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局————方方
方方  发于:2010年05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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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丰侯讲着讲着,自己似乎也痴了。

"三爷当年也是无能为力,又何苦自责?您能念着玉倌这么多年,他若知道,想必感动得不得了!"明玉见他听了口,低低柔柔的劝慰着,我却见他手指在轻颤着。一阵悲凉涌上我的心头,使人又怎能怪戏子善于作伪?为了日子能过下去,不晓得他一天要讲多少违心之言!明玉如是,就连昔年的玉倌,又何尝不是如此?

 

 

 

 

景丰侯摇摇头,接到:"玉倌没有死,事情也没有完。他又被救了过来,和他那个弟弟住在一起。我实在放心下,那天的后半夜,又偷着去了他的房间探望他的伤势。玉倌躺在床上已经醒了,那孩子坐在对面,两个人的神色都很奇怪,尤其是那个孩子,望向我的目光竟然犀利如电,带着深深的恨意,看得我浑身难受。怕耽误了玉倌休息,也怕父王突然过来,见他没有大碍,不敢多呆,说两句就匆匆走了。接下来两天平静无波,而第三天一早起来,就听见父王大发雷霆,急忙赶去,才知玉倌的弟弟竟然从守备森严的王府里凭空消失了!父王沉着脸,把阖府的仆从丫环,召到了正厅,当着所有的人,拷问玉倌他弟弟的下落。玉倌又变得像以往一样的平和,无论怎么鞭打,他都只是淡淡地笑的说什么也不知道。父王望着他的目光很复杂,良久才冷笑一声道:‘我曾统帅千军,难道就整治不了你吗?你既然敢放了你弟弟走,说不得就的承担放任的后果!'他一挥手,命亲随剥光了玉倌的衣服。那样的数九隆冬里,玉倌就一丝不挂的站在风里。然后,父亲就下令厅里所有的奴仆,一个接一个地去......去侮辱他!其余的无论男女,谁也不许走,都要在场看着!那......那简直是惨不忍睹!"

 

 

 

 

我霍的站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世间,竟会有这样的惨刑!

"我不知道那天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只记得有一个人不敢上,被拖到了一边活活的打死,当天晚上,府里有两个丫环投了井。之后,玉倌被软禁在一个院子里整整一年不曾露面,我买通过几个丫环打探消息,却半点风声也得不到,只听说那个院子里日日夜夜都会传出凄厉的惨叫!一年之后,玉倌又重新回到了父王的身边。但此时的玉倌却似完全变了一个人,他依旧终日的笑着,只是笑容卑微而讨好,他的嗓音还是很清亮,但听起来却说不出的造作别扭,总觉得不像是人所发出,他那双曾经澄澈的凤眼依旧漂亮,变的空洞茫然,一旦听到说话的声音,就会充满了惊吓和恐慌。父王却前所未有的宠爱他,玉倌却只提过一个要求,他想重新登台。父王欣然答应,还为特意为他花了大把的银子,买了个乐班,在府内打了小喜台,专供玉倌登台。而玉倌也只有在戏台上的时候,才会恢复些许昔日的神采。又过了三年,正是父亲的五十大寿,那天宾客如云,贺礼如潮。当时已年近二十的玉倌又当众唱了出红拂夜投,一曲终了,全场鸦雀,隔了半晌,才掌声雷动!当时的理学大师,书法名家刘翰林当场泼墨,书下了八个大字:‘巅峰造极,炉火纯青'!父王极为高兴,问玉倌要何赏赐,玉倌的答案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要一柄宝剑,一柄完全为他铸造的宝剑!父王大笑,亲自陪他去拜访最负盛名的铸剑师。"

 

 

 

 

"那天,玉倌穿了一身月白的武生公子襟,打扮的英气勃勃,全无一丝脂粉气和平日的怯懦,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一般,就仿佛当真是一个武林世家的少侠客。他对我父王说,既是去买剑,总得像个买剑的样子!回来之后,听父王说,那铸剑师的确是此道的绝顶高手,他不问玉倌的武功师承,却详细审视了玉倌的根骨相貌气质,之后才接下了这趟生意,说玉倌是习剑的罕世佳才,他要位玉倌铸一柄传世名剑!"

