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白转黑......登时铁青!
◇◆◇
傍晚。
一场滂沱大雨来得急,打散了市集街道上的热闹景象,摊贩们推着车,伙同行人纷纷找寻可遮风避雨的地点。
郝古毅扛着油桶,挤在人群之中,突地脚下一滑,连人带油桶跌疼了屁股。
他坐在满地泥泞的街道,清秀的脸庞显得呆傻,左顾右盼,纳闷怎会发生这种事?
经过身旁的卖菜小贩出声喊道:「喂,卖油的,你还不快起来。」
「喔,」郝古毅终于反应过来,「下大雨了。」他的鞋会滑,两手立刻将鞋子脱下。
爬起身来,白皙的双脚沾染污泥,豆大的雨水侵袭上身,全身湿淋淋的变成一只落汤鸡。
脚边翻倒两只油桶,他欲伸手扶正之际,赫然──
花葵一脚踩在油桶之上,低头斜睨着臭老鼠,妖美的眼映入那瞬间放大的瞳孔,瞧臭老鼠怕得活似见了鬼,很好!不枉他跟踪好几日。
吓!
郝古毅的脖子一缩,对着凑近的阴森面容,微张着嘴叫:「鬼......出现了......」
「讶异吗?」他都快被自己给感动得痛哭流涕。
为了这只臭老鼠,他七早八早就候在臭老鼠的破窝附近,看着臭老鼠扛油桶出门,为了一条狂吠不止的狗绕远路,拐了一个大弯才到制油的一处民宅装载油,尔后到市集站在烈阳底下卖油。
他估算,这其中获利低廉,所费的成本已被油商赚了一手。
时至晌午,臭老鼠坐在油桶上啃大馒头,而他则坐在食肆里大快朵颐,瞅着臭老鼠被烈阳晒红的脸庞,恨得牙很痒......
有股冲动去踢翻臭老鼠的油桶,把臭老鼠拖到无人的巷道,宰了!
真他奶奶的......怨气未消,他小心眼地跟踪臭老鼠走遍大街小巷,听他挨家挨户地喊──卖油。
这句话,在梦里都会窜出脑海来叫他起床。于是他开始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持续跟踪,简直是吃饱撑着在干无聊事。
花葵现在恨得牙更痒......
现在他了如指掌臭老鼠卖油的路径,单日走往城东卖油,双日走向城西沿途兜售,最后再回到市集,依他料想:臭老鼠欲将剩余的油卖掉。但,一天下来,能赚几个子?
真他奶奶的穷鬼一个。
瞪着朝天的鞋底,磨得平滑又破了几个洞,眉一拧,花葵抬脚将一双破鞋给踹得老远。
「啊,我的鞋──」
郝古毅立刻跑到对面街道检回一只鞋,另一只鞋则掉进阴沟里。他赶忙蹲在沟边伸长手欲将它捡起,指尖尚未碰到鞋,仅能眼睁睁地看着鞋子在沟水里载浮载沉,流出他所能捞回的范围。
心下一揪,清澈的眼眸蒙上一层暗色,心里沉甸甸地好难受。
「我的鞋......」他万分不舍地唤。没了鞋,就要花钱买......
抬头望着附近的商家,内心好犹豫要不要去买新鞋......
突地,郝古毅的眼睛一花,整个人被一只大掌抓起,拖行至某家店门口。
「老板,拿双鞋来给他套上。」
店家的老板定眼一看,这不是卖油的傻子么,怎会跟摘星楼的花爷在一起?
鞋店铺的老板连忙鞠躬哈腰地称道:「是是是......」他不敢得罪有大来头的人物,市侩的眼儿一瞄──
傻子脏兮兮的脚丫是一般尺寸,老板立刻从店铺里拿出一双棕鞋,「呃,要不要把脚洗干净之后再试穿?」
郝古毅的脑袋瓜呈现一片空白,搞不清楚鬼为什么要带他来买鞋?
他摸摸湿漉漉的口袋,问:「这鞋是不是好贵?」
老板努努嘴,点点头,狗眼看人低。「你是买不起。」谁不知晓卖油的傻子是穷鬼,只穿得起最低廉的鞋。
「少废话!去提桶水来。」花葵颐指气使,丢了一小绽白银给老板。
手握着银两,老板的眼儿弯成一道细缝,笑说:「我这就去提水。」
鬼要强迫他买鞋,郝古毅惊慌失措,甩手挣开鬼的箝制,转身跑到路上,扛起油桶,没头没脑地逃。
花葵怔愣在店铺门口,想不透臭老鼠为什么逃之夭夭?
