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雷———— 寂寞雨
寂寞雨  发于:2010年06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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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阻止他的是狄仇。他清醒了之后,才发现自己杀了许多无辜之人。
「但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度发疯,而且,除了小楼之外,中原也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所以我就远走西方,一去二十几年。」
「那些人......那些人真的是你杀的?」云楼兰不断地重复这句话,彷佛是在恳求燕歌行说出「不是」这个答案。
但是,燕歌行只缓缓地点头,再说一次,「是我杀的。」
「你知道慕容世家容不下这种事。」
「我知道。」
「你也知道师父容不下这种事。」
「我知道。」
「你认为,我能容得下这种事吗?」
「......容不下。」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实话?」
「我不想对你说谎。」燕歌行叹了一口气,「是我做的,我绝不会否认。」
「你知道我多么宁愿你说谎......」
其实,实话一直都比谎话伤人。
因为是事实,无可反驳,也无法改变,所以才会特别地伤人。
云楼兰被伤得很深。他宁可燕歌行对他说谎,他也会相信那是真的。但若是燕歌行对他说谎,也许他会伤得更深。
他现在只想转身就逃,可是要逃去哪里他也不知道。燕歌行看着云楼兰,又说出更伤人的话,「我也知道你是来杀我。」
「你怎知道?」云楼兰下意识地握住袖子。
「你的袖子里藏了毒药,不用说我也猜得出来是司徒峻叫你来毒杀我。」燕歌行一点也不意外。司徒峻在正道人士的眼中是正直不耍手段的大侠,燕歌行也不否认,但人遇上情感这一关,什么样的事都做得出来。
「不,我不能......」云楼兰从袖子里掏出司徒峻交给毒药,手不停地颤抖。他的手从来没有颤抖地这么厉害过,那小小的药包恐怕比他筷子酒碗都还要轻,他却像是拿着千斤石头一样重,「我不能......」
「我知道你没办法下毒。」燕歌行双眼凝视着云楼兰。他知道自己的每一句话都在伤害云楼兰,每一句话都在逼迫云楼兰,但他还是要继续说下去,「但你还有剑。」
「什么?」云楼兰丢下手中的药,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燕歌行看着他,以一种悲哀的语气说,「你可以用剑杀我。」
「我做不到!你叫我怎么杀你......」云楼兰抬起头,眼泪落到了他的脸颊上。他抬起头,闭紧双眼却没有办法阻止眼泪掉落。
「我也不愿意逼你杀我,但这是......唯一能解决我们之间问题的办法。」正邪对立,陷入眼前的僵局,是他们早该料到的事。他曾经杀过无数无辜之人,正道容不下他,只因他是魔教中人就不可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唯一的结局,只有你死,或是我亡。
什么也改变不了。
但是,他还想拭去云楼兰脸上的泪。
那个模样看起来太过无助,让他不忍心再伤害他下去,即使是为了他好也一样。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但在他还没有碰到云楼兰的脸之前,一只手就挥开了他。
「我不能杀你......我,我杀不了你。」
云楼兰终于无法再忍受下去,夺门而出。
他将燕歌行拋在脑后,拼命地跑,拼命地逃,
小时候,他也曾有一次跑出房间,不断地跑,一直到他跑到湖边为止。
他还记得,那一天下着大雨。他好象一直哭,一直哭,他分不出来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只记得,怎么样也停不了。他看着湖,大声的喊叫着。直到喉咙哑掉,直到只有自己听得见自己的声音。那时候,司徒竣只是站在他的背后的树林里,远远的看着他,什么都没有说。直到最后他声嘶力竭,再也说不出什么的时候,他才说了一句。
「尽情的吼吧,然后,就不会再感到悲伤。」
最后的印象是司徒峻背着他走向屋子,蒙眬的记忆里,他看见雨从他的发梢滴进了师父的衣领。
「师父。」
司徒峻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不停的往回走。
雨也不停的落,好象永远都不会终止......
