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不可默 第三、四卷————拉克西丝·杨
拉克西丝·杨  发于:2010年0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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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仆人们催促让他决定的第一件事就是孩子的名字。

  只记得当日朗朗晴空,风和日丽,映在年仅十八岁的辉夜城主眼中的天空湛蓝清澈,简直要让人陶醉于其中,忘记这世间除了蓝,还有别的颜色。

  然而,和天空同样颜色的眸子中却泛出一丝不甘。

  仆人们看着年轻的城主大人面对天空静思良久,食指微微地拢合成拳,最后面无表情地念了一句诗。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就叫空吧,司徒空。”

  这样,小空空的名字就被决定下来了,是包揽一切广阔无边的天空,亦是目空无物,四大皆空的空……

  小时候的司徒空并不健康,精瘦娇小,气弱体虚,像女孩子一样弱不禁风,因为脸蛋长得漂亮,大家都喜欢把他当作是“瓷娃娃”,水润透亮的蓝眼睛,苍白如雪的肌肤,楚楚可人的小脸蛋,连走路都会跌倒,让人很有蹂躏他的欲望。

  不过,在这具表面纤柔娇弱的身体里,却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灵魂。

  那年深冬,寒月初雪,腊梅在院子里开得娇艳动人,辉映着皑皑白雪,司徒庄园宛如披上了厚厚的白色裘袄,隐去那份张扬的富丽,显得宁静素雅,温婉甜美。

  每当少主站在院子里仰望腊梅或白雪时,仆人们就情不自禁地兴叹那简直是一幅天然的画布,像雪精灵一样的男孩与漫天飞雪溶成了画师唯美的杰作,男孩充满灵气的冰眼睛中倒映着雪的颜色,白雪慢慢铺上他的乌发与肩头,那份素静竟让人忘记了雪是冷的。

  司徒少主很喜欢雪,喜欢看着纷飞的雪从天幕中落下,像一只只白色的蝴蝶飞舞着,而最终落进掌心时却化成了水,于是那双冰澈的蓝色眸子便露出了几分寂寞……那冷冷的触感就像他冷冷的眸,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两者之间会起共鸣,然而却像鱼儿得水一般,天生就该相辅相依。

  只是,少主身体不好,城主大人特别关照不要让他靠近雪,更别说在雪里玩耍。于是司徒空便总是趁父亲不在,偷偷溜到院子里玩,仆人们有时会叫他回来,有时又不忍心扼杀孩子的童趣。少主平时就爱闷在房间里看书,身子弱没办法上幼儿园,就在家里自学成才。他两岁识字,四岁便能通音律,看一些浅显易懂的教科书,一坐下来就是一整天,从不撒娇也不哭闹,大家看了都很忐忑,对这样特别的孩子心里没谱,不知该说他是乖巧还是内向才好。仆人们怕他闷久了容易闷出病来,有时老爷不在,甚至会怂恿他出去玩,毕竟爱玩是孩子的天性,好不容易有一件让少主提得起兴致的事,他们不愿看见少主被勒令进屋时既不哭又不闹,淡淡的眸露出几许落寞,只叫人心疼。

  所以,在辉夜城主看来,那些仆人们是在纵容他的孩子玩物丧志。

  这天,小空空刚在院子里待了不久,父亲提早回来了,黑色的专用车开进大院,停在结冰的喷泉边上,一下车,他便看见了在雪中站着的儿子。

  穿着贵族盛装,容貌清俊淡雅,二十出头仍略显青涩,却也渐渐披上了在勾心斗角的世界里磨砺出来的精明干练,身为人父的司徒静王提着手杖大步雷霆地踱向儿子。小空空呆在原地,心想这下完了,等父亲一走到跟前,他便乖乖伸出两只红红的小手。

  父亲嘱咐过不许在雪天里玩耍,发现一次就要打小手。辉夜城主严于律己,对儿子也是严苛异常,他嘱咐过的话若是不听,就只等着挨板子。城主打起来也绝不手下留情,在他的教条里,犯了错就要打,疼痛才能让人记住教训,尤其是小孩子,不从小管束,将来就会无法无天,他自己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可是这次,辉夜城主看着儿子红彤彤的小手心,却没有举起手杖,取而代之的是眼底如水似的淡淡温和,拍了拍小空空头上的雪,问:“那么喜欢下雪天吗?”

