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的床褥洁净松软,带著一点清淡的香水气息,玻璃窗中透进的晨光也爽朗,和家中环境大不相同。他当年是很喜欢爱咪的,可是爱咪後来变得那样凶悍,就让他不喜欢了。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好处,他想,轻松自在。
掀开棉被下了床,他推门走进浴室,自己试验著调试水管,哗哗放出一大缸热水来。认认真真的刷牙漱口洗了脸,然後他在一种比较爽朗的感觉中躺进了水中。他喜欢这样泡澡,不过回家之後就难得了,所以趁著如今在此避难,偷偷的占一点这方面的小便宜。
杜宝荫有时候很阔气,有时候很拮据,不过无论是阔气还是拮据,他都独善其身,从来不曾打过旁人的主意。在家里从来不洗澡,到了这里却是晚泡早也泡──他把这事细想了一下,结果简直有点脸红,同时又隐隐的很愉快,因为泡澡实在是令他开心。
他泡到一缸水冷,然後起身把水放掉,重新再蓄。如此过了不知多久,他觉察到外边天都大亮了,这才真正出浴,且从皮箱里翻出一身新衣换了上──他其实有不少好衣裳,许多还没有上过身,都是今年开春时置办的。那时候在家里闷了许久,忽然感觉自己挺有钱,就放开手脚大花了一通。
西装革履的站在房内,他脚旁皮箱大开,内衣外衣被乱糟糟的扔了一地。
他不懂得亲自去收拾整理,又觉得屋里很乱,没个下脚的地方,於是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安理得的等著赵天栋过来。
赵天栋会烧烟,一直伺候杜宝荫。爱咪来後染上了这一口,而且烧烟的手艺更好,杜宝荫就不再用他;直到前一阵子他和爱咪闹翻,赵天栋才又有了用武之地。
赵天栋是个大个子,可是出人意料的心灵手巧,具体表现在他会烧烟,会做饭,还会打枪──前几年天津租界不太平,绑票的特别多,杜家也跟随风潮搞回来几支枪,以作保护。赵天栋对於射击是一学就会,指哪打哪,可惜这本事用不上。
赵天栋终於来了。
进门後他见怪不怪的弯腰蹲下来,把那大大小小的衣裳什物全捡起来收入皮箱中放好。不过杜宝荫的整齐形象让他颇觉诧异,让他一边干活一边不住的斜眼偷瞟对方。
杜宝荫单手插进裤兜里,身姿笔直的站在一个固定点上,一动不动。
赵天栋锁好皮箱,然後起身把床上棉被也叠了起来:“宝哥儿,你傻站著干什麽?”说著他从床下端出烟盘子:“来啊。”
杜宝荫这才走到床边坐下来,又深深低头解开鞋带,脱了皮鞋。
赵天栋为他把小腿抬上了床去:“这样打扮起来多好。”
杜宝荫侧卧著面对了他,微微蜷起了双腿:“应该这样的。”他很认真的说道:“在别人家里,总不能过於不修边幅。尤其九哥的房子这样干净,我们就更得注意一点。”
赵天栋知道杜宝荫这人虽然能把日子过到这般田地,但是头脑中并不缺少道理。很赞同的点了点头,他附和道:“是这麽回事儿。”
杜宝荫闭上眼睛,慢慢吸了一个烟泡儿,正是惬意之时,杜绍章忽然来了。
杜绍章是打算来和杜宝荫同吃早餐的。他知道自己这位十七弟打扮起来会是相当体面,所以今日见到了他的新形象,也不感诧异。早餐是小笼包与鸡丝面,杜绍章端起瓷碗吃了两口汤面,忽然问道:“十七弟,你是不是在戴其乐那里有一笔款子?”
杜宝荫是个糊涂虫,对於自己的财产并没有什麽计算。歪著脑袋很仔细的思索了一番,他最後点了点头:“是……是。”
杜绍章皱了皱眉头:“听说你和戴其乐很熟?”
