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恨你,我无从选择,爱你,我亦逃脱不过。一千年的失落,一千年的乱离,只起因于天神一时兴起的游戏。听说这是你我无法摆脱的命运么?就算如此又如何,是命运我也要打破。
被神所选中的幸运又不幸的家族--五十年苦心筹谋,三代人牺牲布署,设下无懈可击的杀神之局!家族的孽缘我不管,千年的情咒我不理,我所做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要和你在一起。
楔子
神族允成十三年东都
这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出奇地大,出奇地白。神族的天地里是统统的洁白纯粹,圣洁得像是为主祭的圣者铺设的白毡。好大一块白毡,大到覆盖了神族整个神州。如果真有这样的一块白毡,有资格行走其上的,也就只有真正神明的脚步。
神族已有很久未见过这样惊心动魄的大雪了--上次还是七年前。神族万民至今记忆犹新,也是这样大雪纷落的一天,上天为神族降下了一份矜贵的荣耀--东陆最俊美聪慧、最温淳善良的王子,烈希辰。皇帝烈幽在他满月那天昭告天下,为他取名"希辰"--希望他将来为神族带来的荣耀光彩,能够媲美苍穹最珍贵稀世的星辰。
然而,近日东都却传得沸沸扬扬,说小皇子烈希辰天生心脏衰弱,已令皇宫中群医束手。
被大雪阻碍了出行的人们闲坐屋内,没一个脸上不带着忧色,他们皱着眉头私语:
"听说了吗?希辰殿下的病说是治不好的了!"
"希辰殿下俊美聪慧,长大后必是神族明主之材,莫不是天要弄人么?唉!"
"大皇子唯征殿下尚在,倒是不怕帝业后继无人,只是唯征殿下自小被送往南海七年竟不见归来,怕是不被主上所喜吧!"
"唯征殿下的才干其实不见得不如希辰殿下,还不是为了他母亲那件事!"
"唉!这种话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
此时的东都皇宫之中一片愁云惨雾。皇后潇湘玉夙夜忧思,难以安眠。入口的滋补圣药不知凡几,希辰的病却始终不见任何起色。苦苦支撑到现在,病情已越来越不乐观了。
"玉儿,如果我们的希辰就这么去了,你也别太难过,这未尝不是他的好命!"烈幽低低叹息着,遥望着千百年一直如许美好的苍穹,一星隐忍的愤怒却潜藏在朦胧泪光中,层层思绪下,微茫得连他自己都难以发现。希辰,我的儿子!在鲜洁的冰雪来,亦复在鲜洁的冰雪中走,如果你真能拥有这样单纯平静的一生,我也别无所求。
"主上!......"潇湘玉终于忍不住开口:"希辰的病已经隐瞒了七年了,到今天的地步,您还要继续这样下去么?神族的皇子不止希辰一个,我不知道,您到底担心什么?天下这么大,兴许有人,兴许有人能治这病呢!您真要这么放弃希望,眼睁睁看着希辰死么?"泪流满面的女人仰望着丈夫寒酷锋利的侧脸,她不知道主上的焦虑犹疑是为了什么。
烈幽静静地看着决绝的妻子--这个温柔娴静了十年的女人。在这张美丽的脸上,或许是一生中第一次出现这样的表情,但她并不是怯懦的女人,从来都不是。烈幽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纵使明知活着只是痛苦,还是不忍看他在眼前死去......他不能忘记希辰降生那夜雄奇诡异的天象,和那场雪。他是应劫而生,注定一生煎熬的人,然而能不能结束这绵延的宿命,也只能看你了,希辰。我叫你做"希辰",因为你是烈家"最后一颗希望的星辰"。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甚至包括他的妻子潇湘玉,"烈希辰"这个名字真正的意义。
风雪更见猛烈,视野之内几无余物,天地之间仅剩一片苍茫。驻守在城头的当值军士大呼倒霉,竟碰上这样的难遇的鬼天气!
"听说希辰殿下的病益发不好了,随时都有可能......"低低的语声散碎在风雪声中,"主上这几天连早朝都停了,和皇后两人就片刻不离地守着殿下,唉,也不知道还能看几眼......"
