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已破身!?......可恶的凰真!」咬牙切齿地,那名白袍之人忿忿地将手中圆镜摔在地上,镜面剎时碎成千百个小片。
一只灰鳩在窗台上歪着头,看着白袍人的举动,只见他在房內来来回回地走动,烦惱不已。
「他已夺得玉珏,可莲血却已无用......不!还有一个方法!」白袍人蓦地眼露精光,扬起奸恶的笑容。「还有另一朵莲,这回,可不能再被污染了。」
8
一夜缠绵,骆紫甄与凰真心意相通,胸中满盈着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受,待起床更衣梳洗,已是近午时分。
凰真怜惜骆紫甄的初经人事,尽管她绯红着脸表示无碍,他还是弯身将她抱起,前往用膳,一路上骆紫甄娇羞地依偎在凰真的怀中,两人看来就像对极其亲密的小夫妻。
凰真举止本已体贴,此时更将骆紫甄呵护得无微不至,既有肌肤之亲,就不再顾及什么男女之嫌,一顿饭用下来,骆紫甄几乎只需要张开口,饭菜就自动送上来。吃完饭,温热的茶水也立即放在面前。期间两人视线相对,都不禁微赧略红了脸,心底却也都甜滋滋地甚是高兴。
既与凰真有了关系,骆紫甄并不打算对此隐瞒,打定主意入了皇城见着皇上剡禹之后,必将实情告知,并恳请剡禹为其作主指婚。她也希望早些见到华苕,同他分享她的喜悦。
用完膳后,两人原打算回房整理整理,便准备入京进宫。凰真才刚要将骆紫甄抱起,突然看见客栈走进一身着藏青袍之人,身后跟着一队皇军,骆紫甄看清之后惊讶非常,因为当先那人竟是太子允翔。
允翔环视现场,视线与骆紫甄对上,竟抬手一挥,手执兵器的那队军士一齐上前,将骆紫甄与凰真团团围住,此举突然,骆紫甄和凰真都大感惊愕而不解其意。
「太子殿下,您是何用意?」骆紫甄挺直着身子问道。
允翔哼笑道:「哼,有人通报,你身旁这人阴谋叛国,理当拿下,你和他在一起,也请你跟着走这一遭了。」
「这是误报,他怎可能会阴谋叛国!?」骆紫甄脸色难看,续道:「更何況,这拿人的事情,又怎会是你在下令?」
「哈哈,要不是我赶紧先帶领皇军前来,只怕你们就要藉机逃了。有没有权力拿人,待父皇见我抓得重犯,赞许万分,就不会怪罪我私自帶领军队了。」允翔得意说道。
骆紫甄气愤。「你......」
「给我拿下了!」允翔大喝一声,命令道。
见军士准备拿人的举动,凰真手一握拳蓄势待发,凭他的功力,要帶着骆紫甄脫离这些军士的捉拿,还算是小事一件,但骆紫甄见他神情,以为他打算伤了这些皇军,心下担心,便暗暗交代凰真:「暫且按捺別动,伤了皇军,以后便难以向皇上解释,咱们先跟他们去吧,瞧他们会变什么花样出来。」
两人便平靜地隨着允翔率领的军士押送,在众目睽睽下,离开了悦来客栈。
***
回说被冷怜英打落洹胤湖中的华苕因为气血凝滯,整个人晕迷过去。过了良久,恍恍惚惚,只知自己已不在水中,却感浑身酸痛,冷热交袭,一会儿像被丟到冰天雪地里,一会儿又如同陷入炙焰火烤之中。
尽管在神志不清之中,他也依旧忍着不让自己被严寒与炙热击倒,但些许呻吟还是从咬紧的牙关中渗出。「......嗯......」没想到呻吟出口,竟有个柔得舒服的东西轻轻抚上他的前额,一股莫名的暖意亦从胸口开始推入,逐渐将阴冷之气驱走,不多时,最后一丝阴寒从指尖滋地脱离,身躯四肢全都恢复温暖,好不舒服。
华苕想要睁开眼,但疲惫地连这点动作都无法完成,然后他感觉自己被轻柔地拥在怀中着,那感觉,就如同当日与上官煜抱拥在一起,紧紧相依,那般熟悉地令他想要掉下泪来。
猛然回过神,华苕撑着自己睁开眼睛,看见面前,与他同样光裸着上身的昊晨。
「你......」华苕振作起来就想要把他给推开,但昊晨坚实的臂膀突然从他身下腰间穿过,一缩紧,两人的胸腹紧贴得几乎没有空隙。
