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刚才的行刺,是诱饵?”这么猜测着,苟费若有所思的蹙起了眉。
“方才行刺的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刺客,如果他这八年来有培植势力,不会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我们这两天的排摸搜查也不会察觉不到。”冷静做出分析的,竟是朱缇,只见他看了眼繁闹的街市,请御史台和将军府帮忙出动人手寻找,又安排赵太医先给罗曼治伤,旋即便对昔日的恩师歉意的请辞离开,仿佛刚才抓狂的男人只是昙花一现。
作为当今天子和朝中两个重臣的恩师,齐冲望着这个学生从容不迫的身影远去,明白了重设丞相一职的深意。
看来是他的皇帝学生预见到了八年前的约定迟早会打破,敬安王会动摇内阁与司礼监的平衡,所以重新启用丞相,以此来控制这个即将失衡的局面。
“先生?”苟费尊敬得向恩师寻求意见。
“恩,你们去帮忙吧,别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先生都知道了吗?”
“你们都是老夫的学生,老夫岂会不了解?能让敬安王如此害怕的,恐怕只有那个偏激的陆倾……希望这回不要再有人牺牲了。这次来京,我还带了个人给你们认识,是我告老还乡后收的一个学生,他自有一套独特的想法,我想让你们交流交流,不过这会儿,不知跑去哪儿了。”
夜凉如水,王府里更是静如一潭死水,唯有一些急促的脚步声来回走动,禀告着最新进展。
“父亲。”小朱梵轻轻叩了叩敞开的门扉,然后端着晚饭而进,“我把饭菜热了热,趁热吃了吧。”
“放这里就行了,你去休息吧。”撑着额头支在桌上的男人信口应了一句,显然不足以令人信服。
小朱梵并没有听话得离开,而是坐到了桌对面,十三岁的童真在他脸上只印下一段悲伤的回忆。
“是不是那个男人抓走了他?我还记得,八年前,他抓走母亲和我来威胁你,那个时候你看着我们的表情,也和现在一样,无法遏制的恐惧。父亲,我知道你和母亲之间相敬如宾,但也仅仅是止于此,你们没什么感情,但我相信你跳入火海救出我后,还想回去救母亲,只是那个时候柏阳宫已经塌了,你无能为力。虽然我曾一度不谅解你,可我不怪你。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不吃饭的话,没力气去救人的。”
说完,小朱梵便礼貌的起身离开。
朱缇看着冒着热气的饭菜,可笑得扯了扯嘴角:被自己的儿子教训,自己这个父亲从来都是这么失败啊……
一天过去。
毫无线索,出动的人马几乎把整个京城翻遍了。
天色愈见昏暗,坐立不安的朱缇迎面撞上了笑眯眯的赵太医,没心情的随口应了一声,“我的伤没事,不用复诊。”
“我知道王爷不需要,我是来替那个罗曼换药的。”
朱缇这才记起罗曼那日前来报信时的狼狈,“他怎么样?”
“伤到了经络,血脉阻塞,这个右手,估计是废了。”
“皇上知道了吗?”
“我刚才才能确诊,现在正准备进宫禀告皇上。”
“还有救吗?”
“我回去查查医书吧。”
赵太医告了辞。
朱缇沉默了片刻,忽闻左前方不远处的门里传来哐当的破碎声,他走至门前一看,只见一只药碗跌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其中的汤药洒了一地。
朱缇命闻声而来的丫鬟再去重新熬一碗送来,抬头看向屋内惊恐得望着不听使唤的右手的人,开口道,“你不方便,待会儿让下人喂就好了。”
“没用了,我的手没感觉了,连痛都感觉不到……”
那绝望的眼神让朱缇注意到桌边残留的一片沾血的碎瓷,他上前捉起对方的右手一瞧,果然掌心一道新划破的血淋淋的口子。
“你们根本就不相信我,我干嘛要追着韩之志出去……我知道等你们解决所有的事后,不会有人管我了,我只是想做点补偿,我不想死,我也不想被丢下不管……”
也许是这泣不成声的哭喊令人揪心,也许是因为这只右手是为了韩之志而致废,朱缇放软了语气,“如果找到陆倾,我会替你问他拿解药,事后,我也会替你向皇上说情。”
“……”低头哽咽之人抽泣了几声,却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勾起一抹笑意,眼前浮现的是他用石块猛力砸自己右手的画面,他没有能力和陆倾对抗,想要拿到解药只能求助于眼前的男人,他孤注一掷,虽然很可能废了一只手,但是换回自己的命,值得!
