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我弟弟————溺文
溺文  发于:2010年06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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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学门口打了个电话上他们寝室,竟然发现何恺出了门没回来。方晓冉人生地不熟地也不敢四处乱晃,便找了个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从下午四点乖乖地等到了晚上近八点,方晓冉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却死不肯离开那里一步,深怕错过了何恺。
“你怎么来了?”传来的声音使方晓冉抬起头,看见站在自己跟前的何恺,紧张地有点不知怎么开口。“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快跟我回宿舍吧,别是受寒了。”冻得冰冷的手被握起,何恺二话不说地拉着他往学校里走。“你等了多久了?”方晓冉用手搓了搓几乎冻僵的鼻尖,带着微微发哑的声音说:“两,三个小时吧。我不知道你那么晚才回来。”何恺向宿舍楼底的阿姨打了声招呼,指着方晓冉说是他弟弟,老远从上海来的,那位阿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他们上了楼。过年时节,楼里没几个学生留下的,何恺的寝室里也只剩了两个人。他们看见了方晓冉,也很客气地招呼着他,问他要不要吃什么他们去给买。何恺替他回答说:“没事,等会我给他买去。”
幸好北方的屋子里都安着暖气,趁着何恺给他买饭的时候,一位室友问方晓冉说:“下午就是你打来的啊?”方晓冉乖乖地点了点头,他继续说:“那你怎么不上来等呢,这大冷天的,你们南方人肯定不习惯吧。”另一个人也插了一句说:“可不,听说上海人都怕冷。”方晓冉笑了笑,接过问话的人递来的一杯热水,说:“没什么的,明天我就回去了。”说完让那两人都一愣,问道:“怎么你们父母就让你一个人来了?为什么不多留几天呢?”“他们抽不开身。我是有急事才来找何恺的,所以不会久留。”“嗯,没事,今晚你就睡这好了,反正也没几个人,都空出床铺了。”方晓冉腼腆地回了声“谢谢”,随后就听见他们继续在说:“你们兄弟两个也差太多了吧,性格怎么一个南一个北啊。”方晓冉心想也没有必要和人家解释他们不是亲生兄弟的事情,刚想随便说几句打发过去时,不禁又打了个喷嚏。
刚进门的何恺看见他通红的鼻子,嘴里念念道:“可别真是感冒了。”把手里一包麦当劳塞给方晓冉,说:“食堂关门了,外面的点我怕做的不干净,只能买这个了。”看着方晓冉乖乖地啃着汉堡,何恺把手往他额头上一探,似乎是有点烫,便对他说:“等会我带你洗澡去。”一边正上网着的室友听见这话,连忙笑说了句,“真奇了啊,第一次瞧见何恺像个老妈子似的,他平时对我们都横眉竖眼的,一看见弟弟却就像看见了宝似的。”可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方晓冉顿时脸红了一片,看了看何恺,听见他用上海话低声和自己说:“别理他,那人就这样。”
吃完了被再度拖出楼去洗澡,方晓冉第一次知道在大学里洗热水是要交钱的。幸运的是,平日挤挤的公共浴室这一夜就单单被他们两人给霸占。方晓冉冲着热水,问着何恺说:“你为什么不回家呢?每次放假过节爸妈都很盼你回去的。”“我想趁着放假打打工赚点钱啊,老问家里要钱心里总不爽。”何恺用毛巾擦着头发,看见洗完走来的方晓冉,把自己的毛巾往他头上一盖,催了声,“快点擦,不然会着凉的。”两人走出浴室时,北京的天开始飘起细雪,方晓冉兴奋地大叫,说:“哇,下雪了。”何恺也学他伸出手接着雪花说:“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也像你这么兴奋,上海几乎十年才下一次雪。”洗完澡的身子热得感受不到刺骨的冷,方晓冉为了欣赏雪景越走越慢,看得何恺微微皱眉,一把拉过他说:“头发湿着不能吹风的,要看在寝室里也能看。”
