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刘德方皱着眉,“论行程,延王到了南部,正是阳春,也的确是鼓励耕种的时节,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
“哼,那这次就算他运气好。若能成功除去李仪林,他也同样元气大伤,你也退下吧。”子寰挥手。
坐在宽广的宫殿里,总会显出人的渺小,子寰缩在龙椅中,闭目养神。
明日一战,已让他整整三个月没能安心入睡,事完之后,他只想饱饱地睡上一觉。
这个皇位对他来说已不仅仅只有一张龙椅了,这是秦狄拼尽一生才争来的,是他遗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要是连皇位都保不住,那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阿狄,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
宸星拜别独居老人之后,的确没有回京城,而在城外漫无目的的游荡。可是越在外面走动,他就越想去城里探个究竟。
“喂喂,你知道最近的大消息吗?朝中有个大臣,想要皇帝的脑袋,派了刺客要暗杀皇帝呢!”小茶馆里,宸星竖起耳朵听人议论。
“你早就落后了!听说杀手派了一波又一波,统统被抓起来了,大牢里人多得已经装不下了!”另一人用刻意压低,其实响得百步之外都能听得到。
有人不屑道:“你们知道什么呀?听说二十万大军已经将京城团团围住了,逼得皇帝退位!皇帝他在宫里可紧张了!”
吃了一半的花生米被宸星喷出来。二十万大军?若真有二十万大军,这里早就被踩平了,他们还能坐着喝茶八卦?
传言已闹得人心惶惶,无风不起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回想那天他神情古怪地告诫自己不要回京,看得出来他的确很紧张,紧张到需要跑到爱人坟前缓解情绪。这恐怕也是八卦者唯一没有说错的话。
他也会哭?他是默默流泪?还是自言自语地叙述近况?或者是笑着说话,其实已经泪流满面?不知道,一切只是想象。
爱,是怎样一种力量?即使人已经不在了,可力量是永恒的,能支撑起一个人的信念。
宸星已无心再听人闲语,喝茶付钱悄然而走。
八
子寰睡不着。
从昨夜到现在,他就没有阖过眼,高坐朝堂,他的眼神从未迷惘过,永远精神奕奕地凝视远方。
消息每一次报来,均是惊心动魄,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借以平息紊乱的心跳。
李仪林已经被带到宫里来了,可事情进行地远没有想象中顺利。今早,他的确因为重病没能上早朝,可当刘德方带人抵达李府的时候,却传来李仪林因病重眼中,已经到别院修养的消息。
果然是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刘德方好不容易套问出别院的位置,再把人强行带来,已经和预定时间差了许多。
可李仪林刚被软禁在皇宫,太皇太后已亲自出马,搬了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要见弟弟。幸好子寰早已料到她会有这一招,先是派重重护卫将人挡在殿外,后是命几位德高望众的御医会诊,得出结论不易探望李大人。事端勉强摆平,但代价也是惨重的,几个护卫因为拦着太皇太后而血溅当场。
探子来报,谢源已经如预料中一般杀来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还有什么是自己不能对付的?子寰冷笑,负手而立,倨傲地满桌凌乱堆叠的奏折,均是今晨收到的,内容为弹劾李仪林。
火莲花在烛台里跳跃,照得大殿内一片晕黄。
“把它铺开,挂在墙上。”子寰命令两个宫人展开一副画卷。
这副画卷有两人长,一人半高,纸呈淡黄色,上面详细绘制了大郦疆土。好像一个顶天立地,雄纠纠气昂昂的好男儿,那巍峨绵延的山脉,是他铮铮铁骨,那奔腾不息的河流,是他沸腾的血液,那繁荣昌盛的城镇,是他精神力量所在。
站在画前,磅礴的气势如山般压来,略微怯懦的人,就会战栗于它的宏伟和霸气。
子寰伫立于前,昂首挺立,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兴奋。他伸出手掌,专注地摩挲画卷,手指触及的每一寸,都是他的疆土,他轻抚着,珍惜着。烛火照耀着他,他的剪影投在画卷,比那画卷还高大,还雄浑。
“看到没有,这是朕的江山!任何人都休想染指!”言语中,充满超越一切的威慑力,朗朗话音,在空阔的殿堂内回响。
他凝视着,那种一国之君才有的豪迈和傲气,是任何人都学不来的!
“吾皇万岁万万岁!”里里外外,所有的人都跪拜在他脚下,恭敬地低下头。
手收回,按在心口,目光由凌厉转为柔和。他心中默默道:阿狄,你在我这里,你看着我,我会守护着这一片大好山河!
他傲然一笑,回到龙椅上,发现身边流桐已是泪流满面。
“哭什么?是害怕?”子寰不禁好笑道。
流桐拼命摇头,抹干了泪花,含笑道:“流桐再也没有见过谁能比陛下更适合这个位置,流桐不会说话,只想祝陛下江山稳固,千古流传!”
