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酒液滑下喉头,灼热而刺痛。
倚靠在落地窗前,筱云静静地体味着熟悉的灼痛。
目光透过冰凉的玻璃飘向远方,远方尤有点点灯光。
今夜的他将驻足在哪一灯光下,今后的他是否将永远飘泊,他想。
又禁止自己再往下想,再次向杯中注满酒液,
一饮而尽,胃里渐渐升起一股新的刺痛。
轻柔的手机音乐声划破一室的寂静。
心头蓦地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才按下接收键,
耳畔立即传来二哥雷岳难掩伤心的声音:“云,大哥…大哥出…出了车祸,伤重不治,刚在医院去世…”
去世?记忆中宠溺的笑脸,强健的体魄就这样不复存在了吗?
脸上,忽然有了湿冷的感觉。
“云,你…”未尽的话语里是潜藏的担心。
父母早亡,丢下了十七岁的雷义,十岁的雷岳和六岁的筱云,是大哥雷义出生入死,密切了和道上处于龙头地位的风帮的关系。
巩固了雷堂,稳定了父亲留下的地盘。又因为筱云年幼,深受两个哥哥的疼爱,三兄弟的感情好得没法说。而大哥身代父职,母职,更对幼弟爱护有加,大哥对小弟的好让雷岳也不时口吐怨言。
大哥的过世对小弟来说打击肯定不小,大哥已去,他可不希望小弟又出意外。
“我没事。”“葬礼定在周五,这样你有充足的时间赶回来。”雷岳一直不明白小弟为何要离家那么远,去法国也罢了,可不在巴黎等繁华城市,偏要去偏僻的乡村。
回答他的竟是沉默。“云,云,你在听吗?”“我…”
“你可别说你到现在也不打算回来!”想起小弟当年不听劝阻,执意出国。
事后又任他言尽辞穷,也是三年不曾回家一趟,这次甚至大哥的葬礼他也不回来。
任是如何疼爱幼弟,雷岳的口气也开始变得不满。“他可是最疼你的大哥!”
用力握住手机到修长手指开始变得苍白,颤抖。筱云依旧无语。
"你自己看着办吧!”愤然摔下的电话在喀嗒一响后传来的是不尽的嘟嘟声…
强行压抑的情绪让筱云用力环紧了双肩,忍过心中的酸楚。
如果可以,他怎么会不回去。二哥怎么知道,三年前的离家不是因为任性,而是因为放逐。没有那人的允许,他是不能回去的,这是他当年的承诺和赎罪。
闭上双目,当天的情景还在眼前。他仿佛听见自己清冷的声音:“我筱云发誓,没有叶风的允许,终身不踏入国一步,如违此誓,就…”
“就让你亲眼看着雷堂的毁灭…”男人冰冷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清晰一如方才发生。
厚厚的窗帘遮去了所有外来的光线,没有开灯的屋子里唯一的光源是不断变换着画面的电视荧屏。唯一的生命是坐在沙发上的男子。画面的主角只有一个,是筱云——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角度的筱云。变换的画面忽然被定格住,定格住的是筱云的面部特写。走上前,伸出修长的食指,男人慢慢抚过那斜飞的眉,幽黑的眼,挺直的鼻以及性感的唇。是一张不艳丽但别有魅力的面庞,儒雅中带着英气,平和中隐藏傲然,男人在心里默默评判。再度用手指重头慢慢抚过,仿似无尽眷恋。男人低低出声:“如果你的存在是我的痛苦,你也该为此付出代价吧,筱云?”男人突然关掉电视,抹去屏幕上的影像,走出门去。失去光源的屋子再次沉入黑暗。
