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得之後君岐与莫梓璇也没再怎麽闹腾了,转而做些比较安静的事情,不过是九连环梅花锁之类的东西,再就是侍弄些新奇花草。燕非总想早些回去陪他,却实在抽不出空。转眼已是入冬,燕非总算有一日刚过午间就赶了回来。白日里看,绣玉湖边一片萧索,垂柳全都只剩了光光的枝条,地上尚铺著些干枯落叶。进了园里,花木零落,君岐与莫梓璇精心侍候的山茶花已都移到了室内。君岐与莫梓璇都在光莹轩的小书斋里,难得的竟然在看书。君岐背靠著窗扇坐在一张软榻上,手里拿著书,莫梓璇紧挨著他坐著,头斜靠在他肩上。两个人同看那本书,看得聚精会神,连燕非进来都没发现。
君岐的眼角余光扫到一双熟悉的鞋子,心中吓了一跳,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轻轻掩了书卷,抬头笑道:“你竟然这麽早就回来了?破天荒头一遭呀。”
燕非哪会让他糊弄,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挨著他的另一边坐下,一手抚上他的手,另一手就去接过那本书,道:“自来了楚州,我一直都没能好好陪你,今日有空,就同梓璇一道去绣玉湖边走走吧。”
这还了得?君岐赶紧双手使劲抓住书角,脸上甜甜地笑著。
燕非见他这当口了还要遮遮掩掩,懒得再跟他耍花腔,沈声道:“松手!”
君岐撇撇嘴,只能乖乖松了手。莫梓璇在旁边耸耸肩,无话可说。燕非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原来这两个看的是《醉月斋札记》,讲的是些男风豔情故事。若只是文字本的也还罢了,偏偏莫梓璇的这一本是个所谓的秘刻珍本,内中尽是露骨插画,怎能随随便便拿出来?燕非只觉得一撮怒火直冲上来,头都晕了,仍是只能温言对君岐道:“你坐著歇歇,我有事情要先跟梓璇说。”说著就起身出了门去。
小院中的紫藤早落了叶子,燕非坐在石桌边,冷风一阵阵地吹过去,突然反省自己是不是不该这麽大火气。莫梓璇果然跟著出来,一言不发地在他身边坐下。
君岐与燕非之间的关系相当微妙,既不能像常人一般安然相处,也无法简简单单一拍两散。身边的人往往不敢轻易介入他们之间,比如花渐离只能含沙射影地发发牢骚,又比如铁蒺之前虽然想劝燕非离开君岐也只能转弯抹角旁敲侧击。说起来莫梓璇谙熟人情,已经到了无人可及的地步,也之所以能无所谓地夹在这两人中间,并且如履平地,甚至同时得到了他们两人的信任,成了他们共同的挚友。可是情人之间的别扭往往莫名其妙,就连莫梓璇也不免时常被流矢伤及。莫梓璇当然也明白其中的缘故,只是他对这两个人都已是锺情极深,既然可以有机会与他们相伴,就不愿为了一点小事撇清自己。於是眼看著燕非一把无明火就要烧到他身上,也打算听之任之,大不了不论燕非说什麽都左耳进右耳出罢了。
燕非想了片刻,终於还是开口道:“君岐现下跟从前大不一样了,梓璇你在他身可要多劝著他,而不是任他胡闹。他如今什麽都不明白,难道你也不明白麽?”
莫梓璇翻翻白眼道:“他什麽不明白?我又什麽不明白?”
这话倒让燕非瞠目结舌。可不是麽,君岐聪明绝顶,虽然记不起从前的事情,不过又有什麽是他想不明白的呢?从前是自己弃他如敝履,现在又是自己胆战心惊放不开,作茧自缚的只是他自己而已。默然半晌,讷讷地向莫梓璇道:“是我太急躁了,不该乱发火。梓璇你一直尽心照顾我们,原是我们两个欠了你的。”
莫梓璇心中酸涩,淡然一笑,道:“君岐一个人坐在屋里可要无聊了,我们这就一同出去走走吧。”说著自行进屋寻君岐去了。
晚间燕非沐浴完进屋,看见君岐仍背靠床栏坐在床上发呆,猜想他大概还是在想白天的事,坐到他身边道:“这麽冷,怎麽不盖上被子好好睡觉?”
