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的生产过程极繁复,湖州的官家作坊建在余溪水边,占地颇广,内里修整得井井有条,按照喂蚕缫丝浣丝络丝牵经织丝染色等工艺分门别院。钱大人在织染署既久,於其中要领极熟练,一路走一路讲解,幸得燕非记性好,否则没有纸笔在手,听罢也只能春风过耳了。莫梓璇随行在侧,仍是心不在焉似乎并没在听钱大人在说什麽,突然看见院中一个年长妇人正在指点新手,口音有些像楚州人,便招手唤她过来。那妇人见莫梓璇衣饰华贵,又有钱大人在旁作陪,便过来拜见;钱大人也不知莫梓璇何意,便吩付她好好跟著答话。莫梓璇却细细盘问她家中状况,待知道她果然本是楚州人,嫁来湖州,不久前死了丈夫,并不受家中叔伯待见,又没有子女,便知今日之事已然做成。问她是否愿回楚州做事,许她丰厚报酬,她自然没有意见,只说从不知道楚州竟然也有丝织作坊。
原来湖州的官家作坊尚没有时下顶尖的织锦技术,做出的东西固然质地精良却是後染再加刺绣,不过这妇人既是熟手,肯回楚州於裕连泰大有用处。莫梓璇相貌堂堂,言语风趣,那妇人又是大方爽利之人,一旦大事谈定,二人之後便是闲话家常,谈笑风生。
这一趟看下来,花了大半天时间,燕非於生产过程已生记硬背的差不多,更摸清了作坊里的布置人事,离去之时连连道谢。
莫梓璇亦是微笑颔首,道:“辛苦钱大人了。还有,这女子聪明的紧,我很喜欢,一同带走了。”
钱大人大出意料,吃惊得张大嘴巴。原来这年长妇人名叫陈翠花,在此做工多年,对作坊里各项事务都已了若指掌,算得上一把手了,哪能让楚王一句话便带走?只是楚王何等的权贵,他昨日又受了人家的礼,现下无论如何都已是哑口无言。连笔者也不知道钱大人要如何收拾残局,便让他自去头疼吧。
燕非也是惊诧之极,好半天才回味过来,原来莫梓璇到湖州来是打得这麽一个主意,心中感激得无以复加。
事情已毕,二人自然起程北返,陈翠花不便与两个男人同乘一船,莫梓璇便给她银子收拾些什物雇车离去。
回程仍是乘船,燕非的心境却已大大的改变,在船上默然良久,终是对莫梓璇开口道:“没想到殿下如此周到,此次多谢相助了。”
莫梓璇看著少年说著感激的言语,脸上一派坦率真诚,水面上荡漾的波光映上少年的脸,热情而又动人,忍不住便出口调笑:“你若想谢我容易得很,亲我一下得了。”说著伸手将少年揽到怀里。
燕非听著他这疯话,想起在楚州时的某日,初次练琴,对音调完全没有概念,最简单的音都按不准。莫梓璇教他的第一支曲子叫做《秋风词》,基本上没有什麽指法可言,但燕非学了几天也学不会,记得了谱也按不准音,按准了音调时又合不上节拍。莫梓璇在一边反复纠正他,时间长了也懒得再说,实在不耐烦时也不对他发脾气,最後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若是今日掌灯时分还学不会,晚上就陪我一宿吧,教这曲子花了我这麽大功夫呢,你该不该以身相报?”他说这话时不同於平常的懒散,目光深沉,由不得燕非不当真,慌乱之下更是越练越糟。莫梓璇打个瞌睡醒来,看著燕非果然还是那不长进的样子,最终却只是揉揉他的脸,呵欠连天的自己回屋接著睡觉去了。燕非受他戏弄,当下不愤,时间久了就慢慢知道,他表面上言行不忌,实则做事极有分寸,绝不会随便乱来,更不会真的动他。可是这人说话轻薄,动手动脚,平白逗弄他终究能有什麽意思呢,真是怪人一个了。
莫梓璇见燕非一时怔怔的,也就不以为意,哪知少年突然真的凑上来在他颊边亲了一下,那一瞬间他看到少年倾斜的侧脸颤动的眼睫,鼻间嗅到一点淡淡的汗水味道,丰润柔软的嘴唇在颊边一触即离,下一刻眼里已经是少年的毫无保留的明媚笑容。他心中情潮涌动,只渴望能好好尝尝那双嘴唇的滋味,但脸上仍是如常般懒懒地笑著,扯开话题道:“你多日没练琴了吧,现下在船上正好练练。”燕非点头答应,自去取过小阮来弹奏不提。
