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月光很冷。
冷冷地映在雪地上。
两行像是小小黑梅花点般的脚印在一座山崖前失去了踪迹。
"搜!哪怕是翻遍了这座山也要给我找到这小杂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怒火万丈的嘶吼中夹杂着一丝痛楚的颤音,捂着两腿间重要部位的胖官人被搀到了足迹消失的地方,咬牙切齿地发出这样的命令,显然与被他称为"小杂种"的那个人不共戴天,亟欲除之而后快。
"一定躲在这附近,逃不了的!"
追到这里,实在是逼狗入穷巷,本也无路可退。
四处搜索了一番,连草根树洞都仔细地查找过后,明火执仗的凶徒们一无所获。
"怕不会是跳下山崖去了吧……"
一名家丁小心翼翼地把头探出寒风呼啸的山崖,意外地发现了拉着枯藤险险悬挂在山崖外的一个小小身影。
"这小兔崽子在这呢!"
那被追赶的孩子实在胆大,而且有计谋,竟然想出了这样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法。
也亏得他年纪小,身子轻,不然那枯朽的藤条也早经受不住重力断裂了。
若不是山风强劲,吹起他一角绯色红衣,恐怕别人要发现他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若穿的是件白衣服就好了……"
被众人七手八脚拖上来的孩童咋了咋舌,苍白的小脸映衬着他身上绯红的衣服,映照成楚楚动人的颜色。
黑亮的眼睛里有一丝惊恐,无血色的唇叫人怜惜地想到了夏初即将残败的樱瓣。
端丽的小脸上,就只有这一抹黑曜石般的眸与残褪的红唇点缀,已带了一种说不出的妖异美丽,叫人移不开视线——这孩子才不过七、八岁的光景就已经有了这等叫人心跳的邪诱魅力,若长大了那还得了。
"发什么呆呢?还不快把这死小鬼带回去!"
捉回去后一定要把这臭小子先奸后杀!
最先叫嚷出来的是那个胖官人,捂着下体的狼狈让他对这孩子有着切骨之恨。
"喔!"
在上司气急败坏的催促下才想起他们此行的任务,站得离那孩子最近的人犹豫了一下,放下兵器想去把他捉住。
"宋猪!"
姣好的唇微微一抿,吐出这两个字的咒骂后,那孩子向分成三面将他包围住的人们露出了一抹微笑,短暂的微笑残留在视线中竟有勾魂摄魄的绝艳,在别人为这一笑而有了瞬间的恍惚,还没有反应过来前,他突然飞快地向后一退,笔直地向那张着裂口的山崖坠去。
这孩子,竟然天生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脾气!艳红的身影在皑皑白雪的掩映下,像是一朵早夭凋零的花,迸发出生命即将到尽头时的瞬间灿然。
"这么多大人欺负一个孩子,像什么话?"
在那抹红艳就要消失在众人眼前,坠入雪雾重重的山谷时,随着一个清朗但冷淡的声音响起,一片柔软的白绸如练般飞来,恰恰裹住了那小小的身影,突然横空出现的人动作倒是十分迅捷,几个跳纵化解了下坠的重力,把已经陷入晕迷的孩子抱到怀中后,借着横生在悬崖上雪松柔枝反弹,轻轻巧巧地回到了崖面上,冷冷地看着面面相觑的众人。
救人的人却是一个弱冠的少年,剑眉星目,只是眉宇间有着一股冷肃的气息,微皱起眉心,不屑地看着这群欺凌弱小的孬种。
"阿弥陀佛!"
与此同时,众人身后响起了一声柔和但清亮的宣佛号声。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僧人不知何时到了现场,少年身形微微一晃,越过众人头顶站到老僧身旁。
老者盘膝坐在雪地上,包容睿智的目光从剑拔弩张的众人面上一一扫过,低叹道:"各位施主何必这么重的杀气,须知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小孩是辽狗,我大宋子民人人得而诛之。听这和尚讲什么屁话,给我上!"
