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乾一直站在船舷边,望着渐渐驶远的小船,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这时,紫震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站在紫乾身后,略一施礼后,焦急地问道:「主公,你就这么放他走了?如果真如他所说,我们被耿原修骗了二十多年,耿原修根本没有为我们做任何事情,我们......」
紫乾右手缓缓抬起,示意紫震不要再说下去,事情他心里早已有数,「一定有的,耿原修一定会留下什么,并且岳凌楼也知道那是什么。其实刚才,我已经想告诉他关于『圣血麒麟』的事情了,但是他根本就没问我和耿原修之间的约定是什么,也没深究我要他找的东西是关于什么的,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原因--因为他知道,一定知道,一定知道那些线索是什么。然而让他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必定是--耿原修。」
「所以你才放他走?但如果他一去不回怎么办?」
「他会回来的,一定会。」紫乾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但听上去却很把握,「对于这件事情,我可是深信不疑哦......」望着岳凌楼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他的嘴角含着淡淡的微笑。
二十年前,他和耿原修达成了一个协议。南洋紫星为耿原修提供花狱火,而耿原修则必须去查「圣血麒麟」的下落。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协议在持续了二十多年后,突然中断了,还没有得到最终结果,耿原修就死了。
现在,他终于又找到了新的契约者--岳凌楼。
这次,一定可以把「圣血麒麟」找出来,因为那是他们一族最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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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你们到底把人带到哪儿去了!」
一间门窗紧闭的房间里,洛少轩一拍桌子,大声朝正前方被五花大绑的睦月吼去。如果手边有块惊堂木,这架势怎么看怎么像衙门审犯人。
「哼。」谁知睦月根本不吃他这一套,鼻子一哼,撇过脸去。
洛少轩的左边站在北岳司杭,右边站在黎雪,三人都是一副焦虑又气愤的表情。岳凌楼被怪人带走,凶吉难侧,而他们手边唯一的线索就是这个名叫「睦月」的少年。但是对方的嘴巴就像是被针缝住了似的,闭得紧紧的,问了半天,也就只问出「睦月」和「紫星宫」两个名词而已。
一听对方是紫星宫的人,三人心中都紧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又不太对,紫星势力不是一直盘踞云南么?什么时候竟然扩展到南洋一带去了。所以,即使没有说出来,但三人都心照不宣,怀疑睦月是在信口雌黄。
「你到底说不说?」
洛少轩的耐烦心仅存最后一点了,他濒临暴发的边缘。如果不是考虑到旁边还有黎雪这个小女生,他早就挽起袖子揍人了。
「哼。」睦月的回答还是鼻子一哼,脸又转到另一边去。
「你!」洛少轩扇子一抬,指着睦月的鼻子,猛地站了起来。但还没站稳,就被北岳司杭一掌推到旁边。
「就你这张软绵绵的书生脸,还想审别人,我看着就着急,还是我来好了。」
北岳司杭睨了洛少轩一眼,坐到了主审的位置上,「啪」一下把剑往桌上一搁,压低双眉、目光凶狠地瞪向睦月,用标准反派脸威胁道:「你最好放聪明点,我们可是刑部的人,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到时候只怕你这瘦弱的骨架子,受不了那种对待......」
「......」睦月的嘴唇抿了抿,半天没有作声,但嚣张的表情,的确比刚才收敛了不少。