杜宝荫这回摇了摇头,对著杜绍章微微笑道:“不算熟。他前一阵子总是爱和我闹著玩儿;後来我不大出门,也就和他渐渐淡下来了。”
杜绍章用筷子遥遥的向他一点,面无表情的说道:“就凭你这个头脑,啃点地皮吃点利息也就是了,还敢和戴其乐那种人合夥做投机生意?”
杜宝荫有些茫然,笑的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其实从他手里流出去的钱海了去了,他也没打算真从戴其乐那里赚回钱来。今年夏天,戴其乐对他是特别的好,他碍不过情面,不得不拿出钱来入一股子。
杜绍章喝了一口汤,最後做了总结陈词:“把钱要回来!”
杜宝荫答应一声,并没打算真去要,因为不好意思──他很少和人当面锣对面鼓的谈钱。
杜绍章吃的很快。
喝下最後一口面汤,他拉过餐巾擦了擦嘴,然後起身绕过餐桌,十分泰然的走到了杜宝荫身後。
杜宝荫食不下咽的咬著包子皮,咬了半天也还未见到馅──他没有食欲,平日常常是在中午才吃第一顿饭的。
杜绍章没言语,抬手搭在了杜宝荫的肩膀上。
“好好吃饭。”他沈声说了一句,随即俯身下来,手指也不动声色的缓缓移动,抚上了对方的脖颈。
温热的气息喷到杜宝荫的耳根处,他半笑不笑的低声说道:“不过你倒是不瘦。”
杜宝荫以为杜绍章是在和自己亲昵──他们小时候,也曾经亲昵过的。
“心宽体胖。”他趁机放下那个包子,自嘲似的笑道。
杜绍章愿意陪伴十七弟,度过这一天的宁静时光。
其实他们之间也没有很多话可说,毕竟这两年都没大见面,何况先前也不是朝夕相处。杜宝荫独自坐在一张靠窗的沙发椅上,言谈举止看起来落落大方,实际上处处加著小心──并不是要算计九哥,也不是要讨好九哥,但就是不能完全放开,因为怕失了礼数。
失了礼数会怎样呢?也不能怎样,就是不大好。
杜绍章不苟言笑的摊开一张报纸,盾牌似的挡在了面前。
“我看你的瘾头是越来越大了。”他沈声说道,不算和气,但也不让人觉得太过压迫。
目光从报纸上缘掠过去,他看到杜宝荫在阳光下微微低了头,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了大腿上,笑容不甚稳定,仿佛是很窘。
“我是没什麽出息了……”他大概是感觉阳光刺目,所以微微偏过头来躲避。嘴唇薄薄的抿起来,他低垂眼帘苦笑:“找个消遣,混日子而已。”
杜绍章把报纸翻过来,“哗啦”一抖,头也不抬的问道:“能不能戒了?”
杜宝荫无动於衷,温文尔雅的几乎刀枪不入:“九哥,我知道你对我是一片好意。”
杜绍章这回放下报纸,抬头望向了杜宝荫。
美人往往衰老最快,鸦片更是能够熬光人的精气心血。两厢相加,杜绍章怀疑杜宝荫也许没有多少好日子了。
杜宝荫在幼年时期俊秀惊人,家境又好,旁人都把他当个宝贝高高捧著。後来他日益显出了无能迹象,家境也渐渐败落,他也就很有自知之明的隐居起来。杜家是遗老家族,留下无数纨!後人。少爷们的专长就是玩,可杜宝荫连玩都玩不漂亮──他是真笨。若是倒退好些年回到了前清,以他那个脑筋,做官够了,管家可是绝对不行。
所以杜绍章有时候感觉他可怜可爱,很值得珍惜,有时候又感觉他过於废物,不值一提。
杜绍章把手中的报纸折好,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起身迎著阳光走上前去,他在沙发椅前停住了脚步。杜宝荫略感讶异的仰头看了他,显然是不明所以。
杜绍章弯下腰来,双手握住了椅子扶手。匆匆的最後审视了杜宝荫的面孔,他一横心,低头吻住了对方的嘴唇。
