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候,何恺脸上已经挂了彩,方晓冉更是好看不到哪里去,一瘸一瘸地走回自己房间,关上门就是往床上一倒。一倒下就累得睡晕过去了。
从那次暴力事件后,两人的关系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仇人。在学校遇见了不打招呼,在家里碰面了装做没看见。这样的尴尬气氛终于也被陈美好和何建民发现了,便双双决定各自与儿子们谈谈来想办法化解误会。
这厢的陈美好苦口婆心地劝着方晓冉。“小冉啊,人家好歹现在也是你哥哥了,以后你们还要一直相处下去的啊。如果是个误会的话,你这个做弟弟的先过去给哥哥低个头,恺恺现在正好是高三,精神压力很大的。他要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我们也要体谅一下的。”方晓冉心里想,妈妈你要是知道当时的情况,你就不会这么说了。“来,我知道我的小冉最乖了,这个星期天妈妈带你去吃麦当劳打电动好吗?”其实让方晓冉最终妥协的不是这些物质上的诱惑,而是母亲一副愁在心头的表情。也是啊,妈妈不在年轻了,操不起这点心了。于是,方晓冉就点了头,决定去向何恺道歉。
那厢里,何建民正一巴掌往何恺的脸上掴去。“你这个做哥哥的像不像样子?!道个歉又不是让你去死,面子能当饭吃吗?!人家小冉一向都是乖孩子,准是你惹了他了。我让你现在就给他道歉去!”何恺没有去摸火辣的脸颊,只是怔怔地看着地板发呆。“你还倔起来了啊,跟你那个不知廉耻的娘一个德行啊。你立刻给我道歉去,否则今晚少不了一顿痛打。”何建民的话突然让何恺觉得耳熟,后来才发现似乎那夜他对方晓冉说过类似的关于他母亲也怎么怎么的话,心中不禁苦笑一声,血缘遗传真是可悲的东西。何恺从床沿站起来,拨了拨头发,冷冷地说道:“我去道歉。”何建民脸上的表情果然舒缓了不少,改成了一张慈父脸,好像补偿似的拍拍儿子的肩膀说:“我知道你妈走了以后你也苦了,会和美好结婚我也是因为考虑到了你,毕竟咱们家还是需要个女人的。你也知道美好很尽力地在做好你的妈妈,她也不容易的啊。”“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何恺不想听这些无谓的安慰,他了解自己的父亲,知道每次在教训他以后他就会露出这种悔过痛心的表情,虚伪的人啊,在肮脏的官场混多了,连对着自己的儿子也要带着伪善的面具,令人做呕。
何恺刚打开房门,就看见方晓冉和陈美好站在门口。他眼睛定定地看着方晓冉,慢慢地说道:“对不起,是我过分了。我以后不会了。”方晓冉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看着何恺,知道背后被母亲微微推了一下,才回过神说:“我也不对,对不起。以后我一定和哥哥好好相处。”话音刚落,陈美好就走到两人中间打圆场。“就是就是,兄弟之间能有多大的仇恨呀,今天吵过了明天就没事了。”她边说还边拉起两人的手让他们交握在一起。何建民也从后面的房间里走上前,“来来,咱们一家四口今天去‘富临门’吃顿好的。你们两个快穿外套去。”于是,一场兄弟之战终于雨过天晴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那天以后,在父母的要求下,两个男孩子被要求每天一起上学以方便“增加感情”。何恺对这种做法显然是嗤之以鼻,方晓冉也觉得太过无聊,只是他们都屈服在自己家长的淫威下而不敢有所异议。也是因为这样,方晓冉才发现何恺在学校的人缘有多好。早上在去学校路上经常会遇见校友冲着何恺打招呼,各个年级的,无论是男生女生都有。后来他才从徐黙口中听说何恺是学校篮球队的风云人物。方晓冉不禁自卑起自己这个什么运动项目都不行的人,长跑总是最后一名,引体向上一个都做不起来,连跳绳都跳不到合格。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从此以后他看着何恺的眼神里渐渐开始带着一丝崇拜。
