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职位不是为了你才设的,"聂闻达连头都没抬,就像吕钊说的全是些不值一提的废话,"如果你不想去就别去,需要工作的不止你一个。"
一瞬间,吕钊觉得自己有点不知好歹,以他现在的处境,有人肯帮他就已经不错了,他却完全不知感恩。
"你为我做这么多事,我该怎么报答你?"吕钊问。
聂闻达放下手中的筷子,终于抬起头来。"你只要记得我是你的债主,等你有能力偿还的时候,我自然会来收债。"
这是聂闻达第一次强调自己的债主身分,不过吕钊觉得那是为了让他的自尊心好过一点。因为是债,所以不存在人情的成分,他面对聂闻达的时候也比较坦然。
是这样吗?
聂闻达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有些狡猾。他不会告诉吕钊,他的体贴与怜惜是因为他喜欢吕钊;他在一步步接近他,直到时机成熟,而后一举擒获。
"那你要等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会穷很久的。"吕钊不明白聂闻达话里的深意,只是单纯想到要还钱而已。
聂闻达被他的直白逗乐了,说:"既然要等很久,那就别想了。吃饭吧!"
气氛突然轻松下来,吕钊感觉稍好了些,于是端起碗,嘟囔了一句:"你真奇怪!"
"什么?"聂闻达没听清。
目光扫过满桌的佳肴,吕钊看了他一眼,说:"我们就两个人,你让陈姨做这么多吃的做什么?真浪费!"
虽然向来温顺,可吕钊总是会出其不意地露出自己尖锐的一面。聂闻达被他教训了,竟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看到聂闻达开怀的笑容,吕钊也不自觉地跟着弯起嘴角。
第一次看到吕钊唇边浮现浅浅的酒窝,盈着纯净,展露生涩的孩子气。聂闻达看在眼里,脑中唯一想到的就是"春暖花开"这四个字。
吕钊是早春的碧桃,干净清澈中带着一抹艳丽,待到完全绽放时,必定不俗。
"你笑起来很好看。"他从不吝啬赞美,虽然能得到他赞美的人并不多。
吕钊没料到聂闻达会来这么一句,表情顿时一僵,小脸随即红过了关二爷。
转眼就过了一周,吕钊在一家小超市找到份理货员的工作,薪水比加油站更低,不过不用值夜班。他拒绝了聂闻达的好意,那样会让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当纪饶像往常一样来找吕钊打羽毛球的时候,吕钊正好因为搬货拉伤了背部肌肉。
"怎么这么不小心?"看见吕钊抬个手都龇牙咧嘴的,纪饶好不心疼。"加油站那边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换啊?这工作这么粗重,你还是换一个吧!"
"没关系,是我自己锻炼得太少了。"不想对纪饶说起加油站里那段难堪的经历。他是个只见过阳光灿烂的单纯家伙,吕钊不想把人生的灰暗面带给他,而且......他也丢不起这个人。
"你真的行吗?"
"习惯就好。"吕钊假装没事地举了举手臂,捏着上臂笑道:"过不了多久就能练出‘小老鼠'来了。"
纪饶知道吕钊决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所以他也只能说些无关痛痒的嘱咐,把关心变成无力的唠叨。
羽毛球打不成了,两个小男生就窝在吕钊的小房间里,天南地北地聊天。
大部分时候都是纪饶在说话,学校的、自己的、路上看见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说得津津有味。吕钊一直微笑着注视他,沉迷在他眉飞色舞的神态里,偷偷羡慕着他的无忧无虑。
从下午一直到晚上,两个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直到敲门声打断了他们。
突然出现的聂闻达,就像一个外星来客硬生生加入到两个地球人中间,纪饶吃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
"聂先生只是来借住的。"吕钊含糊不清地解释着,这样的状况比他之前去亲纪饶时更让他尴尬。
加油站的事情之后,聂闻达知道吕钊还在害怕,所以每晚都特意来陪他,可是两人从来没把话挑明。
简单说,就是聂闻达每晚来借住,而吕钊高高兴兴地为他开门而已。
"你的肩膀怎么了?"聂闻达没兴趣管纪饶,不过看吕钊一直不停地揉捏自己的双肩,不由得关心起来。
"没什么。"吕钊摇头。
纪饶多了句嘴:"他搬东西把背拉伤了。"他一直以为是聂闻达催吕钊还钱,吕钊才会拼命去打工,所以语气稍稍带着责备。
聂闻达不带表情地看了纪饶一眼,而后转头问吕钊:"严重吗?"
"不严重。"
"还不严重!你都痛得手都抬不起来了!"不满吕钊的隐瞒,纪饶干脆抓住他的肩膀,逼他抬手给聂闻达看。
"嘶--"吕钊顿时痛得倒抽一口凉气。
见状,聂闻达连忙握住吕钊的手,把他从粗手粗脚的纪饶手中"抢救"过来。
"擦药了吗?"他问。
"药?"聂闻达的样子太严肃,吕钊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用了......"
