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咏叹曲(卷三、四)————非天夜翔
非天夜翔  发于:2010年05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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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克睁开双眼说“我的身体不是自己的”

  杰尔浦楞住了。

  “你不懂的”奇克冷漠地说,把长脚蜷缩起来,躬嵝于壁炉与墙壁之间的拐角,像是躲进一个墓穴里。

  “不,我懂”杰尔浦叹了口气,放下酒杯。

  天色昏暗,客人们缄默不语,一时间旅店厅堂内安静无声,唯有火炉内的红光跳跃。奇克与那些即将渡河的行商一样,脸上均是带着忐忑不安的表情进入梦乡。杰尔浦独自沉思,不知想着什么。

  风雪倏然推开木门,它吱呀摇晃,带着冰冷的雪屑扑打在二人脸上,客人们被惊醒了,纷纷望向门口。奇克闻到一丝气息,直起半个身子,像头残废的猎犬努力朝门口望去。

  这是今天进来的第二名剑士,他背着剑鞘,一头蓝发温柔无比,五官线条如流水般柔和,眉目间带着年轻的英气。

  在他的背后也跟着一个人,像是个少年。那孩子戴着一顶猿羊绒圆帽,全身上下裹着厚厚的动物皮大衣,显是十分暖和,围巾拉到鼻尖,遮住了半张脸,只余下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在毛帽与雪白围巾的缝隙中打量着这个暂时的歇脚之处。

  他们手拉着手,温情荡漾。

  74.群鸦盛宴

  “快走!”奇克低沉且暗重的声音从旅店一角发出,修下意识地往左跨了一步,挡在那孩子面前。

  短短几秒,杰尔浦瞬间明白了,抽出放在身侧的大剑,顺势“当”的一声牢牢插进砖墙内,剑锋仅离奇克的脖颈一公分。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左手拔剑,右手后揽,护住少年,修的动作快得杰尔浦几乎看不清。杰尔浦下意识地朝后一退,单腿踢起矮几,随即柔和而坚决的一剑所至之处,桌椅翻倒,客人们纷纷恐惧地朝两边退去,星光环绕剑气飞来,把木桌砰然击得粉碎。

  杰尔浦万万没想到仅阔别月余,修的武技已达到这种境界。他咬牙再次拔出钉在砖内大剑,斜退开去,肩膀微侧站稳身形,随即把大剑一挥,长身而立,臂膀,手腕,指节乃至剑柄剑锋与剑尖形成笔直的一线,锋利的魔法剑锋托起奇洛的下巴。

  刺客被迫微微抬头,嘴唇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修看明白了他的唇语。

  “求求你,带他走”

  杰尔浦眼角余光投向修与他身后的少年。少年浑身颤抖,眼睛死死盯着墙角受制的刺客,半分钟后,终于转过头去,似是伏在修的背上微微抽泣。

  修握剑的手有力而沉稳,杰尔浦认出那正是他自己打造的破铁剑,然而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比起S级冒险家见过的大多数神兵利器来,修的佩剑尽是温和,就连剑锋处散发的淡淡蓝色光点也不带任何肃杀之气。

  剑均是染血的不祥之兵,但唯有修手上的铁剑,却带着圣洁,温暖的力量,这是神器?杰尔浦不由得暗自心惊。

  “你自己决定”杰尔浦沉声道。

  一时间旅店内客人与老板夫妇均是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时。修此时才注意到旅店内竟是座无虚席,他犹豫片刻,最终收剑回背。

  修与杰尔浦同时收剑。他身后的少年松了口气。缓缓解开围巾,正是伊洛。

  乌鸦呱噪着从柴房后的草垛间隙飞起,天已放晴,黯淡无神的灰白却依旧挥之不去。行商们各个带着疲惫乏味的表情,强打精神收拾他们的货物,赶起骡子,跟在杰尔浦身后走向渡口。

  “这太过份了!”少女的声音从队伍最后微弱地传来,她正满脸通红地朝同伴们诉说着什么“神会把他扔进深渊……”

  “神已经没用了”有人善意地嘲讽道“你是个好姑娘”

  杰尔浦腰间沉甸甸的钱袋发出叮当声响,里面装着他收上来的四百余枚金币,背后则跟了一长串不得不交钱的苦主们。

  “也就是说……他被格鲁带走了?”杰尔浦问道“没想到那小子也……”

  “什么?”修狐疑地望向杰尔浦,后者随即掩饰过去。

  “回帝都后,杰尔浦大哥你打算怎么办?”修忍不住问道。

  杰尔浦沉吟不语,伊洛可是个烫手的山芋,无论把他交给菲里德,或是把他藏起来,均是两者不讨好,连带着奇克的处置也难以定夺……想到这里,他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奇克人高马大,此时却神情委顿,弯腰与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并不时咳嗽,显是肺部在寒冷天气中被冻伤后的病症。

  “你打算怎么办?”杰尔浦朝修身旁的伊洛问道“公爵世子,不,叛军领袖”

  伊洛自打见到杰尔浦与奇克的时候起,便一句话也不说,保持着几近可怕的缄默,修去哪,他便在旁边坐下或是站着,就像修的影子般不发出任何声音。

  “他对所有的事情都不在意,他说他的命是我救的,我让他去哪就去哪……”修苦笑着朝杰尔浦解释道“但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是啊,你还要去找你的小黑猫”杰尔浦嫉妒且怨恨地说道。

  “不”修破天荒地说道。

  杰尔浦忽地抬头,直视修的双眼,半响后,修惭愧地别过头去。

  渡过春风河,西领城残破的遗迹已逐渐可见,黑压压的乌鸦群布满整个平原,各自低头啄食,并在泥土中翻检着腐烂的尸体。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一念之差会导致死了这么多人?”杰尔浦又说“小公爵,你看看?”

