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郎君————堕天
堕天  发于:2010年06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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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杀了我吗?杀人也好,掳掠也好,凡事要讲求证据,不然柳大人是想让辽宋提前开战?"
耶律洪冷冷地笑着,丝毫不把性命放在眼里的样子,竟然也没有立刻逃逸回辽军的阵容里去。
"滚!"
再让他说下去,那张嘴还不知道会说出多难听的话来,感觉到妻子在怀里瑟然发抖,本来擒向他的手转而劈断了一棵古树。再被他挑拨下去,柳清云也没把握还能再控制住自己的怒火。
"呵,后会有期,尊夫人还请看好了,别让她再跟着野汉子跑。"
耶律洪一笑,头也不回地跳上马,催马一溜小跑地向对面山坡跑去。
目光一直死死盯住一点的温倩这才像是被牵动了线的木偶一样回神,咬着惨白的唇看着那鲜红的背影。
这少年,到底是人?还是恶鬼?
他竟然能这般完美地做出温柔多情的假像,到头来却又对她不屑一顾,径自离去。
他让她萌发了幻想,却更残忍地将她意欲飞翔的翅膀撕碎。
不,就算丈夫相信她的清白,但经此一事,她的名节尽毁,悠悠众口会把这丑事传得何等难堪?茫然的目光回望,丈夫身后的将士表情各异:鄙夷者有之,不屑者有之,同情者有之,种种暧昧难明的目光几乎将她焚毁。
是,那邪恶的少年是故意的,恶意玩弄的背后本意也许不过出自妒忌,想让她成为柳家的下堂妇。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会得到这样的对待?
交出了心的结果竟然换来用血也洗不尽的羞辱与折难,更难堪的,竟然是败在一个男人手里。
她爱上的人,爱上的是她的丈夫。
这是怎样的捉弄?
她都是虔诚奉献出的心意——对丈夫温柔的忍让与忍耐的付出,得到的是疏淡有礼的体贴与尊敬,那个丈夫的爱意永远隐藏在责任之下,她看不见,摸不清;为这勾动自己所有情愫的少年燃烧,赤诚如火的心奉上了,却是被狠狠地抛弃,甚至当着众人面前将她一片心意践踏。
她并不是贪心的人啊,只是那么小,那么小的一个心愿而已。却为什么总也找不到相契的人呢?
没有比得到希望再陷入绝望更痛苦的事。
被遗弃的爱,足以让一个温和柔顺的女子化身为罗刹。哪怕是用上了性命,她也要报这遗弃之仇。
温倩盯着那一次也没有回顾的火红色背影,目光从绝望渐渐变得怨恨。
耶律洪!
他,太小看她了。
嘴角泛起了一丝冷冷的微笑,温倩优雅地回转身,面对众人,脸上的笑容圣洁而美丽,退后一步,对丈夫盈盈一拜,轻声道:"相公,我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妾身的清白,以死明证。"
一扬手,早备下的一根乌黑的绣花针笔直地刺入了心房。柳清云发觉不对时想阻止她的手晚了一步,迅速晕出的黑血染上怀中绣帕,痴洒斑斑血泪,绣蝶永远成为锦帕上艳丽的蝶尸。
"该死的女人!"
耶律洪听到身后有惊呼声发起时,回头正好看到温倩慢慢倒到丈夫怀里的身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他立刻奔回,从怀里掏出一颗紫红色丹药送入那苍白的唇中,却已是回天乏术。
转爱为恨的可怕,竟是叫人不惜放弃生命也要报复。
耶律洪怔怔地看着这个几天前还叫他"红弟"的温柔女子,僵冷的面上带了一个恬静的笑,竟然是无比的讥讽,突然明白了她最后一举的深意。
她若活着,错的人在她,必将无颜面对丈夫与家中父老;她若死了,柳清云却一定会深深自责平常自己对她不够关切,同时……更厌恶他。
这是她最后的报复!
——对他而言也是最恶毒的报复!
狂怒的耶律洪几乎没想扬着她的耳光把她扇醒。
"不准你再动她!"