君岐看他一眼,却不开口,燕非看他神情奇特,只得道:“你想说什麽就跟我说吧。”
君岐认认真真地看著自己的手指,就仿佛头次发现了这麽修长匀称的手一般。燕非却知道他是想说话又难以措辞,也不著急,轻轻把那双手拢进自己手里。君岐踌躇半晌,终於道:“今天你是不是骂了小璇?我们一同去游湖,他仿佛不太开心的样子。”
燕非答道:“没有,我怎麽会讲他的不是。”
君岐抬头看著他的眼睛,道:“今天你却是错怪他了。”
燕非摸不著头脑,问:“我哪里错怪他?”
君岐道:“我们……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情人,对吧?”
燕非仿佛隐约明白了他在想什麽,握紧了他的手,道:“是的,一直都是的。”
君岐道:“自从那位穆当家为我治了病,我就想起了你的名字。当时我时时刻刻都想著,要是能见到你就好了,虽然我也并不明白为什麽想著你。可是我想不起关於你的事情,真怕自己是一厢情愿地想见你,幸好不是那样子的。我在高昌见了你,高兴得不得了,不过我仍是有些不大确定我们之间的关系。後来,我才渐渐确信我们从前就是一对情人,不单是因为别人看我们的神情,更是因为你的身体我非常熟悉。每次抱著你的时候,都觉得我从前肯定经常这样抱你。”
燕非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叹道:“你说得没错。”
君岐续道:“虽然我想不起从前的事,可是人生的常理我却是明白的。我们既然是情人,那自然是要行房的。”
燕非听他这样明白的说了出来,心中剧震,一时之间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君岐却没有察觉他心中的震动,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并不是不想跟你做,只是……我完全想不出,那件事是怎麽做的。这样下去,要如何是好,我心中不安,却又不知道怎麽办,小璇他那麽聪明,虽然这件事情不该随便跟别人讲,我还是只好问问他了。”
燕非偷偷翻个白眼,心道,莫梓璇又没跟男人做过,这种事情,你不问我倒去问他;可是嘴上却不舍得让君岐难堪,只问:“那他怎麽跟你说的?”
君岐的嘴角浮上一丝微笑,道:“小璇说这是件了不得的事情,我这麽久都没碰过你,你便算嘴上不说,心里也是会对我不满的。小非,你可是对我不满意了?没有办法呀,谁让我连这件事情都忘了呢?”
燕非这才完全明白他在说什麽,彻底地窘了。他跟君岐在一起这麽多年,头次意识到,原来在所有的外人看来,他是睡在下面的那一个。而君岐把从前的事忘了个干净,也是不知不觉地就这样认为了。他倒没有太执著於这个问题,只是,看长像看身材,他哪里像是下面的那一个呢?不过也用不著分辩,君岐爱怎麽就怎麽罢。他只是安慰道:“我们两个这一辈子都会在一起,哪里需要你为了这个伤脑筋?”
君岐微笑道:“虽然我也知道这件事情一定要做,可是实在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小璇就教了我一些东西。”
燕非瞠目,真後悔白天一时被莫梓璇的悲情样子唬住,没有当场抓住他臭骂一顿。他又没做过,明明自己什麽都不知道,竟然还敢教别人。
燕非正自胡思乱想,君岐伸手将他按倒在了枕上,道:“小璇总是世故的很,说得很有道理,这种事情大概都是顺其自然的,我这麽喜欢你,想来是绝不会弄得你难受的。我跟小璇一起看书,越看越觉得,其实我的内心里,真的非常想要你。”
君岐的鼻子是完美的挺直形状,瞳仁是温和的浅栗色,显得一双眼睛出奇的深邃。燕非从没被他这样看著,正有些无措,君岐已经对著他吻了下来。他的吻非常的轻柔,就像在品尝一道精心料理了许久的美食,不紧不慢,不慌不忙。
燕非闭上眼睛,默默地承受,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初次与君岐同床而眠的情形。现在回想,那个晚上的情形确实相当微妙,对他对君岐都是。铁蒺是个老狐狸精一般精明的人,竟然吩咐自己与君岐同睡,那定是出於君岐的交待。当时的君岐一副清冷模样,燕非实在不敢相信他对自己也是存了那样的心思,也不愿相信。当时的自己虽然已经一无所有,连容身之地都找不到,可是仍然不愿意做个陪寝的娈童,并非是不愿亲近君岐,而是害怕那不堪的结局。那晚君岐并没有碰自己一下,难道是因为自己的抗拒表现得太过明显麽?而自己心中其实相当失落吧。这许多年,君岐都只是单纯地满足著他的欲望,从没对他做过什麽,连一点点那种意思都不曾表现出来,其实是体贴自己的心意吧。如果不是发生了意外的事情失去了记忆,是否君岐就会一直委屈著自己呢?因为自己的任性和自私,君岐到底受了多少的苦呢?
