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秋寒 第一部————北色
北色  发于:2010年0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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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寰低低应了一声。

“皇上,站在风口容易着凉,先回去吧,您不是说还有文书要批吗?”他转身又对宸星嫣然一笑,“听说皇上放你走了,恭喜你啊!牢里的日子不好过吧,说实在的,你还是在外面自由自在的好啊。”

“托福,以后我不会再回来了!”宸星向子寰挑了挑眉毛,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地朝宫外走去。

 

离开皇宫,日子果然逍遥了许多,至少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不会受到约束。偶尔无极教也会派给他一些小事,比如捎个口信,送点东西什么。

就像他现在手里捧着一支野山人参,受教主嘱托,拜访住在东隅山上的独居老人。

东隅山位处京城东侧,虽然距城镇不远,但要找到独居老人的住处也并非易事,只有一条鲜为人知的蹊径才能通到山的阳面。没有人知道独居老人究竟叫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年高几何,他上知天文,下通地理,传言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尘世间没有不在他掌握中的,可他作风古怪,很少有人能与他深交。

可无极教前教主就是他的好友之一,他无意中得到一支老参,想起多年不见的旧友,于是派遣了宸星替他登门拜访。

在春冬二季转换的时节,山里的风势特别猛,还夹着雨丝,拍打在面颊上,冰凉彻骨。可一转到山南,眼前竟是一片春暖花开,和风旭日的景象。明明是同一座山,却兼具了两个季节。

穿过林道,就见一间小屋,好像世外桃源一般,别处的叶还未绿,这里的花已经开了。

一个鹤发童颜,粗布衣衫的老人正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忙着把一堆干草似的东西铺开在地上晒太阳。他一看到宸星,抡着胳膊招呼道:“小子愣着干嘛,过来帮帮我!”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一副熟络的样子,宸星怔了怔,忙上前把一大堆干草从屋里抱到屋外。

“前辈,是教主命我来的,他祝您寿……”宸星凑到他身边,为了配合他的高度,不得不也趴在地上,可老人一个转身,把屁股对着他。“这个是教主叫我带来的,是极为珍贵的……”老人扫了人参一眼,鄙视他道:“萝卜?给我萝卜干什么?”

“啊?这个不是萝卜,是……”

“你们教主也一大把年纪了吧,怎么不自己留着?”

“你知道我是谁?”

独居老人拈着雪白的胡须,匪夷所思地望了宸星一眼:“为什么你不继续帮我搬干草了,想要偷懒吗?”

宸星只好低头继续干活,分明还是乍暖还寒的天气,却热出了一身汗。

“前辈,你晒这些草干什么呀?”宸星忍不住问道。

“春天要来了,爬虫多了,客人也多了,趁太阳好要多准备些!”老人头也不抬道。

宸星瞪大了眼睛,不能理解他的逻辑。

他低头冥思,继而问道:“前辈,京城是不是要出事了?”老人没有应话,继续忙碌着,宸星自顾自道,“我以前也出入过京城好几次,可今天出城查得特别紧,我发现守卫也增多了一倍。”

“挪过去点,你挡着太阳了!”

宸星手脚并用爬到一旁继续道:“而且京城东侧官道经常会有商队通过,可我一路走来,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遇到。虽然说现在才刚刚入春,但商贾们应该已经开始运货了才对。”他滔滔不绝,“而且竟然连东隅山下的小镇都施行了宵禁,是不是有点高度戒备的感觉了?”

“再去抱一捆草来,好像还不够。”

宸星勤快的又做了回苦力:“前辈,都说你是高人,你分析分析到底怎么回事?”