回到屋里已经是10点半了,还有半个小时就熄灯了,何恺催着他刷牙洗脸。等方晓冉再次出现在屋里时,他脸上异常的红晕让人不禁有点担心了起来。“何恺,你弟弟是不是发烧了,脸这么红。”方晓冉自己摸了摸脸,的确烫烫的,不会这么倒霉吧,才来就发烧,他心里想着。何恺再度探向他的额头,然后说了句,“今晚你和我一起睡。”闻言方晓冉的心扑通一声跳失了频率,突然紧张地手心冒汗。
被人这样搂着睡觉,方晓冉是第一次,他身体僵硬地不敢乱动。何恺轻轻在他耳边说:“你要是出身汗就好了,放松点。”因为鼻子塞住的缘故,方晓冉只能靠着嘴呼吸,却因为忙乱的心率而显得有些急促。好紧张,真的好紧张,他侧卧着,把头埋在何恺的颈肩间,一手还不自觉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裳,脑子里突然闪过什么,叫出声说:“啊!我忘记打电话回去了。”何恺拍了拍他的背,说:“不要紧,明天一大早打也行。”方晓冉低着声音说:“明天我就回去了。”“怎么这么快?”在黑暗中,两人的声音都不敢太大,所以几乎是哑着嗓子说话的。“我出来没让爸知道。”何恺沉默了半天,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然后才道:“明天我帮你和你妈说。”方晓冉心里一惊,何恺竟然决定主动打电话回家了,不管是不是因为他的缘故,都让他觉得至少自己这次没白来。
另外一侧逐渐传来轻微的打呼声,方晓冉偷偷一笑,说:“你的室友会打呼啊?”“还好,我早就习惯了,打的最响的那个今天还不在呢。”也许正是因为看不见彼此的表情才让方晓冉突然大起胆来,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说道:“你走了以后我很想你的。”“我明白。”“不!你不明白。”方晓冉激动地抬起头,却仍是看不见他的表情,于是再度无奈地垂下头。“假如你不想听,你就当我说梦话好了。我也试过不再去喜欢你的,可是我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不了别人了。你都不明白,想一个人想到快发疯的感觉。哪怕是现在这样在你身边,我都觉得像假的一样,就怕一觉醒来什么都没了。这种感觉你不会明白的。”许久过后,方晓冉的头顶上传来一声叹息,“你怎么还是这么傻,你让我怎么对你才好?”别像对弟弟那样对我就好,这句话埋在方晓冉的心里,可是最终,他仍是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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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方晓冉的烧还是没有退,何恺硬是不让他下床。
一大早他迷迷糊糊地就瞧见何恺跑出门去打电话,意识混沌中他只听见几个零零散散的词句,也没有力气多想。另一边的何恺随后在网上查了半天,看到的尽是些关于退烧药的反面介绍,所以也没敢冒冒然地跑去药店。湿毛巾是拧了一条又一条,连寝室里的两个同学看得都着急了。何恺终于心一横,想着,要是再不退,我就抱他去上医院打针去。到了中午时,方晓冉还是昏昏沉沉的,也没见他想吃什么,就是老嚷着口渴。何恺给自己工作的地方请了个假,随后把方晓冉裹得严严实实地就抱起他跑出学校,拦车去了医院。
虽然是急诊,也排了近20分钟的队。挨了一针后,方晓冉不再烧得哼声,反倒是沉沉地睡了过去。何恺一看心想应该没什么大碍了,便又抱着他顶着大雪天跑回了宿舍。在近傍晚时方晓冉开始渐渐转醒,慢慢地有了食欲,长着何恺亲手喂的小米粥还笑着说:“我以为只有南方人才吃粥呢。”“这小米粥是北京的特色,刚开始我也吃不管,现在也不觉得什么了,和上海的豆浆油条一样。”“那你想家吗?”闻言何恺笑失了声,说:“你还真当我是冷血动物呢?当然想。”“我发现你变得爱笑了呢。”方晓冉惊奇地说道。何恺替他擦了擦嘴,收拾着碗勺,回答道:“见过的事情多了,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曾经以为的那么可悲罢了。这个世上,比我活得痛苦的人还有许多,后来我就知道了人要学会知足。”“知足。。。”方晓冉喃喃自语,看了看窗外的天,虽然才傍晚,却已经漆黑一片,这个世界突然让人感觉如此陌生。
