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也许他无意中利用了一个女孩对他真挚的感情,但是他同时也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自己不会辜负乐静,希望自己能真的爱上这个女孩。好像时间静止了一般,一直呆在原地发愣的方晓冉,无视着身边嘲杂的人群,只是神情恍惚地望着马路对过那盏闪烁不定的路灯,看着它终于挣扎了许久后,彻底地熄灭,被忘却在黑暗的天空下。
当徐黙听见了这个消息时,与张晨光兴奋的表现完全相反,只是神情严肃地盯着方晓冉,问他:“你确定是认真的?”方晓冉没有抬头,只是整个人窝在椅子上,轻轻地“嗯”了一声。徐黙接着说:“既然你答应了她,那你以后就要有点男朋友的样子,要好好关心她,知道吗?”方晓冉似懂非懂地重复着那句“男朋友的样子”,脑子里却都是何恺的影子。“啊,天哪,又来了。”看见方晓冉突然两手捂住头,嘴里喊着这句,还一脸的痛苦样,可把徐黙吓了一大跳。“晓冉,你没事吧?”“冉,你怎么了?”另一边的乐静好像也看到了这一幕,匆匆忙忙地从座位上跑了过来。“我出去走一下,头疼。”反正是大休息时间,方晓冉慢慢地走出教学楼,打算往人少的停车场躲一会儿去,他现在脑子里乱得一团糟。
“要我原谅你,可以,不过有个条件。”好耳熟的声音,方晓冉抬起头,不知不觉地站停在原地,看着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背影以及一张正面对着他的陌生面孔。好漂亮的男生,方晓冉把目光凝聚在那个男孩的脸上,眼睛都没眨一下。“敏敏,别吊我胃口。”樊敏也看见了站在何恺身后的方晓冉,却故意装作不动声色,他以一种及其暧昧的姿态凑近何恺的耳边,眼睛死死地看着方晓冉,无可遮掩的敌意吓得方晓冉不禁往后一退。“今晚,上我家来。放心,我爸妈都不在。”吐出这几个字后,樊敏向脸色突然转为惨白的方晓冉露出得意的一笑,转过身,飘飘然地消失在路的尽头。这边的方晓冉胸里闷得发慌,所以也拔腿就跑回了教学楼,见了一边的男厕所就往里冲。他一手捂着胸前,一手撑在墙上,浑身难受地只想呕吐。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病,只是觉得心脏好像被揪成一团,疼地几近窒息。
“方晓冉,你怎么了?”一个同班同学正想上厕所,就瞧见他一脸的死白蹲在角落里。“没什么,心脏突然有点难受。”说罢方晓冉努力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回到教室里。
那一晚放学后,方晓冉在乐静家的楼下亲吻了她。看着一脸羞涩,似乎仍沉醉在其中的乐静,方晓冉开始憎恨自己为什么能把眼前这个温柔秀气的女孩当成另一个人。“冉,你这个。。。不是第一次吧?”被乐静问得有些尴尬,方晓冉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不同于那一次,没有温暖,只有悔恨。“呵呵,难怪哦。不过,我是第一次哦,是不是很逊啊?”方晓冉勉强笑了笑,尽量和她保持着距离,说:“不会。”
客厅里的壁钟发出沉闷的敲击声,方晓冉不禁再次抬头看了它一眼,已经7点了。陈美好先是与何建民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便放下碗筷,问道:“小冉,你怎么心神不定?干吗没事老看着钟?”方晓冉连忙扒了几口饭,晃了晃头,放下碗说:“我吃饱了,我回房了。”接下来的便只是他“咚咚咚”跑上楼的声音。陈美好看着楼梯处,无奈地摇了摇头,嘀咕了一句:“这孩子今天怎么那么怪!”何建民倒是没什么大的反应,回了一句:“快期末考了,可能忙着复习呢。”陈美好皱了皱眉,好似不太接受这个理由。