寒假将近,又是一次放学。方晓冉刚走下楼梯就被后面一个同班女生给叫住了。他回过头,发现来人是班里的宣传委员,挺活跃的一个女孩子,平时和男生也混得熟。“乐静?什么事情?”乐静笑得咧开嘴,从背后拿出一封信递给方晓冉,眼神略带羞涩说着:“这个你回去再拆开看。”一说完她就溜了。这虽然不是方晓冉第一次收到情书,但是他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都怪他平时心太软了,所以就连拒绝也往往都是托同学帮他去说的。
正当他拿着信转身想走的时候,突然撞上了背后的一堵人墙。“哎哟!”方晓冉摸摸发疼的鼻尖,再看看来人。“哥,你怎么在这里?”何恺没有感情地撇了他一眼,一把抽过他手中的情书,也没经过他同意就私自拆开看了起来。方晓冉完全没料到他的动作,只能呆呆地看着他抢过信封,看着他边看边冷笑的表情。突然何恺身形一动,侧过身把整封情书给撕成了碎片。方晓冉根本来不及制止,喊着:“何恺你发什么疯?!你凭什么撕我的东西!”“想要我告诉你妈你早恋?”何恺挑起一边的眉毛,玩味地看着方晓冉由于生气发红的脸庞。“谁早恋了!你别瞎说,我警告你!”“啧啧,撕了一封情书就急成这样了。难不成你连女人都没碰过所以把一封小小的情书都当成宝了?”听着何恺越说越过分,方晓冉逼着对自己说要冷静要冷静,那个家伙只是故意在激怒自己而已。在深呼吸一口气后,方晓冉再度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何恺,这次我不和你计较,下次你要是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好像是听到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一样,何恺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不客气?怎么不客气法?”方晓冉气得瞪红了眼,一把就把何恺往楼梯旁的墙壁上推。“方晓冉,想在学校打架被记过?况且被打的人还是你‘品行优异’的哥哥,哈哈哈。”完全拿他没办法的方晓冉觉得不应该再和这个无赖纠缠下去,虽然已经放了学,几乎没有同学在楼里走动,但是若真被看见了仍是说不过去。他转过身就往楼梯下迈,何恺见状立刻把身体从墙上撑起,一把拉住方晓冉的手把他整个人往自己怀里带。“混蛋何恺你干。。唔。。”语句消失在唇唇相贴的嘴边。方晓冉瞪大了眼试着挣脱他,却因为力气敌不过何恺而被反身压在墙上。刚想努力张嘴喊人却被何恺的舌头乘虚而入。这是方晓冉的初吻,对于他来说这种唇齿相交的感觉是完全新奇的。他只觉得自己被何恺高超的吻技逗弄得昏昏沉沉,失去了反抗的力气。何恺像发了疯一样的吻他,连啃带咬地蹂躏着方晓冉的嘴唇。
等到感觉到何恺的嘴唇离开了自己,方晓冉才再度张开眼睛,神情里仍带有一丝迷茫和不该有的沉醉。何恺看见他开始发肿的嘴唇,才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什么,手足无措地往后退了一步便连奔带跑地逃出了教学楼。方晓冉怔怔地看着他消失的方位,摸摸自己发疼的嘴唇,似乎还能感觉到刚才激吻残留的温度。他问自己,这就是吻吗,原来这么刺激的,可是何恺为什么要吻自己,难道他是同性恋?!这个念头让方晓冉浑身一震。他对同性恋这个词了解的很少,在印象里,同性恋应该是一种变态,妈妈曾说过那些人都是心理不正常,做的事都是违背道德伦理。啊!违背伦理,他们刚才不就做了这样的事?!理论上他们是兄弟,而且又是两个大男人,他们。。。他们竟然接吻了。。。
那一夜何恺很晚才回家,方晓冉在关了房间里的灯,在床上翻来覆去偷偷听着走道上有没有何恺的脚步声。终于在10点左右他听见何恺上楼,接着是开房门,关房门的声音。借着通往阳台的落地门他看见隔壁房间的灯亮起来照射在阳台的地上,心里的动乱不安被这丝温暖的桔黄色光束给安抚下来,钻进被子里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一大亮,方晓冉就起了个早,刚到楼下,正在煮龙须面的陈美好就告诉他何恺说班里有早自习所以先走了。方晓冉没由来得心里一阵失望。坐在桌旁怎么嚼这面怎么没味,难道是妈妈忘记放盐了,不至于呀,爸爸也吃得津津有味的啊。想着想着,方晓冉就搁下了还剩大半的面条,拿起书包说我出门了。陈美好看看多余的面,心里隐隐地觉得儿子有事不对劲,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作罢。