正如北岳司杭说的那样,洛少轩长得一副书卷气,即使在那个暗无天日、残酷无道的刑部大牢里干过事,但却丝毫没有沾染到里面污浊的气息,还是一副文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所以,即使他吼话的声音比平时抬高了几倍,睦月看准了他理智尚存、不会乱来,而对他不屑一顾。但是,北岳司杭就不同了,只要他眉一皱,火一大,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当场就把睦月的皮剥下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乖乖把事情讲清楚,我们也不会为难你......」威性建立起来后,北岳司杭开始用软的,末了,还不忘稍稍威胁一句,「不要逼我们对你大刑伺候,伤着你就不好了。」
「就凭你那几手三脚猫的功夫,想伤我?」睦月终于把头摆正,和北岳司杭对上了。
「你是不是嫌你皮厚了,要我帮你剥一层!」北岳司杭受不了睦月猖狂的眼神,猛地站了起来,揪住对方的衣领。甚至把睦月连人带凳子都提了起起来。这个突然的动作把洛少轩和黎雪都吓了一跳,急忙赶过去好言劝解。
「别拉着我!今天我不教训这个小子,日后他必定把我们刑部的人当饭桶!」
北岳司杭已经没有理智可言了,这一路上,他因为岳凌楼而憋了不少气,这下睦月的态度更是火上浇油,终于熊熊燃烧了起来。他堂堂刑部尚书之子,北岳世家的大少爷,竟然没有一个人把他放在眼里,处处跟他作对。
「司杭少爷,不是我说你,你先冷静一下......一下就好,呆会儿让你打个够。」
洛少轩拼命拉住北岳司杭抬起来的手臂,朝黎雪支了支下巴。但黎雪却没有看懂这个动作,眨巴眨巴眼睛,愣愣地望着洛少轩,问了句:「干嘛啊?」
「叫你出去啊!」洛少轩闭了闭眼睛,一副「受不了你」的表情,腾出一只手敲了敲黎雪的肩膀说,「暴力场面,谢绝参观,你先回避一下哈。」
「谁说我是参观的,我也可以帮忙的!」
「就你,呆会儿不被吓昏才怪!」
「我告诉你,你别瞧不起人。我怎么说也是镖局长大的,从十岁起就男装跟着四处跑镖,什么场面没见过!昏倒?笑话,你昏了我还没昏呢!」
「就你那点江湖小经验,恐怕连什么是『剥皮』都不知道,我告诉你,这可是历史悠久的刑罚了。先把人埋在土里,脑袋上刻个十字,再向里面皮里灌水银,等到痛得不行的时候,就会从头顶的口子里蹦出来。光溜溜血淋淋的,你想不想见识一下?还有腰斩、车裂和凌迟什么的......我们一项一项来试哈......」
「这个......你们也太过分了吧......」黎雪底气不足了,光用想的,她的肉就已经开始痛了,「刑部里面也太黑了......」
「因为有些人天生就是一副贱骨头,不往死里整的话,他的骨头就软不下来。你是不是想见识一下,我们马上给你现场表扬。」说罢,洛少轩抓起了桌上的剑,锵一声,青光闪闪的利刃便已出鞘,朝睦月的脖子上比去。
「停!」
「停!」
就在那个紧急关头,睦月和黎雪同时大吼出声。
「我说......我都说了,你先把刀放下......」睦月的脸扭曲着,斜着眼睛望着脖子上极度危险的凶器,声音还有些发抖。见状,洛少轩微微一笑,收剑回鞘,拍了拍北岳司杭的肩膀,用表情说:「看到没有,对小孩子不用动真格的,吓吓他就行了。」
北岳司杭这才松开了拧紧睦月衣领的手,忿忿地把他扔回原位,抱着手膀,靠到墙壁上,抱怨道:「早说不就好了,嘴硬什么?自讨苦吃......」
「那么......」洛少轩坐回了属于他的主审位置问道,「你们究竟把岳凌楼带到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睦月撇了撇嘴,「不过,如果计划没有改变的话,他们应该已经把那个叫什么凌楼的,带回紫星宫去了。」
「你真是紫星宫的?」洛少轩的语气还是非常不信任。
「都告诉过你几次了,还问!你是脑袋有问题,还是根本就是个聋子!」
对睦月的埋怨,洛少轩一笑置之,又道:「很好,既然你说你是紫星宫的,我就信你。那么,你们抓走岳凌楼干什么?为何对他那么感兴趣?」
在起程来广州前,那神秘的石渚上,紫星宫护法--紫巽,对岳凌楼说的那句话,始终是洛少轩心中的阴影--「你有一种强烈的属于我们紫星的味道。」
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洛少轩思考了很久,依然没有一点头绪。
「你这话问的不对。」睦月低声道,「对那个叫什么楼的人有兴趣的,只是主公一人而已,至于我们,则是听命行事。怎么可能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为什么要抓那个人?」
闻言,洛少轩也沉默了下来。此话的确不假,但是......难道就要这么失去线索了?
