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浪 第三部+番外————viburnum
viburnum  发于:2010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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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师爷,你认识这小孩儿固然是个便利,可他来这一趟,终归是带着杀机,你要多留意,莫让他借机行凶得逞。”

  “嗯,梁先生放心,我觉得,这其中必有隐情,就算有胡乱猜测之嫌,我也感觉这孩子和龚大少有什么牵连。我会想办法问出来些什么,至少,也要弄清楚他的目的到底是我还是闰生。”秦青和梁尚君小声交谈了两句,便转回身走到陶承面前,说了句“跟我来”。

  那孩子站在原地没动。

  “哎,快走啊。”晋闰生催他,而后在看到那小子竟然扭过脸去装听不见时有些火大,“臭小孩儿,还不快走,你等我把你捆起来扛着走么!”

  对方瞥了他一眼,就像在质疑他是否真的有这个本事,晋小四恼怒升了级,但就在他真的准备找绳子绑人前,秦青拉住了他的衣衫。

  “行了,真是小孩儿跟小孩儿闹别扭么?”无奈的笑着,那书生骨感的指头松开了,继而转换目标,伸过去攥住了陶承的腕子。

  “放心,我一介书生,不会半点武功,没法拿你怎样。来,先跟我进屋。”

  对方躲闪也好,反抗也罢,都在看见那张满是书卷气的脸上格外具有迷惑性的微笑时松懈了下来,就那么让他拽着,跛着脚,一步步朝着晋闰生的屋子走去。身后,那间屋的主人一头乌云。

  这不成了引狼入室了么……

  暗暗嘀咕着,猜测着这狡猾的师爷先生到底在耍什么鬼心眼儿,晋小四沉着脸,提着扁担跟在后头。

  进了屋,关了门,本想别上门闩,又怕有了什么情况时造成不便,最终还是仅仅掩上了房门而已。

  “来,坐这儿。”秦青拉着陶承到了炕沿儿,轻轻按着他的肩头让他乖乖坐好,一直保持着看上去很高深的笑容的念书人回头看了一眼满脸不爽的晋小四,“闰生,我不懂跌打损伤的医治方法,你来给他看看这腿伤的伤行么?”

  “啊??”感觉自己被提了什么丧权辱国要求似的,晋闰生半天才挤出来一句“我也不是大夫啊……”

  “可你跟着梁老爷和任先生学过功夫,筋脉骨骼什么的,总比我清楚。”

  “话、是这么说……”

  “来吧,解铃还须系铃人,那一扁担是你打的,就还是你来看看吧。”

  “五哥,他……”

  “我不管他是谁,我只是想就事论事说他的伤而已。”

  “可……”

  那温和的笑没有了,取而代之是一种颇类似于兄长劝教笨弟弟时候又期待又无奈的神情,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对方,秦青只等了极短的片刻,还想顽抗一番的人就投降了。

  “得~得~”自暴自弃一样的叹了口气,晋闰生把扁担靠着门边放好,几步走过来,迟疑了一下,蹲在仍旧表现出十足敌意来的孩子面前,“抬脚,给我看看。”

  没有反应。

  抬头去看,那孩子正躲避似的看向别处。

  “我说……你小子啊,别逼我对你动粗成不成?”再次烦闷的叹气,晋闰生干脆伸手卡住了对方的脚腕,感觉到那因为刺骨疼痛而虚弱了许多的力道,他小心不让他疼上加疼的将陶承让他打了的那只脚抬起来,轻轻放在自己膝头。

  受伤的顽固分子试图在对方松手之后挪开脚,但发觉了他意图的晋闰生抬头恐吓般的瞪着他,扔给他一句“你想变瘸子么!”,便又低了头只顾卷起那单薄的裤管了。

  蠢小孩儿……

  晋闰生默念着。

  这么冷的天,居然只穿着单衣!难怪刚才在外头哆嗦的那么厉害,就知道不光是因为疼!

