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再推让,战到一处。两人的衣衫都不自然的被纵横的劲气抖起,距离较近的人都生出置身飓风之中的可怕感觉,显示出他们正施展平生所学,以上乘的功力相搏。左政源羽扇轻吐,翩若惊鸿,承受着蒙优法怒涛般凌厉攻势,一柄折扇仿佛是巨涛中的一叶扁舟,载浮载沉却屹立不倒。看得人心惊肉跳。
左政源仿佛整个人都变成了一柄锋利的剑,烈希辰从未见过左政源像现在这般冷峻悍勇的样子,知他当真是遇上了劲敌。不禁暗暗替左政源担忧,抬头问他的皇兄烈唯征:"哥,你看左丞相是否能取胜呢?"
烈唯征的眼神片刻不离场中两人,摇头道:"还很难说。"
置身场中的蒙优法始遇强敌,不由精神大振。他有生以来从未试过像今天这般打得酣畅淋漓。他在魔族贵为王子,虽然从小就受到严格的训练,但是从未有人会真的和他生死相搏。打得兴起处,一把战刀犹如神出鬼没。蓦然一声轻响,场中人影倏分,左政源左边的半截衣袖被刀锋割断,蒙优法的斗笠也应扇而落,黑发飞散,被遮蔽的脸顿时暴露在众人面前。
"你是魔族人!"左政源看见他赫然是紫色的双眸,不禁愕然道。
蒙优法心叫不妙,自己身份暴露,今天恐怕要身陷重围,心念电转,手中刀气大盛,当此存亡关头,再不留余地,使出最凌厉的杀招--将微微分神的左政源迫退了半步。
蒙优法看准时机,忽然甩脱左政源,向众名媛的看台纵去,惊哗声中,蒙优法一纵一带,已将洛朝颜挟持在怀里,其余的女子纷纷尖叫逃跑,有的跌倒在地,有的撞翻了桌子,一时间场面混乱无比,反而挡住了紧追而来的左政源的去路。
洛朝颜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身子便落进了一个坚实的胸怀。他和她的脸相距不足半尺,温热的气息直扑在她的脸上,一双摄人心魄的紫眸正紧紧地盯着自己,令她呼吸困难。
蒙优法将她紧拥在身前,嘴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不要轻举妄动!"左政源抬手阻止了四面拥上来的侍卫。
看台上的希辰也情急之下站了起来,高声叫道:"小心伤了朝颜!"
看台上的武将们都纷纷站起,将主上烈唯征拱卫在中间,烈唯征此时也离座而起,却挡在希辰身前,见希辰心急洛朝颜的安危,不知为何竟一脸阴郁。
蒙优法四下搜寻脱身之路,见四面涌到台前的侍卫越来越多,心中暗暗着急。忽然台上丈二的旗杆令他灵光一闪,他挟着落朝颜,陡然将身子拔起半丈,右足在杆子中间一点,借力跃上了杆顶,洛朝颜吓得紧闭双眸,埋首在蒙优法的胸前。左政源在后面跟着跃起,终是慢了一线。蒙优法双足借力直扑下台去,黑色大氅被风鼓起,就犹如一只苍鹰张着巨大的黑色羽翼在人们头顶飞掠而过,两人衣袂飘飘,恍如神仙中人。众人还没来得及惊呼,蒙优法已顺手将洛朝颜抛给了后面飞纵过来追截的左政源。左政源长臂一伸,轻轻巧巧地接住了她,然而这么一缓,蒙优法已经在众人的头顶上几个纵跃,冲出了重围。
第二章
彩环节就在一片混乱中草草收场。洛朝颜等也被送回了王府。回想起之前的事情,真如做梦一般。
洛儿惊魂未定,拍着自己的胸脯不住地念叨:
"天啊!那个人的紫眸真是可怕啊!"