华苕可以从昊晨的身上明显感觉出自己身子的颤抖,与相较起来低了许多的体温。「你......你做什么!?」他想移身挪大与昊晨之间太过紧密的距离,却没想到被昊晨钳得死死的。昊晨在他腰间轻抚着的大掌,让他脑中一片空白,身子更是繃得僵直。
过不多时,昊晨松开手,华苕勉力爬到床的另外一头,瞪着他。
昊晨苦笑着叹一口气。「你別这表情......好歹我也救你一命......你放心罢,除了保持你的温暖之外,我并没有做什么不轨之事。」
华苕咬牙,撇过头去,没有言语。
见他反应,昊晨突然一股气起,他猛地伸出双手,紧钳住华苕的双肩,将他拉回身边,凝视而抚摸着他肩上殷红的莲燄印痕。华苕心惊,伸掌欲将昊晨推开,却使不出力来,反倒被昊晨以极大的力量压住手腕,无法动彈。
昊晨冷哼一声,不理会华苕表现出惊慌的神情,逕自低头舔舐着华苕肩上的印痕,湿黏怪异的触感让华苕不适地微扭身子,原本几乎要忘却的母亲临死前所受的痛苦,此时突然如潮涌般侵袭而来。华苕陷入过往与现实的轮番折磨,虛软的身躯完全无法抵挡,他本隐忍着別喊出声来,努力压下直冲上喉头的恶心感,却在昊晨舔上他喉结之时,顿时瞠大眼睛。「啊......不......不要......」
昊晨停下动作,见华苕突然手脚僵直,脸颊双唇血色全无,一双绿眸更对不准焦距,惊恐万分。昊晨极为意外,他扶住华苕裸露的双肩,赫然发现他浑身冰冷颤抖。当他察觉一丝殷红鲜血缓缓从华苕唇角滑下时,瞬间连点他胸口数穴,一手由背部搂住华苕,一手抵在他的胸前,缓缓将真气输入,调和他体內翻涌的气血。华苕震了下,阖上眼睛,表情逐渐平靜下来,待昊晨停止輸送真气,他疲倦地开口轻道:「多谢。」
「是我害你如此,有何好谢?」昊晨瞇起眼睛,冷道。「你曾遭遇什么事?怕成这样?」他以指尖将华苕的下颚抬起,好让自己看清华苕的表情。
华苕双唇微颤。「是我母亲......」
昊晨挑眉。「楚凝羽?听说她丧命于陈粱血案。」
「她死前......曾受奸淫......」华苕紧闭着眼,以极为微弱的声音说道。他并未发觉到自己在提起这件事时浑身又开始颤抖起来,脸色也极其惨白。倒是仍搂着他的昊晨盯着他沉默了好些时候,面上毫无表情,无法透露出他內心的想法。
过了许久,昊晨略微放松搂着华苕的手,淡道:「你该知道,雪严堡一事,凤宇族人也有参与......」
华苕睁开眼睛。昊晨的眼眸不洩漏丝毫他说此话的真正意思,他见华苕没有任何表示,却又缩紧臂湾,像是对他保证一般,续道:「但陈粱血案,与凤宇无关。」
注视着昊晨的眸子,华苕微张唇,却又闭起。他略偏过头去,低道:「这我知道。」
昊晨彷彿满意于他的回答。他微移身,让华苕再次平躺于床上,将棉被覆上他的身躯,也盖住左肩上那朵莲燄。「你休息罢。」昊晨看着华苕,道:「你昏迷了一天一夜,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回京的时候了,明日清晨,咱们便要启程,前往皇族陵寝。」他俯身顺了下华苕的白发。见华苕没有因此言而回过头来,他停顿了下,一咬牙,转身离开房间。
***
昊晨果真在隔日清早便来到房內,由于华苕內伤未愈,胸口隐隐作痛,再加上心绪紊乱,整个晚上几乎无法入睡,天快亮时才迷迷濛濛地陷入昏沉梦境之中,也因此昊晨走到床边时,看见华苕整个人蜷起来,形貌疲惫,眉头微蹙,模样甚是憔悴。
这回昊晨倒没有马上就将华苕叫醒。他在床边凝视着华苕并不安穩的睡相,脸上若有所思。良久,他弯身伸手触摸华苕的前额,此举让华苕立刻惊醒过来。
昊晨见华苕睁开眼睛,便直起身,僵硬地说道:「醒了,就准备好待会儿出发。」语罢转身走开。