  蠢小孩儿,腿细的都硌手,那一扁担看来是硬生生打在骨头上了,好在打的是小腿肚,若是应着打在正面,不断了才怪……

  那明显就是风吹日晒而略微粗糙的皮肤黑黝黝的,想也知道肯定不单单是晒深的,几处旧伤疤分布在腿上不同位置,有的像是摔伤,有的,则明显是让尖利的犬牙咬出来的痕迹。

  他有点儿于心不忍了。

  皱着眉,定了定神打算还是先看了伤势如何再说,晋闰生将陶承的裤管卷到膝盖以上,而后伸手摸了摸那一片已经泛了紫红色的皮肤。

  传来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但是倔强十足的孩子还是咬牙忍住了喊疼的声音。

  第二十四章

  真是个又蠢又可怜又死倔的孩子……

  晋闰生心里头暗暗想。

  做过乞丐,这犬牙痕迹必定是看家狗的作为,其它的伤痕么……想来应该是让人殴打的结果吧。

  跟那些伤痕比起来,似乎这一扁担留下的红肿都不算什么了,想想就觉得很悲哀,晋闰生皱紧了眉头,收回了手。

  “骨头没事,只是伤了筋肉,留了淤血而已。”这么说着,自己也很奇怪的稍稍放了心,回过头看着也松了口气的秦青,他指了指床边的木箱,“五哥,麻烦你,止疼化瘀的药膏在里头。”

  “哦,稍等。”走过去开了箱子,从里头提出一个四角包了白铜的木盒,秦青小心打开盒子,然后递到晋闰生面前,“你来,我不知道哪个是。”

  “这个。”从里头拿出一个白瓷的圆形扁盒子,打开盖子,一股很奇异的药香就飘了出来。

  “这味道……真的是药么?”秦师爷忍不住开口问,“粉色的?简直好像……”

  “女人的胭脂?”晋闰生苦笑,边小心用指腹抹了药膏,边没辙的解释,“这是梁老爷给我的,是夫人的师父做的药膏,五哥你知道吧,就是那个……”

  本来那“水月庵的元真大师”半句话都快要到了嘴边了,却突然想到不该让外人知道那堂堂一品夫人有个尼姑师父,把那半句吞了下去,他不出声了。

  “嗯,我知道,你跟我说过。”点了点头,秦青也没有追问,只是换了话题,“这药,见效快么?”

  “很快,半个晚上就能消肿,不到三天淤血就会化开。”

  “果然,简直就像是……旁门左道的神药了啊~”

  “干吗‘简直就像’呢,本来就是旁门左道。”带着无奈的笑音小声儿说着,晋闰生按着那不想乖乖上药的家伙动来动去的脚腕,把飘着浓香的“胭脂”均匀覆盖住那片红肿的印子,而后松开手,站起身,“哎,你可不许给蹭掉了啊,要是一心想逃走,别忘了伤好得快才能逃得远。”

  “行了,你还损他啊。”轻轻从后头用指头戳了晋闰生的肩胛一下,秦青重新放好药盒之后,回头看着还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也一语不发的孩子,“那,今晚,你就跟我俩挤一挤吧。”

  晋小四耳朵竖起来了。

  “啊?!五哥,你还想让他睡这儿?”

  “不然呢?睡到院子里去?”

  “……”

  晋小四耳朵耷拉下去了。

  觉得自己就像是让主人责骂了的忠犬,又无力反驳又隐约有几分委屈和不爽,最终还是放弃了反驳,赌气似的点了点头,他边嘟囔着边走到门后头架起来放着的衣箱前,开了锁扣,从里头抱出来一床新被子,塞到秦青怀里。

  “这是我娘入冬前新做好,专门从老家让我大哥给送过来的,你盖这个吧。”

  “那你……”下意识问了半句,后半句就藏在像是宠像是无奈的叹息中了,把被子重新塞给晋闰生,他轻声重新做着安排,“我盖你平时盖的被子,你盖这个新的,就这么定了。”

