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局————方方
方方  发于:2010年05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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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儿,你在想什么?"母亲温柔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

"没什么!"我掩饰的回答。

母亲的神情变得像远山的云雾一样缥缈:"你不要想太多了,很多事情看来复杂,其实很简单。世人眼中的坏,不一定是真正的坏,有些事情,我也是走了很多弯路之后来才明白过来。捷儿,凌风剑是绝世的好剑,你莫叔叔和你父亲也是绝世的英雄!你要珍惜,知道吗?"

我含混的笑笑:"娘,你说什么呢?"

母亲意味深长看着我道:"你不明白,也就算了!"

 

 

 

 

母亲转身离开了,留着我一个人站在那里,久久不能平静。

母亲的话是什么意思?

世人眼中的坏,不一定是真正的坏。那么,这柄剑昔日的主人,真的是世人眼里的坏人了?我现在知道他是二十年以前一个很有"本事"戏子,知道他在世人眼里是个很脏很坏的人。这个人,和父亲昨天晚上谈论的"他",究竟是不是一个人?如果是,为什么父亲和莫叔叔对他的评价,和李总管会差这么远?

我忽然想到了莫叔叔至今还是单身一个人,用他的话说,是以剑为妻。这在武林中,原本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但以莫叔叔豪爽多情的性子,仔细想来却有不尽合理。难道说莫叔叔当年和这个戏子有过什么瓜葛不成?

我一惊,暗骂自己:莫叔叔如此带我,我又怎能这样去猜疑他?若让他知道了,不晓得会怎样对我怎样伤心!

不过,不过即使当真这个戏子和莫叔叔有什么牵连,和父亲又有什么相干?和我又有什么相干?为什么连母亲的表情,也那么奇怪?难道,我竟是莫叔叔的孩子?

我伸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骂自己糊涂:即使莫叔叔做过什么错事,两个大男人,又怎么可能有孩子!我禁止自己在胡乱的想下去。他们,都是我至亲至爱的人,即使要查明真相,没有证据,我也不能这样胡乱的猜疑!这样的罪名,已经是在诋毁他们的为人!

 

 

 

 

我信步在院子里走着。

"沐少侠好!"

"恭喜沐少侠,这回也可以在江湖上一展风姿了!"

"沐少下,往后还要靠您多照应呀!"

我麻木的一一回应着。沐少侠,如果我不是姓沐,眼下这些讨好的人中,还能剩下几个?就不知道这个光辉的沐姓的背后,藏着的是怎样的骗局?

闯荡江湖,或者,只有到了江湖之上,我才能得到真正的答案吧!

 

 

 

 

 

 

 

 

 

 

 

 

 

 

 

 

第二章 线索

十日后,我佩着凌风剑,风尘仆仆来到了京城。

收查京师一带去年天富楼的账目,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个任务。

京城的分楼主张文热情万分的招待着我这个"少主子"。当他问我想去那里逛逛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我说出了戏园子。

"噢!原来少主子也喜欢听戏!那来京城可真是不能错过了!""他的脸上露出了又是理解,又是暧昧的微笑,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四喜班,春和班,都是享誉百年的老字号!里面当真是名角如云,个个生得千娇百媚,......"

 

 

 

 

"那就请你来带我开开眼界好了!"我越听越烦闷,打断了他,却还不得不继续微笑着,暗想父亲怎么会对这种人委以重任!

"哈哈,没问题!少主子什么时候想去,让属下先到园子里面打声招呼,您不知道,这京城里面的那些戏子们呀,都叫那些什么王爷宰相的给惯出脾气来了,一个比一个牌大!"

"怎么,难道这里的戏子,还有这么高的身份?"我不经意的问。

"嘿!他们有什么身份!不过是那些有权的,有钱的,拿着银子砸出来的!"

"这么说来,那些戏子身边,还不都藏着几样传家宝?"

