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常枫才猛然回想起来,那天误撞机关自己被一块巨石压断了背脊,后来就昏迷不醒人世。难道自己已经死了吗?难道这里真的是仙境?常枫正想着,那女童突然咯咯笑了两声,说道:「这里不是仙境,而是是紫星宫,你现在既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鬼......而是半个人,半个鬼......」
常枫诧异地正想问那女童如何知道自己心里想的什么,那女童又说话了:「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想的什么,你的身体有一半以上的东西......都是我给你的......」边说着,女童的手指开始在常枫的身体上游移,「你的筋骨有四分之三都是我给你的,你的肝脏也是我给你的,还有你的肠子心肺皮肤毛发......也都是我重新给你装上的......不然,你早就到阎王殿报道去了......」说到这里,那女童又掩嘴咯咯笑了起来。
「这到底......唔!」常枫话只说到一半,就被那女童用双唇封住了口。四唇相触的一瞬间,竟有什么爬虫般的东西刹那钻入了常枫的喉咙。常枫感到一阵恶心,猛地翻身想把那不知名的东西吐出来。但那女童却抬袖拭拭嘴角说道:「你不用白费劲了,那些蛊虫已经侵入你一半的神经了......现在你就是我的傀儡娃娃......我叫『紫坤』,你叫我『主人』,我叫你『鬼鸢』......」
紫坤娇笑着趴到常枫的身体上,立起一根指头点了点常枫的鼻尖,又说道:「以后,你就叫鬼鸢......你是我的鬼鸢......」
常枫一手捂住心口,刚才那些蛊虫蠕动的感觉仍然让他心惊胆颤,「你这个妖女!我不是什么鬼鸢,我,我是!」常枫一边把紫坤推下身去,一边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头部却突然传来一股如绞碎般的疼痛,瞬时这种痛楚窜遍全身,常枫抽搐着蜷起了身子。
「哎呀......我都说你是鬼鸢了,你就是......」紫坤撇了撇嘴,双手捧住常枫的脸,直直地望着常枫的眼睛说道,「你是巽他特地给我带回来的新傀儡......你这个俊俏的小东西......从今以后,你要听我的......我再说一次,你是鬼鸢!」
「我不是!」常枫大吼着一把把紫坤掀开,痛苦地用手臂抱住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游走全身。紫坤抱怨着:「哎呀呀,你竟然推我......那么......这样呢......」
紫坤苍白冰凉的两手拊上了常枫的眼,停留片刻,然后缓缓打开,「这样你还推我么?」
这样你还推我吗?
这句话令常枫蓦然怔住了,这声音是这样的熟悉,这样的让人心悸,忍住周身的痛楚睁眼,分明地看到那个正趴在自己身体上的人--竟是岳凌楼!
「凌楼......」讷讷地念着这个名字,但随即又看到了怪笑着的岳凌楼右眼眼角下那粒紫晶宝石,顿时反应过来。怎么可能!这到底是什么妖术!常枫试着掀开紫坤,叱喝道,「妖女!不准你幻化成他的样子!」
「原来叫做『凌楼』啊......」岳凌楼突然说话,咯咯笑了起来,但发出的声音却是紫坤的,「名字很好听,人也很漂亮......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很吃惊......」微微一顿,捧住常枫的脸说,「他好像是个男人吧......没想到你竟然会喜欢男人?」
紫坤一边说着,一边摸着自己幻化出来的身体,手指微微一拨,披着的那件白衣便突然滑落,露出了大半肩背,眼角不经意地瞥了常枫一眼,立刻娇笑道:「哎呀呀,这样你就脸红啦......还真是可爱......」
常枫闷声转过头,不敢去看趴在自己身上的那个妖物,但紫坤却俯下身去,在常枫的耳鬓边吹着香气,舌尖顺着常枫的侧脸沿颈项滑下,挑逗地说着:「你想不想我再做一点可以让你更脸红的事情啊......和那个......凌楼......嗯?」说罢,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常枫只觉得心脏狂跳地就快要爆炸一般,明知道应该立刻离开眼前这个妖女,但全身却丝毫没有力气,动弹不得。紫坤冰块一般毫无温度的身体紧紧贴着常枫胸膛,传来凛凛寒气,让常枫全身神经仿佛都要麻痹一般,只有右肩上被紫坤吮吸着的部位有一股潮湿的热气......
