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尼罗
尼罗  发于:2010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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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其乐和杜宝荫一起愣了一下,随即第二声惊雷又响了起来──窗外响晴薄日,并不是个雷阵雨的天气!
  事後,戴其乐听说那两声惊雷乃是日军在开炮,也不是要轰击谁,单是开了两炮。
  天津卫的空气有些紧张,但是战争的传言倒还没有。如此又过了两天,卢沟桥那边开战了──真开战了!
  谁也预料不到战争的胜负,只晓得天津城外现在枪林弹雨,日本人当真是要打大仗了。
  杜绍章是在七月下旬离开天津的──他也不是先知先觉,只是一位中央大员的内弟同他交好,该内弟一看天下大乱,急著要回南边安顿家庭,又有专列可搭乘,所以顺手就把杜绍章也给带走了。
  杜绍章也是惦记著上海的几间铺面,走的时候随身只带了一笔小款子,并没有做远走高飞的打算。
  他没想到自己这一走就是八年。
  天津卫的大佬们,对於战争固然担忧,但也并没有恐慌到失态的地步──他们大多居住在租界地,那是中国里的外国,不敢说百分之百保险,但也当得起安全二字。戴其乐名下的生意还在继续经营,但他本人躲在公馆里,等闲不肯出头露面了。
  人在租界里,仍然能听到远方隐隐传来的炮声。杜宝荫是没经过战争的,这时就有些神经过敏,终日坐卧不宁,却又一言不发,并不倾诉。戴其乐体谅他是个软蛋,无事时就坐到一旁搂抱著他:“傻子,你不要怕,你看我就一点儿也不怕!”
  杜宝荫微微侧过身,伸手去与戴其乐相拥:“我没有怕。”
  戴其乐嗅了嗅他的短头发,又笑著撅起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傻子!”
  杜宝荫紧紧的抱住戴其乐,手臂太用力了,几乎有些颤抖:“我们会赢吗?”
  戴其乐面向前方,冷飕飕的笑了一下:“不知道。”
  时间被抻成了一条细弦,在战火中锋利的切割流动,於是疼痛就无处不在了。
  在阴雨靡靡的夏日夜晚,杜宝荫躺在一张烟榻上,自己动手静静烧烟。几个烟泡吸进去,他那心里略微温暖熨帖了一些,肢体也比较能够伸展开来了。
  戴其乐无声的走进来──他已经洗漱过了,身上裹著一件丝绸睡袍,头发解开披散著,发丝黑亮,半遮了英俊面庞。爬上烟榻躺倒杜宝荫身边,他伸手去扳对方的肩膀。杜宝荫顺势翻身过来,黑眼珠子悠悠转动,眼神很亮的扫了他一眼。
  只是一眼而已,他随即就起身把对方压到了身下。双方也不交谈,自然而然的就拥吻在了一起。缠绵良久後,戴其乐起身把杜宝荫摆成了仰卧的姿态,然後一粒一粒的去解他那衬衫纽扣。舌尖柔软有力的滑过杜宝荫那赤裸白皙的胸腹,他把手探进了对方的长裤里去。
  不过是略逗弄了两下,裤裆处就硬邦邦的支起了帐篷。杜宝荫紧闭双眼仰起脸,发出叹息一般的长长呻吟,又下意识的缓缓挺身,想让戴其乐将自己全部吞入口中。
  戴其乐被哽了一下,侧过脸去躲避。杜宝荫微微欠身伸手,将他的长头发撩起理顺。从他这个居高临下的角度望出去,戴其乐的面部线条是异常的流畅,五官英气勃勃,是真正的美男子。舌尖挑过勃发器官,戴其乐仿佛是对这东西抱有特别的热情,津津有味的吮吸不止;忽然偏过脸来抬起头,他放出目光凝视了杜宝荫。
  杜宝荫颤抖著与戴其乐相视了,嘴角几乎有些抽搐。片刻之後,他那眼中忽然起了一层水雾,脸上现出了要哭的神情。骤然起身把戴其乐拉扯上来压到身下,他一把扯开了对方那睡袍的衣带。
  掀开前襟露出胸膛,他低头一边亲吻一边向下抚摸戴其乐那赤裸的大腿。而在他这种热情之下,戴其乐似乎也比往常更有兴致。当杜宝荫咬紧牙关缓缓顶入之时,他蹙紧眉头轻哼一声,脸上闪过了欢愉苦痛相交织的光芒。
  房间内渐渐响起了暧昧的肉体相触声音。戴其乐在撞击中骤然伸手抓住了杜宝荫的衬衫领扣,睁大眼睛气喘吁吁的说道:“傻子,多用点力气!”