政坛大佬尹伯元为爱子尹寒康复举办的舞会上政商云集。豪华气派的大厅中既有西装革履的政客商贾,衣裙摇曳的名媛淑女,也不乏独霸一方的帮派大哥。没有人会因此置疑,尹氏靠军火起家的事实是社交圈公开的秘密,而政商黑集结于一身也并非绝无仅有。更何况以尹伯元今日的地位,能接到请柬的纵然是帮派大哥也绝对是商场上有一席之地的人物。来赴会的人自然心里有数,有必要时联络感情谈谈生意,无必要时各自为政互不相扰也就是啦。
风帮早在叶风祖父叶擎天手里开始涉足正当行业,在叶风父亲叶敬堂的手里建立叶氏集团。为了表示不忘根本,在为叶家长孙取名时,叶擎天选了“风”字。而也是在叶风手里叶家横跨黑白两道,对外有扬名商界的叶氏集团,对内有处于黑帮龙头地位的风帮。
尹家与叶家是世交,尹伯元与叶敬堂更是换贴兄弟。同是黑道起家,虽然一个进军商场,一个步入政坛,但关系仍是密不可分。更何况尹寒是因为风帮而被误伤,虽然罪魁早已尸骨无存,但他也在轮椅上度过了近三年的岁月。尹伯元举办的舞会,无论从哪方面算,叶风也是必然的座上贵宾。
在和尹伯元尽过应有礼节后,叶风端着一杯酒走向大厅一角。这是个既能看见全场又不引人注目的地方。目光绕场一周,却没看见今天的主角尹寒,也没看见自行前来的弟弟叶宇。而叶氏在商场的名望,风帮在黑道的地位,都不容许他的被忽视,自动自发上前联络感情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脸上展现出应有的表情,或温和或亲切或有礼或威严,叶风应付着这熟悉透顶又该死讨厌的场面。
一个身穿蓝色西装的男子急步走进大厅,在悠闲的人群中显得扎眼。叶风眼角微瞥已认出是自己的贴身保镖兼司机李辰。微笑着结束一个话题,不落痕迹的退出人群,叶风缓步走向李辰。
用目光阻止他的匆忙,叶风顺势踅出大厅走入花园。
不好意思的一笑,李辰略等一下后跟上。
他入风帮五年,跟在叶风身边三年,多年历练让他早不是当年的急躁少年,今天会沉不住气实在是因为事出突然,关心则乱。
深秋的夜晚风已带着寒意,舞会正酣,花园里并没有其他人。
等他站定,叶风冷静开口:“什么事?”
“雷堂堂主雷义的车在半山道转弯处撞向山崖,虽然及时送院救治,但由于他伤势过重,刚在仁爱医院去世。送他去医院的是跟在他车后的雷岳和雷堂副堂主郑朋以及几个手下。”李辰答得尽量详细。
雷义,筱云的大哥,也是风帮得力盟友之一。
叶风不禁眉头微皱:“有可疑吗?”
“雷岳一直都没有异常举动,看来是意外。”
“去查。我要一份绝对详细的报告。”
平静的语调听不出起伏,可绝对详细四个字已经告诉李辰足够的信息:大哥极为重视这件事。
领命欲去,又迟疑回头:“要通知云哥吗?”