华苕从床上吃力地撑起依旧虛软的身子。一个夜晚并未能让他得到足夠的休息,他咬牙忍住胸口似乎愈来愈強烈的痛楚,额上冷汗直冒。才下床举步踏出,就因一阵強忍不住的剧痛,整个人咕咚跪坐地上,呕地一声,喷出口红艳刺眼的鲜血。昊晨在外听见他跪坐时撞倒椅子的声响,开门见此情形,才上前要扶起华苕,华苕克制不住,又吐了口血,这回沾上了昊晨的衣衫。昊晨不以为意,伸手扶住华苕因双腿虛软无力又要往下滑的身子。而华苕揪紧昊晨衫袖作为撑持自己的力量,重重喘着气,困难地开口道:「我......很......抱歉......」
一声道歉,让昊晨顿时一阵无名火起。他放手让华苕重摔回地上。「你道什么歉!?该道歉的......该道歉的人......是我啊!」他弯下身,捧住华苕的脸,发现他早已痛得晕迷过去。
道歉两字,头一次从昊晨的口中说出,而出口之后,他却猛然间发现到自己真正的心意。
打从先前见着上官煜,令他心生不悦时,他便应该明瞭,他是为了竟有一人曾与华苕倾心互许而嫉妒。而今在此情況下,他哪里还有理由欺騙自己,其实他,其实他根本舍不得见华苕伤成如此,他根本就已经,爱恋上这样一个眉宇间总隐着忧伤的人儿啊!!
昊晨扶着晕迷过去的华苕,缓缓地,他将华苕整个人抱起来,才要转身,背部突然出现強大的压迫力。昊晨急急旋身退开,仍将华苕揽在怀中。
「是你!?」昊晨看清走进房內之人,不由得瞇起眼睛,冷道。
「是我。」来人脸色沉重,尤其看到昊晨怀中的华苕模样如此憔悴虛弱,更是皱起眉头。
昊晨哼道:「你不在大漠游走,跑来中原做啥?」
「为他!」对方指着华苕,在昊晨闻言沉下脸之时,又续道:「也为你!」
昊晨冷冷一笑,道:「宣龙啊宣龙,你也是来与我争莲的吗?」
原来在昊晨完全没有察觉之下,来到湖畔小屋的,正是宣龙组织的领导者--当然,也名为宣龙。宣龙是个高壮男子,年纪与凰真、凤宇(昊晨)差不多,皆为二十四、五岁。不同于凰真的优雅亲切,凤宇的高傲冷然,宣龙是个极端沉穩內敛的青年。由于出身大漠,身形较中原人壮碩许多,就像是宗阳弟子陆晴的穩重,配上孟霜的高大。但宣龙浑身上下,更散发出塞外男儿的豪气。
听罢昊晨之言,宣龙摇摇头,道:「争莲?我没兴趣。」见昊晨不以为然地挑眉,宣龙续道:「华苕身上內伤沉重,可无法承受你一直搂着他行动。反正我人站在此,又不会与你抢夺,你不妨先把他放下来罢。」
昊晨闻言低头看向怀中的华苕,后者內息紊乱,紧闭双眼,俏脸白惨,尚处在昏迷状态中。昊晨沉吟片刻,走至床边将他放下。即便他动作已然相当小心,但些微的震动依旧让华苕的眉头无意识地更为蹙起。
宣龙将双手盘于胸前,凝眉審视着昊晨从怀中掏出一顆药丸,塞到华苕口中,而后轻抚华苕脸颊的动作。待昊晨将被单覆在华苕身上,抬起头来,宣龙微哂道:「凤宇,你个性冷傲,可难得见你举动如此温柔哩!我好奇的是,你已然瞭解自己內心了吗?」
昊晨冷哼,道:「少说废话,你到底来这儿做什么?」
「你该知道,华苕命中本应亡于陈粱村之劫,若非枯隐老人逆转天命,在十四年前帶他离开楚凝羽,你以为今天他会有机会活着被你当作『莲』?」宣龙紧攢着眉头。
昊晨轻蔑地扬起头,冷道:「你是说骆紫甄才是真莲?」
宣龙有些受不了似的垮下脸,而后整整面容,续道:「不,现在并非在说谁是真莲......凤宇,你何以如此执着于莲?你想想,以华苕习得枯隐卜算天命的能力,你以为他自己不知道移转血劫上身,将会难逃代替骆紫甄受劫的命运?」他直言点出昊晨一直没有搞清楚......不,该说是一直不肯承认的事实。
昊晨捏紧拳头,假作冷靜道:「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凤宇,你可知向来不信龙凤玉珏秘密的我为何离开大漠前来中原?我是受他之托来保护骆紫甄的。」宣龙微叹口气。「他前往京城之前,便托一位叫做莫遥的朋友至大漠,将一切缘由说予我知晓。包括凰真将会掳走骆紫甄,而你,亦会与他见面。我接到消息后,隔不到一周便启程前来中原,本以为时间绰绰有余,谁知你们两人的动作都如此之快。」