  小空空纳闷地仰头,望着父亲平静异常的脸庞,怯怯地点头:“嗯……也不是喜欢,天一下雪就很冷,感觉会冻死很多人……我就是觉得,雪很漂亮而已。”他的蓝眼睛里映着雪花,不经意地露出淡淡的愉悦,辉夜城主看出,这个孩子真的很喜欢雪,很迷恋……

  “但是它会伤害你的身体,你不知道吗?”

  “嗯……我知道。”小空空失落地低下头,暗暗地吞咽着委屈。

  辉夜城主于是蹲下身,拍去他身上的雪,他看着父亲不苟言笑的表情,急忙认错:“爸爸,我以后一定听您的话,再也不出来了……”

  “外面那么冷,小心着凉了又要生病。来,跟爸爸进去。”辉夜城主向儿子伸出手,既不责骂也不生气,宁和的声音听起来平易近人。小空空忐忑地把小手搭在父亲带了手套的掌心上,虽然隔着绒质手套感觉不到温暖,可是父亲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小手,那份亲情的温存悄悄地流入小小幼儿的心田。

  “我让人给你定做了一件白狐皮袄,以后下雪天出来玩穿着皮袄,就不会冻着了。”

  小空空一边跟着父亲大大的步子在雪地上拼命迈进,一边心想,父亲只是不太善于表达对他的爱护吧。

  过了几天,家里来了一位寺庙主持,为了答谢辉夜城主对佛教法典改编的大力支持,以及给寒山寺的大笔香火钱,特地登门拜访,附带一些“薄礼”。现代的和尚不像古代,不但能娶妻生子,有时还开着跑车西装笔挺,地位高的方丈拥有几栋别墅不算稀奇,就是普通的小和尚都有相当高的学历,看起来到是比精英还精英。

  只不过,他们说的话都充满玄机,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在故弄玄虚。

  那日,老主持来的时候,司徒静王和红离刚好都不在,连夫人也出去了,家里只有老管家和一干仆人,还有六岁的少主以及两岁大的司徒墨。

  老管家做不了主,硬是想让主持择日再来,可主持却顽固地坚持说他选了黄道吉日肯定能见到想要拜访的人。

  小空空在二楼书房的窗边看见院子里围了一堆人好不热闹,于是就下楼看看。走出大院,方丈见了他忽然脸色煞白,像见到不干净的东西似的,深陷的眼窝中交织着莫名的惶恐与强烈的疑惑。

  “哎呀,少主,您怎么出来了!也不披件大衣什么的!”老仆见少主穿得淡薄,急忙嘘寒问暖。小空空却不在意,礼貌地向面色惊变的方丈微微点头欠身,而后转向管家:“管家先生,既然有客人,为什么不让他进去坐呢?”

  “可是,老爷夫人都不在……”老管家很为难地看着少主。小空空看了看白茫茫的天幕,出来的时候忘了之前呆在空调房里只穿了一件单衣,寒意刺骨,他轻轻地吐出在半空中化成了白雾的二氧化碳,淡淡地说:“天那么冷,还是让老先生进去坐一会吧,这里偏僻,现在又下大雪,老先生肯定赶了很远的路才到这,现在不一定有车子下山,路上结冰,车子开起来危险。”

  “还是等老爷回来再——”

  “没关系,一会给爸爸打个电话说一声就行了,爸爸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小空空满心以为自己非常友好温和地向客人打招呼,可是对方却始终以带有惧意的目光看着他,那目光尖锐犀利,不但让他很不自在,也刺伤了敏感的心灵。