次日大早,方晓冉便整理好自己的背包说着要回上海了。何恺把他送至飞机场,在候机室门前,方晓冉一手抚着他给他的围巾,一边低着头说道:“其实我这次来,是要来通知你个消息的。”两人心都被提得老高,何恺的直觉告诉自己,家里恐怕发生了什么大事,而方晓冉是不知道该如何启口。“没关系,不管是什么事你都别怕,直说好了。”方晓冉不敢看他的表情,默默地出声:“爷爷。。。”咋听到这两个字后,何恺心中已经大概有了分寸。“他初八过世了。。。追悼会是下个星期五,你到时候回来一次吧。”这恐怕是方晓冉出生以来必须做的最残忍的事了吧,他没有等何恺的回答而是说了句,“你自己小心点,我走了。”便消失在他面前。
一回到家,陈美好便急着问他还难不难受了,方晓冉摇摇头,说自己的烧已经退了。陈美好低声说道:“放心吧,我帮你都掩盖过去了,没人知道这事。”
看着自己儿子缓缓上楼的背影,她轻叹一声。也许是当局者迷吧,小冉没有发现恺恺对他态度上的转变。一年半前,她还可以坚信方晓冉是单方面的冲动。可是现在呢?当她昨日听见电话里何恺第一次从语气中透露出的焦急后,她开始动摇了。是小冉让这个过去从不为所动的大男孩如今突然变得有所牵绊吗?陈美好曾经固执地以为,时间可以淡化一份感情,却没有料到,方晓冉和何恺之间的情感纠缠竟好似那种异乡的美酒,越藏越浓,越封越烈。经过了一年多吴少萍的开导,她已经不再把同性恋当作罪孽来看待,令她更担忧的反而是,在如今的社会里,这般极端和禁忌的感情是要被讽灭的。唉,她多希望能把自己的幸福舍弃给他,只求自己最心爱的儿子快乐美满。
寂静的深夜,方晓冉绻着身子窝在被窝里,总结着这短短两日来发生的那些事,竟好似幻梦一场。但手上那条围巾的触感是如此真实,让他不禁笑起自己的痴傻。他想着,古人说的睹物思人恐怕就是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了。方晓冉不知道何恺下个星期究竟会不会回来,但爷爷对他来说,曾是最亲的人吧,如今他过世了,何恺心里一定很痛苦。方晓冉一想到这里就攥紧了手中的围巾,他多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何恺最亲的人,但这恐怕只是奢望吧。。。
追悼会那天,一大群亲戚熙熙攘攘地挤在一个不大的灵堂里。生着铁锈的窗户下,就地坐着几位蹩脚的外地乐手,吹着低糜缓慢的丧曲。那是让人窒息的空气。
方晓冉看着躺在正中央仿佛只是睡着了似的老人,突然觉得死亡令人毛骨悚然,他一扫不见何恺的伤感,反而庆幸起他不会看见这幅可怕的画面。观眼何建民,他作为长子,正在搭置好的话筒前朗读着一份讲述自己父亲平生的文稿。近末尾时,这位历经风霜的中年人仍是不自禁地呜咽起了语调,使得周围大大小小的亲戚连同感染上了悲哀,纷纷落泪。临别那一刻,一位负责人员出现,推着那部载着死者的滑床,开始往着隔间的火葬厅里缓慢有序地移动起来,像是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一群人顿时争先恐后地往尸体那方涌,为了达成入葬前最后的送别。没有人瞧见落在后头的方晓冉,带着稀落不定的脚步以及慌忙无措的表情。
当嵌在墙上的炉门被撩起的时候,方晓冉几乎被那奋亢的颜色刺得睁不开眼。这就是所有人最终的归处吗?原来人一死,真的就是什么都没有了。有了这般的领悟后,方晓冉疯了般地跑出了灵堂,没有看向正整理着乐器结束工作的男人们,也没有注意另一侧趴在地上痛哭失声的何恺的祖母。他无法忍受,他无法看着曾经活生生的一个人,被抛弃在凶猛的烈火中。
“啊!”失去了方向感的方晓冉,就这么不偏不倚地撞在了一个站在离灵堂门口不远的路人身上。“。。何恺。。。”怔怔地看着来人的他,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别告诉他们我来过。”虽然这么说,但何恺仍是穿着一身肃然的黑。“你为什么不进去?”何恺看了看方晓冉微微红肿的双眼,回问他:“你呢?你为什么又跑出来?”那一霎那,方晓冉似乎明白了,爱一个人有多深,往往并不需要过多的眼泪和悼念来证明。能默默地站在远处送别他,或许更是种幸福。“你什么时候来的?”方晓冉问他。“来了一会儿了。我晚上还得赶回北京去。”方晓冉点了点头,何恺继续说道:“我看见爸妈这次也老了许多。等我念完大学,我就会回来的。你也乖一点,听到没?”他的语气很像是一种情人间变相的承诺,使方晓冉的心情里掺杂了一丝甜蜜和酸涩。