她突然转念想到了什么,说:“对了,恺恺快填志愿了吧。”何建民嘴里还嚼着饭,所以只是应了一声。“老公,你让恺恺报我那个学校吧,我好方便照顾他啊。”吞下了那口饭,何建民说:“他一心想考去外地,说什么第一志愿非填北大不可,我看你的学校没希望。”“那孩子干吗非跑那么远,上海这里好学校也不少啊。他要是去了北京,以后这四年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啊。”何建民舀了最后一口汤,喝完了收起饭碗,说:“让他去,眼不见为净,我也懒得给他再操那份心了。”
17秒,18秒,19秒,方晓冉的眼神像是完全粘在了面前的电子钟上似的,桌上的作业摊开了近半个小时,却是连三分之一都没完成。干脆扔开了手中的笔,方晓冉跑到阳台上,傻傻地看着远处发呆。何恺和敏敏。。。他们现在会在干吗呢,拥抱,接吻,还是。。。上床。方晓冉用力甩了甩头,再这么想下去他一定会发疯。他认输,他投降,他是喜欢上了自己的哥哥,而且还喜欢到心痛。
耳边突然传来敲门声,陈美好开门进来,看见站在阳台上的儿子,着急地喊:“小冉,你穿那么少干吗傻站在那里吹风啊,快给我进来。”方晓冉乖乖地回屋,重新坐回书桌旁,拣起笔。陈美好在他身边的床上坐下,曾几何时,自己的儿子变得如此陌生难以亲近,是叛逆期到了吗?“小冉,你谈女朋友了吗?”方晓冉写字的手微微一顿,没有转头,平静地说:“没有。”“那。。。有没有喜欢的女生啊?”方晓冉侧过身回过头,问道:“妈妈你问这个做什么?”陈美好站起身,走到他身旁,摸着他的头说:“我看小冉最近很不开心的样子,心想着是不是碰上感情烦恼了?”方晓冉吓了一跳,想着:我有表现地那么明显吗?陈美好误解了他的窘样,忙说:“没事没事,你这个年级喜欢上异性很正常的,妈妈不会阻拦你的。”方晓冉在心底对着母亲说,可惜我喜欢上的不是异性。像唱独角戏一般,陈美好自管自地继续说道:“呵呵,小冉有心事当然也不会告诉妈妈了,现在有哥哥了嘛。但是恺恺他一心想着去北京念书呢,否则还能多陪陪你几年。”闻言方晓冉手中的笔落了下来。“什么?!他要去北京?”方晓冉的声音有一丝不稳。“是啊,恺恺看上的都是北京的大学,好是好就是远了点。不过一个男孩子出去见见世面也好,北京也是个不错的城市呢。”
那一夜,方晓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完作业,怎么洗脸刷牙,然后再如何爬上床的。他只是满脑子地问着自己该怎么办,假如何恺要离开这个家,离开上海。
约莫11点的时候,他听见何恺回来的脚步声。躲在被窝里,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承受着一种不知名的痛苦。喜欢上一个近在咫尺的人,虽然白天可以努力尝试去躲着他,可一到夜晚无人时,却仍是满心思地想着这个人。这就是别人所说的暗恋吗?舔了舔滴落在指尖上的眼泪,方晓冉突然明白,原来暗恋是咸咸的味道夹杂着一丝苦涩。
眼泪也流干了,力气也用完了,口渴的厉害的方晓冉从床上爬起,打算下楼倒水喝。在冰箱里搜来搜去都没有找到冰好的矿泉水,浑身发倦的方晓冉又懒得去储藏室拿,便取出了一瓶还剩没多少的白干,心想反正酒和水一样都是液体都能解渴,况且只喝一点的话也不会醉的。在消灭了整一瓶后,方晓冉发现酒真不是什么美味的东西,不过至少口渴终于给解了,他抹了抹嘴,打出了个饱嗝。
