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宫(出书版)+番外 by 靡靡之音
  发于:2010年0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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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燃尽,醒来时便见窗外苍白的月光。
怀中的人紧紧的搂住我,我低头看去,即使在梦中他也皱着眉,似乎总是有许多心事。我的发稍被他缠在指尖,小心翼翼的抽出,像抽开自己心中的迷乱。套上衣服,正要离去,却发觉衣袍的下摆被他压住。
看着他黯淡的脸色,我低低的叹息一声,抽出随身带的匕首割断衣袂,一抬头却见他完全清明的眼睛。
"你又想悄悄走掉?"
他撑起身看我,白皙的上身遍布着点点的淤痕,那是我留下的痕迹。
见我不回答,他又问:"你不是自己情愿来看我的对不对?是娘求你来的吧?"
我心中一惊。
"其实娘在做些什么我早就知道,她是你们的人我也明白。"他撇开头不看我."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反倒是......早知道她会请你来看我。"
他惨然一笑:"如何?是不是更讨厌我了?"
他嘴唇苍白,不是我平时熟悉的颜色,原来方才是用了胭脂......遮掩自己的憔悴?
我想起了父皇。
想起他唇边半落的胭脂,想起那个我从来不曾理解的愿望。
--只愿永连冥,不复曙,一年只一晓。
我捉住林停云的下巴,让他转过头,与他对视,"是,我讨厌你。"我笑了一下."可是,我想,我也是喜欢你的。"
他惊愕看我,满眼不信。
"也许,真有前世今生吧。"挣扎了许久,我终于能确定自己是爱着眼前的这个人,"从小我便一直做一个梦,梦中有个穿着红衣的人,总是极美极哀伤的样子。原本我以为他是琴音,如今想来,应该是你吧?"我掌心的肌肤柔滑细腻,逐渐有水气晕开,我抬手为他拭泪,却不料越擦越多。
"别哭啊。你等了我几生几世,我也等了几生几世,只是......我们不能在一起。"
他捉住我为他擦泪的手,问我:"为什么?"
"因为琴音。"我收回自己的手,与他隔开距离,"还有因为林自清,我不能原凉你。这些年林自清害过多少忠良,他清除异己时你还小,帮不上忙;可后来你的确为他出过不少主意,帮他党同伐异。不几日我便要扳倒林自清,届时论罪定刑,不可能会放过你。"
"我们,在开始以前便已结束。"
"铮!"林停云伸手想拉住我,我退后一步,避开他的指尖,他问我:"铮,难道没有其他办法?"
我摇摇头,"除非琴音未死,除非林自清绝命,否则,我必杀你。...若你聪明,知道该怎么做。"
我告诉自己不能回头,只能离他越来越远,未听清他在背后唤我,"若琴音真的没有死......"
冥冥中,谁轻轻唱。
--听不完心中事,看不尽眼中泪,唤不回意中人。寸寸相思俱成灰,绵绵逝水楚云飞。谁解其中味?
十二月初九微寒,有雪,诸事大安,宜立券、解除、安门。
我到时,监国府正厅正是灯火通明,一片歌舞升平。
林自清与雷君远坐在首席,座下俱是林自清门生,放眼望去,枝叶遍朝堂。"皇上驾到"四个字惊得许多人连口中的酒都喷了出来,我一路走过来,有人连忙把手从歌伎的衣内抽出,有人勉强睁开朦胧的醉眼,有人正向林自清献媚却僵在原地,百人百态,十分有趣。
林自清却十分镇定,极不屑的问我,"皇上为何突然驾到,难道有什么急事?"
我戴着面具,他自然不知道我就是那个让他咬牙切齿的"筝",正待说话,一转头,却见林停云坐在林自清右边。
他脸色苍白,眉宇间却仍是丽色逼人,黑发垂肩,红衣如染,正定定的看着我。
他为何要来?难道打算说明林自清。
我无法问出口,只能这样看他,谁知他却调开视线,不与我对视。
林自清见我不开口,已有些不耐烦,"皇上是来做什么?若是找停云玩儿,他现在还没好,恐怕不能陪皇上。"
我只能逼迫自己暂且忘掉林停云,理也不理林自清,只问雷君远:"君远,事情如何了?"