  “那你不冷么……”

  “你睡的是火炕,又不是地铺,哪儿来的冷啊。”

  “哦……那,他呢?”虽说不情愿,可还是指了指那个闷声坐着不动弹的小孩儿。

  秦青的回答很简单。

  “和你一被窝就好了。”

  晋小四半天没说出半个字儿来。

  他张着嘴尝试了好几次,还是找不到能说出口的词句。想拒绝,又估计五哥一定会说那孩子穿得太少,不盖厚被子会冻坏,想答应,可……让一个陌生的小子共处一室还不够,还要和他分享热被窝?!和这个半刻前还在房顶上亮出匕首来十足一副行刺模样的小子,分享自己母亲熬夜赶制出来的新被子?!

  不行,这太悲惨了。

  感觉自己就像是在被迫选择死法儿似的,终于决定宁被砍头不受千刀万剐的晋小四,还是更改了他那秦五哥的决策。

  “算了,五哥,咱俩盖我那床被子。这个……就都给他盖着吧。”尽可能不让自己哭丧着脸,比那小孩儿也大不了太多的大孩子泄气的走过去,把崭新的松软的棉被放到炕上,“得~就当我添了个干弟弟~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明明就是耿耿于怀,倒拽起文来了。”忍不住笑出来,秦青也走到炕边,把另一头叠得整整齐齐的晋闰生的被子打开,而后看向那已经明显紧张起来的陶承,“时候不早了,先睡吧,有什么话都等天亮了再说。……陶承,不管你心里怎么打算,就当是看在你我曾有过一面之交的份儿上,哪怕就只是今儿晚上,你就暂且把到这儿来的目的放在脑后,先踏踏实实合上眼睡个安稳觉吧。我既然把你留下,闰生既然给你疗伤,就不会有害你之心。作为回报……我相信,你也不会半夜加害我们的。你是知道良心几斤几两沉的,这一点……我没说错吧。”

  第二十五章

  他没说错。

  那一整夜太平无事。

  只是,没有谁安眠。

  秦青话说得容易,也句句在理,可是轮到自己,却很难睡着,他并非担心会在入梦之后被什么暗器弄死,他相信那孩子不会再下手了,更何况,晋闰生就睡在他旁边,隔着他和陶承,也就更让人踏实下来。他思虑到睡不着的,是这孩子的动机。

  怎么就莫名其妙成了跟踪行凶的角色了呢?为钱?为生计?一个宁可光明正大行乞,也不私自留下一杆路人遗落的毛笔的孩子,会因为钱下杀手?当初那杆毛笔可是父亲转交给他的,真正的毛笔中的名贵品种。

  “先生,这么好的笔,莫要再丢了。”这是当时那孩子说的话,就是这一句听上去颇为识货的话,让秦青惊异之余不禁问了对方的名字。

  迟疑了一下,孩子给了一个更令他惊异的回答:“……陶承。五柳先生的‘陶’,承前启后的‘承’。”

  “你……念过书?”连陶渊明和成语都张口就来,这可绝不是一般的小小乞丐。

  “……嗯。”这次,没有了更多的言语,脸上满是尘土的孩子看着秦青,只是点了一下头,便转身快步走开了。

  还有一群学生等着他的年轻的教书匠,并没有拦住那孩子的去路,他就记得,那个穿着褴褛的背影瘦得可怜,而在那背影转过身去之前,看着他的,始终是一双清澈的眼。

  清澈的,干净的,不带有丝毫贪婪和污浊的眼,也许透着悲哀和无助,但却没有一丁点世俗之气。

  这样的孩子,究竟如何成了乞丐的呢?