老板提着一桶水走出店家外,纳闷道:「咦,卖油的傻子呢?」
「傻子?!」
「是啊。」老板口没遮拦地说:「莫非花爷您不知?这也难怪,您这种响当当的人物怎会跟一般的市井小民有什么交情,何况是个脑袋有问题的傻子。」
脑袋有问题的傻子......
轰──天际响起一道闷雷,顿时将花葵给劈傻──
他不仅奸了傻子、跟踪傻子,甚至买新鞋给傻子......赫然发觉这些天,他尽干蠢事!
花葵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白的变幻莫测。
妖眼一瞪,老板浑身一阵哆嗦,双脚仿佛自有意识般地往后退,远离这散发危险气息的男人。
花葵提着一双新鞋,怔了怔,随即将它们揣入怀里,旋身步入街道,任倾盆大雨水落在身上,视线依旧追寻──
傻儿的身影......
◇◆◇
郝古毅一路奔逃至家里,搁下油桶,赶紧把门锁上。
鬼好可怕......
身体软软地沿着两片门板滑落,一屁股坐在地上张着大口猛喘气,心脏猛烈跳啊跳,他伸手拍拍来安抚自己──
幸好逃得快,鬼没有追上来。
须臾,传来爷爷在房里的咳嗽声,他趴在地上爬往爷爷的房门,霎时──
「磅!」
石破天惊的声响令他吓了好一大跳,回头一看,「啊,鬼鬼鬼......」郝古毅惊叫连连。
花葵睨了一眼被踹坏的门板,再看看那一身湿漉又脏兮兮的臭老鼠,瞧他吓得......呿!
环顾屋内,仅简单地摆设一张桌,几张椅,墙壁处还搁着一张长凳,上方有一道窗口,对面角落放着几层抽屉的矮柜,其外观油漆剥落,该丢弃省得碍眼。另一道墙面则钉着一块横板,放置祖先的牌位。
家徒四壁,花葵踏过门坎,妖眼迸射两道噬人的光芒,步步逼近不断往后瑟缩的臭老鼠。
随手一抛,新鞋丢上桌。
屋内除了臭老鼠之外,不见其它人,一阵阵咳嗽声扰人,屋外的大雨又唏哩花啦地响,为他不甚愉快的心情增添一笔恼怒的理由。
「鬼鬼鬼......」郝古毅发颤的手指着鬼,唇色发白地告知:「我......没没......有踢破你的......尿桶盖。」
花葵伸手像拎小鸡似地将他抓起,瞪着他发青的脸色,微启的小嘴一张一合地说不出话,简直像诱惑......
没忘他的嘴唇有多么柔软,花葵的唇瓣勾起一抹笑,心思不良地算计──
臭老鼠被他盯上就休想逃,他没玩够就不会简单放过。哪管他是不是头脑简单、愚蠢到家的傻子!
恼怒的情绪顿消,花葵笑说:「我不是鬼,是人。」
郝古毅眨眨眼、摇摇头:鬼就是鬼,脸白白的、鼻子尖尖的、嘴巴红红的,还会勒死人。
他挣扎着欲抓开揪在领口的大掌,被鬼勒得好难受......
花葵低头细凝他脸红脖子粗的模样,温热的气息喷上脸,似搔痒、刺激雄性本能──瞬间,全身血液沸腾!
伟岸的身躯紧压上臭老鼠,落唇在臭老鼠的耳畔问道:「还记得三文钱吗?」
郝古毅点点头。呼吸困难地说:「在外面睡觉要付钱。」
「可是不够,你不只欠我三文钱。」
郝古毅瞠大了眼,心慌慌地解释:「我只有三文钱,我不是故意要睡着......」
哼,花葵撇撇嘴,不以为然他哪是睡着,是被奸昏了!
