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提醒,要不要被毒死,是我的自由。”上官七戒低着头等烟点燃后,迅速地挪了个身位,与司徒空拉开距离,期间连一次目光交错都没有。
他用一条胳臂撑着沙发扶手,整个人歪斜地靠在一边,样子颓废糜烂,脸上的神情既有些冷漠又十分的萧瑟。司徒空注意到他夹烟的手是义肢,而且应该是刚动过手术不久,抬起的时候能感觉到还没有完全适应的神经牵动带来的痛楚,令他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这样近距离地看,司徒空才发现这个人长得真不是一般的漂亮。囚禁室由于光线昏暗的关系,他没有仔细瞧,而在明亮舒适的房间里,他能够仔细地打量这个战俘精致到能让男人都心跳加速呼吸紊乱的容貌,眉梢眼睫,鼻尖唇角,那几处流露着倔强味儿的细节,十分的耐人寻味。
这样的小美人,在如此明朗的视线下独自放纵地抽着烟,到让司徒空觉得,确然有几分楚楚动人。
残破得令人绝望的美感,却有着难以驯服的性情,很容易牵起一个男人的怜惜与保护之情,尤其是司徒空这样强韧的大男人,有着极度征服欲的上位者。
这个人避讳的无措而不安的眼神,让司徒空觉得曾经自己或许深深伤害过这个人,并且这个人的内心,也有着不能坦荡面对自己的一面。
如此有趣的现象勾起了司徒空的好奇心,他略微仰头,看着一边抽烟一边唇齿都在发抖的小美人在心里细细回味,笑道:“烟这种东西,容易让人上瘾而难以戒掉,有些人即使是伤患的时候也想抽上一口,即使一边吸的时候肺腔被刺激得阵阵绞痛,还是克制不住地一口接一口……”
上官七戒的表情出现一丝呆然,接着像自甘堕落似的凶猛地连着吸了几口,结果几乎趴在沙发扶手上咳嗽得喘不过气来。
司徒空便又笑道:“一个人抽烟的习惯能看出这个人对待感情的态度,沉溺放纵、消极颓丧、不计后果,这种人通常都在感情方面有着很深的依赖以及挫败感。”
正如司徒空预料的,对方在听到这里时,猛地朝他瞪了过来,诡异的紫色眼睛,灰暗消沉的情绪里透出怀疑和深深的矛盾,如此激烈的感情藏也藏不住,却又是放也放不开。
司徒空没有见过这样表达感情的人,或许在这方面,眼前的美人也是个极品。
“原来,你是想和我谈一谈感情的是么?”上官七戒用尖刻的语调说。
司徒空毫不在意地笑笑:“你说,烟能让人保持头脑清醒,我却觉得,阁下您只是在用它掩饰自己的内心。”
上官七戒直视的目光有种逼迫的意味,这会儿又完全没了逃避的感觉:“我内心有什么,你能看得出来?”
司徒空眯着眼仔细端详这张清俊的脸,还有暗幽的紫眸:“不是有一个人么?”
“……是,是有一个人。”上官七戒冲他讽刺地笑了下,短暂的一瞬,竟有股令人回味的风情。
“那个人背叛了你?”
“……没有。”
“那么,你背叛了那个人?”
“……不,我没有……”
上官七戒把脸别开了,司徒空对这一小小的举动仔细在心里反复推敲了几遍,既而慢慢地凑近过去,去贴近正好对着自己的对方的耳朵,轻轻低语说:“那么,你想不想回到他身边,上官七戒?”
“啪!”
上官七戒在用力推开十岁的男孩同时,自己也激动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他下意识的力道非常大,司徒空几乎被他推得跌坐在地上,这时候,从男孩外套里掉下一把手|枪,亚光的银黑色“沙漠之鹰”,钝厚的砸地声显现着某一批热衷于它的枪械爱好者。
看到这一幕的上官七戒瞳孔瞬间收缩,惊惧之下用手掌盖住了脸,像是在竭力压抑着一种强烈的呼之欲出的冲动,抹了把额角淌下的汗和血,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哽咽。
至于司徒空,以外表年幼的身形,若无其事地俯身去捡起近两公斤的枪。
“我以为,我们还能再持续一段时间保持愉快的聊天气氛,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是有许多话可以慢慢说的。我这个人不喜欢妄下论断,也不喜欢逼迫别人去做出什么不情愿的决定,你看,往往这时候使用卑劣的手段,容易让事情往更为糟糕的方向发展,而且或许将来大家都会后悔,如果可以,我本人是希望能愉快地解决问题,大家各取所需、和睦共处不好么?”