  杜宝荫狠狠握住了戴其乐的肩膀,发狂似的挺身大抽大送,汗水淋淋漓漓的甩到了戴其乐的脸上去。目光灼灼的注视著戴其乐的表情,他看到对方仿佛是迷乱而陶醉,正随著自己的一次次深入而哼出声来。
  事毕之後,他趴在了戴其乐身上,不肯下去。
  戴其乐也是搂著他不肯放。室内弥漫著淡淡的末日气息,窗外还是隐隐的会有炮声传来。
  战争这东西,谁能说得准呢?当然,大家都会尽力活下去,但是生离死别这些事情,来势汹汹势不可当,谁又能做得了自己的主?
  杜宝荫其实有话要对戴其乐说──“我是个累赘,你如果将来要逃,那就逃吧,不用管我。”
  可他随即想象出了戴其乐丢下自己独自出逃的情景,那种孤独与恐怖又攫住了他的心灵。他抱著戴其乐,一遍又一遍的亲吻对方的面颊嘴唇,心里做著最坏的打算──亲一次,少一次了。
  戴其乐知道他心里不好过,但是也不说破,因为以後的事情,他也把握不准。
  在七月三十日这天,天津沦陷了。
  在此之前,戴其乐一度想跑,然而天津卫陷於战场之中,并没有安全的逃跑路线。再说一旦要跑,那他还想要带上杜宝荫;可杜宝荫是个有嗜好的人,早晚两顿鸦片烟,少吸一个烟泡都不成;届时拖著这麽个废物,路上对方再半死不活的犯上瘾,那逃都逃不利落,大家一起等死吧!
  戴其乐犹犹豫豫的,逃跑的计划最後也就没有实行。而在日本军队进城时,他心惊胆战的躲在租界区,忽然也害怕了。
  日本兵轰炸了天津市区,对著大街乱开炮,大批难民涌进了租界区寻求保护,戴其乐坐卧不安的躲在公馆里,成天的向外四处打电话,遥控他那些关了门的生意铺面。
  几天过去了,租界里果然是安全的,只是粮食蔬菜涨了价格。据说租界外的情形是特别惨烈,人死的一层一层,市区已经被全毁掉了。
  戴其乐收拾出了一个包袱,里面藏了金条钻石之类的贵重物品,平日就放在床头矮柜里,仿佛是随时预备著逃跑,但事实上,他审时度势,逃跑的心思倒是渐渐淡下去了。
  又过了半个多月,戴其乐开始试试探探的抛头露面,
  这天傍晚他从外面回来,语气颇为轻松的对杜宝荫笑道:“嗳,租界外面可是了不得,到处都是岗哨,到处都是日本兵,吓人,不过好像也没什麽大事。”
  房间里没开电灯,杜宝荫在茫茫的阴暗中来回走动,像一个体面的影子:“哦……”
  戴其乐抬手一拍电灯开关,在满室光明中脱下长衫,露出了里面的白绸小褂:“明天我再去码头上看一眼──好像是没什麽大事。”
  杜宝荫等待戴其乐回家。
  戴其乐是上午出的门,傍晚时分仍然不见踪影;杜宝荫吸足了鸦片烟,蜷缩在烟榻上似睡非睡。
  一个人睡,无趣;再说外面的情形依旧是很不好,日本兵满街走,中国人都是鱼肉了。他希望戴其乐早点回来,回来之後就不要再出去了。
  两个人守在家里,太太平平的,多好。
  夜里下起了雷阵雨,温度骤然就降了下来。杜宝荫在微凉的空气中抱膝而坐,怔怔的望著玻璃窗子。玫红色的一道闪电蜿蜒过了漆黑天幕,漂亮,是自然的烟花,是世界末日的景象。
  良久之後,他摸著黑点起烟灯,开始烧烟。
  鸦片烟并没有压下他的心慌。翻身在烟榻上跪起来,他双手合什向外祈祷,希望神佛保佑戴其乐,让对方安然无恙的快些回家。
  这个时候,他也想起了杜绍章和赵天栋。
  他希望这两个人也能够平安无事。他始终认为杜绍章是好人,因为杜绍章的做派与言语都是那麽的像他父亲──他父亲虽然不得人心,但的确不坏。
  赵天栋的名字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不愿再去深想这个人了。
  天亮了,杜宝荫等来了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登堂入室,点名要见杜宝荫。杜宝荫下楼走进客厅,就见来人约有个三十来岁,戴黑框眼镜,头发剃的很短,大下巴,很严肃。
  双方互谈了两句,那人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介绍的不清不楚,只说自己是戴其乐的朋友。腰背挺直的坐在沙发上,他那举止做派都有些怪,仿佛随时预备著点头哈腰一般。
  “戴老板现在遇到了一点麻烦。”他字正腔圆的、字斟句酌的说道:“他托人传话给我,让我过来把杜先生带去安全地方。”
  杜宝荫怀疑面前这人是个日本人,但是并没有发出疑问,单是静静听著。
  来人站起身,又额外叮嘱了一句:“这次出门,大概不会立刻返回,请杜先生带好生活的必需用品。”
  杜宝荫愣愣的站在当地,不明所以──片刻之後,他忽然反应了过来!
