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声音未完,柳青青把匕首狠狠的刺进自己的胸口。
像是断线的木偶,声音突然之间中止了。
往下落。
燕歌行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阻止,他飞身上前只接住了她往台下摔落的身躯。想将内力灌入她的体内,却不可行。燕歌行知道柳青青已经离死不远,他缓缓地放下她。
「妳何必......」他摇摇头,为什么要这么傻?
柳青青的唇颤抖着。
「我不能背叛他......却也,不能背叛......自己......」
「我知道。」燕歌行轻抚着她的发,他的这一生里有过很多女人,即使他不能响应她们的情感,他也不愿意去伤害她们。
「酒里有毒......」
「我知道。」
「不同......我......」柳青青努力的想说什么,但是她已经看不见了。
「我知道。」燕歌行轻声的安抚她,柳青青嘴唇颤抖了几下,却不再动了。
燕歌行抱紧的她,却什么话也没办法说。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但还来得及吗?话还没说完,燕歌行就喷出一大口鲜血。他放下柳青青,但柳青青的脸上已经沾上了他的一大口鲜血。他伸手想替她拭去,却已经力不从心......
「别动真气!」韩绍衡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来得很及时,伸手连点几个穴道之后,将内力灌入燕歌行的体内稳住真气。好半晌之后,他才收回气。
「为什么你总是在最刚好的时候到最正确的地方?」燕歌行喘了起口气,接过韩绍衡递给他的小瓶子,「怎么样,好得了吗?」
「好不了,怎么好得了。」韩绍衡将带在身上的金针插入燕歌行身上的几个穴道。
「现在天多亮了?」
「亮得很。」韩绍衡抽出金针,手指连点几个穴道,燕歌行顿时觉得全身一阵舒适。
「很亮,我却看不见。」
「光线很强时也许可以看见东西,总比死来得好。」韩绍衡收起金针,「毒药是解药,解药是毒药,这真是......」
「连你也解不了的毒,有厉害可想而知。」
「只能以毒攻毒,能不厉害吗?这一年多来,竟然没有半个人发现你双目半盲的事实,连云楼兰都不知道。」
柳青青并不知道,她下的毒对燕歌行其实半点用也没有。
早在十多年前,燕歌行就中了一种无解之毒,虽然没能毒死燕歌行,却让他双眼半盲,失去大半功力。直到狄爱用以毒攻毒的法子把毒性压抑在他体内,情况才好转,误打误撞之下竟然让他成了百毒不侵的体质。柳青青这几天一点一点对他下毒,其实对他一点用处也没有。反倒是柳青青最后放在他酒里的解药变成了毒药。
命运真的是一种很妙的东西,他不得不承认。
只是,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毒虽然化解了,双眼却无法复原。他并没有告诉柳青青这个事实,原本是出自他的善意。
「司徒峻不会相信,当年和他不分高下的人,现在却是个双眼半盲的老头子,他恐怕怎么样也不敢相信。」燕歌行笑了笑,「帮助我,不会替狄家惹上麻烦吗?」
「朋友和麻烦总是分不开,但是,我们总会选择朋友。」
听他这么说,燕歌行也只能苦笑着接受他的帮助。反过来想,少了燕歌行,韩绍衡的麻烦也没少过,再加上这一件也没什么大不了。说起韩绍衡的麻烦,就会想起那个冲动又莽撞的年轻人。
「凌云没有跟着你?」
「我要他跟着云楼兰。」
「你怕楼兰会做出什么事?」
「算是猜对一半。」另一半的理由是因为凌云跟着云楼兰才不会出去惹麻烦。
「嗯......」燕歌行沉默了一会,伸手在桌上摸索,「有酒吗?」
韩绍衡拋出一个酒壶。他和燕歌行相识已经很久了,他不会忘了燕歌行最爱的就是酒,不管何时都离不开酒。燕歌行打开了盖子,豪爽地灌入嘴里。香醇的味道立刻从喉咙扩散出来,这是他这辈子喝过最香醇的酒。
「好酒。」
「那是当然,我从姑姑那里拿来的酒怎么可能会不好?」
「狄爱的藏酒?那我可得好好的醉一场了。」燕歌行又喝了一口「你知道吗?其实,我希望能被她所杀。」
「嗯?」
「你还记得,我说过我妻子的事吗?」
「她是被我杀死的。」燕歌行躺在地上,看着天空。
韩绍衡没有回答。有时候,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二十年前的往事,到了现在却比当时更加清晰。不知道有多少次梦到那一天发生的事,他一直在想,如果像是恶梦一样,醒来就忘记有多好。他的妻子前一刻还对他微笑,下一刻却倒在血泊之中。
她会不会恨他?