“高人?不高,我只有五尺三。”

“前辈……”

“晒干草,晒干草,晒好了干草睡干草。”老人欢快地唱着。

宸星托着下巴,无语地坐倒在地上。

独居老人边哼着歌,边劳动。而宸星已经躺倒在阶前了,暖阳照在脸上,他眯起眼睛,起了困意。有什么东西湿湿的掉在脸上,他伸手一摸,是水。

“下雨啦,下雨啦!”老人惊叫着,抱着晒到一半的干草就往屋里冲,宸星手忙脚乱的帮忙。

雨点越来越大,一阵忙乱之后,衣服都湿透了。当宸星忙着脱衣服的时候,老人已经躺在铺好干草的床上,舒服地捶着肩膀。

“舒服舒服,年轻人,你今晚就睡这里吧。”独居老人嘟囔着,翻身入睡了。

 

老人这一觉就睡到天黑,其他倒没什么,把宸星饿得头晕眼花。当他饥肠辘辘地趴在台阶上晒月亮的时候,老人才慢慢吞吞走出来。

“前辈……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吃饭……”宸星可怜兮兮道。

“嗯?你带来的那根萝卜呢?为什么不啃来吃?”老人惊奇道,他躺在宸星身边,陪着一起晒月亮,仰望着星空,那满天的繁星璀璨明亮,他喃语道,“今晚会有贵客来。”

“我只想知道我晚上还有没有饭吃……”宸星嘟囔着。

“里屋左边第二个柜子的第三个抽屉里有我备的糕点,顺便拿点来给我吃。”

你以为是黄金啊!藏那么好!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东西,还能不能吃!

宸星心里怒骂着,早就忘了这个老人是教主嘱咐要十二万分尊敬的人。

小屋不大,就里外两间,可他还是在屋里折腾了半天才找到。当他塞了满嘴的点心,手里又捧了一堆出来时,看到矮小的独居老人身旁站着一个男子。

那人身材修长,披着黑色滚金描龙斗篷,遮住了整个面容,黑暗中充满着压迫感。他扯下帽子,露出俊朗的相貌,月光他下目光清冷。

独居老人费力地拍着他的肩膀,亲热无比道:“陛下,你来的正是时候,我今天刚晒了床铺。”

宸星觉得自己快要噎死了。

子寰看到宸星,起初一愣,随即冲他微微点头,注意力又回到老人身上:“朕想先去那里看看。”

老人欣然点头,哼着小曲,取着宸星手里的点心。

“为什么他会来这里?”宸星哽着喉咙道。

“嗯?我怎么知道?腿长在他身上。”老人又抓了好几个糕点,回房继续睡觉。

 

宸星坐在门槛上,盯着天上星辰一颗两颗,不知道想从中探询到什么秘密。整整一个时辰,他动都不动,抬头那黑得没有一丝光芒的天空,好像是密闭的空间,连一丝风都透不过。

总觉得深藏了什么暗涌,也许真的有事情发生了。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子寰的声音有点嘶哑,远远地就看见宸星像个木头似的挡在门口。

宸星让出通道,跟着子寰进了小屋,在跨进房门的一刹那,他震惊了。

一闪而过的那双君王的眼睛,明显发红浮肿,他竟然哭过了?

子寰似乎很熟悉房中的一切,他从角落里拖出一坛酒,用眼神询问他是否也要喝?

酒,是烈酒,喝到肚子里火烧似的,很适合在这寒夜里饮。

“你怎么不呆在宫里?跑这里做什么?”

子寰没有在意宸星并不恭敬的用词,昂头饮干一杯酒,视线落到窗外黑幕中:“这里埋了我爱的人。”

难道是秦狄?他的墓竟然在这里?他今晚趁着夜色独自离宫,只是为了祭扫?