"想命长点儿,这种话就不要随便乱说!妈的,这鬼天儿!"他身边的同伴缩了缩脖子,咕哝道。
"主上今日颁下皇榜,有能救治希辰殿下者,封万户侯啊!早知如此,小时候就该去学医的。"年轻的城军犹自心有不甘似的说道。
同伴咧嘴大笑:"即便你真学了医,就你那悟性儿,还想封万户侯?"这句话声音高了些,引得一旁听着的守军们一阵低笑。
"唉,连范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还能有指望么?这皇榜,谁能敢揭?若治不好希辰殿下,连自己的脑袋也是问题了。"
就在这灰茫暮野中,一个女人竟然出现在东都城外。面纱遮着她的脸,只露出了一对眼睛。她踏足在这洁白的雪地上这一刻,天地肃然,万物屏息。
"喂!什么人!"年轻守兵的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吆喝道,但一接触到这女人的眼睛,不由激灵灵打了一颤,只觉得从脚底往上直发软。
"我是能救你们希辰殿下的人!还不开门!"
此话一出,城头上立刻耸动起来!
烈幽心弦剧震--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仿佛已穿越了尘世的一切迷离悲喜,却并不是释怀淡然,而是,空无一物呵!
"色笑如花,却笑世间空无一物。"这是怀雪在世时,最喜欢吟的诗句。原以为自她殁后,世间再难见到这样出离凡世的眼神了。烈幽看着这双眼睛,五脏六腑就冲上了一股悲伤,过往半生的一幕幕顷刻涌上心头,痛得让他招架不住。从来都不敢去回想的往事,看着这个女人,就自然而然地想起。这个蒙着面纱的女人,令他有种触摸命运的不可思议的感受。烈幽的心没来由地狂跳起来,竟不由得痴了。
"这位高士,当真能救我儿子希辰的性命么?"一旁的王后潇湘玉颤声问道。
"当然是真的了!"蒙面女人傲然道。
这女人见到主上竟不跪拜,脸上的面纱也不脱下,当真是胆大妄为至极。一旁的太医范岳不仅心中有气:
"希辰殿下的心脏天生残缺,实已非人力所能及,阁下声称能够医治,当真要有逆天改命之能了!"范岳行医四十载,还从未听闻过这样神乎其神的医术。
"呵呵!"女人低笑了两声,"你这寻常俗夫哪见过有通天彻地之能的绝世高人呢?"
范岳脸涨得通红,气得说不出话来。但被这女人空明通透的眸子冷冷一扫,竟忍不住膝头发软,升起要伏跪下去,叩首膜拜的冲动。女人收回停驻在他身上的目光,哼,得神一顾,算是你的造化了。
"希辰危在旦夕,我们现在已是死马当作活马来医,高士若说他当真还有一线希望,就请您尽快施治吧!"潇湘玉开口说道,不知为何心中笃信,这女人一定能治得了希辰的病,"若真能救得我儿性命,潇湘玉此生此世,永感高士活子大德!"这话说得极为谦卑,早超越了王后对平民该有的礼数,然而在场所有人也并不觉得有丝毫不妥。神秘女人倨傲地点头,也似受之无愧。那种仿若天成的威仪,连烈幽都不能不为之所慑。
"我既然来了,自然是要为他施治的,不过,你们须答应在我施治的过程中,不许有第三人在场。"
潇湘玉转头望向半晌也不吭声的烈幽,满怀希望地低喊:"主上!"
烈幽一震,从轰轰烈烈的思绪中抬起头来,应该阻止么?可以阻止么?忍心阻止么?
"主上!"