正如他所料,杜宝荫受惊似的睁大了双眼,却是并没有躲闪。抬起一只手托住他的後脑勺,杜绍章很大胆的把舌头伸过去,将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演绎的深入缠绵。而杜宝荫张著嘴,两只手虽也抬起来推上了他的肩膀,却是迟迟疑疑的不肯用力。
他知道杜宝荫的心思,这懦弱的青年受了自己的恩惠,不敢得罪自己。啧啧的在那嘴唇和舌头上吮吸出响亮声音,他很满意的发现对方那一切,都像自己所暗地里臆想的那样,芬芳美好。
於是他把另一只手也调动起来,三下五除二的就将杜宝荫那衬衫下摆扯出了裤腰。手掌不客气的抚上胸口,他开始拈住一点反复捏弄。
这回杜宝荫终於有了反抗的表示──他把手臂抱在胸前,又极力的扭头轻声哀求道:“九哥……别闹了。真的,别闹了……”
杜绍章从他的衬衫中抽出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行扳正,低下头恶狠狠的咬住了他的嘴唇。杜宝荫和杜绍章对视了一眼,随即他就像被吓到了似的,立刻闭上了眼睛。
杜绍章亲了个痛快。
亲完他又掀起了杜宝荫的衬衫,用牙齿和舌尖去刚柔并济的对付那两粒小小乳头。杜宝荫的手臂分别搭在两边的椅子扶手上,身体随著杜绍章的玩弄而微微发抖。
“九哥,求求你……”他蹙起眉头咬住牙,眩晕似的不住的作势要向後闭目仰去:“疼……别闹了。”
杜绍章不理他,只是专攻那两点敏感处。吮吸舔弄的心满意足了,他才抬起头来,又重重的亲吻了对方的嘴唇。
“怎麽?不喜欢和我玩?”他也略有些气喘,涨红著脸逼问杜宝荫:“能和戴其乐那帮狐朋狗友玩,就不能和我玩了?”
杜宝荫心慌意乱拉下衬衫:“不……九哥,我是疼了。”
杜绍章重新扶住了椅子扶手,把杜宝荫圈禁在了沙发椅上。盯著对方的眼睛忽然一笑,他低声说道:“那好,让你休息一下,晚上我还会继续亲你。”
杜宝荫害羞而窘迫,不知所云的呢呢喃喃:“唉,九哥……你……别闹啦……”
杜宝荫很迷惑,不知道杜绍章这是什麽玩法。他怀疑对方是把自己当兔子消遣了,不过又觉得不大可能──毕竟他们是本家兄弟;再说自己并不是一个兔子──自己没玩过兔子,也没当过兔子,和兔子实在是扯不上关系。
他不知道自己很好看,因为所讨的姨太太都是美女,而姨太太们对他最後又总是抱有一种厌弃的态度。他只晓得自己没有本事,没有钱,政治资本也失去了,永远是坐吃山空,永生没有出头之日。难得杜绍章肯这样关怀他,这让他心中感激,越发要保持住这种友爱关系。
再说也不好意思翻脸,他好像从来没和人撕破脸皮的吵过架。
杜绍章背著手,在房内踱来踱去,偶尔讲两句天下大势、政治格局──他们算得上是前朝遗少,说到当今的世事,无论好坏,总像是躲在阴暗角落里向外窥视,带著一点幸灾乐祸的态度。
杜宝荫把两只胳膊肘架在椅子扶手上,不时的点头答应两声。杜绍章的话,他全能听懂,但也全不感兴趣──他好像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
杜绍章边谈边在房内转圈子,最後话音收住,他又停在了杜宝荫面前。
这回他向对方伸出了一只手,仿佛要邀人跳舞似的,说出的话可是不客气:“站起来!”
杜宝荫莫名其妙的抬手同他相握了,顺势借力起了身。还未等他站稳,就被杜绍章一把搂进了怀里。
他惊慌了一下,以为九哥又要对自己亲亲摸摸。可是等待片刻後,杜绍章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单是拥抱著他。
他渐渐安下心来,甚至偷懒似的歪过头,侧脸枕到了对方的肩膀上。
“住过这几天,以後可不再来了。”他很平和的在心中暗想:“九哥先前不是这样轻佻的,如今大概也是看我实在好欺负,所以就动手动脚的胡闹起来了。这是什麽道理,我看起来像个兔子麽?”