臂上一痛,却是眼睁睁看着妻子气绝身亡的柳清云一把拽开了他的手,不允许他再践踏亡妻的遗容。被握住的手劲大得几乎可以让他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沈冷的声调一字字地问道:"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什么?"只有这样,他才肯握住他的手罢!
耶律洪痛得面色苍白,嘴角却慢慢绽出一丝苦涩中带着幸福的笑意,轻声道:
"我要你就算恨我,也要恨上——一辈子。"
第四章
时光荏苒,两年岁月弹指即过。
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城守夫人私奔一事,现在也已自饭馆酒肆的闲谈中消失。
辽与大宋这两年来过得倒还平静,辽国的大王子耶律阮到底还是在一次兵变中推翻了摄政王叔的统治,新旧更替使得大辽国内动荡,这才无暇与外纷争。
不过,随着新王政权的逐步巩固,辽国再次蠢蠢欲动,边界峰烟再起。宋征民夫十万,授帅印予柳老将军二子柳逸轩,挥师北上,外御强敌。
临出发前夜,京城内处处低唱着离别的愁曲。
新婚的小妻子拉着丈夫的手,折下江岸边的青青柳枝插到他的帽上、襟边,多少孤灯挑尽未成眠。
柳将军府的后院里也不能免俗地摆了一桌家宴,三巡已过,将酩酊的柳老将军送回房后,面对面坐着的柳家两兄弟这才能好好地说说话。
柳清云看着少年得志,踌躇满志的弟弟,无言地替他多倒了一杯酒。
"大哥,可惜今天三弟不在,不然我们叉可以听他吟诗了,什么『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之类的。"
对着夜空圆满的明月,微带酒意的柳逸轩有点可惜远在南方的弟弟不能回来与家人团聚,"不过……爹还是不想看到他的脸吧。"
长相与性格都酷似母亲的柳儒生,五岁就被送到武夷山跟神医杜子房学医,自从母亲出走后,就再也没被接回来。
倒是柳清云与柳逸轩会时不时上山看他,兄弟三人的感情十分融洽。
"嗯。"
面对着话多起来的二弟,柳清云显得心事重重。
"大哥,别担心,我跟随爹爹这么多年征战在外,可不是混的,就等我好消息吧!"
以为大哥在为明日的出征担心,柳逸轩不由得出声安慰。
唉,自从大嫂过世后,大哥就更闷了,一个人在家经常可以一天不说一句话。
"你这次去,要小心提防一个人。"
不料,似乎一直在犹豫的大哥却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说出了让他意料之外的话。
"谁?"
"辽国的三王子,耶律洪。"
"他?我听说那不过是个……以色事人的弄臣。"
柳逸轩面上显出不屑的神情,本想直接说那不过是个靠卖屁股得宠的庶生王子,数年前在军中听闻过有关他的流言不堪之至,话到嘴边,看了大哥一眼,到底还是转成比较文雅的说法,但意思仍是清楚地表达出来了。
柳清云的眉皱得更深,叹了口气,苦笑道:"莫小看了此人。他心计深沉,使毒的本领高明,稍有疏忽,一不小心就会着了他的道。"
"大哥难道跟他打过交道?"
柳逸轩微感讶异,他从没听过本领高强的大哥用如此忌惮的口吻提起一个人。
"是,交锋两场,一败涂地,我甚至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自己亲手救的孩子,视之如亲弟,幼年时也是曾蒙自己悉心教导出来的人,为什么与他之间会变成今天这种局面?
思及曾经在那幽远边城发生过的封尘往事,柳清云面色一黯,转头看向花园一角为妻子设立的蝶冢——温家认为女儿有辱门风,无颜让她葬入柳家祖坟,执意要将她迁出。由于无论如何都说不通固执的温翰林,柳家只好答允他们将温倩的遗体葬至温家故乡的要求。于是,柳家只留一座葬了绣蝶血帕的空坟。
"大哥,其实那件事你不必再自责的……大嫂只是一时胡涂,并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
这实在不能怪大哥没有尽早体察到大嫂长年寂寞的闺怨。自打他们母亲抛夫弃子离家找寻自己的自由与幸福后,他们的爹一气之下,整个家有七八年连女人的身影都见不着,直到娶儿媳妇过门后这种现象才有所改善。
阳气过重的柳家习惯了只有男人的存在,谁明白那些心思细腻的女人家到底想的是什么啊?