"那倒不一定,官爵们的赏银虽多,肯把宝贝给他们的,可就没几个了,就算有,也得加班主收去!除非是叫人包去的!"

"噢!"我轻轻答了一声:"他"曾经拥有凌风剑,此间决不是寻常之物,难道他也是叫人家包去的?

 

 

 

 

当晚,我就坐在京城最大的庆春园里面最豪华的包间里,看着那些涂的齿白唇红的戏子们,水袖飘飘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

调子是很平常的西厢。平心而论,无论扮相还是嗓音,却是都是极美的,只是一想到他们都是和我自己一样的男儿身,就忍不住觉得恶心。那个"他"也是这样的人吗?还是比这些更加不堪?

 

 

 

 

"公子!"说话的声音很娇也很细,听在耳朵里,却是说不出的难受。我回过神来,原来这一折子,已经结束了,刚刚台上的那个花旦扭扭捏捏捧着杯酒,走到了我的身前。

"你是?"我接过酒杯,抿了一口,移开自己的眼神,实在不想看见他脸上的白粉。

"公子好讨厌!刚刚下来,就不认得奴家了?人家莺莺嘛!"他说话嗲声嗲气的,一边说,一边将往我的身上靠过来!

我实在忍不住,皱着眉往旁边一闪,刚刚想套话的念头全被他这一靠靠走了。从怀中掏出张一票,往他手中一送,愣愣道:"你下去好了!"

那个戏子的眼神忽然变的惊恐,他"扑通"跪了下来,伸手就扯我的裤脚,哀声道:"公子!您就发发善心,点了奴家吧!明凤他还小,他不会侍候人的!"

我拔腿往后一撤,皱着眉看了眼张文。

跟在那个"莺莺"身后的班主一把拽过了他,陪着笑,又从身后推出了一个戏子,讨好道:"公子爷,那个是我们春和班的明玉,叫人给惯坏了!您别介意!这个是明凤,才十二,还是个清倌呢!也好眼力!"

我的脸一下子涨红!我认得,这是那个扮演"红娘"的。十二岁,他还根本是个孩子!

"公子!您行行好!就点了我吧!明凤他......"那个明玉疯了一般的冲上来,挡在了明凤的身前!

"啪!"明玉姣好的脸上清晰的浮起了五指红印!

"啪!"我实在压不住火,反手也抽了那个班主一个耳光!在看那个明玉,他泪水滑落,冲花了厚重的戏妆,挽得整齐的宫髻也被这一掌打得松乱!尽管狼狈,他却死死的挡在那个明凤的跟前,不肯少退,秀气乌黑的眼睛里闪着红丝,脖子上细小的喉结起伏着,到是显出了几分男子气概。

"这两个孩子都留下,你滚!"我勉力压住自己的声音,不让它听起来太过激动。

那个班主呜呜的点头哈腰,退了出去。我多少解了点气,虽然没用内劲,我的一掌也足以让他掉落打扮的牙齿!

明凤惊得呆住了,明玉却机灵的很,说话的声音也正常了起来,抿嘴一笑道:"我就知道,公子是个好人!"跟着一扯身边的明凤,深深一个万福:"明玉明凤谢过公子了!"

我这才想起,自己照理应该是个"爱听戏"的纨绔公子哥。

张文的脸色也很难看,他上前一步,迟疑道:"少主子,这个春和班的班主虽然无耻,但在京城里的交游却宽的很,我们做银楼生意的,是不是还是不得罪他的好?"

我闭了下眼,知道是自己莽撞了,各了半晌,才强忍着气道:"给他送一千两银子去,告诉他事情不要做得太绝,打小孩子的主意,太伤阴德了!还有,告诉我不想多惹事端,但私下里,要上一两条人命,还不件难事!你先下去吧,叫他们帮我准备一件干净的房间。"

张文含笑点头,领命而退。

我抬头,再看那两个戏子,明玉落落大方的在旁边看着,明凤抖抖索索的拉着他的衣襟,小小的脑袋垂到了极点。看不出,这个明玉还有几分胆识,不愧是个红遍京城的名角,这梨园的事情,向他打听到也是条途径。

见我再看他,明玉笑道:"公子,明凤胆小,叫他退下可好?公子有什么事,吩咐我就好!"

