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秋寒 第一部————北色
北色  发于:2010年0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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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一个宫女进来送汤,两人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这是什么?”子寰掩下心中异样,扫了眼宫女端上来的汤。

“是太医院送来的参汤。”

“参汤?朕有叫他们送这个来?”

“是我叫他们弄的。”宸星插嘴道,“你不是说夜晚多梦吗,那是气血不足,神失其守,喝点参汤对身体有好处。”

子寰默然,露出恼意:“不需要,撤下去。”

“等等!”宸星拦住宫女,“为什么不要?保养的是你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不要?御医一定也给你开过参汤吧?为什么你不肯喝?”

子寰突然大怒:“你叫他们弄的?你有什么资格叫他们弄?你算什么?你才来宫里几天,就敢对朕的生活说三道四?你还当你自己是这紫禁城的主人了?撤下去,听到没有!”

宫女吓得发抖,端了参汤就要跑,宸星夺过参汤,面对子寰的怒火他如千年凝结的冰,是愤怒的冰冷:“这么好的东西,不要浪费了,你不喝我喝就是了。”他一口灌下参汤。

汤汁从他嘴角溢出,他用手背抹去,子寰盯着他嘴角的晶莹,把唇咬得雪白。

“想要在梦里见你的秦狄,不惜把自己搞的不人不鬼,想不到你是这种自欺欺人的可怜虫!”宸星讥诮,扔下这句话,拂袖而走。

 

十一

又下雪了……

天还未转暖,一场春雪已在夜晚悄然而至。一早醒来,就感到瑟瑟寒意,推开窗户,枝桠上沉积了一层扎眼的雪,一夜银河洒落,格外多情。

一点雪,数根缀绿的枝,突兀挺秀。晶莹的雪,折射着朝阳,雪白与苍翠相交。

宸星慵懒地趴在窗口,贪婪地呼吸微凉的空气。

微风吹动,摇落一地白雪,落在肌肤上,凉凉的,痒痒的,忍不住笑出了声。

正独自沉醉与清晨雪景中,一个匆忙的身影闯入视线中,如被搅了一场酣梦,很是不耐。

“宸星。”刘语清既惊又喜。

没想到他会到宫里来看自己,宸星礼节性地点头:“刘兄,别来无恙啊。”

刘语清乐得直笑:“皇上宣我议事,特准我来看你。”

宸星琢磨着,怎么听着有探监的意味,刚想开口说话,刘语清又迫不及待道:“你在宫里还好吗?”他的神情有几分古怪,“你性子暴躁,千万别顶撞皇上,万一他……”

“你当我是驴子吗?”宸星恼道,心里嘀咕着:大清早就坏我好心情。

“我……我也是担心你……”他脸涨得通红,下意识地搓着手掌,他踌躇了一下,突然压低了声音,凑到宸星耳边道,“宸星,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见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宸星也不禁好奇:“什么事啊?”

“你认不认识个叫华陨的人?”

这个名字犹如心中的刺,宸星警声大作,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刘语清先是错愕他突然变化的表情,转而一脸懊恼:“你认识他,你果然认识他,该死!”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刚才和皇上议事的时候,一个宫女不小心碰翻了案上的奏折,我看到第一本是黄底镶红边的,很是醒目,就多看了两眼,结果看到第一页上写的就是你的名字。虽然上面具体内容看不清楚,但我很确定看到上面都是你的身家资料!”

闻言,宸星心中一冷,刘语清还在喋喋不休,他已经听不下去了。

“而且上面还有华陨的名字,也许你还不晓得,皇上对这个人是恨之入骨的,他曾经……唉,跟你说也说不清楚,你怎么会认识他的,你们这些江湖人真是……”

他知道了!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一直以为把自己身份隐藏地很好,没想到他早就调查得一清二楚,却还当面装傻,又是让自己住在宫里,又是随自己四处走动!

很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凭他对人的警觉,怎么可能让个身份不明的人留在身边呢?

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就知道了?解京城之围之后?上次离宫之后?还是……根本在第一次关进大牢的时候?

“你快点离开皇宫吧!”刘语清摇着他的肩膀,将他唤醒,“皇上既然知道你和华陨有关系,必定不会轻饶你!还好我无意中看到了,你还有时间做点准备!”

“笨蛋!”宸星忍无可忍道,“他是故意让你看的!你这个笨蛋!”

刘语清张大了嘴。

“你有什么资格让他宣你议事?他就是故意安排,让你看到这份东西,然后经你的口转述给我!笨蛋!所以他可以做皇帝,而你只是一辈子向他磕头跪拜的臣,就是这个道理!”

一番不留情面的话,说得刘语清脸一阵青一阵白。宸星毫不在乎刘语清的情绪,已暗自揣摩起子寰的意图。

自从上次与他争执之后,就再没见过他人影,不知骂了他多少次小心眼,却不想他一出招就让自己措手不及。

华陨曾评价他:他不比我聪明,但是我斗不过他。

当时宸星很不以为然,因为在他心里,永远不可能有人能胜过华陨。可现在却意识道,他的心计果然不是一般人可以预料的,还以为他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狡猾阴险,原来只不过暂时收起了爪子。

他到底有多恨华陨?宸星一想到这个问题心就忍不住发抖。他对秦狄有多爱,对华陨就有多恨!