此时,只听「咚咚」两声突兀地传来,房间中的四人同时扭头朝房门看去。这么晚了,会是谁?四人面面相觑,终于北岳司杭问了一个字:「谁?」
门外传来的回答先是一声冷冷的笑,然后是四个字,「还能是谁?」
这个声音!难道是......
洛少轩和北岳司杭的眼睛同时放大了不少,露出了惊异的表情,而黎雪立刻跑到门口,猛地把门一拉。果然看到岳凌楼正笑盈盈地站在门外,他朝屋内望了望,气定神闲地说了一句:「这么多人,真是热闹啊。」
「你......」黎雪偏了偏头望着岳凌楼,皱眉支支吾吾道,「......总觉得有点奇怪呢......」
「是啊......是很奇怪......」洛少轩和北岳司杭都朝岳凌楼看来,又都作出了和黎雪一样茫然的神情。但到底是哪点奇怪,一下子又都说不出来。
见状,岳凌楼缓缓步入房间,阖上房门,悠然踱了几步,问:「你们到底怎么了?」
「好像......好像......是突然长高了......」黎雪盯着岳凌楼看,半天终于有了一个结论。被这话一提醒,洛少轩才恍然大悟道:「不!不是长高了!是脚好了,是脚可以走路了!凌楼,你究竟是......」
「什么都别问,知道的太多并不好。其他有些话,我只想对你说......」岳凌楼的眼在那一刻垂了下来,淡淡地对着洛少轩笑了笑。那种笑容没有温度,却有种恐惧,平淡得让人心寒。
「出来一下好么?」这么说着,岳凌楼已经走到门外。洛少轩犹豫了一下,看了房间中其他三人一眼,便急冲冲地跟了上去。这时黎雪低下了头,北岳司杭把头撇向一边,而睦月则一脸茫然。刚才还喧闹得快把屋顶都抬起来的房间里,霎时变得一片寂静,死气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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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经接近黎明,东边的天空微微发着明光。甚至可以听见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空洞的长声鸡鸣。除此之外,就是寂静,耳边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岳凌楼的长发散开着,只在接近尾端的部分有一条带子松动地系住。他已经很久没有心思去打理那一头亮丽的青丝,一切都是颓然的感觉。无论是神态,还是声音,始终少了一丝活气,仿佛所有的事情都看淡了,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去执着。
房间外是一个小院子,时节入秋,景物萧索。岳凌楼走得很慢,仿佛在思考什么事情,而洛少轩则保持着两米左右的距离跟在身后,没有说话,他在等岳凌楼开口。他知道,要经过这么深沉的考虑才说出的决定,必定没有商量的余地。所以,如果想考虑的话,就多考虑一下吧,考虑得越清楚越好......
