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他似乎怯怯地叫了一声,他叫了没有呢?
他不记得了。
只记得那个身形高大的人似乎顿了一下,就一下,却连头也没回地走远了,不见了……
“草香姨,”笑儒平望着那抹消失的影子,“我爹他,还会回来吗?”
草香动动嘴,明明想努力微笑的脸却是哭的表情。
“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即使外面没有大事,他也不会回来了,“他不要我和娘了……”
“少爷……”
一直坐在屋里的笑莺莺缓缓踱出,粉紫色的长裙和她艳丽的容貌相得益彰,高贵的饰品雕琢出她完美的曲线——这是她专门为他穿的,而今却是再也不需要了……
“娘……”笑儒平小心翼翼地轻唤一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奇怪,爹走的时候他没哭,为什么一见娘亲就想哭了呢?
不,他不能哭,他若是哭了娘亲也会哭的……
笑莺莺却仿佛突然看见他似的,原本毫无表情的脸蓦然抽动了一下,美得仿佛幽谷百合一般的脸此时竟显得有几分恐怖。
笑儒平骇了一跳,不由得倒退半步,“娘?……”
娘亲终于看他了,终于仔仔细细看他了!可是……为什么是这样……看仇人一样的表情?……
“真好,”笑莺莺诡异地笑说,“真好。”
“娘?”
“你看见了吗?他也不要你呢!”笑莺莺缓缓伸出手,却在靠近平哥儿脸的时候突然抓住了他的一缕头发,“你知道吗?这就是报应!报应!连你也被他抛弃了!报应!”
“娘!疼!……平儿疼啊娘!……”
笑儒平疼得喊起来,却不敢大声,哽咽着想往后缩,头皮却被扯得愈加疼痛,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疼好啊!难得你也知道疼啊!我的疼有谁知道?啊?!谁能替我疼一疼?啊?!——”
“夫人!……”
草香想上前阻止,却在触到笑莺莺前胆怯地缩回手。
笑莺莺状若癫狂地扯着笑儒平的头发,美丽的脸因扭曲的表情而显得可怖非常,尖利的指甲几乎戳破笑儒平的脸!
“娘……平儿疼,疼……”
一只尚显瘦小却十分有力的手忽然从笑儒平背后伸出来,恰巧击在笑莺莺的肩井上,笑莺莺手上失力,整个人都在这一掌下后退几步。
“你!……”
笑莺莺惊讶地向后看去,正见骆冰一手扶着笑儒平快要软倒的身子,瞪大了一双黑亮的眼睛瞪着她。
“你……你们!……”
笑莺莺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他们,像看到怪物一般,竟然失力地坐在地上,却又突然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好恶心!好恶心啊!——我……我得离你们远点……离得越远越好!啊!——”
粉紫色的美丽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口,整个院子却依然回荡着恐怖的诅咒——
“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不会!不会!——”
笑儒平战抖着看着这一切,却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
骆冰站在他身后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手停在半空中却落不下去,他怕,他怕只要轻轻一碰,一直当宝贝一样守护的小人儿,就会在自己眼前碎掉……
他生未可知 第一卷 多情似无情 番外二 沧海叹流年(四)
“好恶心!好恶心啊!——我……我得离你们远点……离得越远越好!啊!——”
“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不会!不会!——”
“啊!——”
笑儒平大喊一声从床上坐起来,梦里的诅咒太过清晰,以至于梦境几乎与现实重叠,如同刀狠狠地割在心上,痛出一身冷汗。
娘在说什么?娘为什么这样说?
他在说我吗?说我和骆驼哥?
为什么?我们很乖,我们没有再淘气,我们有好好念书,我们还打算用零用钱给娘买冰糖葫芦,我们……
笑儒平用双手抱住膝盖,把头埋在臂弯里哭出了声,分明冷得发抖却没有力气把被子盖在自己身上,他觉得自己被撕碎了。
为什么?自己明明很乖,却没有人爱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爹不要我?娘又恨我?
为什么啊!
哭得太过伤心以至于没有发现窗外的漫天火光,周身已经开始热得发烫,他却还是只觉得冷,冷到骨髓、冷到快要死了……
“平儿!”
蓦地一声大喊,睡房的门突然被踹开,一身黑衣的骆冰突然闯了进来,身上竟然带着从来不轻易上身的墨羽弓。
“骆驼哥?”笑儒平哭肿了眼睛,看东西都不大清楚。
“失火了!快走!”