见他不懂爱惜自己,聂闻达不由得皱起眉头,"不想擦药就去医院让医生看看。"
"不用了!"听到医院吕钊就不舒服。
"那药在哪里?"
"抽屉里。"吕钊指了指衣柜最下面的那个抽屉。
聂闻达拿了药,示意他躺在床上。
"把衣服脱下来。"
"干嘛?"吕钊下意识抓紧自己的领口。
"上药。"
"我自己来。"
"你的手能伸到背上?"聂闻达有些不耐烦了。
吕钊不说话,他不想在别人面前脱衣服。
聂闻达察觉他的心思,于是转头对纪饶说:"你先去客厅等等,等他上完药你再进来。"
聂闻达的语气并不强硬,可就是让人不敢违背,纪饶只得乖乖地听令。等纪饶走出去,聂闻达体贴地关上门。
"没有别人了,你可以脱了吧?"聂闻达有些好笑,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大费周章地让别人脱衣服。
吕钊红着脸,背过身去脱下衣服,然后老实地趴在床上。
"拉伤哪里了?"
"脖子后面,还有肩膀两边。"
没有一丝瑕疵的皮肤,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后背,聂闻达目不转睛地看着,就像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你快点。"久不见动静,吕钊开始催促。
聂闻达卷起袖子,将药油倒在自己手中,说了声:"忍着。"
"嗯?"吕钊回头,肩上传来钝痛。
深褐的药油带着刺鼻的气味,在聂闻达的按摩之下一寸寸渗进皮肤,宽大的手掌气力十足,就像要压断吕钊的筋骨。
"轻点!"吕钊忍不住哀求。
"怕疼?"聂闻达微微一笑,动作却丝毫不见停顿。
吕钊不愿示弱,于是咬紧牙关不再出声。聂闻达滚烫的掌心不断搓动着,就像要与他的皮肤擦出火星一般,冰凉的药液不但不能降温,反而成了助燃的油料,感觉越来越热,就像要彻底焚烧起来。
吕钊闭上眼睛,脑中清晰地映出聂闻达修长的手指,分明的骨节。
硬度十足的触感充满力量,虽然按摩的手法并不娴熟,但其中的体贴还是一丝不差地传递给了吕钊。
聂闻达是真的关心他,这样的认知让吕钊心头一暖,人也松懈了,眼皮跟着沉重起来。
感觉吕钊后背的肌肉不再僵硬,聂闻达的动作慢慢转为柔和,而后扩大到整个背部。宽大的双掌随着吕钊的脊柱下移,再由下至上推回颈后,不断重复着,卖力地为他纾解体内累积的疲惫。
安静的房间里,只剩皮肤磨擦的声音。
药液染开了,在吕钊的背后留下大片莹莹的光泽,聂闻达的目光一直在上面流连,一刻也不曾离开。
渐渐地,聂闻达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原始的念头开始涌动。
如果吕钊这时回头,一定不会错过他眼中危险的讯息,可惜他什么也不知道,甚至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吕钊?"聂闻达轻轻地唤了声。
吕钊没有反应。聂闻达俯下身,拨开他耳边的头发,看见那张明显已经入睡的脸。
"这样也能睡着......"
聂闻达喃喃着,眼神转为宠溺。忍不住伸出指尖划过吕钊小巧的鼻尖,指上药油的味道让吕钊有些不适,下意识在枕头上蹭了蹭,模样像极了正在撒娇的小狗。
聂闻达眼中透出笑意,旋即又转为深沉,只见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吕钊红润的嘴唇,如同看见一块可口的食物。没有迟疑,他低下头吻上那两片薄唇。
唇上柔软温热的触感比想像中更加诱人,聂闻达伸出舌尖在上面轻轻地摩挲着,却没有进一步侵入。
这个时候只适合浅尝辄止,深谙循序渐进之道的聂闻达提醒自己不要心急。
沉睡中的吕钊仍是一脸平静,完全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被人占了便宜。
门外传来响动,聂闻达这才想起纪饶还在外面,心头的骚动也平静了大半,于是从容地为吕钊盖好被子,推门而出。
灯光昏暗的客厅里,纪饶蜷缩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聂闻达走过去,问:"你今晚要住下吗?"
纪饶就像受到了惊吓,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一边用力地点头一边结巴道:"我、我要住下!"
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聂闻达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说:"你既然在这里,我今晚就不住了,跟吕钊说一声,我明晚再来。"
纪饶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瞪着聂闻达,脸上的表情跟见鬼时如出一辙。
聂闻达收住笑容,迳自离去。在医院那次他就发现吕钊对纪饶有一丝异样,直觉告诉他,他可以对此善加利用。
第四章
次日,宏达贸易,总经理室。
罗跃奇趴在聂闻达的办公室上,无聊地把玩桌上的钢笔,时不时还看看墙上的挂钟。
九点零五分,聂闻达迟到了。在他最急着找人的时候,聂闻达居然迟到了!罗跃奇忿忿地在稿纸上打了个大叉叉。
九点二十分,当罗跃奇第N次尝试拨打聂闻达的电话时,聂闻达终于出现了。
"你在搞什么?居然这么晚才来!"