但突然,紫坤猛地一口咬住了常枫的颈窝,尖利的牙齿瞬时扎进了肉里,鲜血一涌而出。「啊--」常枫闷叫了一声,紧紧闭上了眼睛。
伴随着「嘶--」的一声,紫坤抬起了头,嘴唇上满是猩红的血迹,她把含在嘴里的那块刚刚从常枫身上撕裂下来的血肉模糊的一团东西吐到了软垫上,面不改色地拭去嘴边的血迹,用一只手指摩擦着常枫的伤口,冷冷说道:「你身上的肉是我给你的,如果我高兴,我还可以再一块一块的把它们撕下来......知道了吗......鬼鸢?」
我不是鬼鸢,但这句话却已经说不出口了,常枫的背部汗水涔涔,挣扎着睁开眼,望着眼前那个渐渐模糊的人影,恍惚之中心里想着:凌楼......凌楼......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你到底又在哪里......
神志越来越模糊,视野渐渐暗了下去,不一会儿,从颈窝传来阵阵刺痛和精神的折磨,让常枫再度陷入昏迷。紫坤刚才并非变成了岳凌楼的模样,而是被蛊术迷住了的常枫自己在意识中产生了幻觉。紫坤还是紫坤,但常枫却以为她是岳凌楼。
紫星宫的妖术和兵刃是支撑了这个门派三百多年的保障,如果没有这两样东西,只怕它早已在多年前就被其他所谓的名门正派联合剿灭了。虽然江湖中人依然称紫星宫为邪教,偶尔提及时还会露出鄙夷和恐惧交杂的目光,但却默认了它的存在。紫星宫的道义术法和武学虽然诡秘,但它从立教以来,从来没有主动生事。即使偶尔跟其他门派有些小摩擦,但却没有发生剧烈冲突。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好像非常满足于现在这个环境,不愿扩大势力般。
这时,只听纱幔外面传来一个优雅的声音。
「司风紫巽参见阴宫大人。」
紫坤缓缓抬头望向来人,轻轻一笑道:「怎么,巽?有事么?是不是和那个小丫头有关?」一连发了三个问,又淡淡道,「另外,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说话不要这么拘礼。」在紫坤眼里,常枫根本就不算一个人,他只是一个依附于自己,受自己控制的傀儡罢了。
「还跪着做什么?」紫坤撩开蝉翼般的素白纱幔,对紫巽微笑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邀请道,「......过来坐吧。」
紫星宫宫主位置之下,便是八名护法。其中又以「乾坤」两者最尊,分为阴阳两宫。紫坤为阴宫宫主,而岳凌楼在广州碰上的紫乾,则是阳宫的宫主。其他六名护法则居于他们之下。现在紫坤提出叫紫巽过去同坐,礼数上讲虽然越矩,但紫巽却没有拒绝,好像对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不再在意。
紫坤问道:「那丫头是不是又想逃跑?她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学得乖......」
「不,其实属下认为......把她关在宫内实在不妥,她时刻都想着要逃,心根本就是飞在外面的,没有留在紫星宫内。」
「那你想怎么办?」
「不如放她出去,让她把想做的事情做完,了无牵挂之后,自然就会安心呆在紫星宫内了。而我会陪着她,以性命担保她的安全,不会出半点差错。」
「是么?」紫坤淡淡应了一声,垂目望着身边昏迷中的常枫,用手指搅着对方的头发玩。好半天,才说道:「......巽啊,你真的是这样想的?莫不是在心底打其他的小算盘?」
「属下不敢!」
紫巽一惊,立即起身,做势想跪下请罪,但却被紫坤扶住。
「不用紧张,我又不是在怀疑你。」
「属下一心一意为着紫星宫着想,绝无二心。」
「我知道,全都知道。你当然是为着紫星宫着想的,但是......」话锋一转,连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声音透着寒气,「......如果你想去见那个人的话,直说就行了,我又不是不放你,何必要那尹珉珉那丫头来当借口?」
「属下......」
两字刚一出口,紫坤的一根手指便抵在了他唇上,「不要说了,我同意就是。不知道『欧阳』那个丫头现在怎么样了?这么多年不见......我倒是想她了......」