雷君远朝我笑一笑,起身一拜:"林自清确有谋反之心,证据确凿,请皇上发落。"
话音未落,林自清从椅子上一跃而起,"雷君远你说什么,疯了不成?"
雷君远朝他也笑一笑:"君远身负皇命,同监国大人商量的事情,其实都是经过皇上授意,若有欺瞒之处,还请见谅。"
"监国你怎么说?"我又问林自清。
"你......你......"他手颤巍巍的指住我,陡然狂叫:"凌铮,你骗我!你根本不是什么傻子,你居然装了这么多年,我竟然被你骗了这么多年!"
此话一出,庭中嘈杂一片,议论纷纷,只有雷君远与林停云神情不变。
林自清突然又大声道:"你装傻这件事我倒是没有想到,不过......"他嘿嘿一笑,"不过这雷君远突然答应了条件,我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劲,所以我就这么一查......"他笑意逐渐狰狞,故意放轻了声音问我们:"你们猜猜我查到了什么?"
我瞥他一眼:"不知监国查到了什么?"
林自清击掌三下,叫道:"把人给我带上来!"
鸦雀无声。
一个女子戴着手铐脚镣被推上厅来,原本是极美的女子,虽然年纪已然不小,风姿却仍旧出众。
此时却披头散发,衣衫沾血,竟像是用过刑。
林停云讶然起身,"娘亲?"
叶横波身子微微一颤,没有抬头。
被林停云狠狠盯着,林自清有些悻悻然,似害怕的辩解,又像是在解释:"停云你还不知道吧,你娘从来都是凌铮的老子派来的内奸,密谋了将近二十年要怎么害我们父子,我也是昨晚发现她在府内调兵才察觉,不然真要着了凌铮这小子的道!"
"可她还是我娘!"
"停云,只有这事不能依你,"林自清吞了吞口水,得意洋洋的看着我和雷君远,"凌铮、雷君远,没想到吧。你们本来想用这个贱人在我府上伏兵,却没想到被我看破。"他目露狞色扫视着大厅,"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今天我就一起做了你们,明天老子就是皇帝了!"
说完将手中茶杯狠狠摔在地上,一队兵士应声冲入厅中,人人手中兵器亮得扎眼,不一会儿就在各人位置上站定,仿佛早已受过多次训练,两人一组看住一个官员,有人才想动就有兵刃架上了脖子,剩下的人便将歌伎侍童赶出店外;我和雷君远则是被团团围住,丝毫动弹不得。
哭闹一阵后,厅中倒是安静极了,人人青着脸,还有胆子小的已经吓得尿了裤子。
静默半晌,却听雷君远幽幽道:"监国大人,这可是弑君犯上,拿刀剑架住皇上,这罪可是死一百次都不够。"
林自清哈哈一笑,指住我和雷君远道,"死一百次......我倒不要你们死一百次,死一次就够了。敢算计我?我让你们死这一次比死一百次还惨!"
我不动声色的看向林停云,他也波澜不惊的看我,明丽清澈,原本深不可测的眼眸如今一望便可见底,竟清澈到什么都没有。
他不打算帮林自清?
"什么皇上?"林自清冷哼一声,拿过一边的酒壶,对着壶嘴灌下一口,用手一抹嘴巴,"皇上是个什么东西?我想睡就睡,要杀就杀,也不见皇上哼半声,以后我就是皇上!"
我咬紧牙齿,正要出声,眼前人影一晃,有人却已经扑向了林自清。
正是叶横波!