当晚的追悼酒席上,喝醉了酒的何建民胡乱骂着自己不孝的儿子,竟连祖父过世都不曾回来送别。方晓冉抿着嘴,努力压抑着想说出真相的冲动,却不见,何建民说着说着就趴在桌上哭了起来,误让亲戚们都以为他是悲痛过了头。可方晓冉心里却明白,这是做父亲的在思念儿子,比起责怪来说,何建民此刻恐怕是拥有更多的失望吧,失望他想念了一年多的人今天仍是没有出现。
他是一个心力交瘁的父亲,看着病床上的男人,方晓冉想着。何建民出事后,他是第一个赶到的人,沉甸甸的书包挂在肩上,身上还规矩地穿着校服。“心瓣膜缺损,造成血栓,这是晕倒的原因。这样的病人,相当容易得脑中风,或由心力衰竭导致死亡。”一大串的专业术语听得方晓冉有点迷糊,他直接问了一句,“不能开刀治愈吗?”“照例这样的情况我们都会采取人造瓣膜更换心瓣膜的手术,但是。。。”医生翻开了手上的病历表仔细看了看,皱着眉继续说道:“您父亲的肝功能太差了,恐怕这样做会有危险。”“您有多少的把握?”方晓冉握着何建民的手,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恐惧,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曾经自己父亲的痛楚。“其实问题不在手术会不会成功,而是病人根本能不能经受手术的问题。”医生合上了文件,看了看眼前脸色苍白的少年,又努力从唇瓣里挤出几句话以示安慰。“目前我们可以暂时用药物控制着,使这样突然发病的几率减小一点。”“患上这种心脏病的人。。。一般都是。。。猝死的吗?”“根据我们这里的记录,百分之八十都是如此。”方晓冉心里一紧,抬起头,却看见从门外匆匆忙忙跑进来的母亲。略显年轻的医生于是又不得不再次向陈美好解释了一番情况。
“好了,小冉,你先去上课吧,我守在这里就可以了。”陈美好脱下身上的风衣,催促着方晓冉。初冬的风大得可怕,往往走在路上都有被吹得喘不过气的感觉,病房的门窗微微作响着,方晓冉不自觉地把脖子上的围巾紧了紧。走到门口时,他突然顿了顿,回过头,说道:“妈,你别忘了通知他。。。”“嗯,放心,我会的。”比起他,陈美好的态度反而是从容镇定的。
看了看表,现在就算跑到学校,也赶不上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了,不如慢慢逛过去吧,方晓冉心里打算着。路人看见他的模样,都把他当成了逃学的孩子,大多朝他投去责怪的眼光。路过一家小便利店,方晓冉跑进去买了罐热乎乎的红茶用来暖手,紧握了它半天,却发现,手虽然热了,可是心还是凉的。离他的北京之行到现在,整整有九个月零三天了。没有你的冬天,上海变得很孤独,也很冷漠。
“你爸怎么了?”邵曲文挨到方晓冉的身边,低声问道。一大早就收到他的消息,说什么他父亲进了医院,让他给帮忙向学校请个假,不知道严重不严重。“不清楚,医生说的我没全明白,只知道是心脏什么毛病,还不能手术。”方晓冉捣着碗里的饭,一点食欲都没有。他和邵曲文虽然是同班同学,但是却是从最近才开始交心。“真麻烦,心脏病最难预料发病时间了。”邵曲文伸手制止住方晓冉乱搅的手,又说道:“好歹吃点吧,下午还有体育课呢,到时候跑得你饿死没人救你。”“我实在吃不下,心里难受。”邵曲文挑了挑眉,问道:“你在替他难受?”他们能成为知己的一个原因也在于,方晓冉和邵曲文是同一类人,所以他们了解彼此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可能是心疼吧,我也说不好。”把面前的饭菜推到一边,方晓冉叹了口气。“他都那么大了,会应付的来的,你别想太多了。”食堂里人声鼎沸,方晓冉觉得有些吵,把头一侧,看见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干四处伸展,配上灰白的天空,造型诡异地让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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