我点点头,也笑道:"那你就跟我倒房里去好了!"

明玉一笑,笑容里带着说不尽的妩媚,看得我又是一阵不舒服。他轻轻的退了一下明凤,道:"你先回去,记得把门插好!"

明凤却紧紧的拽着他的衣襟,显得可怜异常,没有半点方才台上的灵巧,不肯松开。"傻瓜!我们今天与上贵人了,你莫要在这里惹人笑话,听话!"明玉的声音压得极低,却瞒不过我的耳朵。

我有些感慨,谁说戏子无情?这两人间,就比寻常的亲手足还要亲近。我也把声音放柔:"明凤是吗?你先回去吧,不会有事的!"

明玉又推了他一下,他才深深一个万福,跑了出去。

 

 

 

 

"公子,我们到房间里去好不好?这什么事也方便些。"我的脸微微一红,多少觉得羞恼,却又说不出什么。平日的机变全都不见了,寒着一张脸,让他在前面带路。他又是妩媚一笑,腰肢一扭,向前走去。说实话,若是女人,当真还是风情无限呢!

 

 

 

 

进了房间,明玉殷勤的布好了茶点,从墙上摘下一根翠玉箫,擎在手里把玩着,笑问:"公子是向听曲儿,对弈,还是......"

他明媚的眼睛股以往房间里那张大而华丽的雕花软床上扫了一眼,抬手掩着嘴角,暧昧的一笑。他的脸还肿着半边,妆也有些花,发髻松散,显得狼狈万分,却又有种难言的风情。

我何曾见过这种场面?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冷哼一声,不知该如何开口!

又是一阵笑声响起,声音又如银铃般的清脆悦耳。

我又羞又恼,知道此情此景,我怎么也骗不过这个风月场上的老手,索性放下了脸,开门见山,直言道:"不用再闹了,我是怎样的人,相信你已经心里有数了!我叫你来,只想想你打听些事情,你放正经些!"

明玉神态未变,照旧是妖妖娆娆的笑着:"哟,公子嫌奴家不正经了?奴家作伶倌的,唱曲儿,侍候人,都是分内的事,答话可就没这个规矩了!您可有官家的印信,若有,奴家自是知无不言!"

被他一呛,我恼怒异常,怎么也没料到,我刚刚替他出了头,解了围,他转脸就半点不留情面!方才见他护着明凤是升起的好感,消散得一干二净,我冷冷道:"你大概是瞧着我心软,觉得我是雏儿,好欺负吧!我问你话,你尽管不答,也尽管瞎答,又或者转身就给我捅出去,我不会糟蹋人,不过杀起人来,倒不会手软。你猜猜,如果最近有人发现了你和那个明凤的尸体,会不会怀疑是我这个刚刚替你们出过头,得罪的春和班主的少爷干的呢?"我一边说,以便轻拂着凌风剑,暗中逼出内力,让剑上的寒气,弥漫了满屋。没办法,我生平还没有杀过人,只好伪造点杀气出来吓吓人。

明玉的眼神明显的变了变,笑容变得干涩,身子微微发抖,显然是当真生出了恐惧!他勉强试探的问着:"您,您是好人......"

"啪!"我伸手在他右颊上,又印下了一个红印:"你也不听听我想问什么,就这么倔,值得吗?把脸给我擦干净了,好好的答!"

他看错了我!我虽然没有江湖经历,但有楼里十位黑白两道的绝顶高手日日教导,还有一个冠绝天下的父亲,我什么事情没有听过?