正在做坏事的时候被人捉包,面子上挂不住的胖官人掂量了一下双方的悬殊——那边老的太老,小的太小,一个看起来武功不弱的少年顶多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胜算还是他们的大。
这里荒无人烟的,也方便毁尸灭迹,免得丑事传扬。
"……"
见到这群蛮不讲理的人打上前来,那少年只是扬起了眉,将怀里的孩子交由老僧人照顾,游鱼般地滑入了闪亮的刀丛中,尺素白布在他的巧妙运劲下竟像是自有生命的活物,劲力微吐处,总有一两把兵器被沾到布上,最后那匹白绸如巨蟒般将敌人的兵器缠捆做一处后,顺势一抖,乒铃乓啷一阵乱响,全给他扔下山去了。
这少年好俊的身手!
众人皆倒抽了一口冷气,就连才刚刚从晕迷中醒转过来的孩子,也用一双晶亮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神般屹立在冽冽寒风中的少年看。
"辽人也是人!若叫我再看到你这样的败类,我柳清云绝不轻饶。"
他冷冷地说着,言语中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天然威仪,叫人不敢小觑。
"撤!"
好汉不吃眼前亏,心中隐隐泛起一丝不对劲的胖官人见风使舵转得快。
本来还想撂下几句狠话充充场面的,但也不知怎地,被那少年冷冽的眼神一扫,竟是不由自主地噤声,一行丢了面子又没里子的人夹起尾巴静悄悄地溜走。
"师傅。"
那少年赶走了恶徒后,恭敬地走回老僧人身边垂手伺立。注意到了那小小孩童的视线后,投以他淡淡的一瞥。
"这孩子的确不简单,恐怕是辽人的皇族后裔。"
适才在他们打斗时一直闭目不语的僧人双眼微微一睁,神色凝重——刚才把孩子交到他手里的时候好象并不放在心上,但却似有先知。
"可惜,他骨格虽然清奇,命运却多厄。犯的是天煞孤星,怕是不得善缘,虽天资聪慧但目光不正,如有人好好教导倒还罢了,若走上邪路,将来必会后患无穷。清云,人是你救的,是不是要救到底,三思而行。"
"……"
听得师傅头一次用这般凝重的口吻提点自己小心一个人,少年本是平展的嘴角不自觉收紧,眉心深蹙。
"我就是辽国的三王子耶律洪,你们要杀就来啊!"
那孩子并不能十分听懂老僧人的偈语,但却从少年的神色变化中知道他们在说自己,刚刚被人欺负也没觉得怎么,但被他这样冰冷的目光打量后突然觉得一阵心酸。索性把背脊一挺,大声说道。
好倔强的脾气!
柳清云反而有些喜欢他这样脾性。深深地注视着那彷佛在小脸上燃烧的眸,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救他。"
——命运的轮盘,就在那一年开始了异样的转动。
第一章
花木扶疏的庭院,遍植着素色白梅。
时值早春,冰洁的梅花开得正茂,清淡香气在月色黄昏下浮动,亭亭数枝在月晕下形成淡雅的剪影,皎如白雪,冰清玉洁,实在无愧于花中君子的美称。
实际上,种植这些梅花的主人,也是配得起这白梅的高洁人物。
刘汉青,这个年方二十有六的青年官员,虽然年纪轻轻,但在宋辽边界一带已是政绩显赫、民众拥戴的郡守。
他为人正直,居官清廉,秉公执法,勤政爱民。平素洁身自爱,从不近犬马声色,自从三年前自请来这塞北苦寒之地后,取代了先前与辽人勾结一气的官吏蒋有成,将辽国无数次金银财帛、歌姬美人的引诱拒之门外,一心一意把从官府到民心都已脆弱不堪的危城一点一点重建起来。
在他的以身作则下,全城官兵上下一心,肃清了幽州城内诸多里通外国的奸细,重治了刑法,不遗余力地从保障普通民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做起,终于挽回涣散的民心,这才稳住了面向北方狼虎之辽的一个重镇要塞。
即便取得了如此大的功绩,忧国忧民的刘大人依然不敢有丝毫懈怠,自衙门回来后,还常常在自己的府邸工作到华灯初上,方才肯结束自己一天的政事。
这天,又是一如既往的繁忙日子。
"如此,刘大人,下官先告辞了!"