我爱的人……

只这四个字,就能够包容全部。

只这四个字,就蕴涵了无限的孤寂和悲哀。

到底意味着多少不堪回首的往事,恐怕只有说的人才明白。

“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了?”宸星轻问,“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似乎是被这话惊醒了,子寰收回视线与宸星对视,久久地说了两个字:“谢谢。”便再无下文了。

山里忽然刮起了风,又如同冬天里的风那样刺骨,好像白天那风和日丽的景象都是虚假的。

小屋附近的树木都已经长满绿叶,唯独阶前的一棵树刚刚开始抽芽,分叉处冒出绿色的小绒花。寒风中,树枝拼命地摇晃,绒花被烈风碾碎,吹散在空中,好像雪花般随风飘落。

两人似乎很有默契似的,再也没有任何语言与眼神的交流,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沉默的气流。

一人一杯,却不能称之为对饮,只是自己喝自己的。

一坛酒见底,两人清醒如初。

子寰长身而起,披上黑色斗篷,向屋外走去。

“你不在这里过夜?”

“不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子寰拢了拢领口,推开屋门,冷风顿时涌了进来。

门前地上静静地躺着一个锦囊,子寰毫不犹豫的拾起来,展开里面的纸条。

宸星好奇的张望了一下,是独居老人放在那里的?尽管好奇,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子寰似乎低头看了很久才把纸条收起来,转身对宸星道:“这几天不要去京城,会有性命之忧。”

宸星犹豫了一下,随即点头,目送他黑色的身影没入深深的黑暗。

“他走了?”独居老人从里屋探出身,摸着脑袋,“白晒了那么多草,每次来了就走,也不慰问慰问我老人家。”

“他说他的爱人埋在这里?为什么是在这里?”宸星迟疑地问道。

老人眨着他那并没有因为年龄而浑浊的眼睛,歪着脑袋回忆:“有一天半夜他抱着那孩子的尸体,半死不活地冲到我家,求我救他。那身体哟,几乎被切成两半,还能称之为身体吗,都已经死透了,怎么可能还有救?最后只好就地安葬在这里,那时候他那张脸几乎已经跟死人没啥区别咯。”

宸星静静地听他讲,对他来说,这只是一个故事,可又如此真切。

“其实认识他们是在很久以前,他们两个血淋淋地倒在我屋前,尤其是那个叫秦狄的,出气多进气少了。是我救了他们,所以他一直就以为我是神仙,可以起死回生。其实我哪里是什么神仙,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哟……”老人摇晃着脑袋,转入了里屋,留下宸星还站在那里。

望窗外,黑夜依然如墨洗。

那一晚的夜,也必定如同今晚般沉重吧?

 

“多事之秋。”

几天来,子寰不知道多少次展开这张纸条,默念上面的四个字。

多事之秋?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一年将会是他人生中最难熬的一年呢?

他拨亮烛火,将纸条烧成灰,然后收起锦囊。

烧掉的是纸,沉淀下的是厚重的思念。每次去独居老人那里,他都会给自己一个锦囊,日积月累锦囊越来越多,心情却并未因此放松。

“陛下,您还没有用晚膳呢,喝点汤吧。”流桐忧心忡忡地把一碗银耳莲子汤捧到他面前。

子寰挥了挥手:“回太极殿。”太极殿是天子寝宫,凡被召至太极殿密谈的,均是商量机密大事。

他昂首阔步迈入大殿,几位心腹大臣已经等候许久了。在尊位坐定,他身如泰山心如磐石,威严地扫视一圈,凛然之气顿生。

“众爱卿平身。”他缓缓道,从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明日之事,事关大郦生死存亡,众卿竭尽所能,效忠大郦。”

“臣誓死效忠吾皇陛下。”众臣同声道。

“李仪林乃当朝元老,一直受父皇景仰,大郦昌隆他功不可没,可如今他拥兵自重,倚老卖老,不把朕放在眼里,甚至在朝廷培植党羽,公开威胁朕。朕念他年迈且劳苦功高,但今权臣当道,已是大郦重患。此人不除,国将无一日安宁。”

二十八岁对于一个君王来说太过年轻,但对子寰来说,二十八年的生命里已见过太多谋权谋利之事。当秦狄离去,这个苦苦支撑他在勾心斗角中煎熬的人离去,当顾盼四周已无一张真挚笑脸的时候,当彷徨和无助已麻木,孤寂和思念已沉淀,心的苍老又何止是二十八?