“什么?”
“别问了,快跟我走!”
骆冰拉着他的手就往外闯,跳出门时外面已经变成一片火海,看门狗吓得拼命乱吠,狂躁地挣了几下终于扯断了链子跑出去。
骆冰只恨自己轻功修炼不到家,不然就可以带着平儿安全出去,可是现在!现在……
“平儿别怕,”骆冰伸手把笑儒平搂进怀里,“有骆驼哥在,骆驼哥一定把你带出去!”
“我娘呢?”
“什么?”
“我要我娘!我娘呢?”
“被问她了!快跟我走!”
这火就是她放的,可他怎么忍心告诉他!
“不行,我要去找我娘!”使劲挣脱他的手,拼命向笑莺莺住的院子跑去,“娘!娘!——”
“平儿!”
火势渐大,骆冰却不能丢下平儿不管,只好用袖子捂住口鼻跟着笑儒平闯里边的院子。
“咳咳……娘!咳咳……”
笑儒平已经被滚滚浓烟熏得呼吸不得,冲天的火光舔舐着家里的一切,似乎整个世界都在燃烧,灼得皮肤龟裂似的疼痛。可笑儒平却还是执拗地往里面闯,直似周身的火焰不存在一般!
“娘!娘!——”
“你……还没死?”
笑莺莺的袍角已经被火舌点燃,燃烧着诡异的蓝色火焰,凌乱披散的头发让她看起来宛如厉鬼,可她的人似乎并未看见眼前的火,镇定得不似活人!
“娘!娘你跟平儿一起出去吧!娘!——”
中间隔着着火的房门,笑儒平想过去拉她,却是一分也前进步了,自己身后也着了火,竟然是连退路也没有了!
“平儿!”
骆冰从笑儒平房里拖了条被子出来,想将他裹住,不想却被毫无力气的孩子挣开了!
“娘!”
“你怎么不死呢?”笑莺莺声音大了些,竟然嘿嘿笑起来,状如厉鬼,“不过,你马上就死了呢……”
“娘……”方才的话他不是没听到,只是装作没听到而已,“娘,你为什么这么恨平儿?……”
“为什么?因为你是他……”笑莺莺诡异地眨了眨眼睛,“哎呀呀,我不能说不能说,这可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娘……”你究竟在说什么?……
骆冰再也看不下去,只转身用被子扑打不住侵袭上来的火舌,尽力拖延时间。
“这个秘密,我死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笑莺莺竟然大声笑起来,“不过,就算我说了,又有谁会相信呢?嗯?连他都不信呢!哈哈哈……”
笑儒平已经不会说话了,也没有泪水,泪水早被这仇恨的烈火烧干了。
大火渐渐烧上笑莺莺曼妙的身体,她却仍然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仿佛这可怕的火焰不过是幻象,而她就是这幻象的主宰!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秘密,我死了,这个秘密就跟着我一起死!”笑莺莺满是火焰的眸子蓦然一亮,直似将两把火烧进笑儒平的心里。
“笑儒平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得到幸福,因为是你害死了你娘亲!是你!是你!”
“轰隆”一声,不堪重负的房梁突然塌了下来,“岳阳刀”笑青天的独生女儿笑莺莺,有“江湖第一美人”之名的武林盟主夫人,在一声声恶毒的诅咒里和这个叫做“念君园”的地方一起,葬身火海。
大火弥漫,无边无际,两个孩子早已没有退路,情急之下骆冰想到院子后面的水塘,便带着因吸了过多浓烟昏迷不醒的笑儒平一起潜了进去。
三年前笑儒平即使痒到抓烂皮肉也因不忍心来的地方,此时却用来救命——皆是因为一个人……
笑儒平早已失去意识,身子软绵绵地直往水底沉下去,骆冰靠自己浅薄的内力渡气给他才保住他的性命。
两天之后,骆冰带着身体毫发无损,心却残破不堪的笑儒平离开月牙儿村,从此开始了两个孤儿的流浪生活。
他生未可知 第一卷 多情似无情 番外二 沧海叹流年(五)
“打他!打他!昨天就是他哥抢了我的包子!打他!”
“对!打死他!打死外来的!”
“一个小傻子还活着干什么?打!”
“他来这一年我们就没好受过,打他!哥们儿来报仇啊!”