突然,朱缇想到了什么,匆匆离开王府。
行至半路,忽而夜幕下闪过一片刀光,
因为走得太匆忙,只身一人的朱缇被一群黑衣人围困在了静谧的街道上。
过招间的武功路数,和前天白日里的刺客如出一辙。
尽管暂时自保没有问题,但是不能肯定长久维持下去,哪一方会先行筋疲力尽。
这个时辰的巡城御史应该巡逻到距离五条街开外的地方……如此一想,唯独尽力拖延时间。
正当巡逻的火把逐渐被这里的刀剑声所吸引,夜色里突然跳出一个人影,抓住了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肩,直接掠进了高楼林立的黑幕中,不消片刻,便有一声撤退的口哨传来。
当巡城御史赶到之时,此地已无任何人影。
踏上覆了青苔的石板路,尽管心中对方才之事疑窦丛生,朱缇还是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青石路的尽头,是一栋北风萧瑟的弃宅,烧焦的房梁提醒着八年前的那场大火,残垣断壁仿佛在嘲笑这个地方曾经的辉煌。
墙角下,杂草掩盖的牌匾,镂着鎏金的‘柏阳’二字。
“出来!”
一声喝斥,晚风徐徐吹动了丛生杂草,卷起满地的尘埃,无人应答。
“上次在宫外见过你,既然你之前一直躲在柏阳宫,那这三天的搜查你轻易就能避开!出来!”
略带怒气的咆哮,掀起了狂乱的尘埃。
幽暗恐怖的弃宅里,传来一个幽邈绵长的回声,嘶哑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艳丽。
“你很想见我吗?”
第三十八章 交易
幽暗恐怖的弃宅里,传来一个幽邈绵长的回声,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艳丽。
“你很想见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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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漆黑宅子中一点点扩大的那个黑影,朱缇并不感到意外。然而当那黑影呈现于月色下,他下意识撇开了视线。虽然听朱瑙紫提起过此人被大火烧得容颜尽毁,但当那张仿佛被融化似的五官真正出现在眼前时,他还是震惊了。
“朱瑙紫都敢直视我,你却不敢看我?你内疚了吗?你后悔了?你知道你错了?你明白我才是正确的那个了吗?”嘶哑如老人的嗓音带着调侃、愤怒、讽刺,甚至有着那说不清的挑逗意味。
“我不是来找你谈成年往事的,我今晚大可以通知皇上带兵过来,你明白我的意思。”
“就这么点小恩小惠,就想贿赂我?我有那么低贱吗?从前,你口中的那个皇上拿整个皇宫来取悦我,我都没动过心。”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已经害死了绮兰,梵儿五岁没了母亲,你还不够吗?”
“你从来都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你现在看看这个国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繁荣昌盛,这完全可以证明朱瑙紫是个称职的国君!他配得起这个国家,对得起他的人民,而你却要把这个和平的局面打破,令安居乐业的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这就是你所谓的‘正确之路’吗?”
“对那些无知妇孺来说,只要吃饱穿暖,换个皇帝根本不在乎。你的能力全朝廷都认可,当初先生也赞赏过你是我们这群学生中最出众的一个,比起朱瑙紫,你更适合那个位子!”
“你妄想让我做你完成理想的踏脚石!”
“踏脚石?”似乎触动到了内心的某个锁闭的空间,陆倾的眼神变得疯狂起来,“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我的?你以为是我想要这个天下?如果真是这样,在朱瑙紫强要我的时候,我早做到了!”
“把韩之志放了。”朱缇终于不耐烦了。
闻言,陆倾收敛了那份狂气,冷笑一声,“我以为你是来认错的。”
“除了那件事,我都可以答应你,只要你放了他。”
“是吗?”微微扬起了模糊的嘴角,陆倾走到了面前,注视着这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男人,眼底覆上了一层迷离,抬起脸,将唇缓缓贴了过去。
朱缇下意识撇过了脸。
被拒的人仿佛早已料到这样的举动,坦然调整了一下方向,继续吻过去。
这回,男人没有再躲避。
相贴的双唇,撬开了齿间,往里探索着唇舌的纠缠。笔直而立的男人始终不曾相迎,沉默得接受眼前之人的疯狂,视线落在虚无的夜空中,仿若木头。
但是索求的人并没有生气,甚至表情带着些愉悦的出声,“如果当初不是朱瑙紫先跟我开口,你会不会那样做?”
“不会。”
很干脆利落的回答,让陆倾的笑更显疯癫。
“你就从来没想过吗?”