回到楚州,燕非好一阵忙碌,莫梓璇也不干涉他,自在园中风花雪月。不久又是中秋,更是手忙脚乱,直至八月末,才开始在缙云园多待了几日,总算赶上了光莹轩里桂花盛开的季节。连日的晴朗,暑热也已退却,绣玉湖边尚存一片青绿,燕非与莫梓璇约了要选个午後去观雨亭作画,却总是晚归,连莫梓璇的面也没见到一次,心中歉疚,终於一日赶在午後回来,进园就问莫梓璇在哪里,老管家连声答殿下正在光莹轩内,但硬是拉著他先吃了饭再说。当下已过了午饭时辰,大家早各自吃完了,老管家却唤著人片刻就准备好了吃食,显是一直给燕非留著的,燕非老老实实吃完,就往光莹轩冲。
正好在光莹轩院子外撞上莫梓璇,正要说话,却见他脸上神情古怪,见著自己只摆了摆手就径直走了。看他这副样子,燕非心中也是一阵闷闷的,无法只能独自进了院子。
光莹轩内静静的,连松烟也不知去了哪里,院里并没有多少秋季花卉,只几株桂花应景。地上零星的些许落花,院中甜美的香味,藤萝架下的石桌上摆了些白瓷茶具,桌边一人正拿著一只茶盏低头发呆。那人身材纤细,一身浅灰绸长袍,头发细细编了数根辫子垂到腰际,辫梢上系著流苏银坠子。燕非见著那人,一阵巨震,全身力气似乎都瞬间被抽离,一颗心竟像不属於自己一般也不知是在如常跳动还是已经连跳动都忘记了。
君岐听著脚步声,早知道是他回来,却低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燕非上去跪拜:“属下参见宫主。”他仍是不抬头,只轻轻地嗯的一声。
燕非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那张侧脸日久不见,似乎比从前更美了一些,仍是看不出什麽表情,自己起身在他旁边坐了,亦是无话可说。二人这样默默地坐著,燕非心中略有些不安,更多的是幸福,想来君岐是专程来看望他的。离开仙殊山时实在弄得太僵,燕非想了半晌也想不出该怎麽开口,突然发现那个人脸上虽然平淡,捏著茶盏的手指却在不停地微微颤抖。燕非心中猛地一震,难道他其实只是又在害羞?伸手接过茶杯放在石桌上,握住他的手,原来茶早已凉了,那双手也已冰冷,那个人的头垂得更低了。
君岐心中的确是很羞愧。自燕非明白表示要离开他身边起,他就做了很多安排,只希望他能过得安乐些,并且还要一直把自己放在心上,真是煞费苦心。林掌柜时常跟他讲些燕非的状况,终究还是不放心;中秋时藉口巡视京城,去了长安,却只在长安稍做停留,接著来了楚州,除了铁蒺,馀人都以为他仍留在长安。他在苏伦湖畔初次自荐枕席就踌躇了好长时间才敢付诸行动,哪知燕非当下热情似火,过不多久就弃他而去;要他就此罢手是不可能,可是一旦见了面仍然是无地自容,若是燕非再露出一丝厌憎之意,真不知一张脸要往哪里搁了。突然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自己的,心里涌上一阵阵的委屈,身子更是僵了。
燕非一时愧疚之极,可是无论如何辩解,恐怕那个人都是不能谅解。说什麽呢?说他其实很舍不得他?说他一直都很挂念他?说他实在忍受不了待在仙殊宫在众目睽睽下做个男宠?说他就算再怎麽以他为天为他而活也仍是有些事情做不出来?说他即使在楚州过得快活得多也并不是因为不在乎他不想留在他身边?有些事情放在了眼前,做出了选择,那麽再怎样闪烁其词也只显得苍白无力,可是现在,现在也许很简单,他想抱著那个人,而那个人也在期待著他。
燕非伸手揽过那个人的肩,他果然柔顺地倚进他的怀里;他抬起那个人的脸,发现他的眼睫原来已经湿润;他吻上那个人的嘴唇,感觉他的气息不再沉稳如昔。他吮吸著那个人的嘴唇,伸出舌尖轻轻舔舐他的上颚,那个人也伸出双臂围上他的脖子开始热切地回应他。微风吹过,架上垂下的紫藤随风摇曳,脚下是被风拂落的桂花,朦胧的一片白,燕非解开那个人的领子,在他颈中轻轻啃咬,那个人身上流溢出的清新味道就像澄澈山泉般从鼻间渗入肺腑渐渐蔓延到全身。