 

 

 

 

"父王随后叹了口气道,如果是这个铸剑师知道他请进心血铸出的传世名剑,竟是为了一个伶倌,想必会起的吐血!当百日之后,开炉取剑,他终于如愿的铸出了一把宝刃的时候,他才知道了真相,果不其然,他吐血倒地,不日而亡,成为了京城轰动一时的韵事!而这柄剑却好似被那个铸剑师诅咒过一般,成为了一柄魔剑。玉倌好像为它着了迷,日日夜夜佩在身边,非但不肯少离,无人的时候,他还常常对着剑说话!父王看不惯他对一柄剑如此专著,便从他身边硬夺了过来。哪知从离开剑的那天起,上吐下泻,昏迷呓语,卧床不起,请来了宫里的太医,也未尝有些许好转。无奈之下,重新把剑交给了他,这病又奇迹般的好了。父王无奈,也不肯跟一柄无知无识的剑生气,况且这件还是他亲自送给玉倌的!此后的日子一平如水,除了疯狂的迷恋这那柄剑之外,玉倌倒是一如既往的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服侍着父亲。斗转星移,日月如梭,转眼五年就这样过去了。在这五年里,玉倌的眼角已布上了细细的皱纹,两鬓的头发也变成了花白,只有皮肤被保养得细嫩如昔。父亲也老了很多,他又买过三五个名伶,但一两个月一过,就转手送了他人。只有年华已去的玉倌,始终陪在他的身边,也始终受宠如一。我原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一辈子,但我错了!只不过,这次来的对谨王府是天大的祸事,对玉倌,却是他盼了十年的转机!"

算来此时父亲已是初创天福楼,名满天下,我精神一振,已猜到此事必定与父亲有关!

"那一年的秋天,是谨王府最难过的日子!不知怎么回事,数名朝中重臣,一起联名弹劾父王,说他把持朝政,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紧跟着他又有数位门生接连被查出贪赃枉法,一时间风声鹤唳,满朝文武无不落井下石,最后皇上一纸诏书,免去了父王的职务,让他空顶了王爷之名,赋闲在家。就在这时候,府中来了一名访客。"

 

 

 

 

"那天我正巧在院子里,明明是烈阳当空,忽然间我就全身一寒,难受之极,我一回头,就看见了一名白衣人!他明明身形纤瘦文弱,明明举止温文尔雅,却不知怎么给人一种犀利的感觉。他的眼神并不凌厉,反而清朗如月,冲淡了身上的锋锐,更让他看来如仙如神,让人禁不住就要膜拜。那人向我走过来,对着我淡淡一笑,然后他的眼神就忽然变了,如电如剑,其寒刺骨,正正落在了我的咽喉之上,顿了一顿方自移开,又恢复了先前的温雅!我这才发觉自己全身早被冷汗浸湿,才明白方才的寒意从何而来!那个人的第一句话便是:‘三公子,别来无恙乎?'我一愣,这才发现此人赫然也生了一双绝美的凤眼,容貌竟与玉倌有八分相像!只不过,他的气势太强,风采太亮,让人根本不会有暇去注意他的容貌如何!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他又继续道:‘怎么三公子不认得我了吗?在下沐荣,使贵府沐捷的兄弟,当年曾与公子有两面之缘,不知公子还记得否?'我喉咙干涩,除了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同样的一张脸,玉倌让人如沐春风,怎么他的这个兄弟,就会这样的邪魅!他朗声一笑,不再理我,命在一旁看得发愣的家丁继续带路,转身而去。我心神不定,赶到大门口去问守门的人,如今的沐荣究竟是什么身份,竟然能在王府横行!这才知道,他如今已是一个大大出名的人物!但此人的身份,我却不能说出!"