  杜宝荫拎著一只不小的箱子,里面装著鸦片烟具、吗啡针剂以及注射用品等物。戴其乐往日藏在床头柜中的那个不起眼的包袱,也被他一并带了出来。
  拎著箱子随那疑似日本人走出戴公馆大门,他却又迟疑起来,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如此轻信这样一位陌生人──不过,戴其乐的确是不见了踪影。
  恋恋不舍的回头再次看了戴公馆一眼,他硬起心肠,随著对方上了停在院前的汽车。
  戴公馆是个好地方,他在这里度过了大半年的光阴。这大半年,是他一生中少有的快乐时光,最平静,最安然。
  杜宝荫坐在汽车上,没有一刻是放心的。他不知道对方会把自己送到何处去──如果半路上把自己杀死了,那也不值得惊奇。他等死似的望向窗外,就见汽车驶过洁净街道,驶过断壁残垣,经过一群洋人小孩,又经过一地横七竖八的腐烂尸首。最後的最後,他抵达了日租界。
  并没有谋杀与抢劫,似乎也不存在骗局。杜宝荫提著箱子下了汽车,随那人走入一处小小的日式庭院中。
  他不说话,那人也不说话,只把他引进了庭院後方的一间小小房屋中,然後就走了。
  半天过後,在大约中午的时候,一位矮小的日本妇人端著个托盘走进来,给杜宝荫送了一点饭菜。杜宝荫见了此情此景,终於能够确定那陌生人的身份了。
  他想向日本妇人做出一点询问,但是日本妇人似乎是并不通中国话,只是微笑摇头,嘴里咿咿耶耶的支吾著。远方──大概是前院,忽然响起了一阵小孩子的响亮嚎啕,於是妇人踏著小碎步,急急的扭身离去了。
  杜宝荫毫无食欲,但是勉强自己去吃掉那一份清汤寡水的食物。他心中毫无计算,但也隐隐有了一丝预感。
  所以要吃,要健康,要有力气,要能够跟上戴其乐。
  杜宝荫在这小房间里独坐了一整天。入夜後那日本妇人给他送来了晚饭和被褥,又笑吟吟的看他,好像对他很有好感。
  杜宝荫坐在那小矮桌子前,依旧是不吃强吃。他想见一见把自己带过来的那个日本人,细问一问戴其乐的现状;可是日本妇人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也不大关切。
  杜宝荫在小房间里,坐牢似的,住了三天。
  他在这封闭的所在左思右想、胡思乱想,时常就要心慌意乱到要崩溃的程度。这时候他会面色苍白的出门走一走。後院地方逼仄,前院又被几个吵吵闹闹的小孩子所占据,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站在毒辣辣的大太阳下,晒的头皮都痛,却仍然还是透心凉。
  他的感情不掺假,他思念牵挂自己的爱人。
  第四天夜里,他守著一盏烟灯时睡时醒,忽然外间房门吱嘎一声响,他还迷糊著,可是猛然一跃而起,闭著眼睛就站在了榻榻米上。
  外间传来的脚步声是轻而杂乱的,随即里间的拉门也开了,那个日本人一马当先的迈进了一条腿,同时侧著身,和另一位西装男子共同搀进了一个东倒西歪的人。日本妇人跟在最後,手里捧著一支小烛台。
  杜宝荫後退两步站在角落里,一颗心仿佛是在胸腔里快活的要爆裂开来──他们带回来的人,是戴其乐!