见紫坤渐渐沉默下去,紫巽接话道:「五年了,她已经不是一个丫头......变化很大,真的很大,连我都快认不出来她了......」
紫巽声音虽然不大,但表情却很奇怪,即使依然在笑,但那笑容却很苦涩。
「怎么个变法?」紫坤的兴致被引了起来。
「听她说,她出逃紫星宫后,辗转多地,去过西域,去过漠北。最后终于在江南杭州落脚。在花街待过三年,后来嫁给了天翔门的前门主唐易,成了门主夫人。化名『欧阳扬音』。」
「扬音?」紫坤皱眉道,「让人讨厌的名字......不过她倒是有点本事。」紫坤的话里不但没有讽刺,反而还满是赞赏,「很久前,我就觉得她不简单。真的,紫星宫数百个丫鬟里,只有她的眼神是不同的,有主见、有野心,很危险,但也让人充满期待。如果是她的话,当年有胆量跟着『月儿』背叛紫星宫也不足为奇了。」
「是啊......」紫巽虽然心中感慨万千,但形成话语的却只有这两个字。
「你还想着她?」
「不,没有!」紫巽条件反射般立刻否认。
「不要回答得太快......就这么说『不』,你对得起你的心么?」紫坤好像并不看重这个问题似的说,「当年月儿她跟着阮浩天叛离紫星宫以后,七宫主虽然是下了追杀令,但是后来的执行过程却很松懈。终究是念在母女的情分上,下不了狠心啊......如果紫星宫真想治他们的罪,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
紫巽一直没有支声,心脏激烈地跳动着。虽然对方娓娓而谈,没有责备,也不见抱怨。但紫巽却如坐针毡,想快点结束这次对话。
「巽啊......你这次出去,见到『欧阳』那个丫头,告诉她,我念着她,想见她,叫她回来,七宫主也不会治她罪的。紫离下落不明,怕是凶多吉少。司火护法的位置不能一直空着,给她说,如果她愿意回来,我就把那个位置给她......」
紫离正是半月前烧掉丘然医馆的人,他跟踪西尽愁和耿奕进了丘府的秘道,后来在那片花狱火盛放的石渚上,被西尽愁摔下了山涧。事后,紫巽在石渚上发现了蓝焰燃烧的痕迹和打斗的迹象,推测出这件事情。司火的护法,命中和水相冲,怕这次是必死无疑了。
虽然对紫坤这么信口就说出来的重诺,紫巽有些吃惊,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行礼道一句「遵命」后便离开了。紫坤望着他的背影,表情似笑非笑,低声念道:「巽啊巽啊......傻孩子,如果这次你没有本事把欧阳拉过来,日后她必定是你的障碍,会要了你的命的......」
另一边,尹珉珉坐立不安地等了好久,终于见到紫巽出来了,急忙跑上前问道:「怎么样了?你不是要我去见她吗?怎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自己过去?」
「你不用去见她了,她已经同意了。」
这是紫巽始料未及的。他以为紫坤会放心不下,必定要在尹珉珉身上下蛊才肯放她出去,所以才把尹珉珉一同带过来,但现在看来,完全没有那个必要,是自己多心了。
「同意了?」突然来得太轻易的喜讯让尹珉珉不敢相信,呆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反应。
「是啊。快去准备一下吧。我们很快就要动身了。」
「我们?你也要跟去?」
「那是当然的,如果你一去不回,或者出了什么事情,我到哪儿去找人?」
「可是......」尹珉珉极力想找借口说服紫巽让她一个人出去,但无奈这个借口实在是太难找了。
「愣着干嘛?去准备啊......」紫巽催促道。
「不用准备了,立刻就走。」
紫星宫内哪有需要准备的东西,尹珉珉当然想能走多快就走多快,生怕呆会儿他们会反悔似的。
「也好。」紫巽没有一点异议,因为他也和尹珉珉一样,心早就飞到外面去了。尹珉珉要找的人当然是西尽愁,他要找的人则是欧阳扬音。而欧阳扬音要找的人,必定也是西尽愁。所以,现在他和尹珉珉的目标方向,大致相同。估计对路线问题,也不会有太大出入。