我心中暗叹,想必是父亲为这天福楼的声誉早已警告过他了,却不知使用的什么手段,能让这样一个善言之人,二十年来始终守口如瓶!

 

 

 

 

"知道了他的身份,我心中更是惊慌,想到这段时间以来,府中的种种事端,说不定也和此人脱不了关系!我匆匆往府王平日待客的花厅赶去,一进门,便见父王面色铁青,双手不停的抖,而沐荣却闲闲适适的坐在一边,举着茶盏细细的品着。见我进门,还含笑打了个招呼。父王却跟不曾注意到我,眼神空茫,呆滞的望着不知名的地方,良久才到:‘好!好!五十万两银子,本王就把玉倌卖给你了!沐荣的放下茶盏,神色一整,肃声道:‘使我替他赎身!不是买卖!'父王放声狂笑道:‘好,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去叫他出来!'沐荣神色缓和下来,笑着点头。我却觉得隐隐生出了一种不祥的感觉,叫玉倌出来,何劳父亲亲自动身?但想到他毕竟宠了玉倌这么多年,也说不定是要话别一番,我又把话咽了下去。这一等,却足足等了有大半个时辰,我坐立不宁,沐荣却丝毫没有不安。我实在忍不住,便正要起身去后面察看,沐荣却开口笑道:‘大概王爷还有什么话要对我哥哥讲吧,今日在下就暂且告退了,请公子转告王爷,就说我住在我的别院里,等方便的时候,把我哥哥送过去就好,见人付银,绝无拖沓!'说完便潇潇洒洒堂皇而去。我心中奇怪,连忙赶到后院玉倌的房间里,只见地上躺着那柄随了父王几十年的龙泉宝剑,而父王一个人呆呆得坐在床上,痴痴的望着地上的剑,好像傻了一般!我叫了他好几声,他才抬头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空洞到了极点,就好像当年受刑之后的玉倌,我从未想到过,强大如山的父王脸上,也会出现这样的表情!我问他玉倌在哪,他却茫然的摆摆手,让我出去。从此,父王一病不起,而玉倌也在没有出现过!"

 

 

 

 

景丰侯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仿佛也痴了。

"那你没有去过沐先生那询问?"我急于想知道后面的情形,不又追问。

景丰侯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叹道:"你是不知道那个人的身份,玉倌的事情,肯定是他做了手脚,他肯就此善罢甘休,已是万幸,我又何必去自讨没趣?"

我无言以对,明玉用衣袖偷偷擦了下眼睛,笑道:"想必那个玉倌苦尽甘来,从此尽享富贵,可恼也不来探望三爷,亏得也还对他那么好!"一边说,一边服侍他重新躺好。

我望着明玉,开口对景丰侯道:"多谢侯爷为在下讲述了这样惊心动魄的往事,他日在下一定诉之文墨,不叫这人人事事湮于岁月!"

明玉犹疑了一下,也道:"三爷,您身子不好,今个有说了这么多话,太伤神了,小玉今晚还有个场子要赶,改天再来陪您好不好?"

景丰侯似乎还没有从叙述中脱出,心不在焉的应着,轻轻的哼起了一段曲子,仔细听去,正是红拂女决意携剑而逃的那个段子!

 

 

 

 

 

 

 

 

 

 

 

 

 

 

 

第六章 回程

 

 

 

 

从景丰侯府里出来后,我和明玉默默地走在街上,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事情已经大致明了,从王府被接出来之后,想必大伯在父亲的关照下很好的很好的生活着吧。但,但仔细算来,我出生的时候,应该是大伯回到天福楼之后不久的事情,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大伯呢?大伯现在究竟是否还在人间?

"爷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明玉帮忙吗?"明玉轻缓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这才发现不知不觉,我们已到了岔路分手的地方。抬眼望去,已是明月中天,繁星点点,冷寂凄清,而远远望去,春和班所在的大街之上,却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一日繁华,方自开始!

