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24小时 下————菅野彰
菅野彰  发于:2010年04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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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勇太叹息似的说完,双眼注视着女人的手。
  不知为何,女人的手看在勇太眼中也与母亲的手一模一样。尽管女人瘦弱的手,形状与母亲完全不同。
  突然间勇太发现,女人的手也有真弓的影子。那双手并非专为抚慰男人,而是抚慰孩了的手:是一双疼惜孩子哭泣的母亲的手。指尖充满了感情、充满了慈悲。
  「妳......已经被毒品害得够惨了。」勇太握住在此之前绝对不想触碰的女人的手。「我说真的,再这样下去妳会死的。」
  旁边的男人们听到勇太正经地对女人这么说,全都惊讶地耸肩笑着。
  「......那又怎么样?像我这种人,何时死了都无所谓。」
  「不管是什么样的父母死在街头,」勇太打断自暴自弃地说着的女人。「对孩子来说,都是无法承受的事情。」
  听见勇太的话,那些各自将自己原本珍爱的一切抛弃不顾的男人们,也全都停止笑声,屏息不语。
  是为了女人而编织的谎话?还是不自觉地吐露的心声?不敢去细想的勇太垂下了双眼。
  但是就算他不想知道,胸中沸腾不已的痛楚却明白地告诉他事实。
  在勇太的记忆中。没有任何美好回忆,甚至不曾被温柔地对待过。然而就因为是父亲,所以会对他的死去有某些感受,那究竟是理所当然,还是牵强附会?
  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那么勇太好想怀抱着这份痛苦,不再抛弃。然后,将自己的心情告诉真弓。责怪着开始希望真弓陪在身旁的自己,勇太紧咬住下唇。
  --请呼唤我,向我求助。
  真弓一直都那么说着。不仅是言语,就连眼神也不断地在问有什么是他能做的。
  然而儿时所受的创伤,是任何人那无法疗愈的,除了一个人独自蜷缩在角落等待愈合之外,别无他法。无法轻易地从独自疗伤的习性中跳脱出来,只能自己亲手将伤疤剥去。
  求助这样的字眼,勇太并不明了。好几次伸向自己的手,究竟想要做什么,这一点他一直都没弄懂。
  「真弓......」
  就像未干伤疤下的肉在隐隐作痛,父母亲以及自己的事情反复烧痛胸口。
  「可以请你......帮助我吗?」
  勇太现在才明白,尽管说不出口,但自从听闻父亲的死讯后,自己其实是很想找个人依靠的。
  然而他却将说不出口的话囤积在心底,无法告诉真弓那些让他难以忍受的事情。比起任何事,身为那种男人的孩子这个事实最令他感到害怕。
  于是,他缩着身体隐形起来,让人看不见,也找不着。
  突然间,有东西遮住了夕阳的曰照,让勇太眼前暗了下来。
  即使没抬头,勇太仍立刻察觉影子的主人是谁。
  但犹豫的他却无法将脸抬起。因为他仍难以相信,这样的幸运竟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找到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勇太头上传来。
  「终于找到你了。」真弓有些莫可奈何似的笑着对低头沉默的勇太说。
  「真弓......」
  「不介意我坐你旁边吧?」
  真心瞄着勇太身旁正在哭泣的女人,并在另一边坐下。接着他目不转睛地注视勇太正抓着从女人手中拿来的药。
  「为什么不肯好好地把发生的事情告诉我?我希望你说出心里的痛苦,还有你突然离家出走有多么过分......我有很多话想说......」
  真弓双手拄在膝上托着脸颊,用一如往常的语调说着。
  「不过,我可以先说我最想讲的事情吗?因为我怕绕了一大圈,忘记讲就糟了。」
  说完,真弓瞥了一眼勇太。
  「......嗯。」
  勇太应了一声,等着真弓继续说下去。
  「回家吧。」
  和去阿龙家迎接时不一样,真弓的声音彷佛在请求着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
  「我们回家吧,勇太。」
  真弓再次重复的声音,已不带有勇太最后一次听见时的胆怯。
  「可是,」明白真弓的来意,勇太向他伸出了手指。「你应该很痛吧?一定感到......害怕吧?」
  游移在唇边的手颤抖着,勇太始终无法触碰真弓。
  「是啊,我的确是又痛又害怕。一直到现在都还觉得疼。」
  真弓注视着在伤口边发抖的手,不假修饰地说出真心话。
  「而且,就这样把我扔下的你也让我感到非常生气。」
  像是要表现出愤怒一般,真弓大大地喘了口气。
  「从今以后,不管是害怕、痛苦,还是难过的事。全部......都告诉我吧。」接着真弓突然回头对勇太说道:「只有了解那些,勇太才不会令我害怕。」
  两人对于害怕、痛苦和难过之事的大小认知,以及承受程度完全不相同。真弓感叹自己过去没有发现到这一点,并且叹了口气。
  「我听龙哥和小达说,勇太你对于第一次打我的那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只用右手托住脸颊,真弓偏着头凝视勇太。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