现在没有雨,只有他脸上的泪在落。
那天的雨一直都没有停止,在他心里、在他的脸上,不停落......

慕容世家的长老们再一次齐聚一堂,此起彼落的声音让云楼兰很想伸手掩住耳朵。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慕容山庄不久,就被当家叫来这里。
「云楼兰,你为何不杀燕歌行?」
「莫非你也随着他入了魔教?」
声音此起彼落,不断地鞭笞着云楼兰。连他自己也没有办法解释他为什么下不了手。身边像是吵杂的市集,他沉默的站在其中,面对所有人的指责,他不知道也无法辩白。
如果他知道,他就可以下得了手杀燕歌行吧。但他只能不停地跑,不停地逃。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思绪一下子跳回到在狄家别庄共渡的时间,那也许是他一辈子中最快乐的日子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一直想问的问题,终于问出了口。
「发现什么?」
「就是,你对我有好感这件事?」云楼兰总觉得有点难以启齿,是不是如果自己是女人的话就比较不会那么奇怪了?
「我也不知道。」燕歌行耸了耸肩,「日久生情,感情这种事,是渐渐、慢慢、持续,说不上来是什么时候。」
「嗯......」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也许是第一次见面就开始了吧......」
「司徒峻竟然容得你做出这等欺师灭祖之事?」
云楼兰在一瞬间从回忆中回到现实,辱骂他的话他可以无动于衷,却不允许任何人侮辱他师父。哄乱的声音里有几个特别大声,他想要看清谁是谁,却怎么样也看不清楚每一个人,周围的风景像是以很慢的速度在移动,他却分不清楚每一个人的脸。
是谁?
「我当然不能允许。」
就在这时候,司徒峻走入了大厅。整个大厅在一瞬之间安静了下来,连慕容日月都没有开口,只等着看司徒峻要怎么做。
「你没有完成任务?」司徒峻的声音并不大声,但是,当他一开口,所有的人都不再交头接耳,全都专心听他说话。
云楼兰低下头,并不开口。
「你不该与燕歌行成为朋友,而无法完成任务。」司徒峻一开口,全场安静了下来。从司徒峻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感。即使是对自己的徒弟,一但任务失败,也不怀有任何亲情或是师徒之情。
很公正,却也很冷酷。
「徒儿没有办法下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办法把毒药倒入酒里,「下毒这种手段太......徒儿做不到。」
「他不死,只有死更多的正道人士。」不够光明正大,但只要能杀死燕歌行,司徒峻并不在乎手段。比起可以舍弃的个人名声,达成目的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并非恶人,弟子这几年与之交友,并未见到他做什么坏事。」
「那并不代表他未曾做过。」
「那是因为......」云楼兰努力的想要为燕歌行辩解些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应该不应该说出口。因为发疯杀了自己的妻子是燕歌行自家事不错,但枉死在燕歌行手下的数十条人命,的确只能说是滥杀无辜了。
「燕歌行杀死了数十名武林人士之事,为师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了。」
「是的。」
「他有对这些话做出辩解吗?」
「这......没有,燕大侠承认他的确杀过不少人。」
云楼兰的感受几近绝望。师父说得是对的,但是,他认为燕歌行也是对的,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事物,他的信念已然崩溃。不再开口,他知道说什么都没有办法改变师父对燕歌行的看法,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确的。
「你还有要辩驳吗?」司徒峻抽出了长剑。
「没有,师父。」
「跪下。」