正向紫坤猜的那样。紫巽的确不单单是为了帮尹珉珉,更重要的是他想见欧阳扬音。那个一消息就是整整五年没有任何消息的女子,这次终于在云南发现她的踪迹,紫巽不愿失去这次难得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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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北部,靠近长江河道的一个小镇里,一片繁忙的景象。炎炎的夏日早已过去,秋意越来越深,平安镇在这个收获的季节里显得格外热闹。街边到处都可以看到叫卖的小摊贩,各种各样的食品饰品琳琅满目,看都看不过来。
「红叶姑娘,你看看这个......」一个丰腴的妇人拉过了『红叶』的手,把一盒胭脂塞进她手里,和气地说道,「......用用这个吧,会更加漂亮的哦。保证让你心上人见了,连眼睛都忘了眨。」
「不、不用了。」红叶尴尬地摆了摆手,把那盒胭脂又推了回去说道,「我不用这个的。」
「这是什么话?」妇人挤了一下眼说,「哪有姑娘不用胭脂水粉的?来来来,我来帮你上上,不好看不跟你要钱。」说着便热情地拉过红叶的手,把挡在脸颊旁的发丝拨到耳后,一边替红叶上妆,一边称赞道,「瞧我们的红叶长得真好,不仅皮肤白,瓜子脸,眼睛又有灵气,不知谁有好福气可以娶到你。」
一听这话,红叶的脸立即涨红,不用上什么妆,就红得跟番茄似的。她尴尬地杵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你,把我家姑娘羞的......戚大娘,你就放过她,不要作弄她了。」
一个含笑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红叶惊喜又亲昵地唤了一声:「爹。」
「瞧你说的,我哪有作弄她了?」戚大娘一瞪眼,假装生气道,「都是你这个当爹的没当好,女儿都长这么大了,还不知道胭脂水粉怎么用。说出去让人笑话,还好我们红叶姑娘长得漂亮,即使什么都不用,喜欢她的小伙子都一打一打的......呵呵......你好福气哦......」
「大娘。」红叶实在听不下去了。
「羞什么,大娘我又没说谎。」
「是啊......都是我这个当爹的没当好......」突然传来的叹息,瞬间改变了这祥和的气氛。
红叶一时愣住了,还是戚大娘反应快,意识到自己揭了别人的伤疤,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刚刚的话说错了,你这个当爹的当的极好......把女儿教得又大方,又乖巧......红叶啊,你看我们家那傻小子怎样?虽然笨了点,但绝对是个好人......你嫁过来不亏的......」
「大娘,快别这么说,你看你都说到哪里去了?」红叶一跺脚,竟跑了。身后传来戚大娘爽朗的笑声,连红叶的爹也跟着笑了起来。他虽然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但却丝毫不见苍老,说起话来依旧神采奕奕。这一对姓「杨」的父女,父亲叫「杨鹰」,女儿叫「杨红叶」,在平安镇边的「日红岭」上,有一家小小的茶铺。平日里都呆在岭上,难得下来一次。
知道这一点的戚大娘好奇地问道:「杨爷啊,以前难得见你们下一次山,最近是怎么了?老往山下跑?」
杨鹰咂了一口烟,笑道:「是下来买药的。」
「药?」戚大娘一惊。看杨鹰一副精神矍铄的模样,怎么也想不到他有需要频繁用药的顽疾,而红叶就更不必说了,那脸色红润得没有一点有病的迹象。
猜到戚大娘心中所想的杨鹰立即为她解除疑惑道:「那药不是买给我们的,而是茶铺最近新来的一名客人要用啊......」
「客人?什么样的人?」
「是红叶那丫头在河边发现的,当时,那个人已经奄奄一息,一连昏迷了好些天,现在虽然醒了,但毫无记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戚大娘紧张兮兮地说:「不是我说你,杨爷,现在的世道可乱得很,你还是不要随便收留来路不明的人为好,而且还是负伤的,那就更可疑了。八成是有仇家追杀的主儿,你可得小心了,不要撞上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