她将他带出武林,他却把她带进武林里。
「如果她当初不要跟我走的话。」
「因为你很爱她。」
「是的,我很爱很爱她。」燕歌行低声地说道。清晨的微风拂过他的脸,湿冷的感觉在脸上漫延开来。韩绍衡没有说话,他比谁都还清楚,因为他也看过同样的爱情。
「我也很爱楼兰。」燕歌行阖上眼,感觉到眼泪不断落下。他以为自己不会流泪,一个男人不该流泪。
「我知道。」韩绍衡轻轻地点点头。
所以不得不离开。
※
云楼兰站在窗口,看着外头的雨。
在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师父是在这个别院里教他剑术还有做人的道里。等到他长大了些,师父就不曾长久停在一处。似乎总是有些事在等着他师父去做。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看着师父。他从没有想过反抗他师父。也许是因为他一直认为他师父是对的。魔教危害武林,所以杀死他们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他不曾怀疑过。
现在他仍然不怀疑。
燕歌行杀了自己的妻子,也是师父的未婚妻。
杀了很多正道人士,杀了很多人的朋友、亲人。云楼兰这个名字,或是他这个人所存在的意义,就是要杀死燕歌行──为了复仇。
这是他师父养育他,唯一的一个要求。
但他却......却爱上了燕歌行。
韩绍衡以前就说过,他太天真。他总觉得是韩绍衡太过愤世嫉俗,但是,他现在也不得不承认韩绍衡说对了──他真的太天真。
你说不出来可是做得到的那个字,将来一定会伤你最深。
如果你没有不会日久生情的把握,就不要靠近他。
韩绍衡的话常常令人讨厌地正中心里的痛处。那时候并不相信韩绍衡说的话。他心里想着,只要他一直想杀燕歌行,就一定不会对他产生感情。韩绍衡很了解他,早就看透了感情并不是人所能控制。要在什么时候发生,在什么地点遇上另一个人?他全都不知道。
当世界不在是黑与白的时候,他很痛苦。
记得一年前,韩绍衡为了救凌云,在武林同盟的教场上被刺伤,几乎失去性命。他曾在事情过后问韩绍衡,如果凌云真的是杀人凶手,他还会保护他吗?韩绍衡是这么回答他──只要他对我说不是,那就不是。
就当作是愚蠢的爱吧,只要他对我说,我就相信。
他该相信燕歌行吗?