子寰骄横一笑,百年回首,他还当高居庙堂,指点江山。
“陛下——”一个探子冲进来,慌张道,“孙将军已经截住谢源的人马了,可是对方人数不是预料中的一万,而是一万五。”
子寰眉头一皱,孙将军原本只有八千兵,对付谢源一万兵本就是勉为其难,现在对方人数几乎是己方一倍,差距之悬殊让人震惊。
“李仪林这个老家伙,到底还有多少东西瞒着朕!”子寰低骂一句,朗声道,“告诉孙茂坚,他要是挡不住谢源,让他提头来见!”
探子连滚带爬着奔出去,子寰咬了咬牙,袖底拳头握紧。只要还有韩将军在,就能守住最后一道防线。
“皇上。”随着一声柔媚,皇后蒋氏走进大殿。
“你来干什么?时辰不早了,你也应该回寝宫休息了。”子寰迎上前去,在距她一步的地方停下脚步。
“臣妾来陪伴陛下。臣妾也知道今夜生死攸关,怎么能安心入睡呢?”蒋氏微微蹙眉。
“放心吧,还没有到这种地步,反贼还在城外呢!况且你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你不应该再让朕分心照顾你了。”
“在这个时候,皇后陪在皇帝身边是本分。臣妾虽手无寸铁,但还有副血肉之躯,可以为陛下挡上一剑。”子寰愕然,蒋氏继续道,“我们成婚那日,臣妾发过誓,要替他保护陛下,难道您忘了吗?”
“如果他有知,也不会希望你为朕送死的,朕也答应过他,要让你一生平安。”子寰叹了口气,“算了,朕是绝对不允许这种惨事发生的,你陪朕聊聊也好。”
子寰刚想安心等待下一次汇报,一个小太监跑进来:“万岁爷,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您过去。”
真是让人一刻不得安宁!子寰怒从心起,却又不好发作!
“朕要休息了!不去!”对于这两个尊贵的李家女子,他从未有过好感,更何况皇太后根本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他甚至一度怀疑他的生母卫皇后也是被李家害死的!
“陛下……”蒋氏扯了扯他的衣袖,“陛下此时还是不易与她们扯破脸皮,毕竟她们是国母,说起来,陛下您尽孝尊长,传入民间也是一种美德。”
子寰妥协:“好吧,她们无非是想劝朕放了李仪林,朕也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能耐,如果……”
“陛下!陛下!”一个小宫女惊叫着闯进来,“陛下,不好了!”
“大呼小叫地做什么的!有没有规矩!”子寰满腔怒气从口出。
小宫女顿时泪水盈满眼眶:“妃娘娘她……她在楼梯口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就摔了一跤!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种小事也要来告诉朕?拖下去掌嘴!”他火冒三丈。
“陛下!陛下饶命啊!妃娘娘她有了身孕了,所以奴婢才急着来禀报万岁!”宫女大哭道。
事情总是会一股脑儿地发生,越是忙的时候越是事多,当子寰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又气又恼:“她什么时候查出来有身孕的,怎么都不告诉朕!”
宫女被他吼地瑟瑟发抖:“妃娘娘说万岁最近心情不好,等这段日子过去了,再告诉您……”
“你们这群人……”子寰气急败坏,“那还不快宣御医?把守在李仪林那里的人给朕调回来!”
“陛下,臣妾替您去看妃吧。”蒋氏道,“陛下快去太皇太后那里吧,免得去晚了,落人口实。”
子寰努力抑制着怒气,调整呼吸,把挤在一起的事情一一梳理开,把情绪收敛于内,又换上一张冷漠的脸。“好,你好好安抚她,等朕见过太皇太后,就去看她。”
室外只有满目星光,宫灯开道,照亮身前一小片路,看不清,看不见,不知道前方的道路是曲是直,通向何方。
快步在廊轩中穿梭,子寰经过太宝殿,心底暗忖见到两位国母,该说些什么。
“陛下!”
也许在这个时候,最令子寰感到心悸的就是这个称呼,每次从不同的人口中喊出,都意味着未知的生死。子寰驻足,见是刘德方。
“陛下……不好了……”刘德方面红耳赤地冲过来,连跪拜都来不及,“谢源已经开始攻打城门了……现在的情况……很危险……”他面容无比紧张肃穆。
“危险?韩将军战不过他?”子寰心跳漏了一拍,脚一软差点站不稳,但在人前看来,他依然镇定自若。
“臣也不知道……讯号已经发出去了……可还不见韩将军的人……”刘德方说着,已经没有了声音。
为什么会这样?到底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子寰有些虚脱地倚在栏杆上,面色苍白饱满地唇抿成一条缝。
“陛下……陛下,如果没有援救……恐怕城门守不住多久……”刘德方心虚得试探着,已是汗流浃背。
子寰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他沉声道:“从侍卫亲军里抽调五千人先去支援,然后你再传讯号给韩将军。朕现在要去见太皇太后,有状况再来告诉朕。”
“陛下,从侍卫里抽人,您的不是就危险了吗?”
“照朕说的去做!快去!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城门被攻破吗?”子寰威严地喝了一句,转身继续向永静宫走。
他离去的背脊仍然骄傲地挺立,紧锁的眉头解不开心事重重。
今夜,不知道他是否能有幸安然入睡?