嗟,真不耐用。
不过,他也无须点明,臭老鼠是傻瓜鼠,一副好拐、好骗、好欺负的德性。而他,不会错过机会。
贪婪的眼神梭巡在清秀粉嫩的脸庞,仔细看,他虽比不上摘星楼里那些长相艳丽,举手投足皆显露万般媚态的小倌儿,但他眨着一双无辜又清澈的眼、蠢头蠢脑的反应,还真新鲜。
此时,房门开启,拄着一根拐杖的郝爷爷一瞬惊愕地张大嘴,「发生了什么事?你抓着我的孙子做什么?」
花葵淡扫对方一眼,不过是个老废物。
他松开箝制,暂且放过臭老鼠。
郝古毅的身体一滑,赶忙爬到爷爷的脚边寻求庇护。
「老头子,我是摘星楼的老板,你孙子前阵子来我楼里睡了『我的人』,总共积欠三十两,我专程来索讨这笔债。」
瞧瞧他自贬身价,「啧啧......」花葵不禁摇了摇头,挺委屈地想:他一向吃人不吐骨头,竟然对臭老鼠大发善心──臭老鼠该匍匐在他的脚边叩首、千恩万谢,感激他大人不记小人过。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这样,您老可听清楚了?」
闻言,郝爷爷浑身颤巍巍,若无拐杖支撑,一把老骨头肯定瘫滑到地上躺平。
他不可置信地问:「古古......毅去睡了你楼里的姑娘?!」
花葵不答反问:「怎么,您不信我说的话?」老废物最好是识相些,他是上门来讨冤债。
真他奶奶的,臭老鼠以三文钱就想打发如此卖力的他,哼哼,顶着大太阳做苦役也没这么廉价吧!花葵愤恨难平地思忖。
视线瞟向窝在老废物脚边发蠢的小傻子,愈看愈想抓来身前欺负一顿......
「古──毅!」郝爷爷骤然一吼,手抚着胸口,喘喘气,深呼吸,才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你你......你......是不是被人抓去睡觉?」
八成是哪个姑娘拐他孙子初尝人事,否则......他压根不信呆傻的孙子懂得男欢女爱。
郝古毅何曾见过爷爷对他这么凶过,仰起小脸涮地惨白,万分懊悔做了不该做的事。
他手抓着爷爷的裤管,央求道:「我......不是故意要多花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凤仙姐姐的房里会有鬼......鬼弄坏我的衣服......」
他低头看着身上所穿的新衣,花了好几文钱买的,一阵心痛的感觉闷在胸口,难受的紧......
清澈的眼瞳霎时凝聚水气,要哭不哭地忏悔,「爷爷不要生我的气......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不会在外面过夜,我不敢去有鬼的地方,好可怕......」
鬼的身上有硬硬的东西,会乱塞......他想着自己幸好没有长针眼,屁股不舒服几天就好了;他没有害大夫长针眼,也没有多花钱......
伸手掏出口袋的几个子,仔细算了算之后,他摊开掌心给爷爷看,「我的钱都还在,我没有买新鞋,钱要留着给爷爷买药。」
他证明自己很乖,又听话,爷爷就会称赞他很懂事,不像其它人都说他傻。
郝爷爷看着孙子手里的几文钱,一瞬住了口,舍不得骂人了。脑子拼拼凑凑孙子说的话,七零八落兼胡里胡涂的告知是被拐了。
事情都发生了,他还能怎么办?
「以后,别再去摘星楼。」他担心孙子又被拐,辛苦赚的几个子轻松落入他人的口袋。顿时,不禁感到又气又无奈。
「哼,他不来我楼里也一样。」花葵挑眉看着这一老一少的废物兼傻子,问:「三十两这笔帐该如何偿还?」
郝古毅吓了好一大跳,吶吶道:「我不会算三十两......它们是不是要数好久?」
「当然。」花葵思忖:傻子就是傻子,单纯痴傻地受他欺负是应该。
「这位爷,我们爷孙儿俩的身上没银两可还。还有,我的孙子太单纯,诸事不懂,或许您的姑娘没有和我的孙子发生些什么......所以这三十两就......」
不待老废物说完话,花葵打断他明显的意图,「你想赖帐?」
俊美的面容寒憎,犀利的妖眼一瞪,煞气四射。
吓!
郝爷爷这辈子尚未见过杀气腾腾的脸孔,一瞬紧闭嘴巴,不敢多说话,以免意恼摘星楼的老板,万一抓他的孙子去卖......喝!这可不得了!