临近晚饭时间,教学楼里只剩下最高层的那排教室还亮着灯,因为那是属于高三年级的楼层。方晓冉百无聊赖地坐在靠近何恺班级的楼梯口上,安静的走廊上,隐隐能听见负责晚自习的老师讲课的声音。由于过道里没灯,窗外又早已一片漆黑,方晓冉突然觉得害怕起来。毕竟是个才14岁的孩子,虽然他不信鬼什么的,但平时听多了传来传去的校园鬼故事,总觉得有点心惊,幸好放课铃及时地响了起来。他听见所有的教室里都渐渐传来骚动,学生们开始整理起书包,老师也都从教室里走了出来。
方晓冉站起身子,拍了拍身后的裤子,眼睛寻找着何恺。可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出来,却看见另外两个男生从他身边经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方晓冉本来没想搭理的,却无意中听见他们的谈话。“敏敏,这个是何恺的弟弟吧?”其中一个男生忽然说道,方晓冉一听见敏敏这个名字,就猛地转过头,看着被问话的那个男生。可惜楼梯里光线太暗,他只来得及听清楚他的声音,“好像是吧,可能在等何恺呢。”在方晓冉的脑海里,很多事情突然被联系在了一起:婚宴那晚何恺喝醉叫着的那个名字;无意中被他在学校里听见的何恺的女同学所说的话;还顺带上昨日被吻的记忆。一个念头闪过,他却不敢深想,嘴里只是喃喃地重复着:“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是的。。。”“不会是什么?同性恋?”耳边忽然传来的声响,把方晓冉吓得从思考中惊醒过来。“何恺。。。哥。。。哥。。。”何恺看见他慌张匆忙的样子,不由得冷笑。“来,跟我走。”不等方晓冉有所反应,他拉着他就离开了学校。
何恺拖着步履凌乱的方晓冉,笔直的往自家小区里走去。方晓冉平时就走得慢,手又被何恺拽着直发疼,所以一直喊着“放手”。何恺却充耳不闻,反而更是加快了脚步。他们没有直接往家里赶,而是到了小区深处的一个无人的绿化角落。
方晓冉连站稳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把往一边的草坪上推到了。冬天的草地上还结着冰霜,手刚一碰上就被寒意刺痛地缩了回来。方晓冉颤颤巍巍地从草地上爬起来,何恺恶狠狠地看着他,说道:“没错,我他妈的就是个同性恋,你满意了吧。”看见方晓冉由自己的话而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时,何恺更是觉得恼羞成怒,一把扯起他的衣服把他揪到自己面前,说:“你今天等在我教室门口,就是为了故意来监视我吧。你去告诉我那个老子,让他不要费心。我就算要乱来也不会让他知道的。”
可能方晓冉实在是在一天里受了太多的刺激,所以身子一下子有点支持不住,头开始发晕。何恺一见他脸色不对,忙改了态度,放开了方晓冉的衣服,软化了语气问道:“喂,你没事吧?”“我头好晕,我觉得自己好像要。。。”还没来得及说完就晕了过去。
等到方晓冉再次醒来,已经是躺在自己的床上了。瞄了下床头柜上的闹钟,都快11点半了,自己怎么就这样晕了过去呢,真没用。耳边传来门外的脚步声,他听见了陈美好的声音:“恺恺,没事的,小冉平时就有点贫血,可能是他自己回家跑快了,下次我让他注意点。你别守在这里了,明天还上课呢,先去睡吧。我去看着他就行了。”方晓冉没有听见何恺的回答,所以下了床就想走出去看个究竟。脚刚沾上地板,陈美好就出现在房里了。“哎呀,小冉,你别下来,躺着就行了。”于是方晓冉只好再坐回床上,听着陈美好在旁边唠叨着:“不是让你别活动得太激烈了,怎么又不听话了。”“今天是一时忘记了嘛,以后不会了。”方晓冉撇见站在门口的何恺,刚想开口叫他,却看见他转身离开。“不是我说你啊,你上次也说以后不会了,结果呢?要不是恺恺正好看见了你回来,你不是要昏倒在半路上了啊?!”原来何恺没有把他们今晚的事情说出来,方晓冉不禁松了口气,为了自己也为了何恺。“好了,妈妈,我想睡了。明天还上课呢。”“嗯,行,你好好休息,改明我让你吴阿姨在医院里开个证明,学校里的什么体育课啊活动课都别上了,省得我老在这边担心着。”方晓冉只好点点头,重新把自己塞进了暖暖的被窝里。