“你在干什么?”方晓冉被黑暗中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一看,是穿着睡衣的何恺。“唔,我口渴,来喝水的。”何恺撇了一眼桌上的空酒瓶,说道:“你是喝水还是喝酒呢。以为明天是周末今晚就可以发酒疯?”虽然方晓冉早该习惯了他的冷嘲热讽,但现在的他,特别容易在何恺犀利的语气下变得脆弱不堪。“你不要再这样说我了好吗?我现在心里好难受。。。”原本懒散地靠在厨房门边的何恺发现了方晓冉的不太对劲,直起了身子,走近他,才发现了他满脸的泪迹。从来没想到方晓冉会真的被自己弄哭,何恺只能手足无措地扯起袖管,帮方晓冉擦掉眼泪。“你怎么和女生似的,说两句动不动就哭了。”这边的方晓冉只顾着哭,好像要把15年来受的委屈一次哭个干净似的,死抱着何恺不让他放开自己。轻轻拍着他的背,何恺说道:“好了好了,没事了。再哭爸妈就要听见了哦。”渐渐平静下来的方晓冉再度扯开了两人的距离,望着被自己弄得满是鼻涕眼泪的何恺的睡衣,不禁破涕而笑,方晓冉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对不起哦,把你衣服弄脏了。”何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撑起两手便脱去了上半身的睡衣。另一边的方晓冉只是愣愣地看着他,脑子里突然“轰”地一声像炸开了锅。幸好何恺没有开灯,否则他准能瞧见方晓冉红得和发烧似的脸。“好了,回去睡觉了。”何恺一把想抓起他的手,方晓冉却好像触电似的连忙甩开。“呃。。。我去睡觉了。”觉得方晓冉的神情太过怪异,何恺立刻改变了主意。“等等,我有事要问你。”“啊。。?”刚走到厨房口的方晓冉硬生生地回过了头看着何恺。
“你最近怎么老避开我?”“我。。。没有。。。啊。”“和我说实话。”何恺走到方晓冉的面前,一手钳住他的下巴逼他正视自己。方晓冉感觉到一股热流从他们皮肤相触的地方通向全身,甚至连自己的指尖都开始微微发烫。一定是酒精的作用,他想。“是不是你怕别人知道自己家里有个同性恋,让你面子上过不去?”“啊。。。不是的,你别误会,我。。。”方晓冉心里一急,却因为不能澄清自己是喜欢他才躲着他的理由,使得说出一半的话就停顿在了黑暗的空气中。“哼,编不出来了?你以后给我少装正经,你们怎么想我的我其实早就知道了。”何恺说完就想走,方晓冉一见跑上前去也顾不得思考地就一把抱住他,说:“不是不是的,那天晚上我发现喜欢上你的时候我真的好痛苦。我原本以为看不见你就不会再这样老想你了,甚至还为此找了个女朋友。可是,可是。。。我控制不了,我还是。。。喜欢你。”
被这一番突如其来的表白吓着的不止是何恺,还有方晓冉自己。天哪,我怎么一急就什么都说了,这下完蛋了,方晓冉立刻放了手,朝后退了几步却撞到了桌沿,发出了一记不小的响声,使着站在对面发楞的何恺回了神,伸手就对着他掴了一掌。“好啊你个方晓冉,想玩我也不用委屈自己说撒这样的弥天大谎吧,你看,连你自己都觉得恶心了吧。真是不要脸。”“对,我就是不要脸!”一手捂着左脸的方晓冉感觉到一阵夹杂着不甘心和绝望相交的痛楚,自己鼓起勇气说出了真相却被何恺如此不堪地曲解成了谎言。
方晓冉用手强行扳过何恺的脑袋,主动地献上了自己的双唇,一心想要用行动证明给他看。几个月前还处于被动状态的少年今夜摇身一变,成了主动出击的那方。他带着淡淡酒味的舌头正使出浑身解数挑逗着仍处于惊吓状态中的何恺。两人迷乱的气息里掺混着一种双向的挑逗,只是谁都没有注意到,更黑暗的走廊处,站着一个正用双手紧捂着嘴,努力抑止尖叫的女人。
“你现在还会怀疑我吗?”方晓冉眼里闪着从未有过的坚定,像锋利的爪子一般牢牢地揪住了何恺的心神。“方晓冉,你疯了!你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兄弟,撇开同性恋不算,这还叫乱伦你懂不懂?”方晓冉笑了,笑得很苍白,笑得很凄惨,笑到最后脸颊上湿了一大片。人们说,悲伤的最高境界不是哭出眼泪,而是笑出眼泪。15岁的男孩,第一次学会爱,也学会了痛。