云楼兰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接着,双膝落地。

清醒过来时,左臂已经完全没有感觉。
应该是很痛的,因为整只左手被齐肩削了下来。
他的记忆就到这里为止,接下来,他似乎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不知道是师父还是什么人把他抬回房中。原本只有一死能解决的问题,只要一只左手了事,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知道这是几只手指吗?」有个声音带着一半嘲弄一半担心在他耳边响起,眼前模模糊糊,只隐约见到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三只......」
「还好,还没有摔坏脑袋。」韩绍衡放下了手,站在床边,「你感觉怎么样?」
「蛮糟糕的。」云楼兰先是苦笑了一下,然后坐了起来,少了左臂整个人的感觉不平衡,摇摇晃晃地让他很难受,「你怎么会在这里?」
现在担心左臂也无济于事,他反倒是比较关心韩绍衡为什么会出现在慕容世家。最厌恶慕容日月的韩绍衡会到这里来,他很意外。
「你师父找我来。」韩绍衡皱了皱眉,他对这对师徒的行径永远都不能理解。他可理解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可是不一定总是要斩断几只手掌,砍断一条手臂。
「以你一个大夫,同时也是一个绝世剑手的判断,能够恢复多少?」
「实话是......完全恢复以前的身手绝不可能。」韩绍衡斩钉截铁地说,即使是狄爱也没有那种神乎其技的技术,他们是人不是神,医术也有其限度,「不过,狄家有些制作机关的好手,也许能做一只和过去很像的左臂,虽然不能同原来的手臂一样,但日常称活无虞。你是右手使剑,影响较小。」
「不必让左手也恢复到能使剑。只要不被人看出来就可以了。」云楼兰一脸漠然的看着自己的左袖,空空荡荡地在他左侧飘动,有些怅然。
「那不是最重要的问题。」要做一只手臂对狄家并不是难事,韩绍衡关心的是云楼兰心里怎么想。
「不然?」
「你现在觉得左臂在痛吗?」
「手臂都没了怎么会痛?」云楼兰笑了一声,但他笑出声的同时,也感到左臂一阵疼痛。心中一惊,左臂明明已经没了,他怎么还会觉得痛。
「你觉得会痛,对吧。」
「哪有这回事?」
「好吧,先不提这件事。」韩绍衡见云楼兰不肯承认,只好改变话题,「你恨司徒世叔吗?」
「自从师父带我到慕容世家之后,我对他就只有感激。」对于司徒峻,他没有一丝怨言。对他来说,司徒峻不只是他的师父,也是他的父亲,没有司徒峻,就没有今天的他,他不会违背司徒峻的话,更何况,司徒峻的话从没有出错过。
韩绍衡忧心地对他说,「站在朋友的立场,我希望你好好想想。」
「想什么?」
「燕歌行和你的问题,迟早要解决。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原因突然要杀他,也许这其中有误会......」
「如果有人杀了你师父、杀了你全家,你能因为对他有好感就不报仇吗?」
「不能。但燕歌行并没有杀了你师父,也没有杀你全家。」
「他杀了武林世家上下几十条人命,其中还有毫无反抗能力的老弱妇孺,还有我师父的未婚妻。」
「这件事我并不清楚,但当年燕歌行中了毒才会发疯,这......怪不得他。」韩绍衡自己也知道这些话有点强词夺理,杀人就是杀人,就算是有理由的杀人也是杀人,拿中毒发疯来当理由未免有点自欺欺人。
「那是人命,数十条人命啊。」
「楼兰,我们在江湖杀得人岂又少了,就算不愿,多多少少手上都是沾了血。」
「但燕歌行杀的是无辜的妇孺。」
「好吧,既然你认为他该死,可是你又下不了手杀他?」
「我没办法杀他。」云楼兰叹了一口,摇了摇头,「我知道,我的任务是杀他,但我却......我却爱上了他。」
「所以你不能不爱他,却也不得不杀他。」韩绍衡看着他的脸,沉默了好一会。最后,叹了一口气,「你和你的师父很像。」
「我希望能更像他。」云楼兰点点头,他希望成为和司徒竣一样的人,成为师父那样光明磊落的剑客一直是他的理想,当然,像燕歌行那样的剑客,又是完全不同的风采。