到底是什么呢?洛少轩忍不住要去猜测,但却没有头绪。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有海水的味道,潮湿又微微带着咸味。
这时,岳凌楼终于开口:「你们到底要在广州呆多久?」
「怎么了?突然问起时间来。」洛少轩依然保持着他那张人畜无伤的笑容。
「因为我想回去,越快越好。」岳凌楼蓦然停住,转过身看着洛少轩说。
「你要回去?回哪里?」洛少轩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岳凌楼哪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岳家十年前就查封了,耿家也不是他可以再呆下去的地方。
「当然是杭州,我所有的一切都留在那里。」
「你还想回天翔门?」洛少轩几乎快晕过去了。
岳凌楼淡淡道:「当日天翔门追杀我,只是因为怀疑耿原修是我杀的。那日如果不是耿奕,我不会逃;那日如果我愿意,也可以想出千万个办法脱身。但是......」苦涩地笑着,「......但是当时的感觉,就像是天都塌了......万念俱灰......」
洛少轩默不作声。诚然,凭岳凌楼的才智,即使耿原修真是他杀的,他要为自己洗脱罪名都易如反掌,更何况凶手根本就不是他,他也是受害者。但这绝不表示天翔门就是安全的,相反,甚至还暗藏杀机。
岳凌楼接着说:「昔日天翔门东西南北四大堂主。荆君祥已经死在贺峰的刀下,耿奕不知所踪,我又出逃在外。贺峰身边还有什么人?虽然他现在贵为门主,大权独揽,但是手下忠心于他的人却少之又少。我想,昔日荆君祥的旧部一定最为不满,千方百计想要重新夺权。而他们要拥护的人,就是我要依附的人......」
「你把赌注全押在荆家?这注下得太大,如果错了,可就全盘皆输,并且难以翻身。」洛少轩听出了岳凌楼的意思,他虽然不赞成这种冒险的做法,但也知道自己没有能力说服他放弃,只好提醒他这件事要慎重对待。
「其实选哪边都是一样,我对天翔门没有感情,永远都没有。」
从小就在那里长大,见惯了里面的人,也知道很多内部钩心斗角的事情。曾经想看它崩塌毁灭的样子,并且为此苦心经营。但是后来,慢慢觉得,即使自己什么也不做,天翔最终也会走上灭亡一途。
那样一个豪门大派,雄霸一方,傲视武林。虽然表面上看来金壁辉煌、耀眼夺目。但只有身在其中,才会明白它的腐朽和不堪一击。势力分散,良莠不齐,根基不固。越是处于顶点的人,越是心怀鬼胎,一心铲除异己,最后弄得两败俱伤,谁也没有好处。
「已经决定了吗?回天翔门这件事?」见岳凌楼沉默了,洛少轩又问了一遍。即使可能性很小,他还是想试试,试试能不能改变岳凌楼的想法。
「天亮以后,我就走。」岳凌楼点点头说,「这次没能帮上你的忙......」
话说到这里,洛少轩突然笑了起来,「真难得你说这种话。」
「是吗?」淡淡地应了一声,即使洛少轩没有说明白,岳凌楼也知道他的意思。从前的十年时光里,他做的事情全是为了自己,从没有想过要去帮别人做什么,也不期望从别人那里无偿得到什么。
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帮忙」,除去表面那一层道义的伪装,大家都只是在互相「利用」而已。从前的自己,对此深信不疑。
「你是我第二个想帮的人。」岳凌楼说。
「这样吗?」洛少轩眨巴眨巴眼睛,做出很好奇的表情问,「我倒是很想知道,谁是『第一个』?」
「你认识的。」岳凌楼并没有想隐瞒的意思,立刻就公布了答案,「你不是还和他做过一段时间的兄弟么?怎么,忘了?」
「常枫?」洛少轩试探地问,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但是岳凌楼却点了点头,继续说:「他很特别,从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很特别......你可以想象吗?那天在千鸿总舵,三方势力集聚一堂,剑拔弩张,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但是在那个院子里,那个他呆的地方,却平和得出奇。他身上有很多东西,可以让空气变得宁静。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人......他叫我『哥哥』时,看我的眼神,让我难受......在那之前,从来没有人可以让我如此难受......」
那天的岳凌楼,是带着摧毁千鸿一派的使命去的。他要利用常枫把火点起来,但是那个受害的人,却可以用那么清澈的眼神看着他,对着他笑。那一刻,岳凌楼心软了下来......
「你帮他是因为他特别,那么帮我又是为了什么?」洛少轩接着问。
「......」沉默了一会儿,岳凌楼答道,「因为你也是特别的。」
「哦......」洛少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只要是特别的人,你都帮?」
岳凌楼摇头道:「目前为止,只有你们两个而已。」
「那么,那个人呢?在云南的时候,他为你连崖都跳了,还不算特别?」
「他只是『特别』惹人厌而已!」岳凌楼想都不想,就怒气冲冲地把洛少轩的话抵了回去。过了一会儿,才又别扭地补充了一句,「......不过,他令人讨厌到比『特别』还要『特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