“没有。”
“真是薄情啊,亏我知道你和那个女人的大喜之日时,还伤心了一夜。”
“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把韩之志放了。”
“韩之志,恩,你们好像叫他什么来着,小白菜,对吧~我当初抓了那个女人的时候,你都没这么关心,你真喜欢他?”尽管嘶哑的嗓音改变不了声音被毁的事实,但是轻松的语调仿佛让人看到眨眼睛的调皮。
“即使你做了那么多错事,皇上和我都从来没想过要你死,收手吧,看在昔日同窗的情分上,大家都退一步,我保证没人会追究你。”
“你以为我要杀韩之志?你以为我要对你周围的人不利?你真是一点都不了解我。如果我是那样的人,那个叫罗曼的早死了。我可是清白的,我没抓那棵小白菜哦~”
“……”朱缇立刻拉回了远方的视线,盯紧了贴近自己身体的人,从那双笑意满满的双眸里,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我的确没抓他,但我知道谁和他有仇。”
“你想说罗曼?”
陆倾伸出食指晃了晃,暧昧的抵在了男人的唇上,“他充其量只会耍点小心计,没那个本事又是刺杀又是诱拐。”
朱缇注意到了那暴露在月色下的修长五指,白嫩光滑,他捉住了那在自己脸上游弋的手,撩起了那宽大的袖管,入眼的是洁白细腻的肌肤,根本不似遭受过火灾毁容之人的身体。
“哎呀,这么快就注意到了,还想再逗你玩玩的,你刚才看见我的那副表情真的让我回味无穷啊~”
朱缇根本没空去陪这个疯癫的人玩游戏,“你说你知道是谁抓的人。”
“我知道啊~”
“是谁?”
“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说。”
而那中途被迫撤退的五个黑衣人在一处隐秘的集合地点碰头后,立刻朝发出指令的人不解询问。
“陈堂主,你没事吧!”
“为什么突然收手?”
“刚才我们差点就能成功了!”
被责问的人摘下蒙面,正是当日的胡子大叔,只见他表情沉重,背后依稀可见还站了个人影。
“谁让你们杀敬安王的?”出声的是胡子大叔背后的那个人物,尽管是平静的语气,却能从胡子大叔蹙眉的表情上看出此人所带来的压力。
其中一个黑衣人收到陈堂主的示意,回答道,“是李传,他拿到了证据,我们才知道敬安王表面装聋作哑,背地里干了不知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这个李传呢?”那个平静的声音再次开口。
这一问,倒让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了。
“你见过吗?”
“没有。”
“昨晚商讨今晚之事时,也没见他来。”
“话说回来,前天行刺的时候,就没见到他人。”
“好像突然失踪了异样。”
听着这些人的疑惑,隐没在黑暗里的身影转了身,“陈堂主,把这个叫李传的人的信息告诉我。”
被唤的人恭敬一颔首,“是的,会长。”
天色微亮,两个人影肩并肩走在暮霭腾腾的街上,仔细瞧去,稍微矮小点的一人脚步虚浮得倚靠在身旁之人的臂弯里。
不远处就是王府大门,起早的下人已开门洒水扫街。
“我自己进去好了,谢谢你。”
“我送你进去吧,我想敬安王还没闲到吃这种干醋。”
听着这解决心中担忧的话语,韩之志看向总是那么好脾气的人,“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在京城?”
“我陪先生一起来京,听说了敬安王被行刺的事,接着又传来你被绑架的消息,有点在意,所以去调查了一下。”
“先生?是像王府里的裴先生,那种先生?”
“恩,算是吧~”
韩之志似懂非懂得点点头,见王府门口的下人已经发现了自己,立刻低下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确认一切无恙,然后对着微笑的人道,“你可不可以替我保守这件事?”
“消息一传出,敬安王迟早会知道。”
“他现在忙着另一件事,好像很严重的样子。能拖就拖了。”
“你们不是住在一起了吗?你有事完全可以和他说,还忌讳什么。”
“哼,那他也不告诉我他的事,我干嘛要对他坦白!”韩之志突然表情一变,赌气似的翻了个白眼。
“你、你?”
“我回来了~”韩之志咧着嘴,一个箭步冲到了经过院子的裴保面前,“是我啊,裴先生,你干嘛摆这副表情?才几天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啊~我是小白菜啊~”
“你……你怎么回来的?”瞠目结舌的裴保结巴了。
“我当然是走回来的,难不成还飞回来吗?我男人呢?我这两天失踪了,他一定担心得我不吃不喝不睡吧~”
“恩……王爷他……”
“嘿嘿,我给他个惊喜~他在哪里?书房吗?”
“王爷昨晚不在书房……”
“那他在哪里啊?难道在我房间里,睹物思人?裴先生?”韩之志在发愣的裴保面前晃了晃手,万分疑惑,“你在想什么?我问你,我男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