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迷————怀素
怀素  发于:2010年05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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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天,天气逐渐转冶。

  气象台播报今日会有蒙古高压南下,要民众出门前多穿件衣服保暖。

  抬头看看窗外阴沉沉的天空,我的心情尚可,因为刚签了一个大约,这种小天气,不足以影响我与几个朋友庆祝的兴致。

  打了电话要司机别来接我,我这才下楼,来到人事室。

  "振羽!好了吗?"我敲敲末关紧的门。

  人事室的经理高振羽是我大学同学,看上他的交际手腕很好,才延揽至公司,没辜负我的期待,他做得让我挑不出瑕疵。

  他套上外套,"可以走了,要不然小沈等急了,又会要我们喝酒赔罪。"

  我含笑。振羽很会说话,也懂得看场面,却不太能喝酒,往往几杯黄汤,就让他不省人事。

  "我帮你挡。"喝酒,对我来说本小事一件。

  "我是男人,怎还让你挡酒!"

  "无所谓。"我是真的无所谓,干杯不醉的我,恨不得能好好醉倒,什么事都不要想。

  "笑一个来看看!刚签了上千万的约,不是被人倒会啊!"看穿了我面具下伪装的振羽,一句话直接地点重要害。

  其实商业上的胜利,只能令我短暂地得到喜悦,但若要论长时间的满足,我只希望我的感情生活不要再是空白一片。

  我是个不太传统的男人--因为想要有个人与我白头到老,相互扶持一生一世,可惜,却不能给对方名正言顺的婚姻。

  因为我爱的是男人。

  我--是个同性恋。

  从我高中时,我便确定了自己对女性没有任何感觉,但无论如何,我的内心仍向往居家生活,身旁伴著深爱的情人,共同生活在一块。

  大学时,我对父母说了,他们俩人相视几秒,母亲握住父亲的手,双双露出震惊的神情;但绝对在我预期之内,要是不震惊,我才会觉得怪异。

  那时,我们所处的生活圈民风纯朴,他们以为同性恋是病,是基因的不良,要我去看心理医生治疗,纵使明白自己绝对没有病,但为了使他们放心,我照办。

  大一看了整整半年的心理医生,最后换医生辅导我父母试图接受我天生的与众不同,因为医生也清楚同性恋不是病。

  其实,我很感谢那位医生,是他帮助了我,让我更有自信活在这充满攻击性的社会里,也让我的父母重新接纳我这个失败的儿子。

  永远,我都记得母亲含著眼泪对我说:"远流,既然医生说这不是病,是你天生的。你是我们的儿子,我们当然会接受,你可千万别和其他人一样走上绝路,要不然我和你爸会受不了的......"

  看来,是医生下了重药。

  向来含蓄严谨的父亲站在一旁,眼睛也是堆满沉重的疼惜。

  望著他们俩人担心的模样,我非常清楚自己今生注定都是个不孝子了。

  "对不起......"

  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我一个满十九岁的大男人,就这么掉了眼泪,看得母亲也抱著我哭。

  那晚,我们三人,彻夜长谈,最后仍由母亲对我说:"远流,既然你爱的是男人,也不可以随便玩玩,知道吗?要是有了认真的对象,记得要带回来给爸妈看看,只要是你选择的,我们都会喜欢他的!"

  俩人的眼神短暂交会,一致地对我笑。

  他们眼底那份不舍的样子,又让我感动莫名,我任远流能得此体谅又爱我的父母,真是三生有幸!

  只是,十年了。

  让我动心愿意带回家的对象始终没有。

  会不会这辈子我注定一个人?

  散了庆祝的会,我婉拒振羽送我回去的提议,决定自己走一段路,看看能走多远,最后再搭计程车回去。

  上个月,父母俩人环游世界去了。

  看著他们眼中有著彼此的感觉,那份幸福何时才会降临在我身上......走著走著,在冷冷的街道上,东区百货的建筑物外,有个男人穿著一身黑,站在一根欧式路灯之下。

  晕黄的光将他的睑衬得很温柔,剪裁合宜的服饰尹穿在他身上,看得出来他是个也挺注重仪表的男人。

  天气骤冷,今晚虽是星期五,最应狂欢的夜晚,渲但是,行人很少,三三两两,步伐急速,似乎都归心似箭。

  唯独那个男人,始终立在那里,动也不动,仰著尹头足足八分钟之久,不知在看什么看出了他的神秘气质。

  他的半张侧脸清秀极了,不过却因为天冷关系,渲有些白,一白一黑,相形之下,拱出了他淡淡的冶漠和......一股挥不去的孤独颜色。

  再也按捺不住好奇,我走过去,与他齐并仰头。

  "你在看什么?"他的举动牵引出我的悠闲。

  "我在看......"他的声音出奇地好听,"看那个招牌。"

  招牌?

  "有什么好看?"

  才十一月而已,离圣诞节还有一段距离,这家百货业者却提早挂出庆祝圣诞的招牌,我觉得......挺有趣的!有趣?