雨越落越急,他用左手拿起了桌上的热茶。
很完美的一只左手,连一只手指的动作都都能操控自如,韩绍衡将狄家用来易容的人皮覆盖在那只手上之后,几乎没有人能看出那是一只假手。
隐藏的很完美。
但他什么感觉都无法隐藏。先爱上的人总是输家,他先爱上了燕歌行,就注定了这段感情里他永远会是受伤的那个人。
左肩又痛了起来,他的心绪很乱,心乱如麻。每一次他想厘清那是什么样的情感,却只是越缠越乱。和燕歌行在一起的时候,有种平常所没有的快意。连绍衡都说,只有和燕歌行在一起的他才算是有笑容。
他很尊敬师父,但是,他在师父面前并不会笑,师父对他也是不茍言笑。他知道有些不同,和其它人不同。可是,不同到什么样的地步?忽然想起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害怕。他不知道韩绍衡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去杀一个他尊敬如父亲,爱他如情人的人。
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
但是,他们之间没有未来,一定要有一个人死。
另一个人才能存活下来。
他想到这里时,推门的声音传进他耳里。立刻转过身来,少了一只手有些不平衡,但他忍着痛,等待他要等待的人。
「楼兰,你的伤势如何?」出乎意料之外,进来的人不是韩绍衡,而是司徒峻。
敬畏的心情油然而生,忍不住想后退。在受伤之后,他就没有再见过师父。他以为师父已经气得不想管他,但现在师父脸上并没有怒气,而是担心,让他在一瞬间迷惑了。
「我......徒儿已经好得多了。」
「那就好。」司徒峻听到这句话之后,表情变回平时的面表无情。快得让云楼兰怀疑方才师父的担心是他看错了。
「......对不起,徒儿让师父失望了。」云楼兰低下头。除了这句话之外,他好象就没有其它的话可以对师父说了。
「为师想了想,要你对燕歌行下毒,也许是太困难了。」
「师父的意思是......」云楼兰抬起头来,隐隐约约之中有个不好的预感。
「你好好地练几年,以你的练剑天份,一定可以杀得了燕歌行。」
看着师父急切的样子,云楼兰却摇了摇头。要他去杀燕歌行,他的手还是一样会抖。不管拿得是毒药还是剑都一样。
「怎么?少了一臂,就让你灰心丧志了?」
「师父,徒儿没有办法杀燕歌行。」
「没有办法杀他?」看他摇头,司徒峻双手抓着云楼兰的肩,太过用力让云楼兰痛得皱起眉头,「难道师父告诉你的话还不足以让你去杀了那魔头?」
「是的,徒儿只能师父失望了......」
「那此事就只能依靠韩绍衡了。」司徒峻失望地放开他。
「绍衡?这......这关绍衡什么事?」
「武林大会上,绍衡已经在众人面前替你作保,如果你无法杀燕歌行,他会替你动手。」司徒峻冷冷地说。
「什么?」云楼兰靠在窗边,有些站立不稳。燕歌行和韩绍衡之间的决斗谁会获胜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但如果让韩绍衡出手杀了燕歌行......他会恨谁?
燕歌行?
韩绍衡?
还是他自己?
「楼兰,再怎么说,你都是慕容世家的一份子。自己的恩怨都要由自己了解,绝不能假手他人。希望你不要再让师父失望了。」司徒峻重话说完之后,转身就来开。走出门口时,还撞上了一直在外头等的凌云。
「等......」凌云摸着被撞疼的肩头,话还没有说完,房内就一阵东西摔落的声音。他连忙抬起头,只见云楼兰抓着左手,将所有的东西都扫落在地。他飞身上前,想要抓住云楼兰,「楼兰兄,请冷静点。」
「走开。」云楼兰推开他,冲了出去。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凌云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追了上去。
※
韩绍衡打开房门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云楼兰,桌上凌乱的样子就像是经过一场打斗。有种不祥的感觉在心中升起,他的手立刻搭上了剑柄。
就在这时,门被推了开来,凌云扶着云楼兰走了进来。如果不是因为脚步声对他而言太过熟悉,恐怕连韩绍衡会把进来的人斩成两段。一看到凌云扶着云楼兰走了进来,他随即松开手,走过去帮忙把云楼兰扶到椅子上。
「这是怎么回事?」韩绍衡抬起头来问凌云。
「我哪知道,他那只左手忽然就发起疯来,把房子里弄得乱七八糟,然后就冲出去,我也想问他是怎么搞的。」
「左手?」韩绍衡正要触碰到云楼兰的假左手时,云楼兰推开了他。
「我没事,我只是喝醉了。」