洛朝颜这个当事人倒是始终不发一言,洛儿担心地想,小姐一定是因为惊吓过度才成这样了。
洛朝颜此时的心并不如外表那般的平静。当甫一落入那个胸怀中的一刻,她看见了一双紫色的眼睛!幽深、凛冽却温柔的眼睛。为什么那属于魔族的紫眸不但未曾令她恐惧,相反,在被他挟持在怀中时,那胸膛内有力的心跳竟然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和信任?那男人说不会伤害自己,她就自然而然地信了......他带着自己在千万人中纵跃,冯虚御风,就这么实现了她心中一直深埋的梦想--有一天,能像鸟一样自由高翔的梦想。在那一瞬间她忽然发现,她已太渴望这样的飞翔!洛朝颜轻轻抚摸自己的颈子,他温热的气息仿佛并未远去,心中竟有一种再见他一面的期望。
"小姐,你听说了吗?现在东都城门紧闭,主上正在下令全城搜捕那个大闹彩环节的魔族人呢!昨天御林军几次都差点捉住他,可惜都让他逃脱了。不过那个人已经受了伤,我看,就快被捉住了吧!唉,都怪那个魔族人搅局,左丞相亲自下场了耶!左丞相可是东都之内,除了主上和希辰殿下之外,最理想的男人了!唉......"
那个人受伤了吗?一丝没来由的焦虑袭上心头,那两簇紫色的火焰,会就此熄灭么?被洛儿搅得心烦意乱,洛朝颜再也无心看书,既然无事可干,只好满怀心事回房间准备睡觉。
洛朝颜刚掀起床幔,冷不防一只手臂伸出来,将她困在中间,及时捂住了她失声惊呼的小嘴。她扭转了头,正对上了那双在暗影中闪亮、令她心悸的璀璨紫眸!是他!洛朝颜的心狂跳不已,他在这里!
"是你!"蒙优法也认出了她的脸,低呼一声,歪头笑了起来,"你真‘幸运',两次都落在了我的手里!"他的笑容很漂亮,粗犷中带着顽皮的意味,嘴角掀起好看的弧度,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该死!"他低咒,颓然的跌坐在床上喘息,额角渗出了汗水。一旦停下来,支撑他逃到这里的意志力就再也难以为继,失血后无边袭来的疲惫和伤口的剧痛打垮了他。蒙优法觉得自己此时一闭上眼睛就会死去。
"你真的受伤了!"朝颜注意到他的虚弱,刚才的动作看来已经耗尽了他勉强提聚的力气。朝颜伸手一摸,在他的左肋下摸到了满手鲜血。她捂住自己的嘴才令自己没有惊呼出声,"你流了很多血!"
蒙优法满脸都是汗水,呻吟着道:"我现在连挟持你的力气,都没有了!"话音未落,已经昏死过去。
洛朝颜的心怦怦直跳,怎么办才好呢!叫侍卫把他抓住吗?可是看着他因失血而苍白的脸,彩环节那天他在自己耳边说话的情景一遍一遍的在她脑海中闪现,洛朝颜的脚步就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
"爹!娘!"洛王爷的独子,朝颜的哥哥洛展跨进门来,今年十九岁的洛展生得一表人才,五官和他父亲有八九分相似,现在东都巡防司当闲差,隶属唐彻统领的御林军。
"回来啦!"王妃微笑上前,爱怜地为儿子拂了拂簇新的官服,"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迟?"
"还不是因为要追捕那魔族人的下落?现在御林军中,没一个闲人了。"
洛王爷也停下了脚步问道:"你们抓住那个搅乱彩环节的魔族人了没有?"
"还没有。几次照面,都给他逃了!"洛展颇有些恨恨地,"不过他昨天撞上了唐统领亲率的分队,挂了彩,理该快要找到了!爹,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尽快抓到这个可恶的家伙,为朝颜出口恶气的!"
洛王爷眉间的忧色却好像又深了几分,没好气地冲儿子道:
"你才去巡防司几天,不要时时想着出风头!自己的功夫尚未到家,别有事净顾着往前凑!"
洛王爷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走了。留下不明所以的母子俩。
"爹到底是怎么了?"
"......"