  突然间,真弓举起手往勇太的脸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好痛!」
  「这才叫打。」
  真弓把打了他一巴掌的手摊在勇太面前。
  「那个,不过是手碰到而已。」
  「你......」
  按着脸上发红的巴掌痕,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的勇太转头看着真弓。
  「可是,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却让勇太那么害怕。」
  真弓紧握着发麻的手,放在自己胸前。
  不经意地表露出心中暗自决定要收拾起的感伤,真弓的声音显得有些落寞无力。
  「阿康交代我把一样东西转交给你。」
  真弓并没有勉强自己要强打精神,他就这么直接告诉勇太。
  「还有其它......很多很多其它人要我交给你的东西。」
  真弓轻轻牵起了勇太的手。众人交托在自己手上的东西,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传达的。
  放开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的勇太,真弓一脸无奈地笑了笑。
  「既然你一时还不想回去,那要不要换个地方?」真弓耸着肩说。
  环顾了一下赌马场四周,心想这实在不是个能静下心谈话的场所。
  ......也好。」
  勇太犹豫了一下,接着从一直蹲坐着的位置站起身。
  「真是太好了小哥,你要回家啦?没错没错,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
  听到男人们这么说,勇太给了他们一个暧昧的苦笑。
  低头一看,不顾勇太和真弓即将离去的女人,仍不停哭泣着。
  「阿姨,」勇太摇了摇女人的肩。「这个,妳拿去吧。」
  他把一直带在身上的薪水袋放到女人手上。
  「这是我第一次在自己想做的工作中领到的薪水......没多少钱就是了。」
  女人愣愣地抬起头,用她模糊不清的意识试图去聆听勇太的话。
  「虽然好像应该要拿这笔钱买点东西给父母才对,不过我......」
  勇太抓着形将凋零的老朽手指,让她握住袋子。从女人手中传出细小的零钱声响。
  「我已经把我老爸、老妈都抛弃了。」
  听到勇太的话,真弓心疼地注视着那被头发遮盖住的侧脸。
  「我们也算有缘,这就给妳吧!妳要好好保重身体喔。」
  女人恍惚地看着手中的东西。
  勇太回头望了一眼之后便举步离开了那个三天来的栖身之地。
  「......想起你的母亲吗?」真弓迟疑地对身旁的勇太问道。
  「我是不是应该拿那笔钱,买些什么给秀啊?」
  勇太垂下双眼苦笑着。
  --我要保护那孩子。
  秀有如悲鸣的声音,在真弓边响起。比起送些什么东西,确实存在勇太心中的那份对至亲的思念,才是真正能让秀感到欣喜的吧,真弓心想。
  托付给真弓转交的一切,在他心中满溢。虽然想要再次触碰勇太的手。然而他不想操之过急,只是紧握住自己的手指。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着。这地方虽然离家没多远,但却热闹得教人不太习惯。
  彷佛要透露他是奔跑而来似的,真弓身上被汗水微微濡湿的薄制服衬衫,隐约地透出他的肩膀。
  映入勇太眼帘的,是深深地烙印在那肩头上大片的伤疤。
  「......肩膀很痛吧?」
  「为什么?」
  勇太在沉默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担心起真弓身上的伤,这让真弓不禁露出苦笑。
  「你觉得你带给我的全部是伤害而已吗?」
  对于那叹息般的问话,勇太作不出任何回应。
  尽管心里很着急,但真弓还是放弃了追问。即使问了想必也是白费力气。
  「真的不管走到哪里都是线香的味道呢!」
  随意漫步的两人来到了浅草寺的正后方,那里四处飘散着浓厚的线香味道。
  虽然寺前的人潮络绎不绝,不过寺后只有一些往来于停车场的人,是浅草这里难得人烟稀少的地方。在茂密高木的树荫底下,他们找到一张空着的长椅。两人自然地朝长椅走去,尽管对彼此的态度都有点迟疑,但还是一起坐了下来。
  「咦?你换衣服了?」
  「嗯,我跟人家借的。那个老爷爷是个奇怪的人,他请我去澡堂洗澡。他看着我的脸,问我做了什么想要逃避......」
  勇太身上穿的丁作服在接合处缝了口袋,看来似乎是时下流行的款式。他把手伸进口袋找水果糖。
  老人听到勇太不买马票也戒掉了毒品,便用「真了不起」来称赞他。
  勇太突然有种拿到水果糖真是太好了的感觉,他望着从女人那儿拿来后就一直握在手中的药丸。
  「太好了。」身旁的真弓突然笑着说道。「幸好有人请你去澡堂洗澡,不然我真的会讨厌三天都没洗澡的你呢!」
  真弓开玩笑似的说着,心里由衷地戚谢那个不相识的陌生人,让勇太不至于孤独地渡过。云缝间的晴天,就像那天和达也一起看到的一样,正微微从他们上方洒下光芒。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勇太叹了口气,想笑却笑不出来。和他保持着一小段距离的真弓回头望着他。
  雨水到来前的风从高空降下,吹过繁茂的绿意。
  「听说你父亲......」为了不让声音听来僵硬,真弓缓缓地停顿了一会儿。「已经去世了。」