  是以,他说完,便急急忙忙想退回屋里。

  刚走了没几步,不料方丈竟自动请辞:“不,既然主人不在,老衲还是改日再来拜访吧。”

  一群仆人包括老管家都纳闷着方丈何以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小空空也回过头去看着急于离开的老和尚,心里不是滋味。

  小空空能感觉到,这个老和尚很怕他,或者说是在忌讳他。

  他从对方的自称得知了老人的身份,于是道:“老和尚,天快黑了,您如果没什么急事,就进屋坐一会吧。”

  他刚说完,一个仆人就俯身到他耳边低语:“少主,我看这和尚有点古怪,刚才我们让他走他硬是赖着不肯走,您一出来,他就说要走……”

  小空空暗暗有了警戒,重新走到方丈跟前,方丈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好像小空空身上带了什么可怕的魔影,会迫害他似的。

  小空空虽然有些生气,却不动气,一贯文静素雅的他平心静气地问主持:“老和尚,您应该从很远的地方来吧?”

  主持方丈皱着眉头,不掩眼中的忌惮,却又被一股强烈的矛盾困扰着,从而脸上尽量保持平和,仿佛在强迫自己认定,站在他眼前的只是个年幼的孩子,不是妖魔。

  “我从寒山寺来,路程确实远了一点。”主持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非常慈祥的。

  小空空温和地笑道:“您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主持犹豫了一下:“不算什么大事,只是一些微薄之礼送给城主大人了表谢意,所以特来拜访。”

  小空空嘟起嘴巴想了想:“您既然是来送礼的,我就更应该让您留下来坐一会了。这么远的路,我爸爸妈妈都不在,让您白跑一趟就太不好意思了。您还是留下来住一晚上吧?”

  主持讶异地打量着男孩,嘴里暗暗嘀咕:“莫非,我算中今日理应拜见的人是这孩子……好,既然少主盛情难却,老衲就不多推辞了。”

  小空空笑着说:“《论语》中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老和尚,您吃斋吧?”

  老和尚一边难抵心中的避讳,一边却又被孩子逗乐了,笑呵呵地说:“我可以吃荤的,还可以喝酒那。”

  “啊,是呢。”小空空笑了笑,“书上也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

  “呵呵呵,少主,您真是个不同一般的孩子。”

  主持看似无心的感慨,旁人们听了只当是无意之谈,没有往心里去。小空空却留意到老和尚在说完这句话后,落定在他身上那百感交融,异常复杂的目光。

  它们仿佛在说,他是异物。

  主人不在,年幼的小空空却早早地表现出未来当家的风范,虽然不乏生熟笨拙,却也能井井有条地打点着家事,招待好访客。

  “老衲听说,司徒庄园典藏着不少中外古籍,其中还有许多宝贵的真迹。”

  小空空吩咐了厨房不能怠慢客人,于是一向勤俭节约的父子平日粗茶淡饭,重新准备晚餐需要时间。这时候,小空空便带着老和尚参观家宅作为消遣。

  走在挂满壁画的廊中,小空空听了老和尚的话,点点头:“听说爷爷喜欢收藏书籍,爷爷的爷爷又曾花了不少钱收集天下珍贵典籍,所以我们家的书多得像大山一样,读都读不完。”

  “老衲本想有幸能一睹司徒家族的藏书,可惜——”

  “老和尚想看?”小空空终于发现了对方的其它目的,于是大方地说,“我带你去书库。”

  “呃,不知城主大人……”

  “没关系,我也是经常偷偷溜进去看书的。爸爸向来喜欢爱读书的人,他应该不会介意。”小空空说完,拉着老和尚的衣袖,迫不及待地往书库走去。

  这样,一老一小在书库待了约半个多小时,小空空津津有味地向老和尚介绍着自己爱看的书,老和尚无时不刻不表露出惊异,最后摇头叹息,暗暗嘀咕:“冤孽,冤孽啊……或许老衲不该来这一趟,不知者尚能享有一息之乐……”

