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闻达没有放过吕钊脸上的变化,当下就明白纪饶只是在擅自独行。为了让吕钊彻底看清纪饶的无能,他笑着问道:"你这么说,是想替吕钊还债?"
"我......"纪饶哑然。
吕钊没有错过聂闻达眼中的得意,他不喜欢那神情,那在他看来是一种蔑视。
"不用纪饶帮我,我自己能还,请你把借款的清单给我吧。"
听吕钊这么一说,聂闻达微微吃了一惊,旋即恢复过来,问:"你打算怎么还?就靠你现在那点微薄的薪水?"
聂闻达并无贬意,可吕钊听来却是分外刺耳,忍不住冲口而出:"我可以卖了外婆的房子!"
卖房子这条路吕钊早就想过了,可是他一直都拿不定主意,毕竟外婆的房子一卖出去,他们一家人就真的山穷水尽。
吕钊这个决定也让纪饶吓了一跳,不过更多的是惊喜,为吕钊没有屈服于聂闻达的威胁而感到惊喜。
压住心中的不悦,聂闻达面无表情地看着吕钊。
他一直不想把他逼得太狠,就是担心没有转寰的余地,现在看来,是他小瞧了吕钊的一身傲气,这孩子,吃软不吃硬。
"把房子卖了,你打算露宿街头吗?"提出最现实的问题,聂闻达不动声色。
纪饶抢先答道:"吕钊可以住我家!"
见他如此袒护自己,吕钊不由得心头一暖,眉宇间的沉重也稍稍缓和了些。
"那好,过两天我会让会计把所有的清单列出来。"聂闻达向椅背上一靠,仍是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
"谢谢。"
不想再说下去,吕钊拉着纪饶,只想快一点离开这个地方。
就在他们走到门口时,聂闻达突然出声叫住了吕钊:"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能单独谈两分钟吗?"
纪饶完全不想再和聂闻达打交道,自然也不愿吕钊与他说话。可是吕钊却点头答应下来。不管聂闻达是抱着什么龌龊的目的来接近他,他始终是帮过他,他没办法做得太绝情。
好说歹说将纪饶推出了门外,吕钊关上门,低头站在门口等聂闻达发话。
第五章
"为什么突然要和我撇清关系?"聂闻达站起来,走到吕钊身边。
吕钊下意识地退了退,不知要如何回答。
"因为纪饶昨晚看见我亲你了?"聂闻达笑了,直接捅破那层窗户纸。
闻言,吕钊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聂闻达。
虽然纪饶反复在说自己没看错,可是吕钊潜意识里一直没把这件事当真,没想到聂闻达却主动说了出来,着实让他吃惊不小。
"我帮你不是因为我乐善好施,而是因为你吸引我。"聂闻达又说。
吕钊的脑子彻底短路了,满脸呆滞。
"我不想掩饰对你的好感,"聂闻达小心地观察着吕钊的反应,措词也尽量婉转,没有受到吕钊强烈的排斥,让他感觉小有成就,于是继续说:"帮助你并不是为了要和你交换什么,只是想找个机会接近你而已。"
"为什么是我?"这点才是吕钊最想不明白的。
"你觉得呢?"聂闻达不答反问。
吕钊突然激动起来,大吼道:"我不是变态,我又不喜欢男人!为什么是我?"
聂闻达没说话,只是将双手抱在胸前,静静地看着吕钊。
吕钊喘着粗气,就像刚刚的几句问话消耗了他全部的体力。
为了减轻他的紧绷感,聂闻达坐回自己先前的座椅上,轻描淡写地说:"什么都别说了,你既然不想欠我,我也不勉强。
你只要记住,如果有什么困难解决不了,随时欢迎你再来找我。"
吕钊没再说话,只是粗鲁地打开门,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聂闻达很守信,隔日就差人送来账单,而且要下属转告吕钊:债款的偿还没有期限,他只须量力而行,用不着把房子卖了。
事实上,吕钊也没办法把房子卖了。因为房子是在外婆的名下,他又未成年,根本无权买卖房屋。
可欠下的钱总是要还,在纪饶的鼓动下,吕钊思前想后,决定把房子租出去,而他自己则搬去纪家暂住。
刚开始的时候,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吕钊不但很快找到租客,而且因为对方打算长住,所以一次拿到了整整两年的房租。这笔钱加上外婆留给他的存款,居然刚好够还上聂闻达的钱,吕钊高兴得差点背过去,可一星期后,他却开始后悔自己草率的决定。
问题出在纪饶的家人身上。
原来,纪饶慷慨大方的提议根本没有得到纪家人的认同,吕钊搬入纪家以后,才发现纪饶的父母并不欢迎他,这让他的处境颇为尴尬。
不过,事已至此,他又不可能收回已经出租的房子,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在纪饶的家中住下来,然后寄希望于找到薪水高一点的工作再搬出去。
经历了这么多,吕钊以为自己已经够强悍了,却忘了世上有一句成语叫"祸不单行"。外婆二次中风的消息来得很突然,他连超市的工作服都来不及换下就赶去了医院,可惜看到的只有她冰冷的遗容。
欲哭无泪,大约就是这感觉了。
吕钊几天几夜合不上眼睛,整张脸迅速地凹陷下去,像个营养不良的孩子。纪饶看在眼里,不由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想帮吕钊张罗一下葬礼的事情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最后,纪妈妈实在看不下去,终于帮了吕钊一把,结果却因为帮吕钊垫付了葬礼的费用,让纪爸爸大为光火。
"你不知道我失业了吗?居然拿钱借给他,这跟肉包子打狗有什么区别?"