"好吧。"烈幽点头应允。也许将来我会为这决定后悔终生的!烈幽心中叹息,这钢铁一般坚定的男人,也迷茫了。
"好俊的娃儿啊!"女人轻抚着希辰精致的小脸,可惜此时早已被病痛折磨得没了光彩。女人玉手微拢,一团华彩绚烂的光球立时出现在她掌中,映得她优美修长的手光华流转。
"今天,我将这颗心给你,不过,你拥有了这颗心之后,就要为这颗心的主人完成她的宿命。孩子,从这一刻开始,才是你真正的人生!"女人低低叹息了一声,玉腕轻抖,掌中的光球立时化作一道金光,射入希辰的体内。女人如轻烟般消逝于苍穹尽头,这个世间,并没有她停留的去处。谁也不知她来自何方,去向何处。那地方,或许只是个无意识的空间,游离在未知苍穹的某点,却不属于任何一处,生活在那里,就如同沉睡一样;不,沉睡亦当有梦,而那里却寂寞到无知无觉,寂寞到能忘记自己的存在,千万年也像一刹那,一刹那,也能代表千万年。
--昏迷的烈希辰终于再一次睁眼看到了这个世界。
"希辰!希辰!"父皇和母后的呼唤近在耳际,这是梦么?是梦绝不会这么真实。我是,真的活过来了?轻抚着胸膛,无力感消失了,心中却有了一丝哀愁,但这哀愁似乎很古旧,淡而厚重,带着甜蜜的温柔。
"孩子,从这一刻开始,才是你真正的人生!"朦胧中,似乎一个女人曾在自己耳边说过这样的话,真正的人生?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生?
--你相信宿命么?相信就在苍穹的某个地方,真的存在着一把命运的琴,奏响着人间的恩怨纠缠么?千万年来,那只美好至不属于人类的手轻轻拨弄着那琴弦,弹奏着空灵婉转、曲折萦回的曲子,剔透的幽光在那琴与手之间浮动摇曳,抚琴者纤细的身子沉浸在这虚幻华彩之中,就像梦一样迷离。
广袖红弦明月中,自叹自感暗低容。
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
巨大的紫玉神琴发出时缓时急、起伏不定的悠鸣,光芒万千的琴身映衬着修美无瑕的玉手,这人间命运的悲歌就在她的指掌之间抚奏了千载万载,欢乐的、苍凉的、无味的、曲折的、光荣的、没落的......
抚琴女人美好的腮边,缓缓流下了一滴璀璨如星的泪。一千年,对于一个永世长存的女神来说,只是一个无尽迷梦的片断,然而对于一个思念中的女人,那是多么辛苦漫长的等待!千年等待的结果--那在千年之前她就已经预知的结果--不是情人温存的情话,不是爱侣甜蜜的拥抱,只是冰冷的责问和入骨的仇恨。纵然是无所不能的女神,也会心痛欲碎呵!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的身份,她痛恨自己是司职命运的女神帝玥,她痛恨自己拥有预知过去未来的能力,太早地知道了一切,就意味着没有希望。希望--蒙昧无知的凡人聊以自慰的工具,而此时此刻,她宁愿自己同人类一样蒙昧。
今天那个她日夜思念的人终于回来了--带着不变的容颜,连同对那个女人不变的爱恋。
"你终于回来了!这支沉寂了千年的命运之曲可以有机会弹完了。"女人的玉容恢复了平静,手中的玉琴奏响了一支奇绝盛丽的曲子。
"千万年来,这样的机会是唯一的,让我可以弹奏一出神祗的人生。"曲声微微生涩起来,人间再烈的酒怕也解不开如此深浓的哀愁。寡情的人!这就是你的人生,也是我已为你悠悠奏响了千年的心曲。然而区区一千年,又怎够诉尽这情愁!
羽衣男子眼中的怒焰啃噬着帝玥的心:"慕雪在哪里?你难道忘了,纵是司职命运的女神也无权插手世间的轮回么?"
帝玥唇角阴寒的恨意撕破了表面的平静:"我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分。你我同袍一场,我只是替你完成了当年你与那个女人的誓约而已。‘天荒地老,不离不弃',哈哈哈,所以,我就令她的身体纵使到了地老天荒,连你我都绝尽的那一天,仍会完整无缺。"
"你,你将她的身体......"帝瑀身躯剧震,不敢再想下去。
帝玥冷笑:"不错。我将她的身体扔下了‘玄冰无极',就在你为了她日夜忍受着天火焚心的时候!想再见到她么?那就舍却你的万年精元,跳下玄窟与她团聚吧!"