时间仿佛倒退了好几年,这是上官七戒第一次见识司徒空使用如此标准的社交语言,冷酷而理性,轻易地把两人推上谈判桌的两端。
他只是因为失血过多而乏力地低低喘着粗气,瞪大眼睛看着司徒空举起枪并且在不出三米的距离内对准自己。
有着冰蓝色眼睛的小政治家说:“上官七戒先生,你有两个选择,一是留下来,我们可以用更多的时间重新了解彼此;二是,几分钟之后死在我手上的这把枪下。”
说完以后,枪的保险栓马上就被打开,枪应该有一定的重量,但是司徒空单臂举得很稳。上官七戒看着一个小男孩拿着枪指着自己,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这一幕实在是充满了讽刺,滑稽透顶。
他除了保持呼吸以外,嘴巴里吐不出一个字。他很想冷冷地笑一下,说:“有本事你就开枪试试!”,但这样做的话,自己会显得更狼狈难堪。
司徒空压根就不认识他,不把他放在眼里,司徒空还是司徒空。
“对不起。”身为野心家的司徒空继续说,“尹少将跟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请原谅我忘记了你,也请你谅解我是个利益至上的人,赔本的买卖我是不做的。我希望我们有更多的时间能交流一下为什么你会叛国,但首先,我必须保证你不会落在别人手里,成为别人威胁我的武器。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看着司徒空轻轻扬起唇角,大方而得体,好像纵使千万的选择都是理直气壮百般无奈的,上官七戒于是也笑了:“明白。如果我选择留下来,那么皆大欢喜,你也不用杀我。但是如果我不愿意投降,那么以后我回到新约联盟,对你来说,就是最大的威胁,你必须重新面对杀不杀我的问题,或者万一你恢复了记忆,这样的对立关系会让你更为难,是吗?”
司徒空淡雅地笑了笑,摇摇头:“不是。”
上官七戒一怔:“怎么不是?!”
“上官先生,你并不是很爱‘那个人’吧?”司徒空微微昂头,脸上拂过一下云淡风轻的笑容,和他举枪的姿势形成鲜明对比,挑起的眉梢让人觉得似乎荡漾着一股淡淡的哀伤,但他笑得实在灿烂迷人,“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误,以你目前的身体状况而言,最多,你还有一年的命。”
上官七戒愣了愣,哑然地看着司徒空脸上淡淡的笑容。
“一个一年以后就会死的人,如果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与其到时候不知道你死在哪里,不如现在由自己亲手安葬。或许原来的我不会做这样的决定,但是很抱歉,现在的我认为这样做比较好,我不太希望看到你的尸体落在别人手里,我也不是怕别人用你来威胁我,因为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我最大的威胁。”
司徒空定神,略微沉下脸色,冷笑道:“上官先生,如果你愿意留下,我会为你安排最好的医疗团队来延续你的寿命,那么我们会有更多的时间相处,你必须明白,如今的状况,你最大的敌人是时间。但如果你是个自暴自弃的人,那么抱歉,我只有在这里送你上路,有朝一日如果我后悔了,或许我会来陪你。”
【246】
夙隐约觉得,如果是原来的司徒空,不会逼他做这样的抉择。但面前的司徒空,正如尹正所言,是一个冷酷的没有感情的人,任何事都习惯于从利益出发,从计算得失开始。
他好像能理解司徒空为什么这么做,不确定的感情,不确定的过去,陌生的爱人,值得怀疑的对立的立场。
这是在战场上,他们是以敌人的身份相遇,对于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来说,没有比这更令人不安的状况了吧。
夙拖动着疲累得连痛觉都开始慢慢消失的身体,半步半步地挪动着。
“你这是在希望我留下吗?”
司徒空没有回答,侧了侧脑袋露出几许怀疑。
“你看我现在这样,还需要你动手吗?”
拖拽着沉重的步子,夙终于蹒跚地到达司徒空面前,“噗通”一下,他在司徒空跟前跪了下去,血滴撒在咖啡色的地毯上,如一朵朵鲜艳的花在他们脚下绽放。
司徒空退了小半步,而后保持举枪的姿势没有动。夙握住他持枪的手臂,慢慢弯曲到自己的腹下,坚硬的枪管抵着皮开肉绽的腹部,疼得让他忍不住磨牙,但是他保持着微笑的面容,温柔地搂抱住小小的身躯。
司徒空纹丝不动地嵌入了他的怀抱中,当然,握着枪的手也是那样坚定地没有分毫挪开的意思。
夙这会儿觉得身子很沉,沉得一直在往下陷去,身上的一块块肉,一根根骨头都分解了往下掉。
他把下颚靠在司徒空的肩膀上,稍稍用力地搂紧了些,才觉得有那么点安心地笑了。
司徒空平常给人以太过强大的压力,分不清虚实,反而是如今什么都不记得的模样,才能让他感到几分安稳。
“空,你想知道我们俩的事吗?你想知道我告诉你,你要杀,好歹等我讲完这个故事。”
夙不管司徒空是什么反应,自顾自说:
“我这人不太会说故事,我就简单点告诉你,大体上,就是两个男人互相怎么伤害对方,致使最终不得不一拍两散的过程。究其原因,一个为了他的野心,一个为了他的理想,而当一个要求对方放弃他的野心,另一个要求对方放弃他的理想时,两个人就崩了。”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这两人非要闹得你死我活才甘心吗?你说,爱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未来可谈?”