陈美好忐忑不安地躇立在大学心理辅导室的门口,因为准备敲门而举起的手已经起起落落数十次。刚下定最后的决心,眼前的门自己打开了。开门的男生明显地被陈美好的存在给吓到了,只来得及吞吞吐吐地叫了声:“陈老师。”就飞似地溜走了。“美好,是你啊,快进来吧。”吴少萍看见了出现在门口的同事兼校友。“哦,好。。。”陈美好挤出一个尴尬的笑,随即踏入小小的辅导办公室,仔细地关上身后的门。“少萍,你还没下班?”“呵呵,其实早下了。还没来得及走呢,刚刚那个男生就跑来找我了,所以就拖了一会儿。”一边的陈美好有点坐立不安,眼神老瞅着墙上的挂钟。“美好,你有事直说吧,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副犹犹豫豫的样子呢。”陈美好双手捧起吴少萍递来的茶杯,深吸了口气,问了出声:“少萍,我。。。想和你打听一下那个。。。关于。。。男同性恋的事。”可能是为了缓解她的紧张,吴少萍半打趣地说了一句,“咦,你们物理系不是坚持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嘛?怎么最近搞起这个研究了?”陈美好干笑了两声,拿出了在路上就想好的借口,说:“呃,其实是这样的。我手下呢,有两个挺不错的男生,平时我也挺看中他们的,就是最近发现了他们两人。。。好像有点。。。那个倾向,所以我就挺着急的,想来找你问问。”吴少萍点了点头,拉过了身边的椅子就坐了下来。“美好,你看见那两个学生发生过比较暧昧的身体接触吗?比如抚摸啊,接吻啊什么的。”被她那么一说,陈美好的脑子里又窜过那幅难忘的画面,说:“呃。。。我看见他们接吻了。”“哦,这样啊。美好啊,其实同性恋呢,也不能算做是种病。根据调查啊,一些男孩会成为同性恋有一部分是家庭原因,而且一般还都是父亲那方的影响。当然,假如这个倾向不是先天而生的,那么如果在成长的过程中碰上了同性的侵犯的话,也有因此改变性向的可能。”陈美好一边听着一边回忆着,小冉的爸爸曾是个很普通的父亲,虽然说他们父子相处时间少了点,可是也不可能就因为这个而使小冉成为同性恋吧,她便说道:“那你说,假如一个正常的孩子,碰上了个有那倾向的男孩,两人还朝夕相处的话,这样会不会影响到那个正常的孩子呢?”吴少萍听了稍稍地考虑了一下,说:“这个嘛,就我个人认为是不太可能的,毕竟因为朋友或者同学的影响而改变性向的几率不是很大,况且要让一个正常人喜欢上同性,也没有想象地那么容易。”陈美好略微犯了急,直了直身体,慌忙地问道:“少萍,我和你说吧,那两个学生,其中一个是喜欢同性的这个我是很早就知道了,但是另外一个,平时就是特别乖特别听话的好孩子,我也从来没见他有什么异常的倾向什么的。你说说看,为什么他们竟然就。。。发展成这样了?”吴少萍对她的急促有点不以为意,说道:“美好你别急,这也不是什么罪恶滔天的事,孩子们也没办法的。我想,他们应该是真心喜欢对方的吧,否则怎么敢大着胆做这种亲密的举动呢。况且,要是正常男人而言的话,亲吻同性应该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所以说,这种事肯定得是你情我愿才行的啊。”“哦,是这样啊。”陈美好心里想着,原来小冉是喜欢上恺恺了,但是昨晚恺恺明显是被他强吻的,这样分析的话,恐怕小冉只是单相思吧。“少萍,那同性恋这档事,能给治好吗?”吴少萍苦涩地微笑着,回答道:“这个问题我已经被问了数百次了。敢情你们都以为这是做数学题呢,写错了一道订正过来就行了?呵呵,美好,同性恋不是病,所以也不存在治不治得好的问题。我想有些东西,你还是让它顺其自然地发展比较好。否则你越是逼着他们改,他们越是会作出叛逆举动,故意朝你期望的反方向发展。”陈美好听完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要自己让他们顺其自然发展,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