他没有筱云的电话号码,可他相信大哥有。
筱云在风帮的特殊地位知情的人并不多,他却绝对是其中之一。
记忆中唯一的一次听见大哥开心大笑就是和筱云一起。
叶风答得淡然:“雷岳会做的。”言下之意就是不用他多事。
“是。”李辰并不笨,三年随侍早让他发觉大哥有意无意绝口不提筱云两字。
但他忘不了当年是筱云救了他的命并将他引入风帮,更亲手带他,教他。
也因为这样,虽然筱云实际上还比他小上几岁,他仍然恭谨地喊他“云哥”。
在筱云突然出国后,对雷家,他也就多了一份关心和在意。
尹家的舞会结束时已是深夜。叶风在坐进自己的宾士后直接下令:“去夜总会。”
夜总会?这时候?在应酬了一整晚以后?李辰忍不住诧异。
偷偷看一眼已经靠向座椅闭目假寐的叶风,没敢多问,调转车头,驶出尹家豪宅。
黑色的手机静静躺在原木色的抽屉里,筱云也不知自己就这样呆呆怔了多久。
同一款式,同一型号的手机本是两只,一只留给了自己,一只送给了他。
买下时是因为一时兴起,是因为纯粹的喜欢,送出时却是为了刻意的证明--证明那份深藏于心,不能公诸于众的情意。
事隔多年仍清楚的记得当时自己脸上无法掩饰的红晕,记得他收下却又放声大笑时自己的羞恼,更记得抗议没入他唇中时自己的无力与瘫软。
“我要专用这只手机给你打电话和接你的电话,你也一样。打电话时我是筱云,你是叶风。”
无论在以后的岁月中想起来觉得自己是多么的稚气,这的确是当时的他认真又霸气的说出口的话。
你不是风帮大哥,我也不是风帮属下,是两个对等的爱人。
这是他没有说出口的诠释,虽然只是悄悄地甜蜜地在心里想着,但他相信叶风明白。十七岁的筱云自信满满,相信证明,相信天长地久,此情不渝。
而二十三岁的筱云在回想往事时只能在唇边勾起一抹苦笑。
出国后,带着它走过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地方,度过一千多个漫长日夜,这只专用手机没有响过一次,哪怕是打错的电话也没有一个。
他还是认真保养,按时充电,仔细收存。
难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为了这伤心的却是必然的通话?
他一定要送大哥最后一程!
微颤的手拿起电话时已变得沉稳,按下键盘,拔出那记忆中唯一的一组号码……
不是忙音,不是话务员以平板的声音告诉自己此机一时难以接通或你所拔打的是空号,是正常的接驳声音,筱云不觉透了一口气,这才发觉原来自己竟是这样的害怕……
“喂?”嘟--嘟--的长音终于停止,送入耳中的却不是叶风特有的悦耳男中音。
是李辰。筱云有瞬间的愣怔。
“喂?哪位,请说话。”知道这是大哥的私人电话,李辰尽量做到客气。
伴随李辰话语送入耳中的还有pub的音乐声。
“筱云。”定了定神,筱云不让自己去想为什么电话会在李辰手里,报上名字。
“云哥?!”李辰不掩惊喜,声音由有礼变得热情。
主动开口:“大哥在包房里,我这就请他接,你等等,别挂。”
很快,耳边变得清静,似乎李辰已远离了喧闹的场合。
三年不见,李辰还是一样热情,筱云想着,不知道他……
“筱云,好久不见,你好吗?”是叶风。
仿佛在和老友通话般温和有礼,甚至带着笑意。
一时间筱云只觉血往上涌,心跳加速,嗓子间象堵着什么似的不能出声。
“风哥,你答应人家的。”
还没来得及说话,话筒里又传来女子娇嗲的声音。
“那你用什么报答我?”叶风的嗓音变得低沉,语气间充满魅惑。
重重一记响吻后是女子娇媚的笑声,笑声突然中止后是唇舌纠缠的声音。
不用看见也清楚知道这些声音意味着什么。
胃部一阵抽痛,身体一阵颤抖,筱云用手紧紧按住胃部。
强迫自己忽略所有的感觉:他是正常的男人,流连风月场所是平常的事。
不要介意,不要介意。
最重要的是你根本就没有资格,说,介意。
他冷冷的提醒自己。
直到重重的透气声传来,筱云才以平静的语调开口:“我大哥因车祸过世,我想回国一趟,参加他的葬礼。”
他坚信叶风是清楚整件事的,有什么消息会瞒过叶风的耳目呢。
更何况雷堂明里自成一家,其实也是风帮众多盟众之一。
但他还是向叶风解释回国的理由。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啦。你--节哀顺变,我和阿宇都会去拜祭。”
叶风显然也没打算隐瞒自己的知情,不冷不热的说。
他会去拜祭是给足了雷堂面子,只是他是不是在暗示自己他并不想看见他呢?