痛极的时候,会像个孩子似的跑到秦狄坟前,可短暂的安宁之后依旧要独自承受暴风。可他不后悔,秦狄的付出太多太重,他已无法回报,如果可以,就用一辈子的痛来偿还,只愿他泉下有知。

李仪林是朝中元老,手中握有兵权,并有一万他带过的亲兵,屯扎在京城附近,由他的义子谢源率领,据称谢源勇猛骁勇,战场上几乎无人能敌。更甚的是,太皇太后是他的姐姐,太后是他的侄女,两位国母出自李家。唯一能让子寰庆幸的是,当年极力要求迎娶蒋氏为太子妃,否则如今的皇后十之八九也是出自李家,这也是李仪林第一次感受到储君对他的反抗。

李氏一族在朝中势力庞大,说是李仪林培植党羽,其实向着他的大小官员早就在少数,致使许多行令受到阻碍,无法推行下去。

总之,子寰一直对他多方忌惮,不敢轻易动他。李氏已成外戚专权之势,巩固集权已是迫在眉睫。

“臣已照陛下吩咐,散布了李仪林企图谋害陛下的消息,恐怕连他自己都开始心虚了。”从暗杀到劫狱到增加守备,都是子寰一手编排的戏,闹得沸沸扬扬的就是为了引蛇出洞,让大家把矛头指向他,而刚才说话的就是负责这一系列假戏的大臣。

“李仪林为示自己清白,已命谢源率军外调三百里。臣且已得到确认,李仪林已服下毒,今晚他必定抱病,不能上朝亲自为自己辩白。”另一人说道。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子寰点头道:“好,刘德方明日午时你带人去李府,说朕慰问他身子,请他来宫中一起用膳。李仪林性多疑,必定不愿意,你就强行把他带来,并向外传言李仪林口出狂言,违逆圣旨,将择日问斩。谢源救主心切,自会调头朝京城赶,朕要的就是李仪林手下的兵直逼京城的正剧。到时候孙将军你就率兵,堵住他们的去路。”

“陛下,万一他们按兵不动,该如何是好?”一个问道。

“不会的,你们照计划做就行。”他当然不会告诉他们,其实他早在谢源身边安插了他的密探,凭谢源火爆的性子再加有人挑唆,他必定会像计划中那样气势汹汹地杀来,其实在坐的虽都是皇帝的心腹,可哪一个身边没有他的眼线,只不过自以为深得皇上信任。身在朝中,子寰恨不得多长几双眼睛,来看清臣子是否真心忠于自己。

“大郦的将来就要看明日大家的表现了。”子寰感慨,因为这计划若有差池,就真的会上演一出逼宫夺权的惨剧。

众臣领命而去,子寰留下了刘德方。

“韩将军准备地怎么样了?”子寰问道。

“他已经在城外十里驻扎了,京城一旦遭袭,他就能立即赶来救驾。”刘德方答。

子寰最担心的就是孙将军挡住谢源手下装备精良的一万强兵,一旦被他攻至城下,就难说鹿死谁手,而韩将军是他最后的王牌。

他艰难得点了点头,疲倦地坐在龙椅上:“刘卿知道朕最不满意什么?”

“是不能将延王一起铲除吗?”刘德方揣测道。

子寰冷笑:“竟然会在这挡时主动请缨南下,你说会不会太巧了点?”他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桌面,脑中飞快思索。

延王华子歉是先帝十七子,与李仪林来往亲密。李仪林一直不满子寰对他的反抗,于是心存另立延王为帝的念头。延王表面上憨厚老实,内心却阴险狡诈,恐怕是李仪林老眼昏花,才会以为找到了一个好傀儡。就如这次清楚权臣的行动,延王也不知是事先听到了什么风声,还是真的起了玩心,早就远在南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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