他想对自己说什么?

他说,你可以走了。

是的,皇宫不是你的久留之地,你可以走了。你在乎华陨,就像我在乎秦狄,现在还只是警告,下一次休怪我无情。

宸星神情呆滞地笑,原来解读这份暗语,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望向窗外那天地间银白的世界。冬雪刚刚敛其锋芒,春雪已至。

这沉重的积雪,到底哪一天才能融化?

收回飘零的思绪,宸星又对刘语清扮起笑脸:“你说得对哦,我是该早点离开皇宫,那我现在就跟你一起走吧。”

“啊?那皇上那边……”刘语清瞪大了眼睛。

“谁管他,随他去好了,我爱走就走。”宸星说着,已经跨出殿门。

 

十二

离开皇宫,宸星几乎直奔华陨的住所。原本就想去看望他,现在终于可以付诸行动了。

他先是在宜庆城里买了一大堆婴儿用品,尤其对一只波浪鼓甚为满意,然后兴师动众地冲到城外华陨家。

“你脑子烧坏了?每次来我家都要买波浪鼓?”华陨指着墙角堆成小山的波浪鼓,红的黄的蓝的、圆的椭圆的球的,什么颜色形状的都有,“不就是小时候有次我抢了你的波浪鼓玩嘛,你犯得着这么记恨我吗?”

“这只不一样,你不觉得这只嵌丝花纹特别好看吗?”宸星一边逗着华陨捡来小孩华小麦,一边说道。

“以后来我家记得买柴米油盐酱醋茶!”

宸星惊恐不已,原以为他会说,以后来我家记得买上几坛好酒。

华陨坐在窗口,抱着小麦,像模像样地喂着小米粥,才一团儿大的小娃娃吃得津津有味。

面对这个尽职的“奶爸”,宸星顿生无力感,孩子这种东西,偶尔捏着玩玩还好,一想到要养他十几二十年,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忽然想起子寰也有个妃子怀孕了,不知道孩子生出来,他会不会也像华陨这样抱着喂饭。如果他也是这副模样,一定好好挖苦一番。

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闪过华陨眉梢:“扫把星,传闻里浴血奋战,勇杀叛军三千,解京城之围的大英雄,是不是你?”

一口茶从宸星嘴里喷出来:“我只是给援军送了书信!杀敌三千?我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有看见过。”

“见过皇帝了?”他继续漫不经心地问道,偶尔抬头看看窗外。

“嗯,见过了。”对于华陨来说,子寰也同样是他解不开的心结。

“那你跟他……”华陨有些为难似地开口,“你跟他没什么吧?”

宸星被他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叫做没什么?我跟他能有什么?”

华陨正视他,似乎是在分析他话中的真假,最终叹了口气道:“你还真是我的扫把星。”目光又转到窗外,变得凝重。

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宸星箭步走到华陨的位置,朝外一往,不禁呆住。

华陨家处在山顶,风水角度极佳,人在山里仰望,看不到山顶木屋,可人在屋里俯视,山里的每一个角落都一览无遗,是个极隐蔽巧妙的设计。从那扇窗户往下看,在白皑皑的积雪中,只看到密密麻麻手持长枪的士兵,少说也有五六百人。

是子寰利用他抓华陨?

宸星胸中堵塞似得闷,再看华陨,虽仍然慢悠悠地给小麦喂饭,但难掩忧虑之色:“寐人出门还没有回来,不知道会不会出事?”他淡淡道。

“他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宸星捏了捏拳头,就要冲出去,被华陨拦住:“急什么,人都已经来了。”

话音刚落,就响起敲门声,宸星挣脱华陨,推开房门,果然是子寰昂然立在门口。

宸星开口就想质问,却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站在门口的子寰在微笑,可这笑容没有一丝暖意,好像是浇铸的模型凝固在脸上,眼底凌厉的光芒透着强烈的压迫感,视线穿过宸星,落在窗前的华陨身上。这样子的子寰和宸星平日里接触的不一样,可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同。

华陨站起身,想要问安,可又在称呼上卡住了,是行君臣之礼,还是兄弟之礼?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跪拜。可在华陨跪倒之前,子寰先一步上前扶住了他:“今天朕只是出来游玩路过,阿陨你随意就好。”他依然笑着,没有温度。

“皇上好兴致啊。”华陨应喝道。宜庆距京城虽不远,可也有点距离,他没事跑那么远,能不好兴致吗?

子寰环顾这间小屋,走到窗边,似无意般朝外望去,当看到山下他带来的卫兵时,嘴角的笑意加深了:“阿陨的聪慧无人能及,要是能随朕回去,改造一些防御工事,必能加强我朝实力。”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哪比得上皇上手下的能工巧匠。”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兄友弟恭,一团和气。宸星冷冷地站在一旁不说话,视线从不与子寰的交汇。

事后华陨回忆道,直到那一天,他才知道子寰对他的恨,已经深入骨髓了,说话语气温温和和,心里却冒着寒气,整张脸微笑从容,眼里却露出杀意。

“他真要笑的时候,比这好看多了!”宸星无意中的一句话,让华陨许久都说不出话。

这世上有多少人能真的看到他笑呢?