晕黄的月色下,远远传来的人声,细碎的脚步声自小径响起,这简洁官邸的主人、刘汉青送别了最后几位上门处理政事的人后,依着门闭了闭眼,疲惫地揉揉额角,终于松了一口气,知道这劳力劳心的一天又已经过去。
一如例行公事般到植满白梅的后花园闲庭散步,收拾自己的心境,刘汉青赏罢自己最爱的梅花,正欲回房去挑灯夜读几卷书便早早就寝,突然听到有不同寻常的吟哦声自东边的花园响起。
那声音柔媚入骨,一声声,夹着低低的喘息浪笑,婉转呻吟,竟有说不出的缠绵悱恻,令人魂销意软。
乍听如女子与人交好时的浅笑谑语,但细细听时,却又不尽然,只其中自有一番让人脸红心跳的邪魅诱惑,就算是素来不近女色的刘大人,也不禁觉得面上一红,心下暗暗着恼。
莫不是有哪个不守妇道的淫娃荡妇胆敢与人偷情偷到他郡守府来了?这对野鸳鸯好大的胆!
拨开梅枝,分开花叶,仗恃着自己可直视赤裸娇娃而恒定如常的定力,刘汉青意欲给那淫乱官邸的人一点教训。
一步、一步,走向那邪恶声音的发源地,豁然开朗的一片小小空地上,纷落的梅瓣中,一幅惊人淫靡的春宫图就在他面前上演。
明亮如昼的月光中,一个身着大红色银线绣袍的少年衣衫半褪,星眸半张,正夹在一男一女两具赤裸的身躯中,粉白的俏臀挺起迎接身后男子粗大的凶器,前方微吐樱露的花茎却时隐时现地在下方那妖媚女子丰腴的红唇中出没,那一声声销魂蚀骨的呻吟就是自他殷红的唇中发出来的。
三个人,共赴一场淫猥的飨宴。
"……"
刘汉青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仍在忡怔间,那少年已回头,慵慵懒懒地挽了一把头发,樱唇浅浅勾出一抹摄人心魂的笑,美得,竟有如月下邪佞的妖魅。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零乱的衣服也不穿好,大红的衣服却愈发衬得他的肌肤白腻晶莹,微沁的汗珠流露着欢爱的气息,懒懒地向站在不远处的刘汉青伸出手,似乎在做无声的邀约。
"嗯?"
刘汉青下意识地想逃,可是不经意间却慌乱地望进了他的眼。
那一双敛星沉月的眸子,流转着十二分的邪气,只这一眼,就已将旁人的三魂七魄镇收。
那一瞬间,那些代表着高洁情操的梅花,那些极力想劝阻无边绮念的正统理念,都像雪片般地四散飞去,抓不回一点点残存的理智。
他一定是中邪了!
刘汉青这样想。
但即便在他这样想着的同时,眼睛也仍是舍不得离开那少年一分一瞬。
本来是匍伏在少年脚下的一男一女也不知何时到了他身边,推着他,簇拥着他,将他领向那妖异的少年——令他吃惊的是自己竟然毫无反抗。
"跟着我,我可以带你下地狱。"
恍恍惚惚中,他到了少年面前,听到那少年这样对自己说,吐气如兰。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接过了那少年的手,然后,自己的手就彷佛有自主意识般地滑上了少年赤裸的肩,胸部,湿热的眼偷偷瞄向半掩半遮在宽大衣袍下的旖旎风光。
"嗤……"
他好象听到少年在嘲弄地取笑他的急色,不由得红了脸,他也从不知道自己是如此色令智昏的人。
"呀,你慢点儿……别急!"
他听到了自己衣衫撕破的声音,二十六年来从未如此灼烫的分身颤抖着滑进了一个未知的天地,一经温热的滋润,立刻凶狠地躁动着,沉醉地倾听那为自己发出来的喘息呻吟。
少年被他迫着靠到了树上,就这样以半站着扶向树枝的姿势在他身下扭动,似乎不堪忍受他的急切。可是,哀怜地诱哄着的唇是这样地妖娆,刘汉青终于忍不住狠狠地将自己的嘴堵了上去,苦苦地纠缠,抵死缠绵。
那自以为玉洁冰清的白,在如罂栗般诱人的红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刘汉青只想与他一起堕落的欲望战胜了一切,从此万劫不复。
"嗯……啊哈,咿——!"