虽然我大明玉的力道已经比大那个班主的时候小了很多,还是让他一个趔趄。他用手捂着脸,那双美丽的眼睛中,充满了惊恐。明知道自己没有做错,见了他的眼神,我还是不免生出了罪恶感:我这样不也是恃强欺弱吗?虽然,他当真有点活该!

 

 

 

 

他从怀里取出了块帕子,走到墙角,蘸着脸盆里的水,默默地擦着脸。去了脂粉,他的脸,竟然异样的清秀。说实话,看惯了父母和我自己的容貌,天下能让我觉得美丽的面孔,这还真的是头一张!看来,武林中的审美标准,当真不能和戏园子里的比!

见了他的真实面孔,我更懊恼自己的那一巴掌,刻意放缓了语气问道:"你在梨园里,已经呆了多久?"

他放下手,稳了稳情绪,恢复了自若,又是微微一笑,只是笑容中,少了妩媚,却多了一分苦涩:"回爷的话,我在班子里,已经有十年了。"

"十年了?"我惊诧!他看来不过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竟已经进戏班子十年了?我不由自主地问:"你有多大了?"

"过年就十六了。做我们这行的,还不都是从小就班子?"他的神色很平静,去了媚态,甚至平静得近乎麻木。

我一阵难过,方才打人的那只手,好像忽然也疼了起来,避开了他的眼神,接着问道:"那明凤呢?他......"

"他是我师弟。他来的那年,我刚刚开始唱红,班主就让他跟着我学戏。他性子弱,常被人欺负,我看不惯眼,多少帮衬他些,日子久了,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小弟,想着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要我照顾,日子也变好忍耐些。"

我沉默,明知道这些话和我的目的无关,却还偏偏忍不住继续往下问:"那你就甘心这么过一辈子了?"

"哈哈!一辈子?"他的嗓音忽然拔高,神经质的笑起来:"一辈子?爷真会说笑!我明年十六,那就是说,我已经老了!要是去年此时,就凭他春和班主敢打我的耳光?一辈子,一辈子有多长?对您这种有身份的人,是七十年,八十年,一百年!我们呢?您可曾听说过有哪个戏子活过二十岁的?"他一边说,一边向我凑过来,双颊绯红,眼波流动,盈然欲滴,有变得媚态横生:"爷,人生得意须尽欢,顾忌那么多干什么?"

随着他的贴近,有一股又甜又腻的香味钻进了我的鼻子,熏得我脑子晕晕的,想着那一巴掌的歉疚和他刚刚话凄凉,我竟有些不忍动弹。

"爷,您就了明凤,我心里明白,在这个地方混了这么多年,想爷这样义胆侠肝的英雄还真么见过呢!今晚,就让我好好服侍您,成不?"他的嗓音越来越低,越说越含混,带着股靡靡的味道,听得我也越来越晕。

"爷......"一只柔软的手,搭上了我的肩。

我陡然一惊!立刻清醒了过来!

天哪!我这是怎么了!竟然差点和一个十五岁的戏子......

我低头看去,见他的身子几乎已经贴上了我的,眼光迷离,嘴唇鲜红,上衫的扣子解开了三两粒,露出了洁白的一片酥胸。

我没有推开他,右手微抬,凌空从桌角抓过了一面镜子,正正的摆在了他的眼前,淡然地说:"你自己看看你的样子,能活过二十岁才怪!"

他的瞳孔陡然放大,我感觉他搭在我肩上的手,刚刚还柔软如绵,一瞬间就变得又僵又硬!

 

 

 

 

我暗运心诀,努力维持着自己平稳的呼吸和声音:"你入行既然已经有了十年,那这行当里面的掌故,你也应该都知道吧。"

"您想问什么?"又隔了一会,他才开口,声音哑哑好象带了点哽咽的。他的头也垂得低低的,从我这里看,正见他脖子上两个细细的青筋在微微跳动。我的心怦怦直跳,天知道我多想和颜悦色地跟他讲道理,细细宽慰他,但是我不能,我很清楚我以前一直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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