  日本妇人手中的火光跳动有如几点星辰,划过暗夜落在了门旁的矮桌上。戴其乐披头散发的垂著脑袋,搭在日本人肩膀上的一只手上满是血污。西装男子和日本人一起看了杜宝荫一眼,谁也没有理睬他,只是径自把戴其乐放倒在了榻榻米上,让他倚靠著板壁半躺半坐。
  西装男子这时低声开了口:“野村啊,这回多谢你了,咱们这麽些年的朋友,我不和你客气,我的本事就到这里了,你好事做到底,把这家夥弄出天津去吧!他这回是倒了霉,留下来非死不可!”
  日本人,野村,先扭头用日语对著日本妇人吩咐了一句,然後改换中文,熟极的几乎有些油腔滑调:“你放心,小戴的命我不能不救。不过海光寺那边的宪兵队,肯定不能就这麽善罢甘休了,万一闹大发了,怎麽办?”
  西装男子摆摆手:“那是後话,先不用管,实在不行,让我们老头子去找八十川少将说说情。小戴也没什麽罪过,交钱不杀也就得了,还能怎麽著?”说完他伸手拍了拍戴其乐的脸:“小戴啊,清醒清醒,我告诉你,这两天你先藏在野村这儿,风头一过送你出去,你给我赶紧往南边跑!甭惦记你那俩糟钱儿了,世道不同啦,你换个地方重新发财吧,好不好?”
  戴其乐的脸隐藏在凌乱长发里,只笑了两声,又答道:“嘿嘿……你两位的大恩大德……我得将来再报答了……”
  他的声音虚弱而沙哑,所以野村当即叹了几口气:“行了,别说了,歇著你的吧!”
  然後那两个人沈默下来,片刻後又一起扭头看了杜宝荫一眼。
  那两个人从来到走,只耽搁了不过半小时,其间杜宝荫是个隐形人,空气一般的存在著。
  他们走後,这家的仆人送来了两桶热水以及毛巾香皂等物。杜宝荫眼看著仆人也退下了,这才走到戴其乐身边跪下来,抬手拂开了对方那掩在眼前的乱发。
  几天不见,戴其乐脏的没了样子。一动不动的委顿在地,他转动眼珠望向杜宝荫,忽然笑了一下。
  “傻子。”他轻声说道:“想没想我?”
  杜宝荫出神的凝视著他,一股子酸楚热泪荡漾在了眼眶中。忽然俯身抱住了戴其乐,他热热的吐出一口气,手臂上不由自主的用了力气。
  戴其乐呻吟了一声:“操你妈的杜十七,放开我!”
  他身上有伤。
  戴其乐名下的所有买卖铺面,包括他用性命抢夺过来的码头地盘,全被日本军队没收了。
  他不老实,不认命,还想闹事,结果被抓进了日本宪兵队里去。在那儿他算是遭了大罪,老虎凳坐了,辣椒水灌了,拳打脚踢就更不用提。亏得他常年和津门要人们联络感情, 到了这生死关头,倒也真能调动起些许势力,帮助他在这夜里成功越了狱。
  野村是日租界内一位中等阶级的本分商人,这些年和戴其乐做生意,一直很受关照。他当戴其乐是好朋友,很多人都当戴其乐是好朋友,因为戴其乐著实是长袖善舞,天女散花一般的普济众生,给人一分的好处,必能让人发出十分的感动。
  杜宝荫很狂喜,狂喜过後仍旧是愉快,愉快之极。
  他为戴其乐脱光了衣服,然後用湿毛巾仔仔细细的擦拭他那身体。戴其乐身上新伤无数,不过以淤青为主,皮肉破损处倒是还少。
  擦过身後,他蹲在水盆边,一手托著戴其乐的後脑勺,一手撩水为他洗头发。戴其乐仰著脸看他,看到最後忽然问道:“我让小鬼子打成了这样,你怎麽好像还挺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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