虬枝剧烈地颤动,月下的梅影乱了、乱了……
洁白的花瓣萎地化做污浊的残雪。
春尽夏来,临荷听雨。
滴滴嗒嗒的水声伴随着清幽的琴声,飘渺的水雾萦绕着湖心小筑,似幻还真。
"你在想什么?"
叮铮几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可惜直至他一曲终了,仍未换来依栏怔然出神的红衣人儿的回首一顾。
刘汉青叹了口气,走下琴台,走到那个凭栏远眺的人身后,自背后轻轻地将他拥住,把脸埋进他丰厚润泽的发中,低低地问。
房中掷了一地的荷叶,弥漫着浓烈的酒香。
据说以新鲜的荷叶卷杯品酒别有一番风味,素来惜花之人不忍责怪自己心爱的情人,任由他将自己精心栽培的荷攀折。
可是,他为什么不能高兴一点儿呢?
"呵……"
白玉般的手执着碧绿的荷叶杯,殷红的唇浅浅啜了一口碧澄色的酒后,回过头来,微吐丁香小舌,以唇将那酣醇的琼浆渡了过来。
"红儿!"
这人儿无心,可是却无时无刻不在挑逗他。
但为什么这样的若即若离也叫他心动?
冤孽!也许是前生欠过他的,在三生石上照过一眼,不忘至今。
咽下了他送过来的酒汁,却不舍得立刻放他离去,刘汉青噙着他的舌,细细地品尝着,竟有微微的醺然。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拖着长长的唾丝分开之后,刘汉青红了脸,几乎是着迷地看着他满不在乎地将唇边的残汁舔入口中,几乎是惊人淫猥的举动在他做来是那么地自然。
邪魅!
任何不道德的事他都做!如第一次见他时,他在与一男一女同时交欢;如那一次后到现在,他明目张胆地诱惑他。
但他的态度却是如此地自然潇洒,他的笑容亦一如既往地甜美坦然,彷佛这人天生带有一股邪恶的诱惑力,跟其它人不敢做的事,在别人面前羞于启齿的欲望,在他这里得到了最原始的引发。
"又想要了?嗯?"
现在,这个邪魅的人儿依在自己怀中,欲起身却被自己拉住,跌回自己怀里。似乎要着恼,但却一笑回头,带着浓浓的鼻音的那个"嗯"字,像一阵炙热的风,吹起一种暧昧的热。
"我就想这样抱着你,好好看看你。刚刚我弹给你的琴好不好?"
不是这妖媚的人儿在跟他撒娇,而是他这个郡守在向他乞求更多一点的关爱。他什么也没问他要过,一切是他自己心甘情愿。
"我不是君子。"
红衣人儿皱了皱眉,淡淡地答。
适才刘汉青所奏的那曲《卫风?淇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不是他的曲调。
"你也念过诗经?"
刘汉青倒有一丝意外与惊喜。他隐约察觉这邪美人儿非我族类,可是却没想过他也能闻弦而知其雅意。
"不,我没学过。什么诗、什么经、什么礼、什么义,我都不感兴趣!比起来,我对你下面抵住我的这根东西更有感觉?"
面上的黯然一闪而逝,一口饮尽荷叶杯中的酒。
邪笑的美人儿握住了面上胀红的刘汉青胯下那一管玉萧,主动地将自己的唇迎上,又一场鱼水欢宴在这小小水阁中上演。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当刘汉青接到接二连三的书表,怒斥因他的失职而使边关粮草供应成虞,前线连连失利,举朝震惊、龙颜大怒的消息时,一点也没有吃惊。
他不管做什么事都没有避开过那个邪魅的少年。他可以在他的官邸各处出入自如,前线战事图、往来的书信,所有的东西就在他的眼皮底下。