洛王爷缓缓推开沉重的铁栅,森寒透体而至。自洛氏祖太爷一代开始,这间密室就被用来陈列败军将领的兵器。如今,这些收藏物的价值只怕连皇宫的武库也无法相比,因为它们是无价的--洛家的男人为了换来它们,付出的是鲜血,是生命。作为一个武将世家,洛氏的家史无疑是无比辉煌的。然而这样一个象征家族荣耀的地方,身为洛氏宗主的洛希宇却并不常来。这房间里,有一种令他颤栗的东西。
洛希宇缓缓走过一排排的兵器架,数不清的刀枪剑戟被寂寞搁置,它们从前的主人,都曾是不可一世的名将,它们的背后,都有一个关于英雄的动人故事。这里面的每一把刀抢,都记载着洛家男人沙场的辉煌--只有一把刀,是例外的。
他轻掀了一下烛台的铜座,石壁上一道暗门立时打开了。洛希宇探手进去,拿出了里面藏着的一把长刀。古朴的刀身,刀柄手握的部分的纹路已磨得有些发光了,虽然闲置十几年了,刀锋依然清寒如水。这种样式和材质的战刀,在今天的神族已经不可能看到。他的主人就是曾经神族西征军右路先锋,洛存义将军的战刀。令人意外的是,这把刀竟和日间大闹彩环节的魔族人所使用的极为相似。
洛希宇神色复杂地轻抚着刀身,这刀虽然孤寂,却自有一股不屈的肃杀,追述他主人往昔的霸烈。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刀的精魂不是已经随你永远消失在这世上了么?为什么那个魔族青年竟会使用你的刀法?你说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就是这个意思么?"
洛朝颜舀起一勺粥,送到蒙优法嘴边。喂别人吃饭,可是她十七年的生命中头一次为之之事,对象更是一个见面就挟持她的家伙,心中不禁涌起荒谬绝伦的感觉。
蒙优法的脸有着大量失血后的苍白,此时虽然恢复了神志,却仍然动弹不得。他看了看粥,又看了看她,张口吃了,虽然毫无理由,但是蒙优法仍然相信洛朝颜救自己并不是出于恶意。不过这粥的味道--蒙优法不禁皱起了眉头。
"怎么?不好吃么?"洛朝颜有些心虚--这可是她厨艺的处女秀。
"呃,味道很令人难忘。"蒙优法神色古怪地答道,尽量不想伤害到她的感情。心中却开始暗暗叹气--让身受重伤、饥肠辘辘的人吃这种东西真是残忍到了极点!这种折磨人的方法还真是奇怪又有效啊!蒙优法苦着脸奋力吞着这些虚有其表的粥。
洛朝颜大舒了一口气地笑道,"原来并不很难嘛!"玉容瞬间解冻,犹如朝阳照耀着雪山般的明艳。蒙优法一时瞧呆了眼。此刻,可以这么近地看着这张令自己一眼动心的绝色丽颜,吃着这双世上最美的玉手亲自捧来的粥,他忽然觉得一日一夜来亡命东都所受的罪、流的血都是值得的:
"这是你亲手做的?这味道,我一辈子都会记得的!"蒙优法深深凝望着她说。
这炽烈的眼神令洛朝颜招架不住:"你们男人,就知道好勇斗狠。你是魔族人,怎么还敢到东都来争夺什么武魁!结果弄得自己死不活的,很威风么?"
"我,我只是不想看见你嫁给别人!"蒙优法哑声道,苍白的脸上竟窜起了一抹红。
洛朝颜闻言一呆。
"你这样胡来,早晚会没命的!"洛朝颜忍不住笑道,不知为什么,对着这个来历不明、可算是极度危险人物的魔族男人,洛朝颜非但不害怕,反而有一丝丝亲近的感觉。
"难道你不胡来么,明知道我现在是东都最‘炙手可热'的逃犯,为什么还要救我呢?"蒙优法不甘示弱地嘀咕。
这次轮到洛朝颜脸红了,温存的秀眸闪过一丝迷茫。事实上,这也正是她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一向循规蹈矩的自己,这次竟会做出如此胆大妄为之事。
"你不是说,你不会伤害我么?"她轻盈地向门口走去,衣裾轻轻的拖动声听在优法耳中有如天籁,"不管怎样,我真要谢谢你的帮忙。如果真的要我嫁给那个韩玉,那我恨不得死掉。"
三月十一东都金殿
时近正午,朝会仍然未散。御史韩寿良与洛王爷都是面色不善,一脸官司。
"洛王爷!"御史韩寿良阴阳怪气,"小犬这次之所以稀里糊涂的输掉比试,都是因为那个魔族人跑来搅局。现在,那个魔族人的身份既然被揭穿,那小犬和他的比试,自然也不应该做准才是。"
"哼!"洛王爷冷笑,他当然心知肚明自己的女儿是一万个不愿意嫁给韩玉,"韩公子当着数万东都百姓的面被一个魔族人打落擂台,丢光了神族武士的脸,现在还有脸来争武魁吗?主上,左丞相乃是最后一个登上擂台的人,按规矩,他......"