  他始终不知道。

  和自己父亲提起时,老师爷的猜测他一直很是赞同,这孩子必定是出自有教养的书香门第,贫贱不改其志,你可以饿死他,但休想用什么收买他。

  那孩子,就给他这种感觉。

  然后,一过这些年,都忘了何时就从夹道口消失了的陶承,竟然如此出乎意料的自己寻上门来了。这莫不就是所谓的命?

  又让命耍弄了啊……

  秦青一声叹息,旁边的晋闰生动了动,被窝里那结实的臂膀贴了过来,带着细微茧子的手攥住了他的指尖。

  “睡吧,放心。”和儿时完全不同的低沉嗓音轻轻回荡在耳际,让人一阵无形的颤栗,却又很快踏实下来。

  回应一样的握住了对方的手,秦青沉默着靠近了那总是散发着年轻气息与热度的身体,然后慢慢合上了眼。

  感觉到旁边的人似乎已经渐渐安稳下去,自己也放心了不少,晋闰生不动声色躺着,却始终不曾有睡意。

  让他怎么睡得着?

  旁边就躺着个小刺客,虽说那瘦小的身板儿对于行刺来说太过勉强,可毕竟也算是个危险人物了。好吧就算是五哥慧眼,看出来这蠢小孩儿本质不坏,也不会二次出手,可佛祖菩萨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几年没见了,谁又能保证这孩子没有半点儿改变?谁又保证他没受什么蛊惑迷了心窍?

  这小子盖着他舍不得盖的新被子,一时心软,竟然就把那床厚实柔软的新被子给了那小子了,新里儿,新面儿,新棉花……

  虽然告诫自己不要太世俗不要太狭隘,可还是在想到那孩子腿上的药膏有可能蹭在被子上时一下子睁开了眼,晋闰生抬起脖子,边矛盾着自己的可笑举动,边控制不住的往旁边那家伙的脚边看去。然后,他皱起了眉头。

  借着微弱的光亮,他看见那蜷缩在被子里的孩子,虽然身体裹得严实,脚,却完全露在外头。涂抹了药膏的小腿卷着裤管,半点也没有挨着那崭新的布料……

  陶承背对着他侧躺着,裹在大被子里更显得瘦小的身体一动也不动,不知是已然熟睡,还是在煎熬中等着金鸡三唱。

  看了一会儿,感觉到从不够严实的窗缝里钻进来的冷风时,晋闰生轻轻打了个寒战,而后,他在无声的叹息后坐起上半身,伸手过去,拉过被子角,继而一翻手盖住了那细瘦的脚踝。

  带着轻微的自我厌恶和矛盾情绪重新躺下去的晋小四,并不知道蜷缩在被子里,始终清醒着的陶承,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第二十六章

  陶承忘了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他只是觉得被那柔软的被子包裹着,似乎可以忘却所有的烦恼。已经多久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热炕,盖过这么舒服的被子了?他只觉得自己如同漫步云端,如同又回到了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时候,没有穷困潦倒,不曾沿街行乞,不曾遇到过那么多也许本不该他这个年龄的孩子经历的波折……

  然而,睡着了,再醒来,一切都是一场梦。

  眼前不是自己的家,身下不是自己的床,叫他醒来的,不是自己的父母。

  “吃饭了,起来吧。”温和的声音,温和的表情,温暖的手搭在他肩膀,“天都大亮了,可不好让梁先生他们久等。”

  猛的一个翻身坐起来,陶承带着瞬间涌起的警觉看着对面的人。

  那是个干干净净的书生,瘦,但是精神,俊秀的脸,坦然而且淡然的眼神,嘴角微微挑着,露出他久未见过的自然亲切的笑容。

  心里一阵翻腾,他别过脸去。

  “哎,我说,醒了就赶紧起来,一屋子人等着你呢。”晋闰生让那并非对自己露出的却也是他最爱看的微笑弄得有点儿火大,打开窗户让清晨带着些寒冽的空气弥散进来,他走到床边,伸手过去,呼啦一下子掀了还搭在陶承身上的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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