......」
  忽然,真弓心中涌上一股冲动,想将心中的想法说出口。要是自己真的怀着无限慈悲,那他好想为还不知痛苦为何物的勇太做一件事。
  「我好希望来生能成为勇太的双亲。」翻腾的情绪让他的声音听来哽咽。「如果我是他的双亲,就能理所当然地去宽容他了。那么一来勇太他......」
  「那样的想法实在是太自以为是了,女官。」
  老师傅摇摇头,劝着焦急的真弓。
  「......嗯,您说的是。」
  真弓似乎感到有些惭愧而低下了头。
  「不要紧。就算不重新投胎转世,你现在心里想做的事情,只要还活在世上,都还能够实现。」
  老师傅心里其实很了解真弓的愿望。
  「......真的吗?」真弓抬起头,不安地问道。
  老师傅用慈悲的眼神望着真弓,但并没有点头同意。突然,真弓转头看着装饰在神龛下的漂亮雕像。
  「......那个是老爷爷的吗?」
  真弓一点都不觉得那是被杀害的人,因此对那尊神情平和的佛像感到不解。
  「我一开始的确只能刻出被我杀死的人,不过自从我老婆死后,佛像有时成了我老婆的脸。她是个胖女人,我其实很不想拿她当雕刻范本呢!」
  老翁用戏谑的语气,轻轻带过他之所以把那尊佛像保留下来的理由。
  「不知什么时候,我彷佛听见某个人对我说『已经够了』。」
  那一句「够了」,化解了老翁背负着的罪罚。
  「那人是神、是佛,还是我老婆?我并不清楚。」
  擭得救赎的那一天终究会来临的--老师傅如此地告诉真弓。
  真弓不自觉地朝着慈祥的佛像双手合十。
  「过不了多久,勇太一定会回来这里的。」低头致意后,真弓从地板上起身。「到时候,可要请你好好地骂他唷,老爷爷。」
  真弓走到门口,又再一次对老师傅深深地鞠躬。老师傅成为支撑勇太的人或许已经一段时间了。
  走到马路旁,真弓注视着牢牢地握着手中的观音菩萨。
  --在佛祖的身旁,受到全然的宽容,有时也是件辛苦的事。
  真弓过去一直以为,勇太幼时所无法拥有的东西有很多,因此必须对勇太宽容。他以为这是正确的。
  即使勉强自己,真弓也决定要包容勇太的全部。然而勉强却招来扭曲,让人受到扭曲慈悲心的折磨。
  或许,老师傅真正想表达的,正是人无法拥有无限的慈悲吧。
  正当真弓打算步行离开时,只见一脸憔悴的秀弯过街角走了过来。
  「秀。」
  真弓心想秀恐怕也是为了相同的理由而来到这里,便赶紧唤住他。
  「啊!真弓。你是来找勇太的吗?」
  两眼无神、恍恍惚惚的秀,一直走到很近了才注意到真弓并停下脚步。
  「嗯,也是啦。其实我是为了勇太这几天请假,而来向山下老爷爷道歉的。我已经说了,一切都没问题啰。」
  心想要是让秀听见相同的话,那肯定会让他大受打击,于是真弓把脏污的护身符藏在背后,另一手则按着秀的肩膀。
  真弓明白,在故作坚强的勇太心中,亲生父亲死去的消息,一定最不想让秀知道。
  「秀......」
  自从听说打架事件后,秀的肩膀似乎就变得更加单薄了。
  「我要去浅草一下。你要煮好吃的饭菜等着我喔。」
  尽管很想肯定地说能将勇太带回来,但若是找不到他,只会让秀期待落空。还无法做出承诺的真弓只能对秀这么说。
  「对不起喔,真弓。」突然间,秀停下脚步回头望着真弓。「不过,现在就只有你能够找到他了。」
  真弓见到秀已经六神无主,更无法对将实情说出来。他愧疚地皱起眉头。
  「对不起,让你承受那种事。」
  秀的双眼充满疼惜地,凝视着真弓唇上尚未愈合的伤。他伸出颤抖的指尖,在轻触的瞬间哭了出来。
  「真的很对不起......」
  仿佛无论道几次歉都不足够似的,秀不停重复着相同的话。
  「当初,我说要好好地保护他,守护这个很成熟的大孩子......这个不知道什么叫做保护的孩子,然后硬是把他从亲生父亲身旁带走。」
  曰曰夜夜责备着自己的秀,脸上尽是教人不忍卒睹的憔悴。
  「明明想要将他教养成一个普通的孩子,但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到秀和勇太一样、把心思都执着在一个念头上,真弓摇了摇头。
  「不、不是那样的。」
  真弓很想告诉秀,勇太并非什么都不明白,正是因为他了解,所以内心才会受此折磨。然而一看到那双眼睛,他就什么也说不出口。
  不管是什么话语,现在都只会成为责备秀的重担。
  「我能够和勇太相遇,这一切都要感谢秀。」
  叹了口气,真弓握起秀的手。