"洛王爷,你不要太过分!左丞相和那人也是胜负未分,凭什么就此断定左丞相是武魁的最终得主?"御史韩寿良气得连颊边黑痣上的三根毛都立了起来。
"行了!都不要吵了!"烈唯征皱眉打断了他们的争辩,转向左政源,后者正竭尽所能的把头缩进脖子里。
"左丞相!现在焦点就在于你了!你既然下场比试,就是有意愿娶洛朝颜小姐为妻了?"烈唯征可不打算让他置身事外。
"主上,这,我......"左政源暗暗叫苦,真是无端惹得一身腥。
"主上!若您也认为左丞相胜出,恐难令人信服。"韩寿良跪地抗议,他现在是有苦自知:他和洛王爷素来没什么交情,纵使两家结亲洛王也不见得会对自己有什么帮助。若不是自己的儿子铁了心要将洛朝颜弄到手,他又何至于这般苦争!这次非但令洛王不满,恐怕连左丞相都给得罪了!唉!
"总之,我决不会将女儿嫁给打输赖账的无耻之徒!"
"洛王爷放心,朝颜小姐的终身大事,我自当做妥善的安排,绝对不会委屈了朝颜小姐。"烈唯征转向左政源道:
"看来现在争论的焦点就在于左丞相和韩公子哪个有资格当选武魁了。这还不容易!彩环节既然未分出胜负,那么就在这大殿之上,由满朝文武做见证,再比试就是了。"现在恐怕也只有如此才能决定到底花落谁家了。烈唯征圣口一开,再无人敢提出异议。
"好,那就这样决定,上次彩环节的未竟之战,改在明日的早朝之时,由韩御史的公子与左政源丞相一决胜负。胜的一方可迎娶洛王府的朝颜小姐为妻,由朕亲自主婚。"
"请等一下,主上!"左政源惊得汗都下来了。
"还有什么问题吗?"烈唯征故意问,冷峻的唇边带着恶整的笑意,倒要看他这一次如何了局。
左政源心中暗暗叫苦,这场比试,他是赢不得也输不得。
输了,便是有负希辰殿下所托,将洛朝颜推入虎口;赢了,便是葬送了自己幸福自由的生活。没办法,只好把希辰殿下拖出来救命了:"主上,其实彩环节当天的未竟之战,决不仅仅是我和韩公子之间的胜负问题。因为除我之外,尚有人意欲下场比试呢。"
"难道,你要让东都所有未有机会上场的人都来大殿上继续比试吗?"烈唯征脸一沉,不悦道。
"微臣当然不敢提议这种有扰圣听的事,只是此人非同小可,若他得不到机会下场比试,我左政源即便获胜,也不敢心安理得地迎娶朝颜小姐。"
"哦?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会令你左政源也不敢同他抢女人么?"烈唯征有些怀疑的问。
"主上!"烈唯征的措辞令左政源啼笑皆非,"微臣还真是向天借胆,也不敢抢他的女人呢!因为此人便是--希辰殿下!"
此话一出,大殿上立刻响起议论之声。
烈唯征平淡如冰的神色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刀锋般犀利的眸子盯着左政源,其中蕴满了暴风雨欲来之前的怒潮。知道中间搞鬼的铁定逃不了左政源的份。或许本来就是这家伙一手策划的阴谋!
半晌,烈唯征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立刻到二皇子寝宫,召他到大殿来!"因为希辰虽贵为皇子,但他身无官职,所以按照祖制,他并没有资格参加朝会。
左政源听得寒气大冒,乖乖不得了,主上现在掐死自己的心思一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烈了。为了神族社稷,我可把老命赌上了!左政源垂头不敢看烈唯征的脸,不过不看也知道,那张脸现在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左政源心中暗暗叹息: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永远的平衡。现在,一句话,一个女人,就打破了多年来苦苦维持的平静,或许主上已该作出一个选择,神族,也该作出一个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