  「你怎么......」
  「是阿康告诉我的,我没让秀知道。」
  见到勇人倒吸了一口气,真弓先将秀还不知道的事情告诉他。勇太随即松了口气,他对秀的在意让看在眼里的真弓感到心疼。
  「......这样啊,那请你之后也别跟秀或任何人说好吗?」
  「好的。勇太......」
  「再说,我一点也不在乎,反倒觉得很爽快呢。」
  尽管勇太固执地缩着背,不肯轻易地表露出那句话所隐含的感情,然而真弓并不怪他。
  「嗯。勇太,这个......」
  打开手指,将一直放住手中的东西交出去,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真弓踌躇不前。
  --所以,我相信由你把这个交给他一定没问题的。
  想起将笨拙的温柔隐藏在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的青年,真弓重新从他的声音中获得力量,于是抬起头。
  「阿康要我转交给你。阿康是从煎饼店的老婆婆那儿拿到的。他说,他们两人都无法亲手交给你。」
  惊见在真弓递出的手中的,确实是父亲一直挂在颈子上的那个护身符,勇太不禁瞪大了眼睛。他微张的双唇颤抖着,这让真弓感到后悔与不忍。
  「还说,这是你父亲的遗物。」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他不是我爸爸,我也不是他儿子,给我这种一分钱也不值的脏护身符,只会给我带来困扰而已。」
  对死去父亲的憎恨一瞬间涌上,教人无以为力的父子亲情更让他激动起来。
  「可是......」
  真弓实在无法开口劝勇太接受。想起阿康说过的话,真弓即使想要传达给勇太,却和他一样没有能好好表达的自信,也不知道那样做是否正确。
  「听说,是因为你父亲曾经有一次对煎饼屋的老婆婆说要送给你......所以,老婆婆对于那时没有交给你这件事,大概感到很愧疚吧。」
  老板娘的深厚情意,让真弓没齿难忘。
  不肯回过头来的勇太让真弓不自觉地叹了口气。看着护身符,真弓突然从间隙中看到不像是纸钞的某个东西。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
  真弓不认为那张褪色的纸会是神社的东西,所以便往空隙里瞧。
  「我可以打开来看吗?应该不会遭到报应吧?」
  「报应啊......」勇太拨了拨垂落下来的发丝,无力地说道:「早就落在他身上了,那种护身符已经什么效力都没了啦!」
  就当说话狠毒的勇太是答应了,真弓小心翼翼地解开长长的绳子。不过长年与肌肤接触的绳结打得很紧,无法轻易地解开。
  「那种东西你扯破就好啦。」
  「......不行啦!啊,解开了。」
  真弓打开袋口,轻轻地将里面的纸抽出来。很明显那并不是钞票。大概是因为被淋湿过,所以纸质相当脆弱,若不小心拿取很可能会破掉。
  「这个是什么啊?」
  纸张上面有印字,有点像是票券。真弓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皱起眉头,勇太往真弓手上瞥去。然后就那样注视着纸张,默默地什么话也不说。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勇太。」
  真弓一抬头,就见到勇太一直深锁的眉间不再紧蹙,只是动也不动地望着那张纸。
  「......是赌马票。」
  朝着那张褪色、还隐约可见上面印有大比赛名和年号的熟悉纸张,勇太伸出了手。
  「我还记得,中大奖的事引起不小的骚动。只有那一天,我老妈也变得有了笑容。我爸还说他心情好,我想要什么都会买给我。」
  勇太颤抖的指尖抚摸着纸上标示曰期的地方。那已经是将近十年前的马票了。
  「不过他最后什么都没给我......那家伙真是个笨蛋,都几年了还把马票带在身上。更别说......」
  如雨般的泪珠一滴滴落在真弓手上,也沾湿了马票的一角。
  「更别说兑换的期限早就过了!他难道是已经喝酒喝到神智不清了吗?」
  雨,还在云的另一端。然而勇太一直无法流下的眼泪,如今却接连地濡湿了真弓的手。
  「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很宝贝地......交给我......那个笨蛋!」
  倚靠在真弓湿透的手中,勇太蜷起身躯。
  真弓只能搂抱着勇太,不停地抚拍他呜咽不止的背。终于,真弓也为勇太的父亲,留下强忍着的泪。
  「......他们说,他是喝酒后吐血、在没人注意到的情况下独自死去的。」
  真弓曾试图擦拭,但沾染在护身符上的血迹却依然消不去,而握着它的勇太手正不断打着哆嗦。
  「老婆跑掉了,又被小孩抛弃......」
  「勇太......」
  不知该说些什么,真弓只能用双手紧紧抱住勇太。
  「那家伙究竟是为什么活在世界上?又是为了什么被生下来?那么地悲惨......又可怜。」
  尽管真弓的胸前已经湿透,勇太的泪水仍停不了。
  「是我抛弃了他!」
  真弓只能呼唤着勇太的名字,无能为力的声音变得哽咽。经过的路人频频回头看着两人,但真弓已经没有心思去在意勇太以外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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