不一会儿,寐人回来了,他先是发现山下士兵,后是见到子寰,也是一脸警惕加疑惑。

又聊了一阵,天色近暗,子寰才提出要走。

华陨说要扫一条雪道,免得他滑倒,于是和寐人提着扫帚出门。屋里只剩下宸星和子寰,当然还有趴在宸星身上流口水的小麦。

自从子寰进屋后,宸星有意回避似的,一句话都没说过,此时只剩下他们两人,难免有些尴尬。

“你怎么不抓他?”宸星拨弄着灯心,墙上的影子晃得厉害,不太真切。

“你多心了,朕说过要抓他吗?都已经不带一人,孤身上来了,为什么你还要怀疑?”子寰微皱起眉头,宸星突然发现这是个生动的表情,是有他人在场时,他不会流露的表情。

“那山脚下那么多人呢?你怎么解释?”

“朕也总得为自己的安全考虑吧?身为一国之君,出宫带点护卫,不算过分吧?”他叹道,又忍不住加了句解释,“朕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想再跟华陨纠缠下去,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朕是不会做的。”

“陨哥哥,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看害你!是你自己疑神疑鬼,以为人人都要害你。”

“从没想过要害朕?难道你想跟朕翻旧帐吗?”他们对话的言词越来越激励,“朕要的是他的武功,他还是可以和他爱的人生活在一起,还可以抱个孩子享受膝下承欢的乐趣。可是朕呢?他夺走的是硬生生一条人命!你只是单纯的喜欢他,你又怎么能体会两情相悦后生离死别的痛苦呢?朕已经放他一条生路了,你还想怎么样?你还想怎么样!”

宸星无言,他那些日夜不休的自我折磨,落在任何人眼里都不可能不动容的。可他对华陨近二十年的感情,又岂是一句话就能轻描淡写得带过?

“既然你早就知道我与他师出同门,为什么又容我住在宫里?”

“他是他,你是你,难道在你眼里,朕是这种不分青红皂白得人吗?”子寰涩然,“更何况朕连他都没有抓,又怎么会抓你?”

“之前你并不知道他躲在这里,是你利用我!”一想到自己引狼入室的行为,宸星就窝了一肚子火。

“朕原先是打算让你走的,只是后来改变主意了。”

“你利用我!你利用我!”宸星突然跳了起来,不可抑制地大叫。

利用?子寰闷了。他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在他的世界里,除了利用就是被利用,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不比言明的真理。可眼前的人却在指责自己利用他?真可笑……可是子寰笑不出来……

恍惚间,子寰有点明白了。宸星不是在愤怒利用了他的考虑不周,也不是愤怒利用了他的冒失,而是愤怒子寰利用了他们之间的默契。

这种默契是出自两个同样的心境,是出自对曾经恋人的深深眷恋,是一种无需挑明就能彼此了解的默契。

利用?子寰拒绝着这两个字。就是这份默契,让子寰比容纳其他人更轻易地接受了宸星,可对待的态度又太过轻率。

宸星怒极,拿起桌上的茶壶,跑到屋外,将积雪满满装了一壶,两掌略一运劲,积雪化为雪水。他猛得将茶壶砸在桌上:“喝下去!从此以后我们各不相干!”

满壶的雪水,就是他们的默契,是他人无从体会的冰寒蚀骨。

子寰摸了摸壶身,冰冷冰冷的。他看了眼宸星,心如被拳头死死捏住,在针芒般的视线下,他拎起茶壶,就着壶口饮水。

喝下这壶冰水,从此各不相干?

宸星露出决然之色,却将已经混乱的情丝,搅作了一团。

 

十三

满壶的雪水,就是他们的默契,是他人无从体会的冰寒蚀骨。

子寰摸了摸壶身,冰冷冰冷的。他看了眼宸星,心如被拳头死死捏住,在针芒般的视线下,他拎起茶壶,就着壶口饮水。

喝下这壶冰水,从此各不相干?

宸星露出决然之色,却将已经混乱的情丝,搅作了一团。

整整一壶,被子寰毫不停歇地灌入口中,腹中顿如翻江倒海,绞痛异常。

他抬起头,与宸星对望,强耐住身体不适。

他真的就这么喝了下去,宸星怔怔道:“我送你出去吧,就靠他们两个扫雪,等天亮还不知道能不能扫出一条路来。”

子寰刚跨出一步,疼痛立即加剧,如锥刺般痛得他直不起腰来,口中一阵恶心,嘴一张,喷出一口鲜血。这还只是个开端,好像所有的血都涌向脑门,一波一波地呕出来,他想用手捂住,血从指缝中涌出,怎挡得住决堤的洪流?

宸星听到身后异样,回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上前扶住子寰,结果他头一歪,吐了他一身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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