纪爸爸的嗓门比纪饶得还大,尽管他压低了声音,可房内的吕钊和纪饶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你小声一点。这孩子已经够可怜的了......"纪妈妈紧张地安抚丈夫。
"可怜!天下可怜的人多了,你能帮几个?这马上就要过年了,过完年纪饶就得交学费,哪样不要用钱?"
"那我要怎么办?他现在住我们家,又是儿子最好的朋友,难不成就看着他的外婆连口棺材都没有?"
纪妈妈也气了,她一片好心却换来丈夫如此责难,怎能不生气?可转念一想,丈夫说的也有道理。自己的家境如此,拿钱帮了别人,就等于让自己的生活雪上加霜,她又何尝想?
长长地叹了口气,纪妈妈小心翼翼地说:"帮都帮了,也只能这样了。反正吕钊那孩子现在有工作,说不定马上就能还上,没关系的。"
"还?他要拿什么还?那工作挣的钱还不够塞牙缝,他要是有钱也不用来我们家住了,还要我们给他出丧葬费!"
纪爸爸脸色发黑,家中拮据的经济状况早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如今妻子还擅自充好人,他不恼火才怪。"纪饶这孩子也真是不象话,完全不知道为家里考虑,就知道讲孩子义气。"
"他和吕钊从小玩到大,当然......"
"当然什么?少根筋的家伙!"
再也听不下去了,纪饶走到吕钊的面前,伸手捂住他的耳朵,难过地说:"你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听见!"
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吕钊握住纪饶的手。他很想说他什么也没听见,可之前的每字每句都像用刀子刻进了他的心里,他要如何假装?
再一次体会到走投无路的绝望,吕钊从麻木中陡然清醒,他可以对不起自己,却不能连累纪饶。
第二天,当吕钊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到宏达公司的门口,却还是有点犹豫不决。
一直没有时间好好来思考聂闻达所说的好感,这种明目张胆地对同性表示喜欢的行为,已经大大超过了吕钊的承受范围。
他不会天真的以为聂闻达确实如他所说只是想接近他,如果只是单纯的想接近,又怎么会吻他?
这次跑去求助,一定会被要求付出报酬吧?聂闻达会拿走什么?
吕钊苦笑。用自己来换钱,这样的想法让他一阵恶心,恶心的堕落。
"他走了。"看着吕钊离去的背影,罗跃奇露出了微笑。
"他会回来的。"聂闻达把百叶窗合上,面无表情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吕钊的来访在他的预料之中,虽然他并没有如他所愿踏入他的办公室,不过聂闻达还是充满自信。
"他外婆已经去世了,他需要依靠。"
"他有纪饶,那个傻小子可是很护着他的。"罗跃奇不以为然。
"那就要看他有没有这个能力了。"聂闻达嗤鼻。随后拿起电话,拨通了财务室的号码。
"吴经理,帮我通知一下育才中学的校长,上次砸坏我车子的人其实是吕钊的同学纪饶,就说我至今没有收到他的赔款。拜托校长跟他的父母联系一下。"
没想到聂闻达会这么做,罗跃奇有些不敢相信,"不用这么狠吧?"
"我只是在争取合理的赔偿。"
聂闻达自若的神色让罗跃奇摇头不止,"吕钊真有这么好吗?让你费这么多心思。"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这不是你的名言吗?"聂闻达笑。
"吕钊真可怜。"罗跃奇叹了口气,说:"他一定以为你是一段能救他出苦海的浮木,却不知道抱住的原来是条鳄鱼。"
聂闻达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放弃了向聂闻达求助的想法,吕钊不得不另谋出路。
快餐店服务生─以工读身分应聘的工读生,工作时间统一在晚上八点到凌晨两点。很合适的工作,这样吕钊就能兼顾白天那份工,两份薪水加起来很快就能还上欠纪家的钱。
天无绝人之路。吕钊站在快餐店的大厅里,脑子里转来转去都是这句话。一切都会好起来,他可以撑过去的。
得知吕钊又找了一份工作,纪饶当下就红了眼睛。
"你吃不吃得消呀?"