  “大哥,你听我说”修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不安地朝杰尔浦说道“这里面的内情很复杂,牵扯到西路非和耶米拉之间的信徒,与信仰争夺”

  “还有黑暗神?”杰尔浦倏然有种迷雾被拨开的感觉。

  修叹了口气“也许是,但目前我们不知道造成这一切的幕后原因来自何处,我不能确定小雷……与那位红发的阁下是否也有参与其中”

  “那头麒麟”杰尔浦想起了沙克斯城外,闪灵森林中的一幕。

  “总之我不能就这样把伊洛交给帝君,把他送进监牢”修看着杰尔浦的双眼诚恳地说道“这是我们冒险家应该具备的品格”

  “公正与忠诚,怜悯是骑士们的教条”杰尔浦对此嗤之以鼻“你快变成和卡西一样的扑克脸了”

  “杰尔浦大哥”修忍不住又说“你想想……”

  正在他极力说服杰尔浦回到帝都后不向军方通报两名重犯时,行商队伍中忽地传来一阵喧哗。

  “晕倒了……快死了……”妇人的声音隐隐传来,夹杂着男人们的叫喊。

  杰尔浦排开围观人群,发现奇克已筋疲力尽地躺在冰面上。他的脸色惨灰,微弱地咳嗽,并喘息着,像已到了弥留之际。

  奇克自逃离西领后便从未休息过,一路长途跋涉,并在大雪原中冻伤手足,甚至肺叶。被杰尔浦抓住后又终日忧心伊洛行踪,近一月内,体力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每一刻都有可能倒下。而在旅店中见到了伊洛与修在一处,心头放下大石,在这突如其来的刺激下,萌生死念,临终前却只想给伊洛一个交代,走了这么久,终于摔倒在渡河途中,没有力气再起来了。

  “他不行了”学者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奇克的身体“这人是你们的朋友?”行商们都是颇为疑惑,奇克分明与杰尔浦同路,却不见他照顾,形单影只,在旅店中也少有进食。

  “肺部,左手,前胸,右脚都受了冻伤”老学者握着奇克瘦得不像话的手掌,他的手指枯槁,眼窝凹陷下去,已不复当初侍卫时的英俊神采。“他……即将皈依灵魂之神了”

  “愿他安息”少女同情地说道,又忿恨地看了杰尔浦一眼。

  修挤到奇洛身前,摇头道“不,你们散开点”

  他抬头眺望,灰白色的天空绵延万里,胸口下的吊坠发出一道细小的蓝色光束,直射天际。那道光在天幕上开了个洞。

  “金星司生,土星司死……”修喃喃说。

  “你叫奇克?”修问,他得不到回答。却自言自语:“别死,你别死”

  土星黯淡下去,继而金星在天空中发出明亮的光芒,只是忽地一闪,修低下头,天空再次恢复原状,他的双手掌心相对,收于锁骨侧,许愿石的光晕不断扩散,离开了吊坠,修旋即把双掌前推,轻轻按在奇克的胸口。

  只剩一口气的年轻刺客剧喘起来,独臂抓住修的手腕,目光与他对视。

  “好点了吗?”修担忧地问道。

  “你什么时候学的治愈系咒文?”杰尔浦小声问道。

  修笑了笑回答“那是……星辰之力,师母教我的,还帮我打造了一把剑”

  “我看到了,当时就想问”杰尔浦颇为疑惑地问“那也是星辰之力?”

  修点了点头“关于光明神的事情说来话长,回帝都后再慢慢解释,总之,她教了我很多东西,包括一些我隐约记得的,还有……她把断剑重新铸造了一次,伊洛给它取名叫‘星耀’”修背起奇克,缓缓步行于队伍的最前方,一行人已抵达圣焰的边境——西领城关隘。穿过喀里特山谷,便进入了帝国的腹地。

  杰尔浦雇来一辆拖车,让奇洛躺在车斗里,把一块毛毯盖在他身上,并有意地遮住了他的半边脸,其实这大可不必,破城当日,有幸亲眼见到奇克面容的人不是被禁咒轰死便是被炸药炸死,反而伊洛的存在要不安全得多。

  他又不放心地看了伊洛一眼,修忙把小公爵的围巾又往上拉了拉。

  “你坐在车后,和奇克一起”修温言道。伊洛只是固执地站着,却不吭声。

  杰尔浦冷冷道“你负责照顾他,他生病了,懂吗?”