哄得也累,近了又烦,真真是应了孔老夫子那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柳逸轩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提起这在两年后仍是禁忌的话题,想开导总对此有着深深罪恶感的大哥。
唉,大哥就是太有责任感了,总把一切的担子往自己身上压。
母亲出走的时候,自己年纪还小,但到现在仍鲜明地记得追出去的大哥当时拼命自责的神情。
独自一人回来后,大哥不吃也不睡,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里没日没夜地练功,直到不支倒地。这种情形在他醒来后继续——大哥一定是怪自己的武功不够好,才没能追上母亲。
无法可想的父亲只好把他师傅请来,那佛法高深的老侩人将他带离了柳府,到少林一住就是六年,再次回来的大哥俨然已是不世出的高手,言谈举止间也比数年前要沉稳了不少,不再是原来那个还有些许浮躁稚气的少年,真正成为一个负责任肯担当的男子汉了。
"嗯。"
柳清云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不过柳逸轩也当然知道这没什么用。
若他大哥不是这样固执,就不算是他大哥了。
冷淡与严肃只是他的表像,但有谁去理解他压在重重责任之下,其实也有着一颗柔软的心?
"大哥,若遇到合适的女子,你也该续弦了。小杰还是有母亲照顾比较好。"
他还记得两年前,大哥毅然决定亲自抚育小侄儿的情形。跟惯了大嫂的孩子对父亲很是生疏,那个做父亲的也好不到哪里去,七尺多的大男人看着眼前身高不及二尺的小娃娃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绝顶的武林高手,被三岁的娃娃闹得手忙脚乱的,就差没连师门绝学都用尽了来服侍一个会哭会闹的小娇儿。
这种事情除了他大哥,恐怕也没别的男人会这样做了。
"……算了,还是别耽搁了别人姑娘的好。"其实对发妻,他已是尽可能地体贴,但最后仍换得那样的结局,柳清云实在是没有信心去面对新的婚姻,更害怕……他生命中的第三个女子,也如前两个这般,最终选择的都是弃他而去。
见柳逸轩嘴一张似乎还想劝说什么,柳清云苦笑着摆手,"这个下次再说吧。你也该休息了,若有需要,我可再次请调至幽州为任,助你一臂之力。"
"大哥你也早些休息吧……"
言尽于此,再说下去,恐怕临出征前的一场家宴也要不欢而散。
自认自己没有大哥那种干杯不醉的功力,柳逸轩带着微醺的醉意回房去了。
柳清云独自一人坐在月影下,摇了摇还有着大半满的酒坛子,突地一笑,索性拍碎了泥封,将口对着坛子口喝它个酣畅淋漓——其实,他之所以不醉,并不是因为高深的内力,而是因为他无法体察到"醉"的感觉。
为什么只他不醉?正常人能敏感洞察的感情,正常人会拥有大喜大悲的情绪,正常人会暍了酒会大醉大笑的反应,他统统都没有。或者说,他对任何感觉的体验,都像是隔了一层纱布,等他能体察到的时候,往往已超越了太多人忍耐的极限。
温倩……如果真的对自己不满,寂寞得宁愿选择离去的话,为什么没在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前,把一切都跟他说出来呢?虽然他不算是个重情重爱的好丈夫,但他起码会尽力做到一个丈夫的责任。
而……耶律洪,这个算是自己曾悉心养育的孩子,他所做的种种,又为的是什么呢?
宁愿叫自己恨他一辈子也不肯放手的怨气,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难解的谜题!
那个聪明伶俐又善解人意的孩子,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这样?