  一个男人,在冶冷的十一月天里,站在这种寒风刺骨的街道中,望著根本与自己不相干的圣诞招牌,这叫有趣?

  我不禁怀著浓浓的疑问,这人是不是有问题。

  好笑的是,我竟然接口道:"我想这应该是很平常的促销手法。"我是个商人。观念是哪有利哪钻去。

  对方低了头,声音多些落寞,转过头,望著我--他那副略带无奈的睑庞......竟在瞬间那一秒,让我心头狠狠撞击了下。

  那份感觉直到失去他前,我都不明白,明明不过是张脸孔而已,却能教我掏心掏肺,倾尽所有,只为博得粲然一笑。

  "我想也是......就是这些商家的猛打广告,害得圣诞节也成了一个必须纪念的日子,真奇怪,我们又不是外国人,你说......是不是?"他口吻懒懒地,像只需要冬眠的动物。

  我涣了片刻的神。

  "先生,你怎么了?"他淡漠的眼神没露出半丝情绪,这次就连声音,也没了适才不小心释放出来的懒散。

  他的模样不像是在关心,反倒是一副无所谓地随便一间,我回不回答都不要紧。

  "我没事。你的脸很苍白,我这里有围巾,你要不要?"

  他多看了我几眼,又低头审视我拿著围巾的手,然后冷然拒绝。

  "我不冷。"连声谢也没。

  尽管如此,我仍想抓住他这份冷漠。

  旋过身,他似乎想走了。

  我下意仪喊住他,他转身,双手插入外套的口袋里,眸子底的冶,比十一月天还让人冻骨。

  但--我就是要!

  我不是一个传统的男人,因为我给不起传统的婚姻,但想与人永远在一起生活的期待,从不曾减少。

  "今天很冶,愿不愿意让我请你喝杯咖啡?1我很少试探性地问,因为晓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就会到什么样的场所去,在路上,我不会刻意找寻对象,因为那是愚蠢的作法,但今日不同,要是我就这么转身离开,我相信自己会后悔的。

  他浅浅扬笑,似乎看穿我的意图。

  我二十九了,自信满满地站著让他审视,就算对方歧视,也不认为自己有错,我很认真地过每一天。

  他偏偏头,看看附近几眼,然后朝我问:"现在几月?"

  "十一月。"

  "十一月了啊......前面有家,走吧!"他说著,完全掌握了我们之间的领导者地位。

  我跟上他的脚步,再度与他齐并,方注意到他矮我十公分多。

  "看什么?"他眼神不用瞟过来,就知道我在看他。

  "觉得你长得不错。"我诚实以对。

  "那要谢谢我有双基因优良的父母。"听见他提起父母的声音降了几度,我猜他的父母感情不太融洽。

  他别过头。"别再看我了,再看,我就走了。"

  这会儿,他声音里又浅浅带了羞涩,我不禁一笑。

  "多大年纪了?"

  "二十四。怎么,喝个咖啡还要身家调查?"他哂然。

  "因为你的年纪与你身上的忧郁不符。"

  振羽懂交际,我懂人心。我经商之所以成功,也得归功我的识人,我很懂得观察。

  蓦地,他的眼眸宜直锁住我,似在审思我这句话真实性有多少的样子。

  我大方地让他瞧,却也暗暗欣赏起他那双认真的眼睛,认真的让我著了迷。

  忽而,他话题一转,"天气有点冷了,不介意的话,借我你的围巾。"

  没有恳请的意味,他的话很直,我也不在意地亲自帮他系上,在收手时,听见了短短的一句谢谢,然后才抬头盯著我。

  我笑了。

  我叫任远流。

  "魏楚。"他的名字如同他的个性简洁有力。

  冷冷的十一月天里,在东区的街道里,我想,我找到了我要的幸福。

  一个名叫魏楚的男人。

  一个注定教我这大男人心碎的人。

  两个出色的男人坐在咖啡店里,吸引来的目光自然加倍。

  我习以为常,看来对方也处之泰然。

  "他们看他们的,我有什么理由阻止。"他淡淡地回答我。

  他只说了这句话,就静静地啜饮咖啡,我也不爱说话,默默欣赏著他。

  挑了个靠窗的位置,窗外的冷空气渗透不了,不过楚身上散发的寒意就足够和冷气对打。

  "你一向都这么冶吗?"我想没人天生是个冷气机。

  短暂的错愕,楚垂下眼,又喝咖啡,十足地不爱说话。

  "楚..."我不自禁地想拉近彼此的关系。

  他抬头,眼底明显摆出不悦,"我们不熟,别佯装热络。"

  他的冷与我的热形成强烈对比。

  "你家是不是卖冷气的?"我试著缓和场面。

  终于,楚有了不一样的表情,只见他瞠目,然后噗哧一笑,看来他能接受我的幽默。

  "终于笑了,何必老扳著一张脸?"

  楚止笑,搅拌著咖啡杯里的汤匙,不停地转著,通常有心事的人就会重复同样的动作,我晓得他大概也有,可是却不想跟我说,我甚至在猜,能让他倾诉的人真的有吗?