珍珠钮扣一颗一颗地被解开,露出里面的月白中衣。这院里寂静无人,但毕竟不是自家宅院,君岐紧闭著双眼,颊上绯红。燕非见他羞不抑,也不勉强他,抱起他往屋里走去。
燕非将君岐放到床上,自己褪尽衣衫,躺到他身边,袒露出的已经是一副成熟男子的身躯,蜜色的肌肤,散出迷人的光泽,君岐看了,突然觉得心中一丝异样,原来他心目中的那个小孩早已长大了。君岐勉力解开中衣上的所有衣结,还未来得及除下兜裆,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抓下去趴伏在那具温热的裸体上。燕非的面容非常的温柔,瞬间君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君岐知道幼时的经历曾给燕非带来多大的阴影,所以不想让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任何事情钩起那些也许已经消逝的伤痛,他希望他们两个人之间一直纯粹美好不掺一丁点杂质,过去是如此,现在也仍然是如此。也许他是曾有过占有少年的稚嫩身体的愿望,但那欲望已经被他自己压抑得太深,以至於连他自己也难以感知了。他趴伏在那具温热的裸体上,却没有动作。
燕非知道他害羞,也不著急,只是轻轻抚摸著他的背脊。终於身上的人支起身子,自己摸索著解下兜裆,却是一手扶起他早已火热的器具,另一手掰开臀瓣努力想纳入自己体内。燕非不料他会如此,却是任他动作,不去勉强拂逆他的意思。哪知道他二人久未同床,又未做润滑,无论如何也进不去。
君岐自己疼痛倒还罢了,抬头瞥见燕非一张脸也疼得扭曲了,大为窘迫,真想自己一头撞死算了。
燕非看见他的神情,勉强忍住没笑出声来,真是辛苦之极,但毕竟一丝笑意浮上嘴角。君岐初次做出如此主动的动作,竟然为他所笑,倏地翻下身来,滚进床里,整个身子埋到被子下面,再不敢出来了。燕非连忙将他从被子里挖出来,搂在怀里连连亲吻,生怕他真的恼了,好半天怀里的人才渐渐软下身子,凑到他耳边用低得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道:“我带了……那个,放在衣袋里了。”
此言一出,燕非险些又是嗤的一声笑出来,绷脸绷得快要抽筋了,自去床尾的一堆衣服里翻找,果然找出一只白玉小盒子。挑出少许在手里捂热了抹开,翻过那人的身子背向自己侧卧著,抬起一条腿,将手指按了进去,慢慢扩张了,才将自己的器具送了进去。那处所在紧滞温润,分别既久再次得入,舒服得一声喘息溢出鼻腔,似乎自身的每条脉络都得到了抚慰舒展开来,顿了半晌那最初的一波快感才渐渐平静,这才扶著那人的腰腿缓缓抽送起来,怀里的人也是气息紊乱扭动著身子迎合他。
燕非当下已不再似从前的年少轻狂,不急不躁,细致轻柔地慢慢品味欢爱中的亲密甜美,轻轻插入再缓缓抽出,同时手上耐性的抚慰怀里的人,突然怀里的人一阵乱颤,接著手上一片濡湿,那人竟然就著插入的姿势先他射了出来,原来这种感觉是这样的幸福,就像在温暖和缓的海面随波起伏,时而激动,时而晕眩。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後,二人一同颠簸在情欲的海洋里,沉醉不可自拔。
反反复复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才略略餍足。燕非搂著那个人吮著他的嘴唇,而怀里的人仍在激情的馀韵里微微颤抖。燕非终於鼓起勇气道:“宫主可是已经见过松烟了?”
君岐僵了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燕非道:“我从未碰过她一下,宫主信我的话麽?”