荒村破庙的一角,五六个穿着破烂的孩子正抓着地上的泥巴和石头打在蜷缩在墙角的孩子的身上,那孩子似乎比其余的孩子都瘦小,弓起的背上脊椎骨节粒粒分明,从单薄的衣服里透出来,整个人像一只半死的虾米。
细小是石头打在他背上发出“空空”的响声,听得人不由得心惊胆战。
挨打的孩子不哭不叫,只紧紧缩进墙角颤抖着,呜呜地似乎念叨着什么,离得太远却有听不真切。
“喂!这傻子不死了吧?啊?”领头的一个大孩子又扔了块石头,“怎么这么打都没个反应?”
“就是就是!可也死得太快点儿了吧?”
“要不咱再试试得了!”
“就是就是!”
“好咧!”领头的那个孩子转了一圈,竟然捡起一块玉枕那么大的石头,抹了一把鼻涕怪叫,“咱就用这个试试!”
说完,抱起石头就往那孩子身上砸!
“平儿!——”
出去买药赶回来的骆冰看到这一幕直要把牙都咬碎了!可是他轻功不行,眼看着大石就要砸在平儿身上,却只能声嘶力竭地高喊,对着平儿狂奔过来却是万万来不及了!
“平儿!——”
不要不要……老天爷我求你不要!不要!——
骆冰高声喊着,几乎要把胸口的血喷出来,眼睁睁地看着大石脱了人手,夹着冷风落下去……
“不!——”
骆冰目眦尽裂地看着,看着,直喊得咳出一口血来,连那大石在半空中顿住、继而飞回扔石头的那群孩子身边……也未曾看见……
“啊!——见鬼了见鬼了!”打人的孩子眼见着飞出去的大石头又飞回来,还险些砸折了自己的腿,吓得登时散了个干净。
骆冰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任鲜血染红了嘴角,却连动也动不得半分。
方才……
平儿……
缩在角落里的孩子却醒了,听到有人叫他,那个他身边唯一的人,唯一爱他、疼他、照顾他的人……
“骆驼哥!”
孩子展颜一笑,登时连脸上的泪痕也可爱起来,仿佛方才根本没有石头砸在自己身上,也根本没遇到过危险,自己只不过是在安安静静地等哥哥回家……
“骆驼哥!”
孩子欢快地跑过去,更在看见他嘴角的血时加快动作,却没看见方才砸在地上的大石,瘦小的腿绊了一下,整个人狠狠地摔了下来!
“骆……”
“平儿!……”
骆冰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伸出手想接住他,却还相隔着三丈远!
却在此时,骆冰只觉眼前白影一晃,方才倾着身子要摔倒的平儿就被这白影接在怀里,毫发不伤。
“哎呀呀~早知道刚才把这石头扔远点儿了!”白衣人自语着,竟然伸手把笑儒平抱进怀里,一手揽着他瘦弱的腰一手揉着他方才绊在石头上的脚,念念有词道,“痛痛飞飞~~~痛痛不痛~~~痛痛飞飞……”
笑儒平吓傻了,躺在来人臂弯里看着他的大蒜鼻一动不动。
骆冰却是反应过来了。
石头不会毫无缘由地反向飞走,定是此人做的。可他刚才从自己身畔掠过,距离平儿比自己还远!五丈……不,或许比这还长,这么远的距离竟然能隔空取石,这人的功力一定超乎寻常!
骆冰虽然功力不深,年纪阅历都不行,但最起码的识别力还是有的。这么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人竟然救下平儿?为什么?
难道……难道他知道平儿是武林盟主的儿子,难道他是来寻仇的!虽然这人一副疯疯傻傻的样子,但事关平儿安危他决不能大意!
心中越想越是惊异,面上却仍强自镇定,骆冰擦掉嘴角的血,运起仅有的一点功力缓步上前,“在下蜀中骆家长子骆冰,敢问侠士高姓大名?”
蜀中骆家和费家是世交,提到骆家若是此人无有过激的举动,那安全至少保证了一半——骆家曾被人一夜灭门,此时却顾不得自己的安危了。
——此刻他却忘了,若是他有危险,平儿自己一个人又该如何过活。
白衣人挠了挠飘逸的长发缓缓转头,眨着一双如五岁孩童般清澈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我说……你只有十几岁吧?十二?十三?啊咧?……”蓦然抱着笑儒平蹲下身,此时方和骆冰同高,“你只有我蹲下来的身高嗳~~~”
骆冰一滞,咬牙……是啊,自己其实只有十一岁……连自己都快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