她竟生生挣脱了守卫,朝林自清冲去,一口咬上他的喉咙,就想这么咬死他。但她毕竟受了刑,身手不如平日灵敏,林自清侧身一臂,反手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手臂反扭到身后,紧紧捉住。
叶横波转头大骂:"你这个禽兽,你知道什么?!你以为就凭你能逼得了他,能杀得了他?!若不是!"她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若不足......因为他喜欢你......凭你?你是个什么东西!"
她嘲讽的看着林自清,眼神中尽是鄙夷,"永连冥,不复曙......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静幽静幽,你为什么要喜欢他,为什么你爱的人不是我?"她眼中渐渐落下泪来,"静幽,我为了你,什么事都愿意做的......"
听见"静幽"二字,林自清面孔扭曲,"你......好!你喜欢他,那就随他一起去吧!"手掌便挨上叶横波的颈项。
"监国!"我缓缓道:"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现在同头......"看一眼林停云,"朕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林自清手顿了顿,转而斜眼看我:"凌铮你放心,我会给你全尸,安排你和你那父皇一个死法。"
几扇窗户猛地被风吹开,堂上一阵冷风扫过,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
几点雪花飘进来,如同梨花飞舞,被我接在手中,带着微微的红,瞬间在我手中融化。
我笑了:"果然,今天是安门的好日子。"
夜风扫地而过,越刮越猛,却没有人动手去关上窗户。
夜如泼墨一样的黑,洞开的窗户如黑夜张开的狰狞大嘴,发出风的怒吼。吹入的冰屑割得人面颊生疼,离窗户最进的士兵头上已薄薄了扑了一层碎雪--
却是红色的。
不知是谁无意间摸了一把钻入颈间的细雪,顿时惊叫一声:"血......是血!是谁杀了我,我的脖子流血了!"
绷紧的弦一触而断。
有人一跃而起,有人四散奔逃,兵士们也乱哄哄的成了一片,有的抱住自己满是血的头,惊声尖叫,连围着我和雷君远的人也蠢蠢欲动。官员们大多平日养尊处优,这些士兵也大多是林自清的亲信,平日养尊处优,此时便乱成一团,都往厅口挤去,竟有人无意间真的撞上了刀剑,或者被踩倒在地,一命呜呼。
林自清连叫了几声"不要乱"也没用。
一时间,哭声叫声一片,方才肉香酒醇的大厅竟成了人间的修罗场。
"大家不要慌。"我的声音在大厅中沉沉响起,"只是宫中的侍卫与雷将军的亲兵在厅外清除了些不听话的人。趁乱起哄者,杀无赦!走出厅口者,杀无赦!"
我说话声并不大,却极重极稳。
场面顿时一静,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被留在原地,人人转过头来看我。
只这一会儿功夫,众人已是衣衫凌乱,非常狼狈。
我微微皱眉,这和平日在朝堂上衣冠楚楚的是同一群人。
厅口传来怀德的报声:"禀皇上,监国府上已然清肃,反抗者皆已伏诛,听候皇上发落。"
我挥手示意,几个士兵立即进来,把殿中倒下的人拖了出去。
雷君远朝那几个还围着我们的士兵喝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难道真要犯上作乱?"那几人被他喝得腿一颤,手中兵器掉在地上,整个人也软倒在地,抖得如同筛糠。
林自清面如死灰,双目呆滞,似怎么也不愿相信这所有的变化就在一瞬间。
陡然,他眼中一亮,竟朝我看过来。
雷君远正要拔剑,有人却比他更快,在林自清动作之前便挡在了我面前。
那人黑长的发在我眼前扬起,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
"停云!"林自清未上前,却向后退了几步,"你为什么要护着他?!"
我看不见林停云的表情,只觉得他身体一僵,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林自清蓦地狂笑起来:"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都想我死对不对?停云你想我死......"他看看叶横波,"叶横波你也想我死......"他的声音低下去,几不可闻."静幽,其实你也想我死,对不对?"