君岐吻在他的耳边,用舌尖逗弄他的耳垂,温热的鼻息拂得颈窝一阵麻痒。那双染满欲望的手剥下他的中衣,在背上腿上抚摩著,使得燕非的身上也是一阵火热,忍不住呻吟出声,不再去想那些不著边际的事情,而是敞开身体邀他进入。君岐并不急,耐心地一点点扩张,尽管如此,在他挺身埋入的时候,燕非仍是被撕裂般的痛。君岐温柔地抚慰他良久,待他渐渐放松了,才开始尽情律动起来。
燕非第一次看到那般迷醉的神情出现在君岐的脸上,心中一片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平静,他用自己的身体承载了那个人的欲望,也终於能够用自己的灵魂包容了那个人的灵魂。这一刻,他完全地理解了君岐的隐忍的曲折的做法──如果你想做的事情在现下看来时机尚未成熟,那麽何不假以时日,将最好的留到最後?(记得那首歌吗?Save the best for last)这就是君岐付出了八年时光和无数心血所换来的,一个纯净如初的原点,一个美好的开始。如果过去不尽如人意,何不忘记一切,从头开始?庆幸你我都还活著,仍然能够创造属於自己的幸福。
君岐沈浸在性事的余韵中,将燕非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突然惊觉他已是泪痕满面,慌道:“你怎麽哭了?疼的厉害也不告诉我?是我不好,只顾著自己没顾好你。”
燕非笑道:“你这麽喜欢我,是绝不会弄疼我的,这不是你自己说的话麽?是我不好,我只是想到我们两个还能在一起,实在是太好了。”
说著凑过去吻在君岐的唇上,与他纠缠在一处,今夜有你相伴,我愿彻夜不眠。
轻霭66尾声
某日燕非突然发现留在书斋的账本子有被人动过的痕迹,翻开细看,竟是君岐的字迹在上面做了批注。惊诧之下,拿去问君岐,他笑答看著燕非每天摆弄那些东西,有时好奇也偷偷翻来看看,原来自己也是看得懂的,那些批注是他昨日一不小心不知不觉就写上去了,如果燕非生气他保证再也不看了,那神情颇有些心虚。燕非若有所悟,就慢慢将长安转来的账册交给君岐处理,自然是清楚明白半点差错也没有。
从那之後两人一同处理生意,合作无间,只是君岐颊边刺的墨梅没法去掉,两人虽然已不再将这个放在心上,但带著面纱出门见人总是不便,於是需要与外人周旋的事情尽量交给燕非。燕非常去长安视事,君岐则大多留在缙云园与莫梓璇做伴,处理楚州的事务,时时不免暂别,但两个人之间再无隔阂。
过去的事情君岐总想不起,也没什麽关系,既然现下能心心相印,那过去的就放手让它过去了。
一年冬尽之时,燕非终於带了君岐回了数年冷清的仙殊山。昆仑山一带气候酷寒,山谷之中处处是没有融尽的积雪。君岐突然停下了脚步,走到道旁,俯身在雪堆里拣出了什麽。燕非跟上去看时,却是一只早已冻僵的游隼。仙殊宫豢养著大量的游隼用来传讯,想来这一只是独自飞了出来,遇上了风雪没能幸存。燕非怕君岐看了难过,正要安慰,君岐却已抽出长剑,在冻土里掘了个坑将那只鸟儿掩埋了。一时之间,君岐突然就想起了从前的某日在风雪之中救回了燕非的情境,随之往事的记忆泉涌而出历历在目。
落日的余晖中,燕非的脸显得那麽生动。君岐觉得心中溢满了幸福。原来,自己的过去也没有经历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呢,为什麽这麽久都想不起来呢。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全文完──
後记:原本我自己也没有想到结局写的是陶潜的诗,这样读起来,显得很励志呢。
也许没有人会相信,写到结局之时,我感动了自己。若是能让自己感动,这个文也不算是一无是处吧。
君岐燕非莫梓璇花渐离,他们都是我所深爱的人物,原先只是想编个平淡的故事,结果写到最後,他们的形象在我心目中越来越鲜明,栩栩如生。初次写文,觉得真是很特别的经历,揣摩一个虚构的人物,跟揣摩一个现实中的人,其中仿佛没有本质的区别,唯一的区别是,花了更多的心思在自己文中的人物身上。
最後还是废话一句,这个文是 18N ,希望我写文抒情尺度过大的地方没有给未成年的朋友带来不好的影响。如果我还有幸完成别的文的话,也都会是 18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