  「去年夏天到岸和田时,我曾经见过似乎是勇太父亲的人。」
  真弓触踫着秀安抚着,并缓缓说出那件事。
  「当时勇太还只是个小学生,就被迫休学去帮忙工作,还受到大人的毒打。」
  不愿再提已故者的不是,真弓只是含糊地带过。
  「虽然勇太总是把那些事说得一副好像没什么大不了,但其实......他一定非常害怕。」
  尽管试图去想象,然而对于应该保护自己的人对自己施予暴力这一点,真弓依然无法有真实的感受。
  「勇太说,他以前觉得那是很稀松平常的事。还说要是没有遇见秀,那他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知道还有另外一个世界。」
  秀的泪水无法抑止地滑落在手中,此情此景真弓全看在眼底。
  「秀......」
  望着那颤抖的双肩,真弓在心底暗自发誓,自己也绝对不将勇太试图隐藏的秘密让秀知道。
  「你让勇太脱离被殴打的阴影真是太好了。」真弓由衷地说。
  秀无法移动步伐,站在原地用双手覆盖住睑庞。
  真弓握紧藏在身后的护身符,想起方才老师傅说过,救赎就是为了消弭对他人的罪恶感而补偿曾经犯过的错。
  「我去找勇太了。」真弓伸出手指,触摸秀濡湿的发丝。「要等我喔。」
  说完,真弓便弯过转角,跑向河川沿岸的小镇。
  大雨似乎即将到来,傍晚的明亮天色突然笼罩上一层不可思议的阴沉。流着和教人嫌恶的闷热天气无关的汗水,穿着工作服的勇太不停抓着胸口。
  「......被骗了啦!这玩意儿根本没效嘛。」
  每当身旁的女人叫喊着,勇太就感到脑袋被翻搅般的痛苦。自己为何还没有把药吞下去,而只是抓在手中呢?只要吃了应该就能得到解脱的。究竟是什么在阻止着自己?勇太感到很不可思议。
  他伤害了心爱的人,并抛弃了一切,照理说应该已经没有什么人会挂念他才是。
  「瞧妳胡言乱语的样子......那药其实很有效不是吗?」
  见到女人一边念着没效没效,一边扑簌簌地哭泣着,勇太开口说了根本无济于事的话。
  眼泪,有着冲刷掉淤积于心中的沉淀物的力量。如果泪水止不住,那就表示药是有效的吧。
  望着女人泪流不止的模样,勇太也好想将一切冲刷淡忘。真弓最后的身影一直在脑海毫不问断地重复播放。如果能将其抹去,就一定能摆脱胸中挥之不去的郁闷。
  「你也来一颗嘛......为什么不吃呢?」
  眼眶湿润的女人注意到被勇太手中那颗包装已经裂开的药丸,便握住勇太的手。
  「你应该有什么讨厌的事吧?所以才会在这里的不是吗?既然如此,那就吞下去,好忘了一切啊。」
  女人用她无力的手臂,试图将在勇太指尖的药丸塞进他口中。
  说想要忘记自己抛弃在某处的孩子,又说要是没把孩子生下就好了......这个让勇太想起母亲的女人,似乎就如她自己所说的,因为药性而忘了孩子的事。
  只要放几颗药丸在嘴里,自己也能简简单翠地从不断折磨内心的苦痛中逃开。
  「你不想变得轻松吗?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啊!」
  「我想啊。」勇太恍惚地回答道。
  「既然这样,那你干嘛不吃?还是说这玩意儿对你没用?」
  勇太摇摇头。自他完全戒毒至今,已经过了整整五年。他还清楚地记得那种感觉,即使量少且药性不强,也可以像女人所说的,将讨厌的事情都忘掉。
  「我好想......变得轻松。」
  喃喃重复的话语,自然地渴求着药丸。原本以为不会再更干渴的喉咙,此时又干燥起来。胸口那以为不会变得更加剧烈的疼痛,则像是在告诉自己尚未尝到更深痛楚般,被狠狠剜割着。
  --不要紧的,勇太。
  真弓不停重复相同的话,想要紧抱住他,但真弓一定不了解这种痛苦。应该提供保护的双手,却无情地施予暴力。想必真弓一定难以置信且感到绝望。
  「那你就吃了它吧!给你......」
  声音略显沙哑的女人说完便将啤酒递给勇太,要他拿去配药吞下。
  如今已没有继续忍耐的理由了。不把药吃下去就无法跨越这份痛楚。
  以前父亲喝酒就像是在淋浴一般,而且在殴打母亲的隔天,一定都会喝得比平时多。
  举起颤抖的手,药丸触碰着勇太的唇瓣。触感和普通的药一模一样,也没有任何味道。
  「一颗就够了吗?」身旁的女人以为勇太已经吞下,出声问道。
  就连勇太,也以为自己已经将药吃下了。然而不管怎样,手指却无法再将药送进口中。
  --所以,勇太你也要叫我。
  忽然,真弓的声音掠过勇太的耳畔。