  小空空灵敏的耳朵听见了老和尚的嘀咕,以为老和尚说的是禅意,只闻其语不懂其意。

  后来,在晚餐开始前,辉夜城主忽然回来了,就像预感到有人拜访,风尘仆仆地踏进门,见到方丈虽有惊喜却也只是轻描淡写的。

  偌大的长桌边,父子俩和访客形成了一幕和睦融融的居家气氛,小空空安静地握着汤勺,一口一口默默喝汤,举手投足说不出的优雅。老和尚于是便赞城主大人家教有方,辉夜城主脸上淡漠清冷,凝视着儿子的双眼却不乏温情与慈爱。

  大人们洽谈,小孩子不宜插嘴。夫人晚上经常夜不归宿,墨墨由奶妈照顾,司徒家族的晚宴总是很清冷,也许是司徒静王一向严肃的关系。今天虽有外人在,可健谈的方丈反而使小空空觉得比较像家庭晚餐了。

  他没有刻意去听大人们在说什么,直到话题不经意地转移到他身上。老方丈喝了点酒,涨红了脸,眼神却泛出清醒的光彩:“少主这么小就喜欢读书,虚心好学,将来肯定前程似锦。”

  父亲的目光投来,小空空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

  “幼子肤浅,看了点书就在老先生面前班门弄斧了吧。”

  “啊,不不。少主有慧根,天赋异禀,学东西很快。”老和尚虽满口夸词,可看着少主时,却依然带有几分芥蒂,“只是……”

  辉夜城主皱了皱眉,敏锐地洞察到方丈神色中的顾虑:“老先生有话要说?”

  老和尚一再用异样的目光瞅着少主,一边心有顾虑,一边又迟疑不决:“城主大人,您就当我老眼昏花,胡言乱语好了。”

  辉夜城主看出其中端倪,沉了沉眸,落落大方地道:“我知道老先生佛法无边,天生异能,您有话,不如就直说吧。就算是不好听的,我也不怪您。”

  “天机不可泄漏,不过或许老衲算到今日要来,是与少主有注定的缘分。”老和尚隐晦地笑了笑,既而看着小空空说:“少主虽然生得富贵,却孽根未除,不久的将来恐怕有血光之灾。”

  辉夜城主眉头微蹙,眸光忽而一片冷冽,老和尚虽有顾忌,却不怕城主突然动怒,慢悠悠地继续说:“佛曰,上世功德无量,下世必大富大贵;上世罪孽深重,下世必饱受疾苦;若功过相抵,无大功也无大过,则来生庸庸碌碌,淡泊浮萍。前世之因,后世之果,这是少主的造化,也是命。”

  辉夜城主凝神望着儿子,严肃的目光中亦包含着疼惜,展开一臂,小空空心领神会,乖乖地爬坐到父亲腿上,辉夜城主便将儿子揽于怀中,温暖的掌心安抚在儿子柔软的发梢中,另一臂环腰将小小的幼体温柔地拥紧。

  “照老先生说,”城主的眸中依旧是深邃内敛,波澜不惊,要不是有着深厚的内涵修养和自制能力,换成别人听到外人诅咒自己的儿子有血光之灾,恐怕早就翻脸不认人了,而他却极为冷静地道,“我儿子出生富贵,应该是前生功德所报。为什么又说……”

  “呵呵呵……”老和尚神秘地笑道,“只是人一生又怎么会谈功论过这么简单啊……少主前生,恐怕杀生太多,今世才会有此大劫。”

  老和尚的话有些唬人,小空空正犹豫要不要开口,只觉父亲的手用力地按着他的脑袋,让他紧靠在父亲的颈侧,骨节清晰的纤长手指又微微地往他发梢里伸了伸,若有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的细腻温情。

  父亲长长的发挡住了小空空的视线,小空空心里默默地想:爸爸……在害怕……

  他从来没见过爸爸害怕的样子,所以不确定这种想法对不对。可是他能感觉到,怀抱自己的父亲那颗在胸腔里跳动着迸发出无限力量的心脏比平日起伏得剧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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