花葵挑眉,睥睨着身材佝偻的老废物,哼道:「我光是看这地方,就知道你们的身上没有三十两。」
郝古毅频频皱眉,好苦恼地算着手指头与脚趾头,喃喃细数了老半天,仍搞不清楚三十两究竟有几个几文钱?
花葵敛了脸上阴騺的神色,一派施恩于人的态度,提议道:「老头子,你这房子就抵押给我,我算你二十两,剩下的十两,就让你的孙子来伺候我。
「咱们为期一年,所有的帐就一笔勾销,房子也继续让你们爷孙俩住下。如何?」
他预估不出三个月,傻子就会被他玩腻。届时,这破窝加上卖傻子也会被他踹至一边,连看一眼都嫌烦。
「老板的意思是我们抵押了房子,仍可以住下?」
「没错。我不会赶你们走,因为我也会住在这里。」他可真委屈自己,为了逗弄一只臭老鼠,干出这无聊又疯狂的举止。
郝爷爷仍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可是......我的孙子根本不会伺候人,他是个笨手笨脚的傻......」
「傻子?」花葵替他把话接着说。
「嗯。」郝爷爷叹了一口气,道:「除了煮饭、养鸡、卖油等杂事会做之外,其它就......」
花葵摇了摇头,一副不以为然地反驳:「你也未免太小看你的孙子了,他没有你说得这么不中用,至少他让我挺乐的。」
郝爷爷不禁感到纳闷,孙子做了什么令摘星楼的老板很愉快?该不是说了一些傻话让人发噱?
花葵可不希望老废物怀疑些什么,他一派正经道:「你八成会认为我这种人要什么就有什么,何必要你这栋破屋子;甚至是请得起手脚伶俐的仆佣、丫头,根本就不需要你的孙子来伺候我,是么?」
郝爷爷尚未想到这层疑问,但是经老板提醒,他点头表示纳闷。
花葵随口胡诌:「我最近打算置产,目前尚未找到看得顺眼的宅院,也住腻了摘星楼。适逢你的孙子欠我一笔银两,我索性就开出这样的条件让你们还清债务。为期并不长久,等我找到满意的宅院之后,会提早一笔勾销这笔债。
「你还有什么好怀疑的?莫非,你想将孙子卖去楼里,如此一来,还债比较快?」
喝!
「万万不可......」郝爷爷紧张兮兮地哀求:「我这孙子什么都不懂、不明白......岂能......」
哼,瞧老头子还当真他会把傻子让他人染指──呿!
他还没过足瘾头,可没那么大方和别人分享玩具。等他厌了、腻了,臭老鼠高兴钻哪去,不干他的事。
但是现在......
花葵瞅着臭老鼠一派傻乎乎地数手指,全然不在乎他的存在,不禁暗恼,「你还躲在那里做什么,快去烧饭、烧热水。」嗟!他搞得一身湿淋淋,臭老鼠也浑身脏兮兮,愈看就愈不顺眼。
臭老鼠的全身若没清洗干净,休想上床扫了他的兴致。
花葵已经当这破窝是自己的;臭老鼠也是自己的,唯有老废物该滚边去,怎不赶快躺进棺材算了。
郝古毅抬头望着鬼,纳闷:「你要吃饭么?」鬼也会肚子饿,他以为长相白白的鬼不用吃饭。
「我是饿了,还不快去把杂事做完。」他等着上他来消火。
郝古毅一脸恍惚地看着爷爷,「爷爷的眼睛有水,我以后不会在外面睡觉了。」
郝爷爷眼睁睁地看着外人对自己的孙子颐指气使,即使心里难受得紧,也不敢多说半句。
心疼这孩子傻,根本搞不清楚目前的处境,偏偏招惹环境复杂的男人上门讨债。
他无力解决,只好默许这一切发生,且催促道:「古毅,去做饭吧,天色暗了。」
「喔。」经爷爷一提醒,郝古毅才赫然想到,「啊,我还没去喂鸡,牠们会好饿呢。」
他赶忙站起身来,朝厨房与后院相连的方向走,压根忘了鬼在屋子内,也忘了鬼会不会肚子饿。
花葵的视线紧锁住那一双脏兮兮的光脚丫离开厅内,视线调回搁在桌上的一双新鞋,不禁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