“司徒空啊,我常在想啊,说不定真有这么一天,我继续跟你折腾还不如杀了你,又或者你一枪毙了我,给我个清净,人死了了无牵挂,咋俩不管谁死,总好过这样两个人都痛苦地活在世上,你说呢?”
抵在腹部的枪管略有异动,夙握住了它,连同那只小手一起紧紧抓住,轻轻低笑地说:“我算认识到,怎么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要不就这么办了,我先下去,过个几年,等你下来陪我?”
司徒空保持身姿笔直不动地,皱了下眉头:“上官七戒,你这是在威胁我?”
夙轻轻笑了下:“我说的是真心话,司徒空,我跟你认识了很多年,从你二十岁,我十七岁那年开始,到现在我才觉得,活着真不如死了的好……”
“……四年。”
“没错,四年。你怕不怕想起那四年的事?”
“……坦白地说,怕。”司徒空冷笑了一下。
“呵呵呵,司徒空,难得你这么老实!”夙也干涩地连笑了几声,像是疯了似的,压在司徒空肩背上的臂膀又用力了些,“老实告诉你,我也想把那四年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咋俩谁也不记得谁,一清二白,多好啊……”
夙微微抬起头,迎着窗户里射进来的有些刺目的光,像在寻求着希望的曙光那般,露出饥渴的眼神:“但是,我没有后悔过,活得这么痛苦,却还想活下去……司徒空,拜托你记住我今天跟你说的,不管将来你想起我时,我还在不在这世上。”
司徒空没有什么动静。
夙勉力保持着嗓音的清晰,说:“那天,我看见缩在房间角落里的你,一下子心里头就乱了……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变成那样,从来没想过,我会把你伤得这么深……”
[“你在装吧?!这又是什么伎俩,司徒空,你又想玩手段骗我吧!”]
在那昏暗的,连月光都照不到的角落里,坐在满地烟头上疯了的男人,拽着他的袖子一路地往上摸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就像恐怖片里的僵尸。
[“手呢……七戒的手呢……为什么没有了……很痛吗,一定很痛吧!是空空害的吗……害七戒这样痛……”]
他着了魔似的吻那个男人,直到剥光了衣服才确定,那家伙真的疯了。
那一瞬间,他竟觉得,这世界真美好啊,再也不用担心他会被他欺骗,再也不用在那家伙强烈的目光下手足无措,他可以安心地抱着他,听他撒娇,也可以随自己乐意地吻他或欺负他,看他傻傻地笑,完全不用再勾心斗角,互相计算。
在那栋白色的房子里,窗外的喧嚣都再与他俩无关,那恍若是海市蜃楼般甜蜜而安宁的日子,帮他穿衣服,帮他梳洗,给他洗澡搓背,梳理头发,给他煮该死的绿豆粥……
千万句言语中,有多少能让我相信是你的真心,被欺骗得太多,让我们彼此都小心翼翼,坦诚相对似乎变成了我俩不可能完成的梦想。
[“我只是要帮你剪头发,不许哭!”]
[“剪头发会痛吗?”]
[“不会!你再乱动,小心我剪到你耳朵!”]
[“……剪到耳朵会痛吗?”]
[“……”]
[“可不可以不剪头发,空空怕疼……”]
[“疼也得给我剪!头发长长了,洗起来很麻烦啊!”]
[“看好,刷牙要这样刷!”]
[“七戒再示范一遍!”]
[“这样子……”]
[“再示范一遍!”]
[“这样……”]
[“再——”]
[“他|妈|的,你故意的是不是!嘴巴张大,我帮你刷!”]
[“那个……那个地方不洗吗?”]
[“哪个地方啊!”]
[“就是……就是……那个地方啊……”]
[“……刚才不是帮你洗过了么?”]
[“……那,那后面呢……不洗不舒服呢……”]
[“……司徒空!”]
[“……七戒不帮空空洗吗?”]
[“其实你已经恢复了吧!你压根就在装疯吧!妈的,转过去,给老子趴好!”]
[“空空要吃绿豆粥!绿豆粥嘛!”]
[“豆子没有了,明天才能去买啦!你要么饿着,要么就把这稀饭给我吞了!”]
[“……不要,空空要绿豆粥!”]
[“喂喂,你不是说,只要是我亲手煮的,都会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