九
战争对生活安逸的大郦百姓来说有如天方夜谭,向来平静的生活没有太多的波涛,于是也会有些人对战争有着莫名的冲动,但当真的站在了战场上,才知道生与死的界限是如此模糊。
不过这次叛乱算不上什么战争,顶多是小规模冲突,但足以唤起百姓们对平静的渴望。城内人缩在家中不敢出来,生怕一上街就被飞驰的马蹄踩成肉泥,散居在城外人如惊惶的鸟兽四处逃散,怕不长眼的刀枪捅到自己身上。
宸星走在郊道上,看着一波一波人拖家带口地往外赶,有点茫然地站在路旁。是要跟着人流,还是逆流而行?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子寰要告诫自己离开京城,不禁有些担心他。
很清楚他是个没有把握不会行动的人,可眼前的形势明显如容乐观?去帮他?又觉得实在是自不量力,区区一人之力,在万人战场上又能起得了什么作用?说不定刚往哪里一站,两方人都当自己是敌人,瞬间被砍成尸骨无存。
算了,还是安分一点,莫要妄图逆天。回想起华陨曾多次若有所思得念着:“这个皇帝……”连华陨都觉得他是适合这个皇位的吧,既然是他欣赏的人,那一定不会技止于此吧?
宸星没有跟着流民的队伍,而是钻入了路旁树林,尽挑小路走。
好久都没有去看陨哥哥了,不如去他家走一趟吧,不知道他家小孩有没有被他们折磨死。
正想着,生性敏锐的他察觉到林中有丝混乱的呼吸,是夹杂着紧张和杀意的气息。
宸星神经一紧,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只有树枝在轻轻摇晃。行走江湖时间并不长,不至于会有人设埋伏要自己的命吧。
他左脚踏前一步,右脚紧跟着一踩,身子闪入几块石头的缝隙中,以戒备的姿态观察四周。树枝又是无风自动,但还是没有人出现。
宸星挑了挑眉毛,敌不动我不动,于是闭上眼睛,倚在石上假寐。
大约过了一柱香,一骑马由远及近奔驰而来,马鞭急如雨点,催着马匹前进。
埋伏在林里的人顿时崩紧了神经。
宸星环抱住自己,似乎有些明白眼前的状况了。他侧耳倾听,在那骑经过刚刚冲过他躲藏的时候,只听马儿一声长啸,马上的人一声惊呼,整个儿飞出马背,摔倒在地。紧接着又是咻咻两枝箭破空而出,穿刺了肉体,那人惨叫一声,没了声息。
死了?应该是死了吧?生命一向脆弱如此。宸星喉中哽了一下。zybg
埋伏在林中的人走了出来,听脚步声应该是三个人。
一阵唏嗦之后,其中一人道:“你回去禀报太皇太后,又抓到一个。”
宸星忍不住探头一看,看到一个人朝马匹来的地方奔去,另两个站在尸体旁边,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封密函,应该是刚才发话的人。
他们到底帮谁的?宸星脑中浮出这样的疑问。刚才那人提到太皇太后,那应该是帮皇帝的,对吗?
也许是宸星这一动,发出了响声,那两人不约而同地朝他藏身的地方看来,明知道他们早有杀人灭口的动机,宸星还是对自己拙劣的躲藏技术懊恼了一番。
他们手握钢刀向逼来,宸星背靠在石上,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忽然明晃晃的钢刀插入了石缝中,宸星向右侧一闪,滚到了路旁,不等站稳,已经抓了一把泥土朝他们撒去。在他们抬手遮挡的瞬间,他箭步冲到跟前,空手夺过一人手中的钢刀,左右两刀就将他们砍倒,血顿时喷涌而出。
他叹了口气,随手把刀扔在地上,拾起地上的密函,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拆开看了。
“急!”上面只有大大的一个字。
如果说打埋伏的是皇帝的人,那截下的讯息怎么会是急呢?明明攻打的那一方占了优势啊?
宸星心下奇怪不已,于是在信使的身上搜索了一番,找到一块皇帝赐予的通行令牌,当下明白三分。
原来皇帝现在是内外夹击了,做到他这份上还真是够惨的。
那战马已折了脚不能奔跑,宸星无奈摇头,将令牌和密函一起塞入怀里,朝信使原先的方向奔去。能否及时找到并送抵,那都是天意。
当子寰从刘德方那里得知韩将军没能及时支援,而太皇太后又在这个时候召见他,便知道其中必定是她在搞鬼。
莫非是天要亡我吗?在跨进永静宫门槛时,他抬头望了下满天繁星。那其中必定有颗是秦狄,如果天要亡我,秦狄也必能能够阻止的。
子寰涩然一笑,迈进宫中,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在她们面前露出丝毫怯意。
一走进内间,子寰不禁一愣,屋内除了两位国母,还有几个和李家亲近的老臣。
“皇孙囚禁李大人,到底所谓何意?”还不等子寰行礼,太皇太后竟已经开口责骂了。
“皇祖母息怒,国舅他年事已高,实在是需要好好修养,皇孙以为宫里一切设施齐全,而且没人敢打扰他,最适合他养病了。”子寰耐着性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