帝瑀倒退了一步,恨声道:"你,你好狠毒!"
"哈哈哈!"帝玥狂笑起来,倔强扭转的脸上却泪落如雨,"狠毒?是你们逼我的!帝瑀,你是天帝选中的我的夫郎,然而你,却为了尘世一个卑微的女子背叛我!"
"我已经受了千年焚心之刑,我对你的亏欠,难道还不能够还清么?"
"还清?你为她受苦一日,我对你的恨,就更增一分,你整整为她守了一千年,我也噬心刻骨地恨了你一千年!"美艳的脸因愤恨而狰狞,嫉妒令女神也会变成凶兽:"你欠我的,永远也还不清!"
帝瑀微微叹了一口气,眼中一丝负疚转瞬而逝。他并非不懂,而是不忍去懂。纵然是看尽了人间的缘聚缘散、超然尘世的天神,也有不愿斩断、无法斩断的情缘。
"但你不该迁怒于慕雪。我用千载焚心之苦为代价,要令她在这一千年的轮回中获得幸福快乐,再不会为情所困。你竟胆敢逆天改命,私自剥夺!"
"我并没有逆天改命。她的身躯被万载玄冰封冻,在这一千年中,再也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令她流泪。破坏世间轮回的人是你,为情所困的人也是你!你是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她生命中的人。就因为你的出现,她的命运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悲剧!你知道宁慕雪是因何而死的么?她是为了一个背盟爽约的男人心碎而死的!而那个男人,就是你!"
"什么?"帝瑀倒退了一步,脸上尽是迷狂之色,"怎么会这样的!"
帝玥欣赏着他的无措,残酷地说道:"纵然你肯为了她跳下玄冰无极,她也已经不是从前的宁慕雪,只是一具无心的躯壳!甚至连你是谁,都不会记得。"
"‘无心的躯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已将她的心修复,放在了人间某一个人的身上。你想找回她的心,除非你能够让那个拥有这颗心的人,再次爱上你。"
"你以为将她的身躯投下玄冰无极,就能够阻止我们在一起了么?现在千年已过,千年前我失去的一切,我都会一一找回!慕雪失落的心,我会让它从新回到原来的地方。"
帝瑀抛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天际。
"为什么你不问问我,你的命运呢?"帝玥抚着琴失神低语,幽寂的眼睛中竟有了属于人类的凄伤:
"帝瑀啊!可惜你等了一千年,在这纠缠了千年的局中,你本来就是一个多余的人。"
就在神秘女人离去那一夜,覆盖了神族的大雪消融了。希辰的病也奇迹般地痊愈了。然而就在举国欢庆的颂祝声中,神族另一个人的人生却不知不觉走到了尽头。
"哥!我射到那只兔子了!"一个大约七八岁、一身锦衣的小男孩扬着手中小弓箭大声欢呼,撒海小腿跑了过去。不一会儿,从草丛中拎出一只右腿中箭的兔子。不远处,一个穿这同样锦衣的小男孩立刻兴冲冲的跑过来,仔细一看,他们的样貌惊人的相似,竟是一对漂亮的双生子。蓦地,可爱童稚的孩子变成了浑身浴血的青年,银光一闪,没入滔滔河流。
"哥!你我兄弟之情,有如此剑,永沉河底!你我再见之时,我必杀你!"
"小聿......"烈幽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咀嚼着自己刚刚呼喊出来的那个名字,熟悉的疲倦和空虚再度缠住了他。他颓然躺下,这纠缠了十几年的梦魇,该是终结了。
小聿!我已经等了你十二年,恐怕现在,我要等不及了!
"你又做恶梦了?"一只白玉般的手伸过来,,用丝帕拭干了他额上的冷汗。烈幽狠狠地喘了两口气,握住了他妻子的手。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刚过了丑时!"
潇湘玉将窗帘打开,流离的星光瞬间洒遍了房间。烈幽微微眯起眼睛:
"十二年前那夜的星空也和今天一样!又美又冷!就像她的眼睛。"男人寒酷一生的眸子闪动着少有的温柔。我能感觉到,又要和你相聚了!你还在怪我吗?怀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