柳清云毫无知觉地把冰冷的酒液倒入喉中,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这般憎恶自己的特殊体质,就连想一醉……都如此难求。
"云……云哥哥……"
恍恍惚惚的,仿佛有嫩稚的童音自云端传来。
还记得,那个孩子被救回来的时候,瘦小柔弱得像一只小山猫。即便如此,他少见的殊艳却仍是惊动了平静的寺庙。
毕竟,在无任何娱乐可供消遣的寺院里,稍有一点点的变化都算是天大的事,刚开始因为听说救回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孩子,蜂拥而来而来的僧人们兴致勃勃。可惜,小美人儿警惕的眼盯着屋里的每一个人,执意地把自己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无论如何不肯让人查看他的伤势。稍靠近一点还会遭到他用尖利的牙齿和指甲攻击。
百宝出尽仍未哄得这孩子放下戒心后,大家渐渐开始觉得无趣了。
人潮终于散去后,只剩下柳清云和那个依旧缩在角落里的孩子——这本是他的房间,他与师傅云游到幽州后,就一直挂单在师傅好友枯叶禅师任主持的云渡寺里。
"……"
看了一眼那个不吭声的孩子,柳清云虽然不喜欢让别人跟自己待在一起,但现在夜已深了,也不能就这样赶他出去,顺手把一瓶金创药放在他身前的地面上,再把一条毯子扔到他身边,示意他冷了自己盖上,柳清云径自除去外衣到床上睡下,不再理他。
下半夜,突然察觉轻微的声响,警醒的柳清云睁眼看时,却是冷得受不了的孩子很小心翼翼地蹭到了他的床上,伏在他脚边蜷成一团。感觉——好象他曾经养过的猫,冬天里就是这样在他的脚下缩起来,像是一团柔软的小毛球。
心底,就这样好象有一团柔软的茸毛伸延开了,稍稍化解他自生母离开后,便排斥与人太过亲近的隔阂。
"……"
柳清云无言地掀开了一半被子,示意他可以睡过来,那小小人儿很警惕地看着,为自己爬上他的床、并且还被发现了有那么一瞬间的羞愧,在他以为他根本就不要进来,正准备重新盖上被子睡好的时候,那孩子飞也似地钻了进来,因为动作太快,挺翘的小鼻子还一头就撞上了他坚实的胸肌,姣好的小脸倾刻间皱缩成一团的滑稽像逗乐了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柳清云,知道自己被嘲笑了的孩子嘟起嘴背对着他躺下,小小的身子还盈不满他侧身时撑起的偌大空间。
"会冷?"
关心的询问没有得到回答,彷佛是故意般很快就发出深沉的呼吸。不过,借着室内幽暗的光线可以看到,前方尖尖的小耳朵竖立着,似乎可以看到无形的颈毛在他后脖子上竖直——从他紧张的程度来看,那个不吭声的孩子根本就没睡着,并且是相当警醒地关注着自己的举动。
心计多多的小鬼!柳清云看着他柔软的后发,倒是想起自己的三弟来。以前,娘还在的时候,弟弟也最爱挤到自己床上来蹭暖。不过……娘走后三弟也就立刻被送走,以前兄弟和睦的景象恐怕是很难重现了。
叹了口气,柳清云把关注的目光重新回落到面前的小娇客身上,揉了揉他的头发,从背后一下子将他拥在怀里,那小人儿不适应地挣扎了两下,在舒适的体温渐渐化解了他的僵硬后,不多时便有轻微又均匀的呼吸声在室内响起,劫后余生的耶律洪安恬地睡着了。
第二天居然是个冬日里难得的晴天,结着冰晶的松枝被初阳一映,叮当做响的冰棱如水晶般剔透晶莹。
早起已经练过内功的柳清云无声地加入到清扫积雪的僧人中去,注视着在扫帚下轻轻飞旋回舞的雪片,脑中回想起的却是前日师傅传授的"飞云流袖"心诀,不觉间已微微入神。
蓦地,突然感觉有一种重量坠住了他挥舞得流畅无比的轨道,柳清云很自然地生出了内力将突然增加出来的东西弹开,听到众人的惊呼时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被他弹出去的竟是昨天被自己救回来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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