他扶着椅子慢慢坐倒在地上,仿佛再也支持不起自身的重量,他突然又抬头看了一眼停云,茫然道:"你的眼睛,很像静幽啊......我才......"之后嘴里低低的念着什么,我却再也听不清。
半晌,他抬头看我,"好,凌铮,你赢了。"说完把头靠在座椅上,口中一缕鲜血流出。
叶横波与林停云转开了头,雷君远想向前却被我止住。
让这个人有这样体面的死法,算是我对父皇的交代。
我看着那个护在我眼前的人,低声问他:"为什么要来?你本该在这之前离开,以你的才智,我找不到你的。"
那个人低声答我:"我不会与你分开。"
第十章
梦里有风掠过。
那人的眼泪无意识的落下来,滴滴砸在我心上,在梦中紧紧的拥住我。
抱起他,把他搂进怀里,我永远记得那一刻的感觉。
他不知道,我曾想让那个夜晚永远的持续下去,永远不会有天明的一刻。
他静静躺在我怀里,冰冷的身子慢慢的温暖起来,浅浅的呼吸告诉我他真的在这里。我不敢稍微移动一点,怕惊醒他,这个梦就这样醒过来。
接触到他身体的地方,仿佛都燃烧起来,要把我热得融化。
我拥着他,目光一一扫过他的眉眼,想把这一刻的他永远的装在眼底心底。他在我怀里睡得很香。这时,我却不敢动,生怕他因此醒来。
没有敢吻他。
只要看着他,在他身边,心中已经装得满满,不敢再奢求其他。
后来的每个夜晚,我都会拥他,让他安稳的睡去。
他不知道,不过不要紧。
我们两人的幸福,由我一个人来收藏已经足够。
我从梦中醒来,梦境模糊,疼痛却依然鲜明。
整个宫殿如一个漆黑的大洞,鬼魅一样的白纱在空荡的殿中飞舞。
是真实?是梦中?我有些恍惚的披衣下床,来到窗边。
月如弯钩,天边有星辰点缀,颗颗晶莹闪烁。
几个月时间,一晃而过。
林自清奸党扫尽,民心尚稳,我有怀德雷君远一众人辅佐,诸事顺利。
唯一决断不下的,是流云阁中的那个人。
林停云自从被拿下后,就被囚禁在宫中最高处的流云阁。那楼阁正对着我的窗户,遥遥望去,如悬在空中。
冬去春来,梨花又已开放。
夜风卷起纱帘,原本清淡的香气也变得厚重,鼻端发稍尽是沁人的味道,浓郁得让人无法思考。
我端了烛台,用纱罩笼住,提在掌中,往流云阁而去。
梨花吹雪风微寒,我一路走来手脚渐渐冰凉。慢慢走近,却见阁内有灯j丕亮着,橙黄灯光晕在窗纸上,那人的剪影也投在其上,特别好看。
还未等我走近,他已经开了门,出来迎我。
手中拿一件披风,先罩在我身上,再接过我手中的灯,开口埋怨我,"这么晚了还来,不怕被冻着?"又拉我坐在身边,递上一盅甜汤,"我一直煲到现在,不知味道还好不好,若不好就别喝了。"
我环视四周,案上正放了一卷书,止看到一半的样子。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林停云拿开那书,把汤盅塞到我手中。
我无奈,赶紧喝下一口,果然滋味鲜甜,十分可口。
"还好吗?"他问我。
我点点头,手脚这才暖和起来,站起来跺跺脚,又郑重告诉他:"好喝。"
他朝我微微一笑,阁中顿时明亮起来。
暂时抛开心中的许多纠缠,我发觉林停云其实是一个极体贴的人,温柔如水,笑一笑便能让人融化。
我看着他,渐渐笑意散尽。
他走过来偎依在我身边,把头埋在我颈间问我:"是还在为我的事烦心?"
我把他抱着他,并不说话。
记忆仿佛已经混乱了,似乎从出生时就认识他,似乎自小和他长大,与他相许相许相守至今。似乎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其他人,琴音在我心中的影子仿佛已成了苍白的剪纸,风一吹便要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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