君岐又点了点头。
燕非抬起他的头,逼他正视自己,认真道:“我知道有些话说来也许无用,但我仍然想要告诉你,我没有碰过她,也没有碰过其他人,你这麽美这麽好,我既然得到了你,不论将来会如何,我都绝不会碰一下除你以外的任何人,我年少任性,可是我保证我对你的心意永远不会改变。”
君岐不远万里来了楚州,想要的也不过就是这样一句话,如今果然听他说了出来,夫复何求?只能埋在他怀里连连点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燕非终於累得睡著了,君岐看著他的脸,终於在夜色里模糊不见,伸指点了他昏睡穴,摸索著穿戴齐整,起身走了出去。
这夜因是接近晦日,天边只有一弯眉月,观雨亭上只是暗沈沈的一片,晚风阵阵扫过凉得刺骨。莫梓璇独自坐在湖上,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酒。(汗,他不会受到冲动的惩罚的)反反复复地回想往事,竟还没觉得难耐,只是全身上下都凉了个透,尽管早有细心的侍女为他披上了厚厚的斗篷。他的生命里苦闷的日子少之又少,可惜今晚偏偏就是其中之一。
黯淡的月夜里,终於有一抹纤细的身影出现,莫梓璇等得太久,以至於怀疑这是否又是自己的错觉。周遭一切都有些暧昧不明,但是那个人的样子在他的脑海里印得太过深刻,恐怕他闭上眼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正恍惚间那人已经进了亭子,在他对面的软垫上坐下了,他说不清自己心底的感觉,只开口道:“你若再不来,我就只好把自己醉死在这里了。”
那个人彬彬有礼:“累少白兄久等了,小弟先饮一杯赔罪。”说著即满饮一杯。此人当然便是君岐了,他幼时曾寄居王府,与莫梓璇同窗共读,是以二人以表字相称。虽则当时年幼,但既从师读书,亦得字“仪山”,不过会用这个表字称呼他的只有教书先生和莫梓璇二人而已。
莫梓璇点头道:“算来已有六年未见,仪山看起来竟然没有多少变化。”
君岐道:“少白兄却是英姿更胜从前了,可惜这次刚好错过了少白兄的生辰,小弟再饮一杯算是为少白兄祝寿。”
他斟满酒,正欲饮下,莫梓璇却一把按住他的手:“你身子不好,在外面就别总是逞强喝酒了。”接过酒杯,自饮了,笑道:“你的心意我领了,再说你之前送的寿礼我早收到了,我很中意。”
君岐却道:“今夏我宫中人依约送了十万两白银去洛阳,想来少白兄也是如数收到了的。”
他这话倒像一盆冷水浇在莫梓璇头上,闷了半晌道:“确是收到了。你觉得怎麽样?楚州的事情我处理得如何?”
君岐笑道:“少白兄行事总是出人意表,但是细心体贴,小弟很是感激,以後也要多多仰丈少白兄的关照。少白兄觉得燕非怎麽样,恐怕让你过於费心了。”
莫梓璇答道:“燕非聪明的紧,你花了这麽多功夫在他身上,想来也不会白废的。只是做兄长的有一言相劝,照顾呵护一个人,做到这个程度是否有些太过了?难道他不能够凭自己的能力建树自己的人生麽?难道你要他一辈子只活在你的手掌里麽?”
他这番话用意至诚,大半是为燕非考虑,却正好触了君岐的逆鳞,君岐本就不是多话的人,当下更是沈默。只是他二人多年未见,仍是默默相对直坐到天色将明。
君岐心中不快,莫梓璇今夜更是苦闷。他自幼便喜欢各色美人,游荡花丛时之所以从不碰男风,只不过是因为遇见的一些人总让他有不洁之感,自从见过君岐那种淡淡的样子,便再也忘不了;他绝非专情之人,但对君岐的好感却是深印心底的;可惜君岐身份贵重,他不敢唐突,是以君岐虽然敏锐,却也从没察觉他这份心思,也之所以会放心地将燕非交到他手上。他本来就对君岐存了好感,君岐又提出了慷慨的条件,於是楚州的事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而为了治理汴水,每年都需要大笔的款项,平王府是朝廷重臣,也的确是非常需要这笔银子的。哪知与燕非相处得久了,又无端端生出一缕情丝粘在燕非身上,平日看得到吃不到,於他这等惯於游戏花丛的人也还算不得有多难受;但今天这两个一同宿在他宅子里,他就避无可避地苦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