"没关系,快餐店的工作比超市轻松。"吕钊笑着安慰纪饶,让他宽心。其实哪有那么轻松,超市八小时基本上全是体力活,快餐店虽不及那个累,却要一直站着,算下来一天工作十四小时,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纪饶虽不知道吕钊的工作强度到底如何,可看他每天回来倒头就睡,连根手指都懒得动一动的样子,如果不辛苦就有鬼了。
"我也去快餐店打工好了,我们两个人一起打工,很快就能把钱还上了。"
"那怎么行!"吕钊想都没想,直接否定了纪饶的提议。"马上就要考试了,你哪来的时间打工。何况是我欠了你家的钱,怎么可能叫你帮我还。"
"那我去跟妈妈说,不要你还钱了,这样你就不用打两份工了。"眼见吕钊这么拼命,纪饶却只能站在一旁束手无策,他心里难过。
知道纪饶维护自己,吕钊露出真心的微笑,假装轻松地说:"别开玩笑了。我在你家又吃又住的,如果欠的钱都不还,那还有没有天理?"
"那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明明就是办不到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去尝试?吕钊不想纪饶难堪,更不想他因为自己与家人失和。
匆匆道过晚安,飞快地钻进被窝里,吕钊结束了今晚的对话。耳边传来纪饶懊恼的叹息声,他觉得自己的鼻子一阵发酸。
这是一张行军床,很窄,睡觉时翻身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可是它开在纪饶的房间,就在纪饶的床边。如此近的距离,让吕钊心中有说不清的欢喜。
失去了太多,纪饶成了他精神上唯一的慰藉,就算前路仍然困难不断,为了纪饶他也要坚持下去。
星期四是探望母亲的日子,吕钊特地请了假。
见面才五分钟,就整整冷场了五分钟。周霞唯一说的一句话就是:"张律师为什么不来了?"
也许在她的眼里,张律师才是可以给她提供帮助的人,儿子......不过是苦难的见证人,只会让她记起所有的不快。
吕钊强迫自己从这种自我谴责中抽离出来。他不敢向母亲言明,张律师不来的原因是因为他没钱支付律师费,但外婆的死讯却是不得不说。
于是,他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听到儿子带来的消息,周霞鼓瞪着双眼,像一条濒死的鱼类。吕钊以为会看见她的眼泪,结果什么都没有,周霞只是神情木讷地要求狱警带她回牢房。
"外婆走得很快,没有什么痛苦!葬礼也很顺利!"
吕钊紧紧地抓住隔离他与母亲的铁栏杆,高喊着,他是那么期待母亲能够回头看他一眼,可惜......什么都没有。母亲走得缓慢,却一直没有回头。
失魂落魄地在外面走了大半天,差不多到下午五点吕钊才回到纪家。
刚开门,里面的情景就将吕钊吓得面色煞白。只见纪爸爸正手握皮带,对儿子上演全武行。
"纪叔叔!"吕钊本能地冲过去,想去抢下那条皮带,阻止纪爸爸对纪饶的施暴。
"你让开!"
纪饶的父亲打红了眼,哪管来人是谁,反手就是一皮带抽了过去,正好抽中吕钊的脖子。从颊边一直到锁骨,钻心的疼痛让吕钊一下就跪倒在地上。
"吕钊!"
早就被打得蜷在地上的纪饶连忙扑过去,一把将吕钊抱住,看到他脸上触目的红痕,感觉比自己受伤还要疼痛。
"你干什么?祸是我闯的,你打我就是了!干什么打他呀!"纪饶从来不曾这么大声对父亲说话,可他现在已经顾不得了。
吕钊那么可怜,怎么还能再伤害他!就算父亲是无意的也不行!
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出声的纪妈妈此时也跟着蹲下去,紧张地察看吕钊的伤势。
"吕钊!有没有事啊?"
一手遮住自己脸上火灼般的伤处,吕钊拼命地摇头,连连说:"没事、没事!"
原本正处在雷霆暴怒中的纪爸爸,此时不得不收敛了气焰,一脸阴郁地坐到椅子上。吕钊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要是在自己家里出了个好歹,他可负责不起。
吕钊偷偷地看着他,顾不得脸上的伤,低声问纪饶:"怎么了?"
"校长刚才来家里了,催我还清欠聂闻达的修车费。"
"修车费?不是说不急着还吗?"
"那是你那笔。校长说聂闻达是给学校捐了款的,我打坏他的车子不赔钱是给学校丢脸。"纪饶咧了咧嘴,分不清为了背上的伤,还是被这窝囊事给闹的。
纪爸爸一听这话火气又上来了,怒道:"你这个小畜生!好好的书不读,惹了这么多事回来!我看你要怎么赔这两万块!"
"好啦!好啦!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还是快想想办法吧!"纪妈妈打断丈夫的话,观察儿子背上的伤,不由得伤心地哭起来。"真把孩子打废了,我看你怎么办!"
吕钊呆呆地看着这一家三口,内疚感几乎戳穿他的五脏六腑。
全是他引起的,如果他不去吻纪饶,纪饶根本不会把水桶撞下去;如果不是为了他,纪饶也不会冲到聂闻达面前把事情都扛过来。
他才是事情的起因,他才是罪魁祸首!
"对不起!"吕钊抓住纪饶的手,面色灰败。
"干嘛跟我道歉?"纪饶想假装没事,可惜效果不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