突闻宣龙早知两人行动,而且都是由华苕处得知,昊晨倒退一步,用力捶了下墙。「这......这怎可能?」
「你不妨由他亲口回答。」宣龙的手指向床上。
昊晨倏地转身,发现原本昏迷过去的华苕已然醒转过来,并在他方才未注意之下,半撑起身子。华苕见昊晨转过身来,便作手势要昊晨协助行动仍感吃力的他坐起来,但昊晨文风不动,华苕只得将视线调向宣龙,也就在宣龙上前准备搀扶华苕之际,昊晨一个箭步顶替了宣龙的位置,弯身将华苕扶坐在床上,并顺手塞个枕在他身后。
待华苕因这番起身动作造成的喘息稍平缓之后,昊晨表情僵硬地说道:「你全知道?」
宣龙偏过头,无声嘲笑昊晨不知道自己目前的脸有多臭。至于华苕则沉默了片刻,方始开口道:「甄儿姊遇劫,外加我会遇见你的事情,我的确是早有预料......只是......关于移转血劫会替代甄儿姊承受劫难这方面,却是上了京才发现的。」
「既然如此,」昊晨因不悦而使胸口上下起伏。「既然你已发现留在京城会遭遇劫难,为何不一开始就赶紧离去,反而多待了这么些天,还因此受允翔牵累,伤势更重?」
华苕眼神一黯,淡道:「反正能替甄儿姊做点事......我替她多受一劫,她日后就少受些折磨。」
昊晨一把钳住华苕的肩膀,咬牙说道:「包括送上一条命!?」
华苕抬眼看见昊晨眼中的怒火。「命?」他扬起唇角,笑得绝美却比哭泣还让人心疼。「我心已死,要命何用?」
这话一出口,其余两人怔了好半晌没办法回应。良久,宣龙长歎道:「没想到上官煜的失忆于你如此重要。」
昊晨的喉头梗了梗,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华苕表现出世间一切都与他无干的自暴自弃,先前即使他身上帶伤,形容憔悴,也没有像现在这般无助脆弱。「原来一切都是为了上官煜?」昊晨无意识地放开华苕。「那小子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付出?」
「情到深处无怨尤。」宣龙在旁缓缓说道。
「你闭嘴!」昊晨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责怪他火上加油似地加上这么句话。
***
自华苕落水失踪之后,昊晨也跟着不见踪影,洹胤湖画舫上的众人,本以为他两人皆在船栏边休憩,却当画舫在湖岸边靠妥时,船上遍寻两人无所获,这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织柳满脸惊惶。「先前在湖中央,人能上哪儿去?不会是,掉进水中去了......?」
此言一出,大夥儿都变了脸色。
司徒沐曦猛地摇头。「不会的,华哥哥不会出事的!」但她却也想起自己原先不好的预感,心中愈是烦忧。
在没人注意的当儿,站在船栏边的上官煜意外发现船板上有一物事,是一支色泽温润的玉制橫笛,上官煜认出那是先前众人合曲时华苕拿来吹奏的玉笛。心念一动,他弯身捡拾起来,打算仔细观视一番,哪里知道才将玉笛握在手中,脑海中却顿时浮现一连串的影像。
他与某个人在一如梦似幻,仙境一般的幽谷中,古琴与玉笛孕育出的乐音,契合得如同相拥相依,不分彼此的恋人,然后在兴奋与感动的交集之下,他伸出了手,紧紧拥住那个人,那是茫茫人海中难寻的知音,那是与自己互诉衷曲、约定终身的......
「若......玥......?」
上官煜猛然清醒过来,惊骇于自己脑海中竟会浮现如斯清晰的景象,惊骇于自己念出那名字时,刻在心坎的痛楚。「若玥?若玥?难道是......」
「上官哥哥,上官哥哥!咦?这不是华哥哥的笛子吗?」这时,本来见上官煜想得出神,便来叫喚他的司徒沐曦,看清他手上之物,不由得惊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