  好久后,他再开口。

  "我说了,别那样看著我。"

  "你不喜欢?"他直来,我也直往。

  停下搅拌的动作,左手撑住下颗,他仍避开我的眼神,"我不喜欢有人看穿我。"

  喔!原来是个防御心极强的野生动物。

  为了卸下他的心防,我道:"不是想看穿你,我也没那么大本事,只是喜欢看著你罢了,没有其他用意。"

  冷不防,他转头,脱口:"你刚刚就......"适时打住,他没再说下去。

  我也猜得出他的意思,大概是说我在刚才看穿了他的忧郁,我想这就是他接受我邀纺的原因,不只我试探他的性向,他也在试探我的用意。

  "楚,我没恶意的。"尽管他反对,我依然喊著自己喜欢的方式。

  他不搭理我,迳自陷入他的世界里,看来是觉得我真的无害,所以连理我也不想,真是个自我的人。

  既然他不反对,我也继续盯著他。

  这晚,我们就这著无言坐著。

  他有他的世界,我也有我的。

  坐到店打烊了,我们相偕离开。

  "我送你回去?"我问,没得到他的回答,不过他倒是远远跟著我。

  我认为要是魏楚会让人觉得好相处,或许是因为他声音不多,且,还得切记不要踏人他的禁区内。

  觉得他步伐太慢,我停下候著他,等他撞进我胸膛前。

  "虽然我们不熟,但就因为不熟,有些话才能对我说,不是吗?"一个晚上,没聊上几句,依商人的角度而看,很浪费。

  他闪著怀疑的眼神,反问:"你真的不想跟我深入?"

  为他的机灵而笑,我又迈步向前。

  给了我地址,他一入座立即闭上眼睛,那行为有种信任我的感觉。

  十一点多的马路,车子仍有,不过少了大半,我却特别放慢速度,驶在慢车道上,为的是多延长和楚相处的时间。

  四十几分钟后,还是抵达他家楼下,我唤醒他。

  "楚,到家了!"

  "思......"他吟了声,睁开眼睛,无辜的视线落在我身上,仿佛在确定我是谁的样子,好久后才真的算清醒。

  在他开车门前,我问:"不说声谢吗?"

  "谢谢。"他机械式地回应。

  忽然兴起玩笑之心,我道:"楚,若说我想要求一个吻,你会......"到嘴的声音没吐完,楚略嫌冰冷的唇已在我唇上轻轻一点。

  那刹那,我内心怔仲不已,我清楚,我体内的血液全都在为他翻腾,不过一个吻,却带给了我莫大的震撼。几乎是同时间地,我又拉回他要离开的身体,关上车门,在我疯狂的拥吻他前,有那么短短几秒的视线交错。

  光是那几秒,我就知道楚非常清楚我接下来会这么做,而他也不动声色接受了我的举动,然后回吻我。

  意犹未尽后,我放开他,胸膛的起伏异常地剧烈。

  我们俩人身上不同的古龙水味道相混合了,就在这狭窄的车子里,混出了另一种不同的契合。

  如我,楚也是脸色泛红地看著我。

  "抱歉,我克制不住。"楚什么也没说,等待呼吸平稳,跟著下车,我也下车,拉住他的手腕。

  "明天,一块吃个饭?"感受到这个吻对我们俩人都有影响,我得寸进尺。

  正猜著他或许会给我不想听的答案,眼睛却瞧见他那抹纯真的笑。

  "好啊!晚餐,五点你来接我,地点你决定。"

  我又发现了楚的习惯,他似乎习惯站在主导的地位。

  "因为节省时间啊。"他回道。

  "好,我五点会来接你。"我比他更好相处。

  每到深夜,我整个人都会散发出强烈的寂寞,好想......好想彻底抱住一个人,什么也不做,就只单单地、轻轻地抱住他,享受他的体温、他的呼吸和他带给我的实在感。

  无怪乎夜晚也是另一部份的人开始活跃的时机。

  洗了个热水澡,我躺在休闲椅上,望著落地窗外的弦月。

  心底忽地涌上一股想要听楚声音的欲望,可惜,到此刻我才想起自己忘记问他的电话了。

  唇不自觉地笑得愉快,整个晚上,满满的幸福,都是魏楚带给我的。

  爸妈的婚姻是一见锺情,没想到我亦然,对一个认识不满两个钟头的男人,深深地陷下去了。

  曾经,因为自己的身份,我异常厌恶自己,总觉得自己是不正常的,怎还能活在这个世界上,直到高三时在图书馆看见一本书籍,书里的内容就是解释同性恋。

  满满两百多页的书,我翻得时候手几乎都在抖,直到最后一页,我也哭了出来,在偌大又宁静的图书馆里,我毫不在乎地放声哭泣。

  现在想来,大概是其他人都以为我压力太大在发泄,所以也没出声制止我,让我哭了整整两分钟。

  我哭的原因是因为我终于明白同性恋不是病、不该死,只是一种不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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