待到自己的房间里漆黑一片时,睡不着的方晓冉再度踏下床,把身体靠在阳台落地门上,眼神捕捉着散落在地上的那束光亮。手掌紧贴在玻璃上,造成些许的水气。方晓冉玩心大发,就在自己面前的玻璃门上哈了口气,无意识地写下了两个字,“何恺”。等到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做的傻事,连忙用睡衣的袖口把那两个字给抹去,心跳却快得像小鹿乱撞。方晓冉转过身,背靠在门上,摸摸自己的额头,轻声问道:“我究竟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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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晕倒事件后,方晓冉与何恺的关系像是重新回到了起点。期盼已久的寒假来临,一家四口忙着跑东跑西地拜年。方晓冉发现,何恺和他家亲戚都不熟络,见了面也最多是平淡地招呼一声,唯独和他爷爷走得很近。那天他们爷孙两人一见了面就忙着进房私聊。何家奶奶看着客厅那头紧闭的房门,无奈地对着陈美好摇了摇头,说:“我家老头子这么大年纪了还老爱缠着恺恺下棋,跟个小孩似的。他们爷儿俩一下起来就非得拼个你死我活的,不分出胜负是不会出来的,你们别见怪。”说完了还朝方晓冉看了一眼,“这个就是小冉吧,上次在喜酒上见过一次。”看见陈美好暗示的眼神,方晓冉乖乖地喊了声“奶奶”,笑得那个老人家合不拢嘴。“小冉真乖啊,人也长得好。美好你真有福气啊,呵呵。”四周响起了附和声,可是方晓冉的表情空空的,心思不知道飘向了哪里。
“恺恺,你不专心啊。”满脸的皱纹记录着人生的沧桑,老人家从藤椅上站了起来,眼神掺着笑意看着眼前手足无措的孙儿。“对不起,爷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静不下心。”“呵呵,没关系的。”将近90岁高龄的老人缓缓地移步离开身前的棋局,行走时手中的拐杖一顿一顿地敲击着地面。“恺恺,爷爷想送你个东西,你过来。”颤抖的手掌摸索在一成不染的书橱里,他翻出一只大约正方型的红色绒布盒,摇摇晃晃地伸出手,把它递给走近自己身边的孙儿。何恺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枚金黄色的纪念币安静地躺在里面,上面刻着“上海海运局三十年工龄荣誉纪念章”。
记忆飘到了自己小时候的那些夏天,常能看见打着赤膊的爷爷和他左肩那道明显的枪伤。抗日战争时期,爷爷曾是参与海上战斗的海军政委。他曾问起过那道伤,当时爷爷说:“这是小日本给留下的。在船上开炮时,子弹突然飞来一下子就穿过了我的肩骨,快得都来不及觉得疼。”接着爷爷还很骄傲地补充道:“不过当时脑子里就一个想法,觉得自己就算要死也绝不能死在日本鬼子手里。”从那时起,爷爷成了何恺心中唯一的偶像,也理所应当地成了最亲近他的人。
“爷爷,你这是。。。”老人蹒跚地走回自己的藤椅,带着略微沙哑的嗓音说:“恺恺,你知道爷爷没读过很多书,小时候都是成天被训练着打仗,所以要我说什么人生哲理什么的,我真的不会。”缓缓地收拾着下至一半的棋局,他继续说:“爷爷看得出来最近你不开心,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学业还是别的关系。”布满老茧的手忽然微微顿了顿,“我只想告诉你,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抛弃你,唯独自己不能抛弃自己。就好像下棋一样,若连你自己都不信任自己的战略,那就是毕输无疑。”何恺仔细地听着,一边伸着手抚摸着手中那块被擦得光亮的纪念章。他了解自己的爷爷是一个念旧的老人,自然也明白这份礼物对于他的重要性。“爷爷,其实。。。我真的很痛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从书橱前传来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哽咽。“恺恺,过来。”何恺走向爷爷面前,跪在地上,把带着泪的脸庞埋进了他在这世界上最爱的人的胸怀里。慈祥的老人一声不吭,只是静静地用手拍着眼前少年不停颤抖的肩膀,心里一起分担着他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