杜绍章拥著杜宝荫站立许久,同时就发现这位十七弟好像是有些麻木不仁。
十七弟的腰很细,屁股很圆,一身的细皮嫩肉,变成女人也许会更漂亮。杜绍章其实不好男风,起码是不好除了十七弟以外的其他男风。十七弟从小就是一杯温吞水的性格,“贵人语迟”,闪动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人,眼神迟钝,笑容虚弱,特别的娇贵。
杜绍章一直觉得杜宝荫这人不男不女──不知道为什麽,其实杜宝荫并不是娘娘腔。
杜绍章把杜宝荫困在了房间内。
他有时一言不发,有时夸夸其谈,兴起的时候会毫无预兆的去拥吻杜宝荫。杜宝荫已经意识到了这不是一般的好意,但是也并未翻脸反抗,只是又窘又笑:“嗳,九哥,别这样,疼……”
後来杜绍章把他压在床上扯了裤子,大手托住胯下那一团冰凉的物事揉搓。杜宝荫的家夥不算小,大概在床上也是很能讨女人欢心的,可是杜绍章并没能把他弄硬,因为他的确是恐慌了,瘫在杜绍章身下瑟瑟发抖。
杜绍章似笑非笑的问他:“怎麽?怕我?”
杜宝荫把一双眼睛睁的又圆又大,呼吸也很紊乱:“九哥……你再闹,我就……我就回家去。”
杜绍章的手在他那大腿内侧辗转摩擦:“也许爱咪还没有搬走。”
杜宝荫闭了闭眼睛:“那我就住到旅馆里去……九哥……”他像一只小鹿一样,对杜绍章放出了可怜目光:“求求你,放了我吧。”
杜绍章扭开脸笑了两声,然後翻身躺倒了一旁。
他并没有真正放开对方,事实上,他坐起来後就把杜宝荫的上半身拖到怀中紧紧抱住,又把一只手插进他那赤裸的腿间,继续玩弄摩挲那最隐秘的地方。
这回他的动作温柔了许多,又低声絮絮的笑道:“十七弟,我心里很喜欢你,你就这样无情吗?”
杜宝荫低下头,把前额抵在了杜绍章的胸前,语气仿佛是尴尬而又惊诧:“嗐……哪有这种喜欢法子呢?”
杜绍章的目光沿著他那平坦的小腹滑过去,就见他皮肤洁白细腻,胯间这套传宗接代的东西却是统一的粉红,耻毛疏淡,摸起来倒是很有肉感,只是温凉的很,而且软绵绵。
他坚持而又富有力度的抚弄良久,这时再看杜宝荫,他就发现这位十七弟的表情已经趋近木然了。十七弟是条没有骨头的米虫,虽然也有思想,但是不用管他,他随遇而安,自然就会调节情绪。
“真是不小。”他闲闲的评论道。
杜宝荫的脸上微微一红:“哦……”
这种夸赞,或是调侃,显然是让他无言以对了。
“有没有旁人也这样摸过你?”他又问。
杜宝荫脸上的红晕渐渐加深了。当年爱咪刚刚来到他身边时,两个人都疯得很,从早到晚腻在床上。爱咪那时候就很喜欢摸他,也夸过他漂亮,可惜後来惹上了赌,输了钱双方互相埋怨,爱咪就开始厌弃他了。
他感觉自己的头脑很麻木,开动起来是很辛苦的一件事。爱咪说他是抽鸦片烟抽坏了脑子,闹厉害的时候还用吗啡针扎过他。他不信这话,因为他的父亲抽了一辈子鸦片烟,并未因此变成了老傻瓜。
他也许是懒,懒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爱咪不催他洗漱更衣,他就能把衬衫领口穿出一圈油黑。
他有些思念爱咪。毕竟两个人过了一年多的日子,爱咪虽然凶悍,但是对人好起来,也是真好。他记得爱咪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为他剪指甲,一边剪一边对著他笑,又拂乱了他的头发,好像很宠溺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