一大早就被人如此劈头盖脸的责问,聂闻达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你吃错药了?这么早跑过来。"罗跃奇向来是日上三竿才出被窝的大少爷,出现得这么早实在少见。
"我有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聂闻达放下手中的公文包,脱去身上的西装外套。
罗跃奇立刻狗腿地接过外套,帮聂闻达挂进衣橱里,然后可怜兮兮地说:"老头子逼婚了,帮我想个办法躲过去。"
"逼婚?不是年前才逼过吗?又来?"罗跃奇要献殷勤,聂闻达也不客气,直接指了指桌上的杯子,示意他给他倒杯水。
罗跃奇翻了个白眼,还是老实地拿起杯子,边倒水边说:"老头子相中那女人从国外回来了,主动提了结婚的事。"
"她不是一直不想太早结婚,为什么突然又要结了?"
"鬼才知道为什么!"
罗跃奇的婚约由来已久,那时他还没发现自己喜欢男人,而现在他又不想告诉家人实情,所以根本无法拒婚。随着年龄的增大,结婚一事不可避免地被提上议程,他想躲都躲不掉。
聂闻达出起了主意:"那就说目前事业为重,过两年再提就是。"
"这个理由去年已经用过了,老头子一直都说男人要先成家后立业,现在女方同意,他是求之不得。"将水杯塞进聂闻达手中,罗跃奇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这可是你的婚姻,你爸爸就算再独裁,也会问问你的意见的。"
"问?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从来都是决定好了才来通知我,问个屁呀!我还想多玩两年,这下真是要命了......"
"那你究竟是不想结婚,还是不想现在就结婚?"聂闻达放下杯子,突然严肃地看着眼前的人。
"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如果你不想结婚,那就告诉你爸爸你喜欢男人;如果你只是不想现在结婚,那就直接去找你的未婚妻,告诉她你要晚两年再娶她。"
聂闻达说得云淡风轻,罗跃奇却急得青筋爆起。"这是什么鬼办法!"
"你又想跟男人鬼混,又不愿放弃跟女人的婚姻,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聂闻达冷哼了一声。
"不然你要我怎么办!难不成跟家里人说我喜欢男人,要找个男人过一辈子?"
"为什么不能跟男人过一辈子?你以自己的天性为耻吗?"
"难不成你就引以为荣了?那你为什么不向你爸坦白你喜欢男人!"
气氛突然冷到冰点,聂闻达与罗跃奇互相看着对方,一时间没了声音。
好半天,聂闻达才缓缓吁了一口气,说:"我现在不向我爸坦白,是因为他的身体不好。如果哪天有个男人能让我觉得非他不可,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他:我要跟那个男人过一辈子。
"何况,就算我没有遇上这样的人,我也不会去找个女人结婚的。"
"你疯了。"聂闻达的想法罗跃奇实在不敢苟同。他就算玩得再疯,也从没想过要脱轨而出,去找个男人过一辈子。这个跟性向无关,而是压力的问题,成为其它人眼中的异类,可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我只是不想勉强自己。"聂闻达比较坦然。
"如果碰不上让你死心踏地的男人,你就独身一辈子?"
"当然。"
聂闻达以前从不说长相厮守这种话题,如今突然蹦出这么一句,罗跃奇不由得疑心渐起。"你现在遇上这个人了?"
一瞬间,聂闻达的脑子里闪过吕钊的脸,让他不由得露出微笑。他对吕钊的感情也许还没到那一步,但是聂闻达知道那个孩子对他而言是特别的。
见状,罗跃奇走到老友面前,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聂闻达被他盯着浑身不自在,于是问:"看什么?"
罗跃奇突然伸手捏住聂闻达的下巴,将他的头扭向一边,于是他脖子上的几道红痕立刻从衣领下曝露出来。很明显,那些伤痕出自某人的指甲。
"玩得这么猛?谁弄的?"
"你管得太多了。"拍开罗跃奇的手,聂闻达飞快地拉好自己的衣领。他可不想坦白自己昨天在吕钊那边受了刺激,最后不得不另外找人消火的事情。
"说起来......你最近好像都没回家住。"聂闻达的反应让罗跃奇的疑心更重了。
"你去过我家了?"
"嗯。前天去了,你不在。你不会真的找到梦中情人了吧?"
聂闻达一人在外独居,罗跃奇有时玩得太晚不方便回家,就会去他家借住,所以聂闻达给了他一把钥匙。本来聂闻达玩到夜不归宿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刚刚听到他的真实想法,罗跃奇自然会有些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