「楼兰。」韩绍衡把双臂交叠在胸前,看得他的眼神有责怪的意味在。
「我真的没事。」
「我还是个大夫,你不用欺骗我。」韩绍衡对凌云点了点头,示意他先出去。
「再发生什么事我可不管。」凌云丢下这句话就走了出去。韩绍衡目送凌云的背影,直到门关上之后,才把视线转回云楼兰身上。
「你不能再用这只左手。」
「我没有问题。」
「我直说好了。」韩绍衡劝不了云楼兰,干脆直接把那只手拆了下来,「你心里有伤,在这个伤还没有复原之前,你不能够使用这只手。」
「我可以。」云楼兰依旧坚持,「今天早上你去了武林大会?」
「没错。」韩绍衡点点头,「你总会知道,所以我也不打算说谎。」
「是我师父拜托你?」
「以你我的交情,我当然会去。」
「慕容大小姐要求你做担保?」
「谁告诉你这件事?」
「别管是谁,你只要告诉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事实。如果你无法杀他,我就必须代替你杀他。」
「看来,我替你惹的麻烦并不比凌云少......」
「你不必担心。」韩绍衡微微一笑,笑里有着云楼兰没有看出来的算计,「要杀燕歌行是有一点麻烦,不过,我还杀得了。你就好好休息吧。」
「我不想......」
我不想恨你,绍衡。
云楼兰在心底说着。如果绍衡杀了燕歌行的话,他一定会恨不得杀了绍衡。与燕歌行之间的恩恩怨怨,本来就是由他自己解决.......
「楼兰,你看着我。」韩绍衡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柔、很柔,那是云楼兰第一次听到的声音,「我可以解决这些麻烦,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云楼兰看着他,最后点了点头。
对不起,绍衡,这次我要做傻事。
【第十章】
燕歌行一个人坐在绿花坊里。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得就像一座坟墓。
如果有可能,他真想将自己埋葬在这座坟墓。
门推了开来。轻缓地脚步声,走进了他心里的坟墓。从门钻进来的冷风让燕歌行拉紧的外衣,也吹动身后人衣袖飘飘。转过身,燕歌行的双眼直视的云楼兰。从窗外透进了光模糊了云楼兰身影,让未来的一切显得捉摸不定。
其实,他已经看不清了。
「你不该来。」燕歌行轻声地说。
「那我该去哪里?」云楼兰一只衣袖飘到他的眼前。本来应该有只手在那里只衣袖里,但现在衣袖里空空荡荡,只剩下遗憾拂上燕歌行的脸。
「你的手?」燕歌行伸手抓住那一只袖子,握在掌中。
「被我师父斩断了。」云楼兰平静地说,没有太多情绪在其中。
「因为我?」燕歌行抬起头看着他。
「因为我,不是因为你。」
「......我身边的人只有不幸。」
「说这句话已经迟了。」云楼兰的声音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早在六年前,你就该说这句话。」
「我现在说这句话,你至少还有离开的机会。」
「你会不让我离开吗?」
「如果我能的话,就是用绑的也要掳走你,带你到什么都不必管的地方去。」燕歌行的表情中充满了苦涩。这只不过是个想象,他能掌握的也只有梦。现实中,他和云楼兰仍是站在两个不同地方,除了决一死战之外,他们不该有交集。
「就与你当年你掳走小楼同样吗?」
燕歌行避过了与云楼兰的目光相接。但他也知道这个问题是不能逃避,毕竟,他从西方回到中原,就已经代表了他打算面对这个问题,面对小楼的死,面对司徒峻。但他没想过,他要面对的却是一个他不认识的云楼兰。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燕歌行才开口,「......你已经知道整个故事了。」
「是的,所有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云楼兰点了点头,「你能不能给我一个理由。」
「没有。」燕歌行摇了摇头,他知道云楼兰希望他解释,但他根本无话可说。「我杀了那些人,这一点不会因为任何理由而改变。」
「不,我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云楼兰摇头,「你并不是一个会杀女人的人......」
「我刚刚才杀了一个。」燕歌行转过头看着桌上的酒壶。
云楼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忽然之间明白他说的人是谁,脸色立刻一片惨白,「不,你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