「你们都太固执。」韩绍衡又叹了一口气。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云楼兰苦笑着说。
在这几天当中,他动摇的次数比起他过去所有怀疑的加起来都多。他原本相信的事物正在一点一点的消失之中,没有改变的只有他的师父。
但是,不会改变的事物就是足以相信的吗?不由得苦笑,以前他是绝对不会有这种想法。改变他的人是谁?他不想承认,却也无法否认。他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东西是他应该相信的,又有多少东西是他应该保护的?他抬起头看着韩绍衡,脸上满是困惑。
「你比我见多识广,你一定会有答案吧。」
「我没有答案。」韩绍衡摇摇头,「就算有也无法告诉你。」
「终究要由我自己去选择?」云楼兰微微地笑了,比起总是告诉他答案的师父,韩绍衡可是严格多了,「对了,凌云呢?」
「在外面等着,如果我再不出去,万一和你师父打起架来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韩绍衡微微地苦笑了,凌云的冲动会引发生什么事很难说,「我该回去了,你知道我不喜欢慕容日月。两天后我会再过来看你的手,顺便想办法摆平那个小麻烦。」
「其实你很享受凌云这个麻烦。」云楼兰也笑了。
「我不否认。」韩绍衡笑了笑,叮嘱要按时服药之后就留下云楼兰一个人在房里,走出房门。一走出去,就看到凌云瞪视着双手抱胸站在门外的司徒峻。凌云自然和司徒峻合不来。除了以前的恩怨之外,单纯的凌云也无法理解司徒峻为了一件小事就斩断云楼兰左臂。
「绍衡,我们回去。」凌云看韩绍衡出来,迫不及待地要走。
「韩公子,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司徒峻叫住正要和凌云一起离开的韩绍衡。
「单独讲几句话吗?」
「对。」
「凌云,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和司徒世叔在后面的竹林讲几句话。」
「随便。」凌云回过头去不看司徒峻,司徒峻也不去理会他。韩绍衡苦笑一声,对司徒峻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个人绕着屋子走进屋后的竹林里。离屋子有相当长一段距离之后,韩绍衡才开口问,「世叔找我是为了云楼兰的事吧?」
「你果然猜到了。」司徒峻点了点头,「我请你来,是希望你能看在和云楼兰朋友一场的份上,帮他杀了燕歌行。」
「这,先不论我是否能胜过燕歌行,事情不是楼兰的一只左手就了结了吗?」
「当然不是。」司徒峻说道,「云楼兰和燕歌行交好这件事,武林各大门派都已经知晓,为了不落人口实,慕容家已经决定,在七天后召开的武林大会上,决定云楼兰的处分。」
「世叔的意思,是要我在武林大会召开前,杀了燕歌行是吧。」
「如果我能杀了燕歌行,我一定亲手杀了这么魔头。但我的武功及不上这魔头......」
「世叔,这不像你的作风。」韩绍衡摇了摇头,他所认识的司徒峻不应该是对名声在意的人。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会笑我,堂堂慕容家的首席武术指导竟然说出这种话。让你大失所望?」司徒峻微微地苦笑。
「我并不是失望,我只是想知道这是为了慕容家?还是为了楼兰?或者是为了世叔自己?」韩绍衡并不介意被人利用,但至少要有个让他心甘情愿被利用的理由。
「都有。」司徒峻很干脆的承认,「楼兰和燕歌行交友一事对慕容世家的伤害不小,如果楼兰不愿意杀燕歌行,慕容世家可能会壮士断腕处死云楼兰,至于我和燕歌行之间的恩恩怨怨是我个人的事,但他死了对我的确有好处。」
「世叔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慕容日月,更不喜欢武林同盟。」
「我知道,所以我只好用云楼兰的命来威胁你。」司徒峻并不否认,「而我也相信你不会弃云楼兰于不顾。」
「但我不会去杀燕歌行。」韩绍衡双手交叉在胸前,靠在一棵竹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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