筱云满心狐疑,忘不了当日怒火燃烧的眼和决绝的神情。
无心细想,筱云继续解释:“我不会在国内多作停留,只要我大哥葬礼一完,我立刻就走。”走得远远的,不让你看见这张让你生厌的脸。
筱云不无苦涩地想。
话筒里是无声的沉默。筱云只觉心惊。
“我……”张口却不知该如何继续,不知道要怎样的保证才能换得期望的结果。
“不。”良久的沉默后是断然拒绝。
筱云心中一凉:“求你!”哀求的话冲口而出,再也顾不了自尊与颜面。
叶风静默了一分钟,轻轻吐出的字仍是只有一个:“不。”随即挂断电话。
耳边第二次传来短促的嘟嘟声。
这样的退让还是不行吗?
筱云忍不住大笑的冲动,哪管那笑声的突兀与难堪。
笑,他要笑。笑自己隐约的渴盼;笑,笑自己低声下气,委屈求全却求不了全。
可是痛,无法压抑的痛开始从胃部蔓延,让他无力再笑,也无力支撑疲惫的身体,倒在地毯上,蜷缩成一团。
逐渐模糊的意识只有一个念头清晰:原来自己还是那样在乎,而他也还是那样的,恨。
黑色的宾士急驶在深夜的街道,看着车窗外闪烁不定的霓虹灯。
叶风面无表情,紧紧握住挂断电话后就不曾离手的手机,努力平息心中的愤怒。
为什么在舞会等不到他的电话后,就特意选在夜总会去等?
为什么要把一直放在怀中的电话突然交给李辰?
为什么要故意做戏给他听?
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不在乎还是为了证明他的在乎?
难道自己也在期盼,期盼他热情如火,一如当年。
期盼能用他的妒意来化解三年的疏离与淡漠。
意识到自己暗藏于心期望,再想想筱云平板的声调,叶风更添恼怒:这不是真正的你!筱云。
如果在我面前你也要戴上面具,牢筑心防,那就让我来摘下!来摧毁!
如果三年的惩罚不是让你离我更近,而是更远,那就不要说我逼你。
你应该知道我只允许你挑战我的权威。
所以,你要回来。而我,等着你回来!
宽敞舒适的卧室里处处弥漫着欢爱的气息,当让人脸热心跳的娇吟低喘都渐趋平静后,叶宇拧亮了床头灯,无视身边人的媚眼如丝以及浅浅喘息的慵懒媚态,径自下床走向浴室。
当他一身清爽的开始整理仪容时,尹寒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就不能有一次关心关心别人的吗?”
刚穿上裤子的叶宇停下拿衬衫的手,裸着上身又走回床前,伸出两指,挑起尹寒的下巴,看着鬓发间汗渍犹存,脸颊上潮红仍在,宜男宜女的美艳面庞,咧嘴一笑:“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微微挑眉,不去理会下巴上轻佻的手指,尹寒露出无可挑剔,完美的笑容。对上眼前的俊帅脸庞:浓眉入鬓,凤目狭长,眼角处微微上挑,鼻梁挺直,唇线完美。真的好像,毕竟是兄弟。
尹寒不期然想到了叶风,同样的出众,同样的俊美。
要说最大的不同就是眼神,叶风的眼神看似温和实则冷漠,偶而流露出威严和霸气;叶宇的眼神则闪烁着不羁与诱惑,邪佞得让你害怕又不由自主沉溺。
目光又变得朦胧,身子微抬,柔软的羽被顺势滑下,半露出满布爱痕犹呈粉红色泽的肌肤,纤长的手指不知何时爬上了对方精壮的胸膛,轻轻抚触,眉眼含春,红唇微绽:“哦?”
若有若无地挑逗着眼前的男人。
叶宇倏地收回手指,轻佻一笑:“饶了我吧。”
转身继续穿整衣着。挑逗失败的尹寒咬咬嘴唇,伏身趴在床沿,看着叶宇的一举一动,半晌,似真似假地说:“还真想看看你会栽在谁的手里。”
“我不是已经栽在你手里吗?”轻松的口气让人一听就没有半点诚意。
“我可不敢这么想,谁不知道叶家二少爷来者不拒,男女通吃,情人多如过江之鲫,我充其量不过是你二少爷众多床伴之一而已。”尹寒说得如嗔如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