  --要是你感到难受或痛苦,就呼唤我的名字吧。
  也许是在梦中听见的吧......勇太侧起耳朵,寻找那模糊地从内心某处莫名浮现的声音。
  --也请你一定要开口求助。
  教人难受的美丽双眸,毫不犹疑地注视着勇太。
  在脏污的身形中,真弓的双眸却是如此美丽澄澈,不带一丝浑浊。那双时笑时哭的眼睛,一直都凝视着勇太,一直都奉献着纯粹的爱。
  「怎么了?没效吗?」
  「我......」
  缓缓地,勇太将那颗充满诱惑的药丸从干渴的嘴唇边放下。
  「很想轻松地解脱,但我办不到......」
  不是为了讲给女人听,勇太望着自己的手喃喃地说着。
  「那些做过的事情......」
  过去不愿去正视的暧昧记忆,此时正一点一滴鲜明地苏醒过来。
  撕裂衣服,揪住衣领将他摔撞在回廊上,又揪住头发、啃咬他的嘴唇。当时,自己究竟把像父亲对待母亲那样、高举起准备打下去的手怎么了?
  「我虽然很想忘记,可是仍牢牢地记在心底......」
  勇太怎么样也想不起,自己对那没有挥下的手做了什么。他只清楚地见到,在自己手下的真弓的双眼。试图记起那手之后的下文,勇太拼命地睁开眼睛。
  「然后一再又一再地,伤害了他......」
  只要一想起蒙受暴力的真弓,勇太就变得几乎要失去理智。
  尽管如此,勇太还是放下了握在手中的药丸。即使就快要被蜂拥而至的嫌恶和绝望击溃,他依旧不断想起蜷缩着身体的真弓的双眼,以及自己施加给他的暴力。
  难受的情绪让眼眶泛出泪水。猛揪着胸口的手指也在不知不觉间让肌肤渗出血来。然而勇太心中正忍受苦的痛楚,却足以让他忽略那种伤痛。
  「......真浪费,你不要的话就给我吧。」
  女人发现勇太放下的药丸,立刻就捡起塞进嘴里。或许是觉得还不够,又或许是吃得太多使得药效发挥的时间变短,女人下意识地想要打开另一颗药。
  「够了,别再吃了......妳已经神智不清了。」
  勇太用手按着自己胸口并抬头看着女人。再这样下去女人大概会丧命。
  「这东西一点都没用嘛!」
  女人挥开勇太欲阻止的手,一口饮尽温热的啤酒。
  「根本没办法让我变得轻松,讨厌的事情也一点都忘不了。」
  无法控制情感的女人,眼泪有如流水般下停地流着。
  「如果......」勇太悄悄地,从女人手中把剩下的药丸拿走。「你忘了自己孩广的事,真的就能变得轻松愉快吗?」
  「没错,要是没生他就好了。要是没生的话......」
  女人持续哭泣,并搔乱自己的头发,重复说着相同的话。
  「要是当初没生下他,我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说完后女人从包包里取出一张白色的纸。
  「喂,你看这个。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跟他分开......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了。」
  女人没让勇太触碰,小心翼翼地把包在那白色纸张中的老旧照片给他看。
  「毕竟,我不是那种有脸出现在孩子面前的好母亲。但是我每一天都在想着,想着他是生还是死.有没有生病或受伤......」
  照片里的年幼孩子似乎还不到懂事的年纪。
  「每天都想着他究竟有多恨我......」
  勇太明白眼前的女人和他自己有着相同的处境,他注视着女人的侧脸,咸到一阵阵心酸。因为爱,所以痛苦。正因为深爱对方,所以不愿去思念,想要遗忘一切。那些伤害对方的行为和造成的伤痛,想太多只会带来置人于此地般的痛苦。
  当初只能选择逃跑的母亲,后来又如何了呢?
  成天喝酒因而死去的父亲、不断求助于药物的女人、蜷缩在角落的自己,就这样爱着对方的我们,接下来又该如何是好?
  女人抓住勇太的膝盖,像是在怪他不该问起孩子的事情。她的指甲深深陷入勇太的身体,虽然疼痛,但勇太并没有将女人的手甩开。
  「啊......抱歉弄伤你的膝盖。」
  注意到渗出的血丝,女人急忙把手缩回。
  「对不起喔。」
  女人又道了一次歉,手不知所措地在伤口徘徊。
  「......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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