  伊洛摇了摇头。

  车斗上的奇克闷咳几声,难受地转了个身,面朝车板,微微发抖,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杰尔浦看了拖车一眼,倏然无名火起。

  他抬手狠狠给了伊洛一个耳光,把他打得横摔出去,一头撞在车轴旁。

  “不,等等!”修连忙上前阻挡杰尔浦,后者像是突然吃了火药,用铁箍般的大手扼着伊洛的脖颈,把他直推上车。

  奇克挣扎着直起半个身体,独臂格开杰尔浦的手肘,吐出一口鲜血,染得三人身上均是红斑。

  “他跑到大雪原,安塔利亚去找你!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连熊都能冻死的北方国度,没有方向,没有生物的白色死亡沼泽!”杰尔浦恶狠狠地扔下一句话,恨不得拿马鞭把伊洛抽下车去。

  杰尔浦愤恨地坐上车夫位,手腕一抖,牛车摇摇晃晃地穿过关卡,进入圣焰,朝通往枫叶城的平原道前进。

  75.往昔流水·长歌

  “这小子也是个痴情种”步度根唏嘘道“腿脚,胸腹与内脏多处冻伤,药草会在晚上刺激他的肌肉再生,如果一切顺利,身体会慢慢好转”

  “会很痛?”修跟在步度根身后缓缓走下楼梯,把伊洛抛在背后。

  “当然”步度根像是想起了什么“身体的疼痛微不足道……”

  “等忙完了,你最好到老师那里走一趟”步度根转身打了个手势,示意修回头“他对你很不满意,我也是”

  修惆怅而手足无措,眼睁睁望着学长大步走出中庭。他不禁觉得,步度根的性格越来越像迪朗斯了,是长期受了亡灵导师影响导致的么?

  修抬头望向魔法师学院中庭那棵高大的枫树,它与去年一般,仍结着瀑布般的冰丝。像康坦斯丁居住的酷寒之地,那头温和的老龙在自己走进光辉殿堂后便悄然离去,他甚至来不及与它告别。

  白夜,步度根与迪朗斯三人,仿佛有着不谋而合的共同点,在隐约叩击着修的内心。

  “他们都恨我”

  修转身微笑道“不,不是这样的”

  “你的宿舍在哪?我送你回去,晚上你在那里睡,让我照顾你的……朋友”修说。

  伊洛解下围巾,他的伤疤早已恢复如初,双眼也被圣池洗得清澈闪亮,他站在台阶下,恍惚间正如神诞日舞会,小雷以他黑色的深邃双眼望向修的那一刻。

  “我没有宿舍”伊洛黯然低下头去,“求学的时候,我都住在外面”

  修理解地点了点头,一手拉着他上楼去。

  “你可以陪他一会么?”他征求地询问伊洛。两人在房间门口停下脚步。

  “修”伊洛颇有点为难地说“如果这是你的命令,我很乐意这样做”

  “他才是守护你的……”

  “他不是”伊洛的双眼中有什么在发光,一秒后他旋即别过头。“我在……我的那段日子,你不能想象,我向谁祈求,等待着谁的救赎,奇克是我唯一的希望,但最后来的是你,一切都是宿命中注定的”

  “他翻过大雪原……”

  “那不一样,修”伊洛不安地说“我已不是我的”

  “你说过了”修叹了口气,转头不耐烦地说道“你听我说,伊洛”

  “不,不,你听我说,修”伊洛急促地说道“你救了我,而不是他,我的生命与灵魂都交给了你,我无数次等待奇克到我的身边来,甚至只是抱着我,看着我死,但我在绝望中度过了那一段日子”

  “而最后来的人是你,你给了我新的生命,你要把我送上绞刑架也好,让我当一个奴隶也好,我决心抛弃那些不愿再想起的……”

  房内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我不想再解释了”伊洛转头,推开房门“我会按你说的去做,修,你不必在意我的想法”

  “我仅仅是想做只猫……”他的声音渐小了下去,房门合上。

  修背靠着木门缓缓坐下。透过结冰的窗户,望向中庭外的郁金香花田,所见之景奇妙地重现:

  几个月前,格鲁蹲下身,好奇地看了许久,接着在那里摘了一朵郁金香,转身沿着旋转扶梯上楼,插在他们宿舍的瓶子里。

  半年前,他给杰尔浦戴上学徒尖帽,彼此乐呵呵地笑着,带他走进学院食堂大吃免费午餐,招来不少光明系学弟们的白眼。

  一年前,他拉着身穿黑风衣,白围巾的小雷从那里穿过,并肩坐在星空下,他吻了他,凑近他,并小声问“你不能说话么?”

  十六个月前,飞儿气冲冲地甩开雷蒙的手,怕老婆的窝囊学长一溜烟小跑追上去,并不断赔罪。

  十八个月前的自己,傻乎乎坐在郁金香花坛上,玩着一根铡刀草,伊洛在背后注视了他许久,他都知道,是耍帅还是装酷?他竟那样走了。再之后,一头蓝色的肥龙,伸出笨拙的爪子搂着爱哭鹅急急忙忙从花坛上跑过去,胖鹅还“啪嗒”摔了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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