还有什么事吗?那个神秘的伶人,居然会是我忍辱负重了多年,抚养我父亲长大的伯父,后来的事情以及景丰侯不知道地方,我已决定直接去问父亲。

还有什么事呢?父亲交待的公事简单而明了,三两日间,便可结束。之后按着承诺,接走明凤,我和他就再不会见面了吧!我的心头微微一痛,也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我强笑道:"这件事当真麻烦你了。你让明凤好好收拾,准备一下,明天或者后天,我去你们班主带他离开,你看可好?"

"嗯。"明玉低低的应了一声,咬着下唇,迟疑了一下问道:"爷这两天就要走了吗?您下次来京,不知道,不知道......"

"我是要走了!"我忽然害怕继续听下去,匆匆打断了他:"天也不早了,你不是说还有一个场子要干呢吗?"

明凤的眼睛直直的望着我,涩声道:"那只是托词。不过,天也确实不早了!此别大概后会无期了,只望爷日后多多保重,商场风波诡谲,不要心软受了小人的陷害。还有,还有您最好也不要亲自出面去找班主,那种地方总是人多眼杂,爷既是正人君子,又何苦担这个恶名!派个下人拿了您的印信也就是了,这种事,班主见多了,不会乱传的!爷,明玉,告辞了......"

他说着,深深请了个万福,直起身来又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凄然一笑,转身而去。

 

 

 

 

他纤柔的身子,渐行渐远。我知道,他是往那个灯火辉煌的方向去了,但却仍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他暗夜吞没的错觉。我们不会在相见了,就连明凤也不能亲自去接,我们不会在相见了,我是正人君子,是天福楼未来的楼主,不会在相见了,永远不会--再相见!

 

 

 

 

在长街上信步走着,想着伯父,想着父亲,想着明凤,也想着明玉。常道人生如戏,但这些场戏的伶人,也未免过得太凄苦了!

才想回转分楼,却见东方已白,索性解下腰间一块玉饰,看了没有的标记,拿到铺子里当了一万三千两银子。看那银票上端端正正印着天福二字,不觉满意。若是他家的银票,去赎人的时候,不被怀疑死才怪!

回到住处,张文暧昧的冲我微笑,懒得理他,我换过被露水打湿的衣衫,拿了刚刚换来的银票叫他去带明凤回来。

张文却是一愣,陪笑劝道:"少楼主,这戏园子里面去玩玩也就罢了,您又不常住京城,当真把人带回来,一来安置起来麻烦,二来,这个,只怕叫楼主知道了,不太好。"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板着脸道:"玩玩就罢了,那不成了始乱终弃?你放心,不会叫你作难,这人我自己带回家!"

"啊?"张文的嘴张的老大,慌忙摆出一份孤臣孽子的表情,激动道:"公子不可,公子不可呀!"

我冷哼一声:"你既知道这不是好事,怎么当初还带着我去?父亲派你坐阵京师重地,你倒好,灯红酒绿倒是无所不知,这么办差,你就不怕辜负了我父亲的信任吗?"

张文长处一口气,笑道:"少楼主刚刚真是吓死属下了,若是您当真陷了进去,属下可就是罪大恶极了!不过这里地处京师,来往具是那些富贵闲人,不懂些歪门邪道的东西,生意也不好做下去。属下想,少楼主日后掌管天福楼,这些也是少不了的,早些见见,也不是坏事。而楼主头一次就派少楼主来京城,想来多少也是有些含义的。呵呵,倒叫您笑话了!"

我听得呆了一呆,想不到这个看来只会阿谀奉承的张文,还有满肚子的花花心肠,当着不愧是父亲选来京城的主事!我看着他,也笑了,道:"好了!待我回去吧你揣测出来的意思讲给父亲听,问问他老人家到底是否如此好了!"

张文大笑:"少楼主意会即可,意会即可!"

我一边摇头,一边叹气,跟道:"好了,拿着银子去赎人好了,我带着明凤,另有主张,你也不必多问,照搬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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